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拓
摘? ?要:通過梳理商鞅的核心觀點“置主法之吏,以為天下師”,與韓非子所主張的“以法為教”、“以吏為師”的國家治理方法,我們可以初步得知其蘊含的轉變的底層邏輯體現了國家治理理念由成文法向君主集權制度的演變。前期的法家更集中于國家本位的變化與革新,而后期輔之以雜家的轉變則主要體現了戰國中后期先秦法家內部由國家本位轉向君主本位的治理模式的轉換。
關鍵詞:“以吏為師”;先秦法家;管理思想;治理;學理邏輯
中圖分類號:K23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291X(2022)35-0151-03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余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撲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賈誼《過秦論》的論斷其實就相當于對于秦始皇的統一進行一個定性:沒有前六代秦王的努力,就沒有最后秦始皇的統一,而這個統一過程,其實是從秦孝公開始的。王充在《論衡》中說:“商鞅相孝公,為秦開帝業?!弊郧匦⒐_始,歷經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莊襄王,及至秦始皇才完成了統一大業。在這七世秦王的努力經營中,有法家和雜家兩個主政思想,一個是雜家集大成者呂不韋,一個是法家集大成者韓非,而這兩種思想都先后在秦始皇時期出現過。限于篇幅,筆者粗略探討自商鞅法家之開始,到呂不韋雜家之摒棄,再到李斯和韓非法家之主政的變化,從中也可以看出法家思想的變革。
一、以國家官吏為核心的政治制度的建構
公元前362年,秦國第25位國君秦孝公(贏渠梁)即位。《秦本紀》:“孝公元年,河山以東強國六,與齊威、楚宣、魏惠、燕悼、韓哀、趙成侯并?!贝藭r的秦國能做到與其他六國并立,離不開秦獻公的勵精圖治。
首先,秦獻公結束了30多年五代國君“非正常傳位”的秦國內亂。21歲即位的秦孝公已經深知內亂的危害。秦獻公廢棄了300多年的活人殉葬制,減少了青壯年的損失,并且鼓勵多生,開始盤活人口紅利,為后世留足了勞動力;以陶俑替代真人殉葬,最終成就了秦始皇兵馬俑的壯觀場景。秦獻公設定“戶籍相伍”,五家為一“伍”,取消了“國”和“野”的界限,閑時為農,戰時為武;吸引周邊國家和部族人到秦國種地、放牧,通過“初行為市”和“初租禾”增加國庫,實現人口和經濟雙豐收。
其次,秦獻公兩次對外戰爭為后世奠定基礎。一次起兵勤王,得到周顯王的贊賞,提升了地位,也轉移了國內注意力;一次奪回河西,雖未成功,但是“斬首6萬,天子賀以黼黻”,使被動挨打的局面初步扭轉。
此后,呂不韋在《呂氏春秋》曾這樣評價秦獻公:獻公可謂能用賞罰矣。凡賞非以愛之也,罰非以惡之也,用觀歸也。所歸善,雖惡之,賞;所歸不善,雖愛之,罰。面對這樣的江山,念及父親壯志未酬身先死,雄心壯志的秦孝公發出求賢令:“國家內憂,未遑外事,三晉攻奪我先君河西地,諸侯卑秦,丑莫大焉。獻公即位,鎮撫邊境,徒治櫟陽,且欲東伐,復繆公之故地,修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p>
于是,便有了商鞅西進入秦,三試秦孝公王道之術、霸道之術和治國之術,最終兩人圍繞治國之術相談甚歡,數日不歇。在秦孝公的鼎力支持下,商鞅開始了變法。
“古秦之俗,君臣廢法而服私,是以國亂兵弱而主卑?!鄙眺眲t重“耕”尚“戰”,內務耕稼,外勸戰死之賞罰。變法使百姓獲得了便利,卻與宗法下的“世卿世祿”產生了沖突。
從法治和國家治理的角度來說,商鞅為先秦法家的發展奠定理論基礎,主要體現在“置主法之吏,以為天下師”。首先,選拔專才。與如今的“能崗匹配”和公務員招錄類似,凡是“法令”所置“官”“吏”必須通曉朝廷法令,通過選拔后的人員,報天子審閱,“受命發官”。①其次,分級管理。分中央和地方兩級設置“法官(吏)”,“天子置三法官,殿中置一法官,御史置一法官、丞相置一法官。諸侯、郡縣皆各為置一法官及吏”,②從而保證從中央到地方法令的準確、高效的傳達。再次,定期培訓,“一歲受法令以禁令”。③每年,“法官(吏)”都需要抄寫法律,一方面是督促這些“都官”學習最新的法令或者禁令,另一方面是進行核對,避免篡改或者錯誤的法律出現。
最后,實時監管。“法官”需要布告法、律、令,還需要接受問詢和釋惑,不能主觀臆斷,不能隨意曲解,還需要留下憑證,以備日后查驗?!皳p益一字以上,罪死不赦”,④“皆以吏民之所問法令之罪,各罪主法令之吏”,⑤這樣的制度,保證了商鞅變法的設立是專業的、推進是一致的、宣傳是準確的、執行是到位的、問責是具體的。正如《商君書·定分》所說“圣人為法,必使之明白易知”。⑥
此時的商鞅變法,吻合時政時局,讓王權得到一以貫之,從中央到地方政令一出,“法官(吏)”是中介,對于鞏固王權、實現內部穩定、統一思想都有重要作用?!吧眺弊兎ā痹跉v史上留下濃重一筆,在商鞅的輔佐下,秦孝公勵精圖治,實行變法,改革戶籍、改進爵位、制定法律,使秦國開始變強變大?!靶⒐拍?,天子致伯?!敝茱@王冊封秦君為方伯,正式承認其霸主地位。
二、雜家與法家融合后法治精神的演變過程
時間來到戰國末期,呂不韋做相邦之際,集合門客編撰了《呂氏春秋》,其目的之一就是為了指導秦國兼并六國,建立大一統的王朝,實現長治久安。但是,這本“雜家”名著,并未得到秦王嬴政的推崇。
呂不韋扶植秦莊襄王,成為相國;迎立嬴政即位,拜為相邦,尊稱“仲父”。秦莊襄王時期,王弱相強,呂不韋的思想可以得到廣泛推廣;秦始皇親政之前,呂不韋和趙太后把持朝政,嬴政弱小,呂不韋是孤兒寡母可以依靠的力量,是以,呂不韋長期獨攬大權。《史記·范雎蔡澤列傳》謂:“應侯不如文信侯專?!睉钍欠饿拢男藕罴磪尾豁f?!疤熳印⒅T侯子十九而冠”。實際上,秦始皇十三歲即位,二十二歲才行冠禮。所以,秦王嬴政不采納呂不韋的思想,必然有著權力沖突的淵源。而秦王嬴政推崇法家,不采用雜家,更多的是思想理念的不同。
第一,商鞅變法百余年來的成功斐然,眼見為實。而《呂氏春秋》雜糅了道、名、法、儒、墨、農、兵和陰陽家的學說,“此書所尚,以道德為標的,以無為為綱紀”,在確定性和不確定性之間,肉眼可見的效果更為直接和可靠。
第二,《呂氏春秋》有“虛君實臣”的政治設計。比如,“不能為君者,傷形費神,愁心勞耳目,國愈危,身愈辱,不知要故也”。再比如,“古之王者,其所為少,其所因多。因者,君術也;為者,臣道也。為則擾矣,因則靜矣。因冬為寒,因夏為暑,君奚事哉?故曰君道無知無為,而賢于有知有為,則得之矣?!边@些論述,與《韓非子》有很大沖突,比如“明王峻其法而嚴其刑”,再比如“明主之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無先王之語,以吏為師”。
第三,呂不韋認為,秦法“刑治峻刻”“有失德政”,《呂氏春秋》的緩刑、寬政、多行義兵等理念可以彌補不足。然而,山東六國正是行使了王道寬法,結果“民不敢入公堂申訴,官不敢進侯門行法”。所以,在勤政的秦始皇看來,獨秦法,萬民才會敬畏,上下一體同法,萬民才會擁戴?!懊骶裏o為于上,群臣悚懼乎下?!?/p>
雖然《呂氏春秋》提倡在君主集權下實行無為而治、順其自然、無為而無不為。這種思想有利于緩和社會矛盾,使百姓獲得休養生息,恢復經濟發展。但是,不符合秦始皇的執政理念,不符合統一天下的需求,加之呂不韋的個人因素,最終并沒得到秦始皇的使用,反而讓韓非和李斯的法家思想更加得到推崇。
三、以“以吏為師”⑦為代表的治理模式的基本形成
韓非和李斯所處的時代環境與商鞅所處時代環境已經迥然不同。秦國已經是天下第一大國,“天下大一統”已經勢不可當。六國分治和統一國家的治理模式迥然不同,政治體制、君權的定位、君王與國家的關系、君王與宗室的利益、郡縣為基礎的官僚體系是否適合等等問題,都亟需新的變革。
治理一國,商鞅變法百年效果足矣;“制天下”,則離不開對其他六國的吸納和改進,離不開加強六國與秦帝國的融合,“天下必執一,所以傳之也,一則治,兩則亂”。
對秦王嬴政而言,迫切需要的是如何統一,以及統一后,如何“為天下主”。韓非的“制天下”思想深得嬴政喜歡,雖然韓非從未被秦王所用,但是李斯與韓非師出同門,將法家思想得以施行。
韓非是法家思想集大成者,他的“法”實質上是皇權,“遠仁義,去智能,服之以法”,倡導讓君王旨意成為唯一標準,強化中央集權。
與商鞅不同,商鞅的“法官(吏)”主要職能是習知、布告和解答,并沒有“執法權”,而韓非的思想不同,其“以法為教”強化了中央集權,“以吏為師”強化了地方執行。君王的思想需要官吏貫徹執行下去,“以吏為師”讓“以法為教”得以落地,官吏不僅延續了“法官(吏)”的職責,而且可以結合當地的情況,整飭風氣,完善律令,督查考核下屬。
這些思想被李斯奏稟給嬴政,獲得批準并得以施行。公元前221年,秦滅六國,一統天下,“一人專制”得以加強。公元前213年,秦帝國發生“郡縣”與“分封”庭爭,博士們以儒生為代表,推崇傳統價值觀,倡導先秦諸子思想,痛斥秦帝國政策。李斯以此為契機,奏請“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
李斯認為,其他諸子百家“以非當世”“道古以害今”,不利于構筑統治秩序,“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焚書坑儒是“禁”和“止”;同時,為了“定于一”,維護“大一統”,奏請“以吏為師”,讓皇帝旨意得以讓廣大百姓知曉,這是“明”和“行”。這一提議得到秦始皇的認可,自此,法家思想得到推崇,其他諸子思想被削弱。
“以法為教”維護了君權,君王是最高立法者,法權為君王獨有。如此這般,帝王理念就是法令,要讓其成為普世價值,成為全民信仰,就需要“以吏為師”。
四、法家思想的轉變與時局和執政者緊密相關
商鞅主導變法時期,屬于戰國中期,當時秦國并不強大,七國并立,統一天下僅僅是理念和夢想,面對諸侯國征地之戰、兼并之戰,國家強大是更為重要的事情,富國強兵才是當務之急。所以,商鞅時期的法家思想更側重“國家本位”,確立法律法規的地位、強化中央集權的意識、暢通中央到地方的渠道,都是在制度層面維護國家的整體利益,還沒有到維護王權的地步。此時,國家的利益高于各諸侯國君王的利益,所以,“法官(吏)”施行的法,也不完全是君王的意志,強秦是主要目的,“置主法之吏,以為天下師”是主要手段,目的并非為了王權,這是由時代和格局決定的。
呂不韋做相國和相邦的數十年屬于戰國末期,雖然他也在踐行法家的思想,但是融合了儒、道等雜家的思想。功利性也好,時代性也罷,不可否認的是,在秦莊襄王柔弱和秦王嬴政年幼之時,呂不韋的管理之道集合了百家之長,為秦始皇統一天下奠定了基礎。呂不韋的問題在于私心過重,沒有順勢而為。《呂氏春秋》不完全適用于那個時代,不能完全駕馭那個融合其他六國的秦帝國,不能維護帝王的權威,沒有符合秦始皇的執政理念。當一個思想不能被運用的時候,就只能僅僅停留在理念層面,不能發揮更大的價值。
法家有三派,勢、術、法。三派之大成者,就是韓非。他認為,這三者皆為“帝王之具”。所以,韓非子更側重“人君”、“君權”,這與其所處的戰國末期和天下統一有很大的關聯。此時,“王者執一而為萬物正”,帝王既是國家統一的象征,也是凌駕于國家之上,為天下獨尊。這個時候的帝王,面對天下一統的前所未有的新局面,關心的是如何統領整個國度、如何強化自己的地位、如何讓官僚體系符合天下一統的需要,而韓非的思想和李斯的執行恰恰迎合了秦始皇的需要,適應了時局的需要。
商鞅變法讓秦國從諸侯國中脫穎而出、延續百年,實現了秦國的強大。呂不韋的雜家是這百年傳承中的一個插曲,他維護了成果、增加了點綴,雖然未成為主旋律,但是也是不可或缺的一個篇章,讓法家的傳承和迭代顯得更加順理成章。韓非子和李斯讓法家在秦帝國發揚光大,時代的傳承也好,生逢其時也好,互相成全也罷,“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也罷。先秦法家思想的演進路徑符合了當時的歷史要求和政治規律,法家思想締造了輝煌的秦王朝,確立了中國數千年封建制度的基本運行法則。雖然因秦二世而亡而飽受詬病,但是“陽儒陰法”、“儒表法里”的似貶實褒的論斷卻也是歷史對于法家思想演進過程一個較為公允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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