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抗日戰爭中的領導力是怎樣流失的

◎敖帶芽

蔣介石及其領導的國民黨政府，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反法西斯聯盟中國戰區的領導者，在抗日戰爭中具有調動一切資源參與抗戰的優勢，外有美國的支持，內有中國共產黨的真誠合作，本來可以完全掌控這場反侵略戰爭的主導權。然而，由于國民黨內部治理無能，對抗戰持悲觀態度，對中國共產黨持防備態度，對日本帝國主義則抱妥協態度，對國際勢力干預過度依賴等，直接削弱了國民黨政府在抗日戰爭中的領導力。這是國民黨腐敗統治導致的嚴重后果，也是其特務統治和獨裁路線的必然結局，為其在大陸的失敗統治埋下伏筆。

一、內部組織松弛，紀律渙散，治理無效

作為在中國大地上誕生的國民黨，曾經有實現“三民主義”的崇高理想，以國家的富強康樂與民族的榮耀尊嚴為志，曾吸引過共產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其中。然而，因其不能有效地汲取社會資源，整合自身網絡，提振基層活力，結果在與中國共產黨的競爭中逐漸失去優勢。中國共產黨以工人和農民為階級基礎，和基層社會天然結合，具有永不枯竭的資源補充能力。這是延安之所以打敗西安的原因。

國共兩黨之間的差異不僅僅在于資源汲取能力，還在于政治建設、組織管理與紀律方面。在戰時狀態，這些方面的差異更是放大了兩黨的治理績效。

國民政府遷都重慶后，重慶作為大后方戰時首都，效率低下，鋪張浪費，相互宴請，奢靡成風，以至于被人戲稱“前方吃緊，后方緊吃”。1940年，愛國華僑陳嘉庚率南洋華僑總會組織的南洋華僑回國慰勞考察團慰勞抗日前線將士與后方軍民，在第一站昆明就接受了幾次宴請，鋪張程度與抗戰極不相稱，陳嘉庚不得不登報申明不接受宴請，但到重慶后還是推辭不掉一些宴請。蔣介石對陳嘉庚回國十分重視，國民政府撥出8萬元經費用于接待。陳對蔣介石如此鋪張及奢侈應酬很是不滿，專門向重慶各界申明，慰勞團一切費用自己帶來，無須消耗國民政府和民眾財力，敬請政府和社會各界諒解。陳嘉庚在逗留重慶期間，看到政府官員的貪污腐敗及消極抗日，與全國艱苦抗戰極不相稱，使他對抗戰形勢和未來發展悲觀失望。國民政府的奢侈也得到美國記者白修德的證實：“到重慶的當晚就獲得了政府的宴請，整整四天都沉浸在杯盞之中，往往是酒還沒醒，就東倒西歪地去赴另一場宴會了。”[1]白修德在回憶錄中專門記錄了所經歷的國民政府的奢靡風氣。

抗戰期間，中國鄉村農民困難深重，人身和財產得不到保障。1942年的旱災和1943年的蝗災，使華北爆發了一場20世紀最嚴重的饑荒。加上戰爭的破壞、交通網絡的癱瘓，300萬人死于饑餓，另有300萬人淪為難民。逃難的路上餓殍遍野，孩子們吮吸著死去的母親的乳房，為了生存甚至發生人相食慘況。政府西遷重慶后，東部省份的人群像潮水一樣帶著他們的財物擁擠在西遷的道路上，綿延數十里，非常混亂和緩慢。土匪襲擊走散落單的難民、特別是婦女和兒童。美國記者杰克·貝爾登描寫了難民隨政府西遷的慘狀，難民拖家攜口，懷里抱著孩子，肩上扛著被子，擔子上綁著麻袋，眼里流下淚水，男人們抽打著牛，孩子們的啼哭聲和雞、羊的叫喚聲交織在一起，誰也不能停下來，沿途呼吸到的只有馬路上揚起的塵土，苦難的悲情在逃難隊伍中蔓延，可謂哀鴻遍野。

持續的戰爭給民眾帶來巨大的心理創傷，日本的侵略不僅影響直接受害者，也給那些沒有被日本占領地區的村莊造成持續的痛苦。國民黨部隊兵源不足，往往需要抓壯丁來補充兵源。“征兵對于中國農民而言，危害性不亞于饑荒或水災，而且更加頻繁——每年兩次——并造成更多的受害者。”[2]被征士兵很少或根本沒有得到軍事訓練就上戰場。士兵受到虐待、被克扣軍餉是普遍現象。軍官們熱衷于做買賣或走私毒品，散兵則敲詐勒索過往客商或富裕人家。“國民黨軍隊的征兵無異于一種綁架，新兵實際上是被繩索捆綁在一起，在槍口的逼迫下離開自己的家園。”[3]士兵們營養不良，體能極差，醫療服務也跟不上，部隊士氣低沉，沮喪情緒廣為擴散。

第一戰區副司令長官湯恩伯，趁河南大饑饉之際，以政府叫他代購軍糧為名橫征暴斂。湯部軍官與奸商勾結，掠奪礦山，參與走私，士兵義憤填膺，不愿作戰，其腐敗喪盡民心，在河南有“水旱蝗湯”四患之稱。湯恩伯統率四個集團軍約30萬人，結果敵人一來，不戰而退，一個月丟30縣。在國民黨軍隊內部，不滿情緒日益增長，由于其謀取自我利益的政策和拒絕聽取進步的批評意見，“已使它失去了人民的敬重和支持。看來它沒有能力用吸取新鮮血液的辦法使自己重新獲得活力”[4]。更為嚴重的是軍隊吃空額，騙軍餉。白崇禧的廣西軍隊“缺員太甚，號為一軍，人數不及一師”。據查陸軍第41師，“全師編制13427人，實有官兵9741，缺額3686。”[5]缺額的直接后果就是戰斗力的減弱。一線的國民黨軍隊除少數外，大多是一觸即潰，甚至不戰而逃。“國民黨戰場出現大潰敗局面，在8個月中，丟失了146座城市、總計20多萬平方公里的國土。”[6]

國民黨政府統治期間，人民要求改善民生與政府強力索取之間矛盾尖銳。從1942年起，隨著惡性通貨膨脹，國統區物價飛漲，經濟狀況日益嚴峻。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四大家族資本倚仗權勢巧取豪奪，大發“國難財”。謝偉思在談到中國局勢時寫道：“在政府和軍事機構從上層到基層到處都是空前規模和明目張膽的貪污腐敗，綱紀廢弛。”[7]經濟學家馬寅初指出：“現在前方抗戰百十萬之將士犧牲其頭顱熱血，幾千萬人民流離顛沛，無家可歸，而后方之達官資本家，不但于政府無所貢獻，且趁火打劫，大發橫財，忍心害理，孰甚于此。”他呼吁：“欲實行資本稅必須先自發國難之大官始。”[8]馬寅初發出了百姓的心聲，卻遭到當局的迫害，被國民黨逮捕。蔣介石在日記中寫道：“本日押解馬寅初在憲兵司令部，以此人被共產黨包圍，造謠惑眾，破壞財政信用也。”[9]

政府只有保護人民免受任何暴力與殺戮，人民才會滿懷感激地接納你。中國共產黨依靠人民、維護人民的利益，建立的陜甘寧邊區政權得到人民的真心擁護。抗戰勝利后，國民政府派出官員接收日戰區，由于綱紀廢弛，接收很快就變成“劫收”。接收大員中飽私囊，民間歌謠證明了這一切：“想中央，盼中央，中央來了更遭殃。”國民黨沒有維護人民的利益，人民在心里沒有接受這個政府，最后被人民拋棄。

二、在國共合作上，破壞抗日民族統一戰線

全面抗戰爆發之初，國民黨對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尚抱有合作態度，為動員更多力量投入抵抗，執政的國民黨一度開放黨禁，成立各黨派共同參與的國民參政會。然而兩黨的階級基礎和政治路線畢竟不同，分歧和矛盾不可能完全消除。特別是國民黨不能放下歷史包袱，不能以平等的態度看待兩黨關系，總想在合作中從思想上消融共產黨，以維持國民黨的政治壟斷地位。隨著抗日戰爭進入相持階段，武漢和廣州淪陷后，日本侵略者的兵力財力也大大損耗，難以再發動以前那樣規模的侵略攻勢。蔣介石感到來自日本的威脅和壓力減輕了，而共產黨力量的迅速發展和民眾運動的逐步高漲，被其視為越來越大的隱憂，遂開始將精力用在如何對付中共及其敵后力量發展上。

國民黨先是希望實現“溶共”，提出恢復部分中共領導人的國民黨黨籍，蔣介石提出兩黨最好合成一個組織，如全體做不到，可否以部分中共領導人加入國民黨而不是跨黨。其實質是不讓共產黨取得合法地位。“統一兩黨”被中共明確拒絕后，國民黨對中共的態度便發生變化，“由合并轉向壓制，由‘溶共’不成轉而實行‘限共’”[10]。1939年1月國民黨在重慶召開五屆五中全會，會上限共與反共的聲浪明顯抬頭。之后，國民黨中央秘書處下發《限制異黨活動辦法》，限制共產黨組織武裝，限制共產黨宣傳階級斗爭及鼓動抗租抗稅罷課罷工，禁止發行《新華日報》《群眾》等，嚴令解散晉察冀邊區政府及各級地方政權，要求限期移交各省政府，收回發行紙幣，積極與共產黨斗爭，并開始在軍事斗爭上部署具體的行動。

八路軍自進入華北敵后抗戰始，由于軍政不統一，與國民黨地方當局的矛盾不斷擴大，各種沖突不斷發生。河北省政府主席鹿鐘麟（后兼任冀察戰區總司令）、山東省政府主席沈鴻烈（后兼任魯蘇戰區副總司令）均對共產黨態度強硬，不斷與八路軍發生摩擦。山西的閻錫山也由早期與中共合作到后來反共。中共以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大局為重，相忍為國，對于摩擦問題開展必要回擊，主張“硬不破裂統一戰線，軟不傷政治立場”，維護國共合作。

自1939年起，國共雙方就解決沖突糾紛問題進行多輪談判，未能取得一致，雙方的沖突愈演愈烈。1939年冬至1940年春，國民黨掀起了第一次反共高潮，進攻陜甘寧邊區，先后侵占邊區五座縣城。在山西，閻錫山發動“十二月事變”，以重兵進攻山西新軍和八路軍。1940年二三月間，國民黨軍隊進攻晉東南和冀南的抗日根據地，矛頭指向八路軍總部。第一次反共高潮被打退半年后，1940年9月中旬，國民黨頑固派向黃橋新四軍無理進攻，新四軍被迫自衛，10月上旬消滅國民黨軍1.1萬人。1941年1月，國民黨頑固派制造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新四軍軍部及所屬皖南部隊9000余人在轉移途中遭到國民黨軍圍攻，僅2000余人突圍，大部壯烈犧牲或被俘。軍長葉挺在同國民黨軍進行戰場談判時被扣押，副軍長項英在突圍過程中遇害。皖南事變是國民黨第二次反共高潮的最高峰，消滅新四軍及取消新四軍番號之舉，已說明其與共產黨大破裂的決心。毛澤東指示周恩來：“我們決不能再取游移態度，我們決不能再容忍，我們決不能怕破裂。”[11]即便如此，毛澤東仍保持基本冷靜的態度。他反復強調：在軍事上先取防御戰，軍事上取守勢；暫時不提蔣名字，不公開提出反蔣口號；三三制、各項政策、統一戰線原則均不變。

1943年春，蔣介石署名出版《中國之命運》一書，暗示要消滅共產黨。接著國民黨頑固派又借當年5月共產國際宣布解散的機會，要求解散共產黨，取消陜甘寧邊區，并密令重兵駐守西北的胡宗南部準備向陜甘寧邊區進攻。中共中央一方面在軍事上進行必要部署，另一方面公開發表文件，通報英美有關人員形成國際輿論，揭露國民黨的陰謀，同時組織延安三萬群眾抗議集會，制止內戰，保衛邊區。這一系列政治上強有力的反擊，使國民黨第三次反共高潮尚未發展成大規模武裝進攻便被制止。

蔣介石視共產黨為心腹大患，執行“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在其內心深處并沒有維護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自覺，抗戰初期的國共合作也是迫于形勢的需要。在抗戰策略上實行片面抗戰路線，不愿意動員全國軍事力量參與抗戰，其內部派系林立，對精銳部隊頗有保留，對獲取的軍事援助物資的派發與使用上有自己的打算，甚至用外援軍備來對付共產黨的軍事力量。對于這些情況，美國政府在重慶的代表看得一清二楚。高思認為：“重慶部隊不愿用自己稀缺的軍事資源來抵御日本，許多軍人和文職官員都認為，日本是次要敵人，共產黨才是主要敵人。”[12]面對國共兩黨日益嚴峻的內部沖突，美國政府提議建立一個包括國共兩黨等各抗日黨派的聯合機構，統一軍事行動計劃，重建統一戰線。1944年8月31日，高思在與蔣介石談話時直接提出，應聯合其他團體與黨派的領導人和資深代表組成軍事委員會，在抗爭中共同分擔責任，以找到解決中國軍事和政治問題的辦法。然而，據高思報告，“委員長對建議甚至沒有做出禮貌性的反應”。高思的感覺是，蔣介石的“態度和以前一樣強硬，如果不是比以前更加強硬的話”[13]。國共兩黨對待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不同態度，既是兩黨政治立場的寫照，也是兩黨政治襟懷的比拼。如果說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是國共兩黨領導力競賽的主陣地，那么國民黨對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狹隘與短視，則是其在抗日話語主導權爭奪中丟分最直接的原因。

三、面對帝國主義侵略，存有與日本媾和的幻想

1937年7月盧溝橋事件發生后全面抗戰爆發，中國從此進入戰爭狀態。雖然中日兩軍在戰場上廝殺，但兩國并未在國際法意義上進入戰爭狀態，中日兩國并未互相宣戰，甚至兩國派駐對方國家的大使也未下旗回國，“外交關系保持著大體正常的狀態”[14]。這種戰而不宣的狀態實際上體現了蔣介石對日宣戰一事上極為謹慎的態度。在決定實行動員抗戰之日起，他便考慮“非萬不得已，不宜宣戰”。這與其“應戰而不求戰”的對日方針是一致的，不主動對日宣戰，對外示弱，不中斷與日本的外交關系，為未來可能的轉機留有余地，蔣介石還希望英美等國居間調解。

由于國民黨“戰而不宣”，故其缺乏全民總動員的魄力，只看重正規軍的作戰，不重視民間力量的開發與運用。國民政府首都先退到武漢，繼而退到重慶，始終沒有放手一搏、傾囊御敵的勇氣，是為片面抗戰。而中國共產黨更加重視發動全民參與抗戰，人自為戰，開展敵后根據地建設，組織游擊戰爭，陷敵于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其軍力與民力的運用都能達到最佳效果，是為總體戰爭。

1938年毛澤東發表《論持久戰》，分析了這場戰爭的各方面因素，指出戰爭是持久的，最后的勝利是中國的。毛澤東重視游擊戰爭的作用，指示在南方的新四軍“放手開展敵后游擊戰爭”[15]。中國共產黨重視外援的作用，同時也清醒地認識到自身的責任，“在偉大的抗戰中，基本的依靠中國自力勝敵”[16]。這說明中共能夠正確處理內力與外力的關系，沒有對外援寄予不切實際的厚望，也體現了中國共產黨的擔當精神。在《論持久戰》英譯本序言中，毛澤東指出戰略相持階段“我之全部任務在于準備反攻，這種準備時間也許是長的，但我們有全部勇氣和精力來進行這種準備，一定要把也必然能把日本帝國主義趕出中國去”[17]。

國民政府的抵抗是被日本逼到最后關頭迫不得已之舉，不抵抗則不能生存。1937年8月7日的國防會議，雖然決定了抗戰大計，但仍然沒有完全斷絕和談的希望。議和與投降的聲音在國民黨高層不絕于耳，以至于陳嘉庚1938年10月28日在國民參政會期間專門從新加坡以電報形式發出“敵未出國土前，言和即漢奸”的提案，振聾發聵，引起強烈反響。“在中日兩國軍隊在戰場廝殺的同時，中日間的秘密接觸幾乎從未停止過。”[18]日本統治集團內部也有一部分人擔心中日戰爭曠日持久會使日本難以應付，企圖通過秘密會談解決中日沖突。1937年8月4日，日本外務省邀請曾任日本駐上海總領事現任日本在華紡織聯合會理事長的船津辰一郎回滬與中方接觸，商談停戰條件。日本駐華大使川越茂與中國外交部亞洲司司長高宗武直接會談。日本要求中國承認“滿洲國”為今后討論之議題，訂立日華防共協定，取締全國的抗日排日運動，降低特定商品的關稅率。8月13日，淞滬戰爭爆發，由日本主動發起的日本與中國政府的第一次秘密接觸遂不了了之。后來德國大使陶德曼、英國遠東司官員普拉特和布里南也曾充當中日之間的斡旋者。普拉特認為應由中國控制上海，為了換取日本在上海的讓步，中國應在華北問題上作出讓步。英國建議中國和日本自己去談判解決華北五省的問題，勸告中國做出經濟上的讓步以換取日本人在華北主權的承認。普拉特說：“把日本趕到長城以外去不是我們的職責，即使我們有力量這么做。”[19]國民政府在公開場合也表現出沒有放棄任何和平希望的姿態，在以公正的和平的前提下，歡迎英美斡旋。1939年9月28日，外交部長王寵惠對合眾社記者發表談話時稱，中國從開戰以來從未拒絕和平，只要合乎“‘光榮和平’的條件，中國無不樂于接受，尤其希望愛好和平國家如美國能促成調停”[20]。1940年是中日秘密接觸最頻繁的一年，經歷這一高峰期后，中日間的秘密接觸顯而減少，因為國際形勢對中國越來越有利，中國失去了與日本謀求不可能是公正的和平的興趣。

在中國政府內部，除了以蔣介石為代表的待價而談的主流派之外，還有一個以汪精衛為代表的不計代價與日本妥協的主和派。汪精衛、周佛海等主和派在國民政府中不占主導地位，也沒有軍政實權，其主和活動只能加深蔣汪裂痕，為了戰和問題蔣汪之間激烈爭吵。在既無法說服蔣介石又無法取代蔣介石的情況下，汪精衛只得叛逃國外，走上另組政府的道路。1940年1月，汪精衛與王克敏、梁鴻志就組建“中央政府”問題舉行會談，決定了主要職位的分配和人選。3月20日，偽中央政治會議在南京召開，決定仍僭用“國民政府”名稱，以還都形式成立偽政府。根據日汪密約，汪政府內成立了“最高軍事顧問部”和“最高經濟顧問部”，一手扶植汪政權而擔任最高軍事顧問的影佐禎昭，實際上在汪政府內形同“太上皇”，汪政府須按照其旨意行事，其余各部也分別由有關日本顧問掌控。偽政權在成立8個月后得到了日本的正式承認。中國政府內第二號人物離開抗日大本營，分離了抗日力量，削弱了國民政府的政治威信，其接受《中日基本關系條約》愿意將中國淪為日本的附屬國之舉遭到萬人唾棄。

國民政府之所以謀求與日本和談終結中日戰爭，主要是在評估雙方實力之后做出的判斷，尤其忌憚于日本的國力軍力和社會組織程度。中國是半殖民地半封建弱國，經濟力量和軍事力量較弱，許多武裝力量甚至是用原始武器。與現代化的日軍作戰，的確有差距。從國家組織程度上看，國民政府組織力薄弱，上下各方很難協調一致，這對于需要全民動員參與抗戰是很不利的。蔣介石在日記中分析說：“以倭寇有組織的國家，其組織動員，人人能發揮其戰爭的效用；惟我無組織之國家，事事皆須以一人當敵國之全體，可不懼乎。”[21]以弱對強，更加需要全民動員，此為國民政府之弱項，所以只能依賴正規軍作戰。國民政府只看到武器裝備與社會組織的差距，沒有看到人民的力量，所以對日本心存幻想。

四、在對外關系上寄希望于外部勢力干涉

國民政府在奮起抵抗日本侵略的同時，在外交上努力喚起國際社會對日本侵華戰爭的關注，積極爭取國際社會的同情和援助。中國先是向國際聯盟提出申訴，國聯只給了中國以道義上的支持，把是否采取實質性措施的問題留給了一個月后的九國公約會議。九國公約會議繼續給中國以道義支持，仍舊沒有采取實質性措施。盡管如此，這兩次國際會議對中國的道義援助仍具有積極意義。

1941年3月，美國頒布《租借法》，羅斯福宣布中國可以獲得租借援助。8月，美國派以馬格魯德將軍為團長的軍事代表使華，并同意美國軍人辭職后可以赴華加入陳納德組織的支援航空隊。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美國更深度地介入了中國政治。美國的介入與國民政府對美國的過度依賴是相輔相成的。

抗戰期間，蔣介石邀請美國顧問介入中國治理。例如，美國的金融顧問就討論過中央銀行系統和稅制問題，討論后的建議傳達給蔣介石。蔣介石采納了這些建議，不斷推出新的財政金融法令法規，結果是通貨膨脹愈演愈烈，物價飛漲，惡性循環。“他們將現代中央銀行系統教給中國人，讓他們知道中央銀行如何印刷鈔票；知道這些后的中國政府興高采烈地照辦了，最終的結果卻是紙鈔貶值，幾成廢紙。”[22]國民政府過于依賴美國的建議，最終釀成苦果。

美國對國民政府的滲透是自上而下的，也鮮有像國民政府這樣被“研究美國的學者”滲透得如此徹底。國民政府的官員，無論男女，不再獨立思考政府治理，主動追求美國的思想和方式，希望美國來掌管一切。蔣介石雖然不識英文，但他的班底就不同了。位于最頂端的蔣夫人畢業于韋爾斯利學院，在她的游說下，蔣介石成為循道公會教徒。財政部長孔祥熙曾就讀于歐柏林學院和耶魯大學，外交部長王寵惠1904年畢業于耶魯，教育部長陳立夫畢業于匹茲堡大學，立法院長孫科博士擁有哥倫比亞大學和加州大學學位，情報部長畢業于密蘇里大學新聞學院，中央銀行行長、后來成為行政院長的宋子文是1915屆哈佛畢業生。除他們之外，重慶政府中還有不計其數的官員曾留學美國，從衛生官員到外貿官員，駐外使節更是如此，基本都畢業于常春藤盟校。駐華盛頓大使曾就讀于康奈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駐倫敦大使畢業于賓夕法尼亞大學，駐巴黎大使顧維鈞有三個哥倫比亞大學學位。哈佛畢業生在國民政府官員中占比之重是美國華盛頓政府都達不到的。“除了蔣介石以外，這批人無論生活、做夢、思考、交流用的都是英語。”[23]但這實際上并沒有給國民政府的治理帶來多大的好處，相反這一切就是一場大悲劇。“這個國家政府中所有說得一口流利英語的中國高官都與自己國家的人民嚴重脫節，他們不了解自己的國民，甚至都不了解腳下的這座古城。”[24]

雖然美國關心其在中國的經濟利益更多于中國內政，面臨中國盟友治理混亂的局面，美國政府也曾經提出過一些建議，當然，所有建議都是根據美國的治理理念和經驗提出的。羅斯福曾經向蔣介石提出建議，如“中國宜早實施憲政”以及“國民黨退為平民，與國內各黨派處同等地位，以解糾紛”等。美國駐華外交官向國內發去了若干揭露國民黨舞弊的報告，駐華使館三等秘書約翰·S.謝偉思甚至對美國政府提出了重視中國共產黨和軍事援助共產黨領導的武裝的政策建議。他對中國正在惡化的局勢深感憂慮，“中國政治力量對比的變化造成了內部緊張——主要由于國民黨懼怕失掉它獨占的政權——這造成了實際上等于內戰的局勢”[25]。謝偉思對中國局勢的觀察是準確的，對國民黨政權的判斷是中肯的。

1944年以后，發自駐重慶的美國大使館的公文，滿載著針對蔣介石的憤怒，“抱怨蔣介石自己按兵不動，卻讓美國部隊去打仗，為他做出犧牲”[26]。美國記者白修德在陜甘寧根據地考察返回重慶后，對重慶與延安的對比就更加強烈了。“在山西的山區，共產黨人雖然還沒有在那里自稱政府，但他們正在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政府。因為他們在保護人民。”他對國民政府的腐敗無能失望透頂，認為“已無法再將蔣介石或他的美國化的政府領導班子當作真正的政府看待了。他們對各種事件毫無掌控力”[27]。

1944年6月，美國副總統華萊士訪華，這給那些期望獲得美國支持的人帶來了新的希望。6月15日，民盟要員梁漱溟請美國駐桂林領事館轉交了一封致華萊士的信，信中指出當前中國的困境是國民黨獨裁的結果，提議廢除國民黨一黨專政。“盡管這是中國的內政，但是，美國作為中國的盟友，有權期望獲得中國的協調行動。中國的強大和統一也是全體盟國的利益所在。”[28]蔣介石不愿意看到美國過多卷入中國內政，就以中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傳統習慣根深蒂固等托詞回避這個問題。蔣介石表示，“要使中國徹底現代化，其所包含的困難又是如此的復雜，我們要達此目標，當然需要很多的時間，而不是咄嗟可就的。”[29]美國總統羅斯福對于美國向延安派遣軍事觀察組及參加舊金山聯合國制憲會議中國代表團人員構成問題，都曾經和蔣介石進行協調工作，可見對中國事務介入之深。當然，這中間也難免產生矛盾。這些矛盾因緬甸反攻作戰問題及史迪威與蔣介石之間個人矛盾的惡化而加劇。豫湘桂戰役的敗退，使美國企圖將歐洲盟軍指揮模式應用于中國。美國提出了由史迪威指揮所有盟國在華軍事力量的要求，由此而引發了“史迪威指揮權危機”，蔣介石堅決要求美國召回史迪威。

由于戰略物資上處于劣勢，日本有效地阻斷了中國與外界地區的通道——在滇緬公路沒有打通之前，唯一的物資通道是一條飛經青藏高原的駝峰航線。國民政府盡其所能討好美國，以確保重要的租借物資能夠順利運抵昆明機場。但蔣介石無法做到美國政府要求他做得那么多，畢竟他還要儲備一些物資以應對即將到來的內戰，這使得他和美國之間的矛盾就不可避免。史迪威曾經當著羅斯福的面將蔣介石形容為“優柔寡斷、玩弄花招、無法依靠的流氓無賴”[30]。在整個戰爭期間，蔣介石在眾人眼中一直是個英雄，蔣的形象是在戰爭后期逐漸幻滅的。他的聲譽一落千丈，尤其是在盟邦美國的眼中，比任何其他國家都更糟。“到1945年年初時，蔣介石這位曾經的中華風云人物，其聲譽已淪落成某種混同于對立面的東西，幾乎等同于心胸狹窄、蓄意阻擾、陰險狡詐的獨裁者。”[31]蔣介石委曲求全，放棄自尊，將重新開放的滇緬公路以和他勢同水火的美國將軍史迪威的名字來命名，但這一切都不能挽回其衰退的趨勢。

以上四個方面可以看出，蔣介石及其國民政府組織松懈，內部治理無效，軍隊缺乏戰斗力，也不能有效吸取社會資源進行補充；在執政理念上實行獨裁統治，破壞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在對日作戰上心存幻想，在對外關系上過度依賴外國。中國共產黨在所有這些方面都有完全不同的表現。國民黨是自己將其在大陸的領導地位拱手相讓的，抗日戰爭在削弱了蔣介石威信和政府合法性的同時，也為中國共產黨積蓄了政治優勢。中共堅持發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堅持游擊戰爭，廣泛建立抗日根據地，治下的地域面積和人口都有了相當的發展。從1937年的陜北根據地，發展到1945年的19塊根據地，“奪回近百萬平方公里土地，解放了過一萬萬的人民，組織了過一百萬的正規部隊和二百二十萬的民兵”[32]。

抗日戰爭既是中華民族抵御外侮的戰場，也是國共兩黨展示領導力的競技場。抗日戰爭雖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國共兩黨的實力對比，但是兩支隊伍的內部比例已經發生改變。國民黨蔣介石在國內外的評價已不是抗戰前如日中天的那種地位了，“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國外，蔣介石越來越不被認為是個英雄般的斗士，而共產黨軍隊則越來越被認為能征善戰，是中國抗戰的主力”[33]。更為關鍵的是，抗日戰爭暴露了國民黨政治領導能力的虛弱，國共兩黨在經歷抗戰后的話語主導權已經悄然發生變化，預示了國民黨在大陸的統治走向衰敗。■

[注 釋]

[1][22][23][24][27]白修德.追尋歷史：一個記者和他的20世紀[M].北京：中信出版集團，2017:88,85,83,83,117.

[2][3][26][30][31][33]理查德·伯恩斯坦.中國1945：中國革命與美國的抉擇[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88,89,36,34,34,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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