農村陪讀家庭親子沖突剖析與社會工作介入
——以家庭系統理論為視角

李 曉 紅

（隴東學院教育學院，甘肅 慶陽 745000）

隨著農村學校布局調整以及農村家長對高質量教育需求的不斷增強，陪讀現象已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大量農村陪讀家庭在維護家庭經濟收益最大化的原則下充分挖掘每一個成年家庭成員的潛在價值，以“代際分工，半耕半讀”的家庭勞動力配置模式為特點，盡可能保證子代能獲得較為優質的教育資源。但是，陪讀行為的選擇對整個陪讀家庭來說不是一種單純的個體行為，是以家庭結構的暫時性解構為代價，原本穩定的家庭生態由于家庭成員間的時空阻隔而失衡，尤其隨著夫妻分居以及子代進入青春期，家庭成員間的沖突也時有發生，親子沖突更是很多陪讀家庭面臨的主要問題。從家庭系統的角度分析農村陪讀家庭親子沖突問題，深挖造成親子沖突的深層原因，可以進一步揭示農村陪讀家庭親子沖突問題背后隱含的更多家庭問題，有助于社會工作者在幫助農村陪讀家庭解決親子沖突時找到更為適切的思路和方法，提升農村陪讀家庭的生活質量。

一、家庭系統理論的基本觀點

家庭系統理論是美國心理治療專家默里·波文（Murray Bowon）教授在治療心理疾病患者過程中提出的一種關于人的情緒活動與交往行為的理論。波文（也譯鮑文）在與病人的家屬接觸過程中發現患者與其母親在情緒上有“共生現象”，這種現象也會波及其他家庭成員，即家庭成員在情緒上有強烈的情緒聯系。因此，他認為家庭其實也是一個情緒單位，在這個情緒單位系統里，每個家庭成員的活動是相互作用的，“家庭中的某一成員對他認為有問題或有潛在問題的另一個成員感到焦慮，當這位‘焦慮者’關注他認為有問題的那個人的外表和行為時，‘問題者’將夸大‘焦慮者’所擔憂的那種行為、態度和外表。這便增加了‘焦慮者’的焦慮，他反而更加關注、挑剔‘問題者’的行為，焦慮和問題行為逐漸循環加劇，結果‘焦慮者’越發挑剔，‘問題者’的問題行為也越來越嚴重。在這一過程中，雙方都成了自己情緒的俘虜，都不能冷靜地調適自己的行為以結束這種緊張的關系。”［1］其后，波文的助手米切爾·E·科爾（Michael Kerr）完善了該理論。波文與科爾的合著《家庭評估》（Family Evaluation）結合大量實例對家庭系統理論進行了系統的闡述。家庭系統理論的形成雖然源于波文對精神病人的心理治療，但是將家庭看作一個情緒單位，將人看作是家庭系統中相互關聯的要素的觀點對分析家庭問題卻有獨樹一幟的思考。

國內學者張志學用兩個變量“自我分化”和“慢性焦慮”以及一個核心概念“三角”對該理論進行了系統的分析與說明。他進一步解釋，家庭系統理論認為在個體身上有兩種生命力：自我分化與群聚，自我分化使個體成為獨立的個體，群聚使個體間在情緒上相互聯系、在行動上相互作用。這兩種體現在個體身上的最基本的生命力在家庭系統中既能保持家庭成員個體的獨立性又能使家庭成員間產生親密的聯系。情緒程度分離高的個體自我分化水平相應就高，自我分化水平低的個體容易產生焦慮以及人際關系障礙，也容易卷入家庭的情緒依戀。“慢性焦慮”是指人對于想象中的威脅的一種反應，是由于人們害怕可能發生的事而產生的。“慢性焦慮的產生原因主要是個體所在的關系系統受到干擾，家庭關系的平衡遭到破壞。”［2］在家庭系統中，自我分化水平低的成員由于在情緒上過度的依賴他人容易產生慢性焦慮。“三角”是家庭系統理論描述三人關系系統動力模式的一個具有統整性的概念，慢性焦慮促使這種模式不斷發生變化。在家庭成員間的人際交往中，如果沒有來自外界的壓力，成員的焦慮就小，個體間的關系是平靜和舒服的，一旦家庭面對不同的壓力，個體便會進入焦慮狀態，當這種焦慮水平增加時，便有第三者被卷入到處于緊張關系的兩個個體間。這樣，由于“局外人”的參與使兩個“當事人”的關系擴展為“三角”的三人關系，當事人的焦慮因為局外人的加入在當事人身上得以減少，但三個相互的作用關系可能使焦慮轉移到另外兩個人身上，局外人成為當事人，其中的一個當事人又可能成為局外人，這使得家庭成員間的三角關系比任何關系更加復雜、微妙。因此，單個的家庭成員慢性焦慮如果不能及時緩解，就會以情緒卷入的方式在其中一個家庭成員身上尋求釋放，如果釋放受阻，便會卷入另外一個家庭成員，一旦被卷入的第三個家庭成員不能理性地處理這種情緒連帶，就會形成波文所說的“三角關系”，長期的三角關系會破壞家庭人際關系，導致家庭成員之間產生各種形式的沖突。

二、家庭系統理論視角下的農村陪讀家庭親子沖突問題剖析

（一）家庭功能的失衡與家庭關系危機的連帶

“家庭就是直接由親屬關系連接起來的一群人，其成年成員承擔照料孩子的責任。”［3］照料功能只是家庭功能中的一種，家庭還有情感、經濟等多重功能，家庭的情感功能通過家庭成員的日常親密接觸得以強化，家庭的經濟功能通過家庭成員的不同分工得以維持。隨著陪讀現象的興起，成年家庭成員的分工更為單一，男性家長仍然擔負家庭經濟創收的主要責任，女性家長則以陪讀家長的身份陪孩子租住在孩子就讀學校的附近，承擔對孩子的日常生活照顧任務。孩子在日常生活中面對的主要家庭成員是母親，父親在孩子的生活中是“缺席”的，家庭成員的日常親密接觸由于時空的阻隔在情感聯系方面缺乏“面對面”的真實體驗。因此，陪讀行為的選擇使整個陪讀家庭的結構出現暫時性解構，家庭的經濟功能相對強化，情感功能相對弱化。另一方面，從陪讀母親或為陪讀消費買單的父親的角度來講，整個家庭為孩子的學業付出了巨大的經濟與情感代價，他們更渴望能從子女的學業進步中獲得收益的滿足感，他們自然會將日常的關注點定位在子女的學業成績提升與事無巨細的生活照顧方面。但隨著子代的成長，子代不僅需要物質的保障與滿足，還需要精神的安慰與共享，他們希望父母與他們的交流話題不要僅僅停留在他們的學業問題方面，還希望父母能關注他們的內心世界與情感需求，父代關注點與子代需求點的錯位極容易導致親子關系陷入緊張狀態。同時，由于家庭成員尤其夫妻長期分離導致家庭成員溝通頻率下降，面對家庭經濟困境和孩子成長問題時，夫妻間如果缺乏理解和換位思考，也容易導致夫妻之間的親密關系受到影響，甚至關系惡化。“父母良好的婚姻關系有助于形成安全、親密的親子關系，而家庭氣氛緊張、夫妻婚姻關系不融洽則不能帶給孩子應有的安全感，也會導致疏遠、冷漠、緊張的親子關系形成。”［4］因此，當陪讀家長不能理性處理家庭事務以及夫妻關系危機時，會自然而然地將成人的關系危機轉移到親子關系上，造成親子關系沖突。

（二）家庭成員慢性焦慮的傳遞與不平衡三角關系的形成

慢性焦慮的產生原因主要是個體所在的關系系統受到干擾，家庭關系的平衡遭到破壞。“慢性焦慮主要是人在后天習得的，尤其是從小生長的家庭環境中。”［2］陪讀家庭的慢性焦慮源于父輩對子女的學業成就的焦慮和對自身婚姻關系的不確定性。一方面，陪讀行為的選擇使原本穩定的家庭生態系統受到暫時性破壞，家庭成員在空間上的阻隔以及家庭成員為此付出的巨大經濟代價，使得父輩迫切希望自己的付出能在子輩身上得到應有的學業與情感回報。但隨著孩子的學業困境與叛逆期的到來使得親子溝通逐漸變得困難，成年家庭成員對孩子成長問題的焦慮與孩子對自我成長面臨的各種壓力的焦慮，使得每個家庭成員都處在焦慮情緒中。陪讀家長因為與孩子的朝夕相處，更容易與孩子發生各種沖突，陪讀家長為了緩解緊張的親子沖突造成的情緒焦慮，便會向未陪讀家長尋求外援，如果未陪讀家長不能理性處理問題，選擇埋怨陪讀家長的無能或不問緣由斥責孩子。這樣，兩個家庭成員間的沖突便演變為三個人之間的沖突，三角關系的形成不但沒有解決家庭成員間的矛盾與沖突，反而進一步惡化了彼此的人際關系，對原本脆弱的家庭生態系統構成了直接的威脅。另一方面，夫妻間的親密關系由于時空的阻隔變得異常脆弱，降低了婚姻關系中的信任度。因此，對婚姻關系的不確定性進一步加重了陪讀家庭中夫妻雙方的慢性焦慮，這種慢性焦慮首先以夫妻沖突為主要表現形式，如果不能及時得到調整，便會以投射的方式蔓延到親子關系問題上，引發親子關系沖突。

（三）子代自我分化的需要與父代對子代的過度關注

在家庭生活中，子代的成長離不開父代在生活上的照顧與經濟上的支持，但個體的成長過程也是自我不斷分化的過程，他們需要有自己獨立思考和行動的空間，這也就意味著個體需要與家庭進行情緒分離以便實現自我分化，個體在家庭中自我分化的水平高低取決于個體與家庭情緒分離的程度，與家庭情緒分離程度高的個體的自我分化水平相對就高。受到父母過度照顧和溺愛的孩子往往會陷入到家庭的情緒聯系中，與家庭的情緒分離狀態低，自我分化水平也低，容易感情用事且獨立性差。很多陪讀母親的主要任務就是照料孩子的飲食起居，替孩子打理好一切生活事務，為了讓孩子受到“不良”影響，對孩子的人際交往也橫加干涉，偷看孩子的微信或QQ，讓孩子沒有任何隱私可言，事無巨細的照顧從某些方面剝奪了孩子自我分化與成長的需要，導致孩子自我分化水平較低，在情緒上更容易沖動，尤其在孩子進入青春期以后，孩子的“反叛”使得陪讀家長措手不及，他們還沒意識到自己對孩子的過度關注已經影響到孩子在情緒上的敏感與反感，如果家長意識不到自身在親子溝通中存在的問題，親子沖突會由最初的情緒對立轉向言語甚至肢體的沖突。

三、家庭系統治療模式下農村陪讀家庭親子沖突問題的社會工作介入

（一）關注家庭成員情感需要，提升家庭成員溝通能力

在很多陪讀家庭，家庭成員的分工與角色雖然遵循“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模式，但長期的家庭成員分居模式導致在子代的意識中會形成陪讀家長是“有效的”親屬，未陪讀家長是“無效的”親屬的印象，與未陪讀家長的情感鏈接相對較為疏遠。但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他們仍然有對家庭的歸屬感與對父母的愛以及自尊的需要。因此，社會工作者應該指導家長多關注孩子的成長需要，指導家長在選擇溝通話題時不能僅僅停留在學業層面，給孩子以話語權，傾聽孩子的心聲和需要，在孩子面前適當的示弱，遇到問題時適當尋求孩子的意見與幫助，這樣不但能建立與孩子的親密關系，還能滿足孩子在自我成長中自我分化的需要。另外，陪讀家庭也因物理意義上的分開導致社會意義上的分居，長期的夫妻分居也會影響夫妻感情，夫妻雙方如果缺乏有效的溝通與交流方式，也會視彼此為“無效的”親屬，如果成年家庭成員意識不到孩子的情感需要和夫妻雙方的情感需要，就會導致家庭成員在溝通中出現矛盾。因此，社會工作者應該幫助家庭成員學會溝通的技巧，尤其當某一家庭成員有焦慮情緒時，學會耐心傾聽，適當的進行言語或肢體的安慰，學會彼此表達愛與善意，能在日常生活中多關心彼此，不但關注家庭成員的物質需要，還要關注家庭成員的精神需要，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家庭慢性焦慮情緒的產生，維護良好的家庭人際關系。

（二）幫助家長自我成長，學會去三角化

家庭系統理論認為家庭是一個情感單位，由于家庭的慢性焦慮以及家庭成員自我分化水平較低，極容易導致家庭成員間不斷被卷入到消極的情感連帶并導致成員間各種形式的沖突。因此，社會工作者要幫助陪讀家庭化解親子沖突問題，首先應該通過與處在沖突狀態中的家庭成員進行溝通，指導陪讀家長提高對家庭系統的認知能力，使家長認識到不能將自我的不成熟或者焦慮投射到孩子身上，以及不良的夫妻關系狀態或消極情緒對其他家庭成員的投射結果。其次，指導陪讀家長理解孩子自我成長的需要。“個體成長的過程，就是自我感情從其情感所依附和寄托的家庭系統中分化出來的過程，自我分化是個體成熟和心理健康的最關鍵個性變量”。［5］孩子選擇不與家長互動是子代通過情感阻隔的方式處理自我分化的一種獨特方式，家長需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待孩子的成長，當遇到孩子學業問題或者成長問題時，多從自我反思的角度分析問題，不能一味責怪孩子的不懂事，面對家庭成員沖突問題要保持理智和中立，學會“去三角化”，即當夫妻一方已經被卷入到親子沖突中時，另一方與沖突雙方既要保持平等的情緒接觸，又要學會保持適當的情緒分離，能理智的幫助產生沖突的雙方分析問題產生的原因以及商議如何解決問題，避免家庭氣氛由于受到消極情感連帶進入僵化狀態。

（三）建立接納理解的家庭關系網絡，重構健康家庭生態

健康的家庭生態意味著家庭成員自我分化的程度都較高，彼此相互獨立又相互依賴，既有彼此獨立的空間，又能在親密度和適應性上達到平衡。因此，社會工作者在幫助陪讀家庭解決親子沖突問題時，首先需要全面系統深入地了解案主的家庭氛圍以及成員間的關系狀態，尤其關注自我分化程度低的成年家庭成員，指導他們學會用合理的方式和語言表達并處理自己的情緒，通過情景模擬的方式使他們對彼此的角色進行換位思考，引導家庭成員學會接納彼此，理解彼此所處的困境。其次，指導成年家庭成員在與孩子互動過程中能全方位關注孩子的成長，傾聽孩子的需求，注意口頭與肢體語言的運用，使孩子能感覺到父母對自己的尊重與信任，建議未陪讀家長要多利用視頻的方式與孩子溝通交流，使孩子能通過觀察父母的肢體語言感受父母對自己的關心與愛護。接納理解的家庭關系網絡的建立，能讓每一個家庭成員在家庭中獲得充分的尊重與愛，滿足他們對家庭的歸屬感與愛的需要，使健康的家庭生態得以重構。

因此，從家庭系統理論對農村陪讀家庭的親子關系沖突問題進行深入分析，并提供適當的社會工作介入切入點，能在一定程度上幫助陷入親子沖突的農村陪讀家庭走出沖突困境，提升家庭成員的幸福感以及家庭生活的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