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弘
游擊戰是抗戰時期中共抵抗日軍和自我發展的重要形式,也是研究中共革命史不可忽略的重要問題之一。在游擊戰的過程中,軍隊分散化是其一大特點,因此研究游擊戰就不能僅僅觀察中共軍隊中的正規軍,還要關注眾多的小部隊。小部隊的作戰并非堡壘對堡壘的陣地戰和殲滅戰,而是采取日常斗爭的形式。這種形式由隱蔽機制、日常生活、教育管理等一整套措施組成。所以,觀察小部隊應充分探究其日常斗爭之面相,若以殲敵數量衡量其意義與價值,似為舍本逐末之舉。由此,小部隊的日常斗爭實為窺探游擊戰及中共成長、發展奧秘之關鍵鎖鑰。
小部隊是抗戰時期中共因應戰爭形勢而組建的一種特殊的武裝形式,因其獨特的運作機制而受到關注。昆張支隊是冀魯豫區黨委為落實“敵進我進”政策而在昆山、張秋地區組建的一支小部隊,1943年春正式組建,1944年6月奉命改編。昆山、張秋是“我抗日政府為適應對敵人斗爭的需要新建立的兩個縣,地處陽谷、東平、汶上、鄆城、壽張之間”,這里“絕大部分是一望無際的平原,也有河流湖泊、岡巒丘陵”(1)曾思玉:《敵進我進,堅持昆張地區斗爭》,常連霆主編:《山東黨史資料文庫》第16卷,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407—408頁。。正是由于昆張地區處于中共根據地的關鍵位置,又是一個極為復雜的政治地帶,既有中共的活動,也有日偽軍、國民黨、土匪等社會力量的互動,所以昆張支隊為我們全面觀察小部隊的運作機制提供了可能。
既有研究從整體上對小部隊的組成及其主要任務作了較為細致的梳理,還有學者從個案的角度研究了中共游擊隊的戰斗與生活(2)參見任偉:《〈楊思一日記〉中的中共游擊隊戰斗生活》,《中共黨史研究》2018年第9期;王士花:《小部隊建設與山東抗日根據地的堅持》,《中共黨史研究》2019年第7期;吳敏超:《蘇南反“清鄉”:中共干部汪大銘的作戰與生活》,《史學月刊》2019年第6期。,也有學者探討了昆張支隊的敵軍工作(3)葉銘:《敵軍工作與昆張支隊敵后堅持之道》,《歷史教學問題》2022年第1期。。盡管這樣的探討有其重要價值,但對于小部隊日常斗爭面相的揭示仍需進一步加強,且單一的個案考察不能涵蓋各個區域小部隊的不同特點,也未能充分照顧到小部隊運作之實態。另外,中共在冀魯豫其他地區派出的小部隊,“由于敵情嚴重加上斗爭方針不明確,不僅難以立足,而且遭受了損失,被迫撤出”(4)曲愛國:《吳忠少將》,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5年,第60—61頁。,而昆張支隊獲得了成功,得到冀魯豫區黨委、軍區的表揚,全區各地以昆張支隊為榜樣,組建142支小部隊相繼深入敵占區和接敵區,開展對敵斗爭(5)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工作組辦公室編:《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專題部分,山東大學出版社,1990年,第211頁。。這充分體現了昆張支隊的典型性。
鑒于此,本文擬對昆張支隊的日常斗爭作一專題研究,在豐富小部隊復雜的面相和形態的同時,以此探討抗戰時期中共軍隊的生存、隱蔽與堅持之道。關于昆張支隊其他的重要面相,如支隊的情報工作、通信聯絡、具體戰斗,以及與會門、土匪等社會力量的互動等,擬另文探討。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所展示的昆張支隊的幾個方面在實踐中本就是一體的,只是在研究過程中對此作相對獨立化的處理。
面對戰爭局勢的不斷變化,冀魯豫邊區始終堅持斗爭,并秉持著“不是能堅持不能堅持的問題,而是怎樣堅持的問題”的原則(6)《冀魯豫區黨委關于泰西、運東工作討論記錄》(1943年1月),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工作組辦公室編:《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文獻部分(中),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505頁。。“堅持”體現出中共勇于斗爭的政治勇氣,昆張支隊正是“堅持”政策下的產物。
1938年以后,日軍逐漸回師后方,加強了對華北各根據地的“掃蕩”和控制。1941年至1942年,日軍在華北策劃了5次“治安強化運動”,使根據地的生存環境進一步惡化。1942年6月,中共中央北方局估計:華北整個局勢在向嚴重的方向發展,冀魯豫邊區已進入“空前艱苦”時期(7)《中共中央北方局對目前冀魯豫工作的指示》(1942年6月30日),《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文獻部分(中),第225頁。。就昆張地區而言,因其地理位置重要,更成為日軍“掃蕩”的重點。“這里是冀魯豫根據地濮(縣)范(縣)觀(城)中心區的東大門。而冀魯豫地區又是連接華北、華中兩大敵后戰場的樞紐。因此,這雞鳴六縣之地,處于極重要的戰略地位。”濮范觀地區是冀魯豫根據地的實驗區。由于距離較近,因此昆張地區能否堅持,還會影響中心實驗區的情況。“昆張地區的淪陷,對濮(縣)范(縣)觀(城)中心區造成了極大威脅,恢復昆張地區,成為當務之急。”(8)《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專題部分,第203—205頁。在昆張地區堅持斗爭具有較大的政治意義,“冀魯豫根據地中心區能否生存和發展,如何生存和發展,首先取決于昆張地區能否恢復”(9)曲愛國:《吳忠少將》,第60頁。。
1942年9月日軍“掃蕩”后,昆張地區由根據地淪為敵占區,中共軍隊的活動空間被大大擠壓。日軍在昆張地區采取了嚴密措施,強迫百姓修碉堡、筑公路、挖壕溝、壘圍墻、架電線,形成“五里一碉,十里一堡”的一個個“格子籠”。日軍沿著黃河堤挖了5米寬、7米深的一道封鎖溝,并把挖出的土堆起夯實,筑成一道封鎖墻,用以割斷昆張地區與濮范觀中心區的聯系。同時日軍還修筑了由東平縣至大安山、戴廟、大路口、小吳以及由鄆城至梁山、張坊、侯寨、程四里屯、肖皮口的公路,把各據點連接起來,形成一個信息靈通、交通方便、合圍迅速的碉堡群、交通網、通信網。日軍稱“八路進入昆張,就等于蟲子被縛于蛛網”。(10)王定烈:《憶昆張支隊在梁山地區的斗爭》,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工作組辦公室編:《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4輯回憶資料部分(中),山東大學出版社,1992年,第493頁。中共在昆張地區面臨非常艱難的環境。
不過,面對如此危局,中共并沒有放棄斗爭,而是根據戰爭形勢的變化適時調整政策,體現了成熟的斗爭智慧。1941年2月25日,中共中央北方局指示要縮小與封鎖敵占區,深入敵后開展敵占區工作(11)《中共中央北方局關于敵占區及接敵區工作的指示》(1941年2月2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八路軍·文獻》,解放軍出版社,1994年,第620頁。。1943年,時任八路軍第129師政委兼中共中央太行分局書記的鄧小平指出,敵我斗爭形勢是敵進我進,“敵人一定要向我們前進,所以我們也一定要向敵人前進,才能破壞或阻滯敵人的前進,鞏固我們的陣地”(12)《五年來對敵斗爭的概略總結》(1943年1月26日),《鄧小平文選》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42頁。。隨著占領區的擴大,日軍兵力不斷分散,形成了“前實后虛,此緊彼松,顧此失彼不平衡的狀態”(13)《冀魯豫區小部隊建設問題——蘇振華政治委員在區黨委高干會議上的報告》(1942年12月),《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文獻部分(中),第395頁,。在這種形勢下,中共很難集中較大兵團與日軍戰斗,但派遣分散的小部隊是可能的。
1942年6月,中共中央北方局指示:“正規軍必須堅決分散活動。除遠道新來之疲勞部隊以外,一般的應以2/3分散,1/3輪番集結休息整理為原則。分散部隊以連為單位獨立活動,深入敵后,找尋敵統治薄弱地區,發動與建立隱蔽的群眾的小型武裝。”(14)《中共中央北方局對目前冀魯豫工作的指示》(1942年6月30日),《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文獻部分(中),第227頁。魯西地區隨即召開會議決定組織小部隊進入敵占區,在敵人心臟開展游擊戰。同時,號召敵占區的黨政干部,要“村不離村、縣不離縣”,回到本地堅持敵后斗爭。(15)于燦周:《憶昆張支隊》,《昆張支隊資料專輯》,1988年印行,第108頁。昆張支隊的組建恰是這一政策的具體反映。
在此背景下,冀魯豫區黨委在昆張地區組建了昆張支隊。1942年冬,115師教3旅以7團2連和8團3連組成小部隊,由王定烈指揮,邵子言(昆張地區工委書記)兼政治委員。1943年春,冀魯豫邊區2分區黨委決定正式組建昆張支隊,以8團4連為第1中隊,原8分區警衛連為第2中隊,后又將7團2連改為第3中隊。(16)曾思玉:《敵進我進,堅持昆張地區斗爭》,常連霆主編:《山東黨史資料文庫》第16卷,第408頁。關于昆張支隊的具體人數,據回憶,第1中隊約120人,第2中隊約八九十人,第3中隊130余人,第4中隊90余人,共計430余人。一般情況下,支隊并不總在一起行動,各中隊分散活動。1中隊經常隨支隊隊部行動,實行機動,2中隊在張秋縣活動,3中隊在東平縣活動。如遇強敵,各中隊可聯合行動。(17)田平:《有關昆張支隊情況的點滴回憶》,《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88、89、90頁。
昆張支隊的主要領導干部有4人。隊長吳忠,1919年生,四川籍,13歲參加紅軍,1941年起就帶領小分隊在昆張地區戰斗。副隊長王定烈,1918年生,四川宣漢縣人,1939年起就在昆張地區活動。政委邵子言,1914年生,山東省平原縣人,1939年起就扎根在昆張地區,中共昆山縣委第一任縣委書記。特派員管學思,1920年生,山東省梁山縣東管莊村人,對本地的風土人情、地理環境了如指掌。(18)《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專題部分,第205—206頁;星火燎原編輯部編:《中國人民解放軍將帥名錄》第2卷,解放軍出版社,2005年,第84頁。
支隊的領導干部有兩個特點。一是非常年輕。冀魯豫區黨委要求在提拔小部隊干部時條件不要過高,只要政治堅定,同群眾有聯系的就要大膽提拔,工作能力弱,經驗少,可以在實際斗爭中和工作中逐漸培養(19)《冀魯豫區小部隊建設問題——蘇振華政治委員在區黨委高干會議上的報告》(1942年12月),《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文獻部分(中),第421頁。。昆張支隊能否在敵占區站穩腳跟并有所作為,隊長人選至關重要。雖然吳忠作戰勇敢,黨性堅定,執行命令堅決,作風潑辣,并在昆張地區長期活動,也有帶小部隊活動的經驗,但他畢竟只有21歲,年輕氣盛。而昆張支隊需要的是一個老練、沉著的隊長。因此,冀魯豫區黨委在考慮隊長人選時,曾對吳忠提出過質疑。后來考慮到他雖然年輕,但斗爭經驗非常豐富,且對昆張地區較為熟悉,才最終選定吳忠。(20)曲愛國:《吳忠少將》,第61頁。
二是對昆張地區非常熟悉。在建立、發展根據地的過程中,中共重視發揮本地干部的作用,冀魯豫區黨委強調每個小部隊至少要有1名至2名本地干部(21)《冀魯豫區小部隊建設問題——蘇振華政治委員在區黨委高干會議上的報告》(1942年12月),《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文獻部分(中),第421頁。。雖然吳忠是四川人,但他從1941年起就帶領游擊隊在梁山地區活動,同為四川人的王定烈,從1939年起就在昆張地區活動,他們都屬于本地化的干部。1939年2月邵子言就在中共魯西區委黨校擔任教務長、第四地委副書記兼組織部部長,1940年8月擔任中共魯西區委直屬昆山實驗區工作大隊政委兼工委書記,1941年1月擔任中共昆山縣委書記。(22)《中共濟寧市市中區地方史》第1卷,中共黨史出版社,2006年,第271—272頁。管學思更是如此,一方面他是本地人,另一方面他也長期在冀魯豫地區工作(23)《中共梁山縣黨史大事記》,山東省出版總社菏澤分社,1989年,第104頁。。盡管本地干部與外來干部在工作中會出現一些矛盾,但本地干部和外來干部的地方化在中共革命的勝利過程中確實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這些本地和地方化的干部戰士能夠更好地融進地方隱蔽于群眾之中,這也是研究昆張支隊生存機制時需要注意的重要內容。
由上可知,面對日軍的強力壓迫,冀魯豫區黨委組建小部隊進入昆張地區堅持斗爭,在一定地區的堅持對于整個根據地的斗爭和準備將來的發展都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進入昆張地區后,如何隱蔽成為支隊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面對日軍的“掃蕩”和封鎖,支隊在實踐中形成了特有的隱蔽方式,即以依靠群眾為核心,輔以技術措施,隱蔽于群眾之中,成為一支“隱形的軍隊”。
在昆張地區如“鳥籠子”般的惡劣形勢下,支隊的隱蔽遇到不小的挑戰。支隊“行軍經常被敵探發現,進入宿營地時,引起狗叫,一個村狗叫,連鎖反應又引起別的村的狗叫”,老百姓“分辨不出是什么隊伍,亂喊亂叫,驚動了敵人”(24)王定烈:《憶昆張支隊在梁山地區的斗爭》,《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4輯回憶資料部分(中),第495—496頁。。甚至有時會出現群眾在高壓或利誘下公開幫助敵人送情報的情況。若晚間發現部隊靠近時,村內則鳴鑼擊鼓吶喊:“拿家伙”,據點發現征候時,或電話不通時,則點火發出警報(25)《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51頁。。不僅昆張支隊遭遇過如此險情,其他部隊也遇到過類似情形。如安平縣游擊大隊“本來打算轉移到廟頭村去,但群眾見部隊到來后非常恐慌,故意大聲喊叫,結果聲張開了,不能在這個村子駐了,只好轉移到黃町,繼續開會”(26)《戰斗日記三百篇》,張根生:《滹沱河風云——回憶安平“五·一”反掃蕩斗爭》,吉林文史出版社,1985年,第258頁。。
由此可以看出,小部隊的隱蔽方式能否發揮作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與群眾的關系。有一次,昆張支隊到梁山縣東平城南地區二十里堡附近的一個廟里,但進廟時遭到和尚的阻攔。因為八路軍離開當地已經很久了,日偽軍又長期占領這一地區,所以和尚懷疑他們是土匪。最后,吳忠拿出五萬分之一的地圖和機槍給他看,才證明自己是八路軍,因為土匪和漢奸一般是沒有地圖和機槍的。(27)吳忠:《三進昆張地區奪取了對敵斗爭的主動權》,中共山東省委黨史研究室編:《山東抗戰口述史》下冊,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85—286頁。
不過,游擊區、敵占區的群眾也是敵人利用的對象,所以把握好與群眾的關系并不容易。日偽軍逼迫群眾監視八路軍的行動,離間軍民關系,并用多種方式嚇唬老百姓。八路軍到哪個村,哪個村就要向日偽軍報告,如果不報告,就要被處罰,敵人到村子里抓人、燒房子、罰款。凡是八路軍到過的地方,住過的地方,敵人總是把老百姓搞得很苦。這些情況讓老百姓誤認為八路軍帶給他們的不是好處,而是災難。(28)吳忠:《三進昆張地區奪取了對敵斗爭的主動權》,《山東抗戰口述史》下冊,第289頁。
對于這些情況,昆張支隊采取了兩個辦法。其一,讓老百姓每天向日偽軍報告八路軍的情況。等八路軍走了,就去報告。有時村里沒有住八路軍,也讓老百姓去報告。其二,獲取敵方情報。當支隊到某一村莊后,讓群眾趕快去報告,然后架起電線偷聽敵人的電話,“一報告,敵人就打電話,一打電話,我們就掌握了情況”。如此“真真假假,搞得敵人懵頭轉向,草木皆兵”。通過這些辦法,群眾的態度慢慢發生了變化,逐漸認為支隊沒有給他們帶來壞處,而是保護了他們,從而加強了支隊與群眾的聯系。(29)吳忠:《三進昆張地區奪取了對敵斗爭的主動權》,《山東抗戰口述史》下冊,第289頁。
為了更好地隱蔽,支隊除了和以往所強調的農民特別是貧苦農民聯系之外,還靈活處理和地主的關系。支隊在安置傷員時,“專門把傷員放在比較壞的漢奸、地主那里,有時放到離據點很近的漢奸、地主家里”,因為那里“是敵占區,把傷兵放在哪里可靠?當然,放在黨員、貧農、雇農那里可靠。可是,一旦敵人發現,他就把人抓走了。不但傷員,就是我們的黨員、貧雇農也沒命了”。相反,漢奸、地主因為害怕身家性命有危險,不敢向敵軍報告,反而會安全一些。在送公糧方面也是如此,“專門叫據點附近的地主、偽鄉長或漢奸的親戚什么的給我們八路軍送公糧,這一來他也就沒話說了,如果他再去告發什么人家‘通八路’,就不行了。從而保護了基本群眾”。(30)吳忠:《三進昆張地區奪取了對敵斗爭的主動權》,《山東抗戰口述史》下冊,第289—290頁。
和冀魯豫地區一樣,冀中根據地也有類似的情況。冀中堡壘戶肩負著保護中共力量的重任,一般是以中共干部家屬或貧苦農民為主,但也存在堡壘戶是地主的情況,一般稱其為“特殊堡壘戶”。這樣做也有類似的考慮,“他們便和基本群眾、保公所人員在掩護抗日人員這一點上有了共同利害,又由于他們財產多,往往比基本群眾還怕出事,這就自然地擴大了抗日聯合”(31)劉勞之:《欒城人民的抗日隱蔽斗爭》,《冀中人民抗日斗爭資料》第9期,1984年印行,第107—108頁。。在戰時危急的情況下,“反向”的利用可能會出現意外的效果。
支隊在與群眾接觸的過程中,嚴格遵守群眾紀律,保護群眾利益。“在指戰員中,大部分都能自覺地遵守群眾紀律,在觀點上知道要替群眾‘省’”,“盡量做到不走一村吃一村,盡可能不吃窮的村子,即便富的村子也是按規定征發”。支隊在消滅敵人和群眾利益之間有所取舍,“在××離敵人的行軍序列僅達二百余米,本來要打是可以消滅該敵的,但為了使該村群眾不受遭害,他們放棄了;在林壩有兩個偽軍偵察員,帶兩支盒槍,跑到村里了,也可以俘獲,但為了群眾不受罰,同樣也放棄了”。這種取舍本身就是中共群眾路線的生動體現。支隊有時還與群眾合作共同對付敵人。抓到俘虜后故意讓群眾來保釋,使偽軍感激而不為難村民。有時估計附近據點偽軍力量不大時,支隊駐扎后讓老百姓去據點報告。(32)《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82頁。
開會也是支隊聯系群眾的重要機制。1中隊到達東平大羊集后召開群眾大會進行宣傳,吳忠和邵子言找當地的士紳名流談話,做統戰工作(33)吳忠:《三進昆張地區奪取了對敵斗爭的主動權》,《山東抗戰口述史》下冊,第286頁。。據統計,自1942年冬到1943年2月,支隊共召開群眾大會42次,3537人;村干部會32次,170人;小集團宣傳38次,270人;房東座談會5次,27人;偽屬會3次,12人。(34)《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91頁。通過開會宣傳,加強與群眾的密切聯系,支隊的活動空間得到進一步的擴大。
除了做好群眾工作,支隊還發明了一些技術性的隱蔽措施,如通過封鎖溝時使用竹梯子。行軍用的梯子不能太重,重了扛不動,選用竹梯子,比較輕。竹竿是空的,容易發出響聲。為防止發出聲音,隊員們用自行車的破里帶在竹竿上纏一層。這樣既沒有了聲音,又加固了竹梯子。部隊使用時一上一下,就成了一條路,不聲不響地過封鎖溝。通過封鎖溝后,竹梯子還可以當作擔架使用。(35)曾思玉:《敵進我進,堅持昆張地區斗爭》,常連霆主編:《山東黨史資料文庫》第16卷,第408頁;吳忠:《三進昆張地區奪取了對敵斗爭的主動權》,《山東抗戰口述史》下冊,第283頁。
此外,宿營時也可以使用竹梯子。宿營的地方不能暴露,不能被敵人摸準,避免部隊被敵人襲擊。進村以后為了不驚動老百姓,隊員們就用竹梯子翻過墻院,在窗戶下面和老百姓說話,老百姓就起來開門。隊員們進院住下以后,還要在村莊周圍布置哨兵封鎖消息。不過,這樣做并不是萬無一失的。有一次,隊員們進入趙壩村,“由于沒有經驗,這個村子又比較大,地形復雜,消息沒封鎖好,走漏了風聲”(36)吳忠:《三進昆張地區奪取了對敵斗爭的主動權》,《山東抗戰口述史》下冊,第283—284頁。。
除了竹梯子,還有一些非常具體的隱蔽措施。例如,在出發時間上,一般選在黃昏以后,甚至在群眾熟睡之后。在行軍方向上,如果目的地在西,隊員們就從東面繞個彎子。遇到十字路口,就命令一個中隊向左、一個中隊向右,橫隊前進。冀魯豫邊區2分區還給戰士發放有帶子的鞋,用帶子捆上倒穿鞋行軍,使敵人難以辨明部隊行進方向。在行軍路線上,隊員們一般不走大路,多走小路,有時在田間走一段,避免靠近村莊,以免引起狗叫。在行軍痕跡上,在隊伍的最后派有警戒組,防敵襲擊,還帶一個掃把,負責清除部隊通過十字路口的腳印,再向反方向踩幾個腳印,然后跳過去跟上部隊,迷惑敵人。在行軍過程中,隊員們要保持安靜,咳嗽時也要把嘴捂起藏到袖筒里,以免引起雞鳴狗叫。在行軍裝備上,為了不讓敵人認出是主力部隊,隊員們用被子、麻袋包裹機槍,進行偽裝。(37)常志義:《對昆張支隊的點滴回憶》,《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95頁;張景華:《英雄的膽略 多謀的智慧——憶吳忠同志在昆張支隊》,陸廷榮主編:《奔騰的黃河——冀魯豫黨史資料選編》(6),云南德宏民族出版社,1994年,第163頁。
為了保密,隊員們還要改穿便裝。冀魯豫區黨委強調,小部隊必須很好地注意隱蔽偽裝教育,在穿衣方面,過去穿軍衣,今天穿便衣;過去是正規化,今天是群眾化;過去頭戴軍帽,今天剃光頭或扎手巾(38)《冀魯豫區小部隊建設問題——蘇振華政治委員在區黨委高干會議上的報告》(1942年12月),《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文獻部分(中),第404—405頁。。王定烈回憶說:“把心愛的八路軍軍裝換成當地的紫花布便衣,記得還給我多發了一件長大褂”(39)王定烈:《憶昆張支隊在梁山地區的斗爭》,《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4輯回憶資料部分(中),第494頁。。支隊初次未能成功進入昆張地區的原因很多,未改便裝就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我們對掃蕩后昆張軍事、政治情況估計不足,我們沒有估計到那一個地區里我們的政權、地方軍及群眾團體受到如此嚴重的損失,沒有估計到敵人會據點林立,并控制了較強的機動的兵力。因此,我們派遣昆張支隊還是軍容整齊,浩浩蕩蕩地進入,未能化裝便衣隱蔽地進入,結果被迫回來。”(40)《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34—135頁。
看似簡單的換裝在實際執行過程中也可能遇到較大的困難和阻礙,如“化裝不夠群眾化,衣服單一”(41)王定烈:《憶昆張支隊在梁山地區的斗爭》,《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4輯回憶資料部分(中),第496頁。。有的隊員還不理解,認為“過去也打游擊,怎么也不用穿便衣,這次穿了便衣怎么到這里又住了三天呢?”(42)《郄晉武日記》,《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96頁。冀中地區就有干部因隱蔽時不注意衣裝而出現了問題。一名干部“總喜歡把羊肚手巾像陜北農民那樣扎在頭上,因而額上常支著兩根‘犄角’。大家告訴他,冀中老鄉不是這樣箍手巾的,他也不管。此人警惕性頗高,半夜就進了高粱地,卻被搜洼的敵人蹚出來,逮走了”(43)徐光耀:《滾在刺刀尖上的日子》,李秉新主編:《血色冀中——“五一”反“掃蕩”六十周年祭》,河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83頁。。
昆張支隊隱蔽的目的是要“消失”在日軍的視線中,但又能隨時出動,掌握主動權。要達到這樣的目標,一方面要有良好的軍民關系,遵守群眾紀律,保護群眾利益,依靠群眾堅持斗爭;另一方面還要有技術措施的支撐,利用一切可能的隱蔽方法。這些方法都是基層干部在斗爭實踐中須臾不可缺少的。
為了完成“敵進我進”的任務,昆張支隊并非短期的隱藏,而是要長期的隱蔽。而長期的隱蔽,支隊的日常生活運轉必須得到保證,這是支隊得以生存的重要保障。
糧食是生存的基本要素。昆張支隊籌集糧食有5項基本原則:“a.要根據村莊大小窮富決定。b.小村子不征收,只燒柴。c.貧苦村莊什么也不用。d.住村貧苦,但不能向外村籌,只有在大莊征了糧食再還給小村子,用過后開條子。今后用征糧證為宜。e.嚴格注意節約,不應當只要白面或麥子吃,以擴大我軍影響。”(44)《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64頁。但因環境惡劣,支隊很難通過征糧解決所有問題。
由于人員流動比較頻繁,所以支隊要求戰士平時可帶三餐干糧,但情況緊張或隱蔽時要帶3天的糧食,否則弄不到飯吃。如果形勢再緊張,隊員們只能依靠房東,但必須注意群眾紀律。“昆張支隊在廟里三、二家小村內隱蔽,結果不能到外面村莊征糧、柴。只有吃房東的,但他家貧寒,必須發還。”(45)《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64頁。
支隊的生存當然離不開被服。為了便于行動,隊員們一般不帶棉被,“以大棉袍一個代被子,白天可穿,夜間二人可搭腳睡覺,兩個棉袍可以代替被子。另外他們多夜間行軍,進宿營地時正是群眾起床時,可以利用百姓被子御寒”。由于隊員經常行軍,比較費鞋子,不管天氣好壞部隊都要走,不管是山還是水都要過,因此鞋子壞得快,在百姓家買,價值昂貴,而且不好買,因此供給機關必須注意及時向部隊提供鞋子。(46)《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64頁。其他根據地的小部隊中也有鞋子不夠穿、打光腳板的情況(47)《關于武裝工作隊工作總結報告》(1942年6月),山西省檔案館編:《太行黨史資料匯編》第5卷,山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57頁。,這和抗戰時期中共軍隊鞋子整體的情況是一致的(48)《本色:秦基偉戰爭日記》(上),新華出版社,2013年,第39頁。。
行軍是昆張支隊最為頻繁的日常活動。由于所在地區敵情復雜,支隊的行軍需要經過嚴密的計劃和安排。首先,確定目的地。行軍前指揮員要根據活動區域周圍情況,如敵人的兵種兵力裝備和指揮系統情況,以及支隊轉移行動的目的(隱蔽休息、開展群眾工作及作戰等)和預定轉移方式,慎重地決定目的地。(49)《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51—152頁。
其次,調查研究。確定行軍目的地后,要查明預定地點的軍事政治情況,以及所經地區內的居民、道路、據點分布、封鎖溝、敵人警戒等情況,作出周密布置,便于處置行軍中出現的各種情況,并確定警戒、休息地點、通過封鎖溝的方法等。由于事先調查不夠,“發生過自己預定的宿營地住有敵之擴兵隊,在進入村莊到敵人住的院子跟前才發覺敵人,幸敵人兵力微弱,一沖而入,將敵人解決”。還有一次過湖,由于調查不仔細,當部隊進至渡口附近時,才發現湖內仍有水,并未全干,因此,只好臨時用船搭浮橋,有的戰士徒涉,弄得滿身是泥。(50)《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52頁。
此外,行軍前必須確定好具體的行軍路線,不能隨意行走。因為行軍路線問題,隊員們曾遇到過危險。“昆張支隊在行動中曾因只預先規定了行動方向及目的地,而未明確地預定行進路線,致地方同志帶路通過敵據點時,我們行進道路只離碉堡三百多米遠;曾經發生過走進有紅會民團的村子請向導,致村莊內打更之民團鳴鑼擊鼓,向我跟追到宿營地。”因此,為避免發生危險,指揮員應根據已知情況確定行進路線,避開敵人的注意,避開群眾條件不好的村莊,避開大道走小路,避開常走的道路,走沒有走過的小路,先向假方向行進,然后再向自己預定的真實方向行進。(51)《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53頁。
在行軍中,行軍的時間不能過早或過晚。昆張支隊3中隊有時行軍時間計算不準確,路程遠,起床晚,未進到宿營地天就亮了(52)《一九四三年軍事工作總結報告》(1944年1月16日),常連霆主編:《山東黨史資料文庫》第12卷,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772頁。。有的出發時間過早,到達目的地布置好警戒后,部隊還要靜坐一個多鐘頭,等待天亮進屋,隊員們非常疲勞。因此,支隊強調,認真研究出發時間在軍事活動中非常重要,各指揮員應根據任務、路程、季節及情況等決定之。(53)《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53頁。
關于行軍中的向導問題,支隊一般要求最好不請向導,可先秘密偵察,查看房舍地形和所經道路情況,偵察者可自任向導。如果需要找向導的話,最好在支隊內部找本地人作向導,以免泄露秘密。在村莊中找向導,則要按不同的季節選擇不同的方法。在春季或冬季請向導,“若在深夜中村里人都已睡覺,則靠村邊小房破院去請,因為容易叫開門,容易進入,若叫老財家之大門則不容叫開,不易進入”。在夏季或秋季請向導,“則到場院中找乘涼或看田禾菜園瓜果的,這樣免得驚動整個村里的人”。如果找不到固定的向導,也不得沿村請沿路換。(54)《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53—154頁。總之,保密是主要原則。
行軍過程中宿營地的選擇也非常重要。如果宿營地選擇不好,“休息不成,而且要被動行軍,不走要打,要打的話也打不好,只有被迫地進入戰斗”(55)《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56頁。。宿營地一般選在偏僻較小的村莊或孤立的廟宇,盡量避開大路(56)常志義:《對昆張支隊的點滴回憶》,《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95頁。。選擇小村莊最好也是比較孤立的小村,周圍二三里沒有相接村莊,便于警戒和保密。如果住在大村鎮或鄉間小集市,“應當注意到進入的秘密突然,時間的短促,注意到兵力的集結,不宜分散,應當靠村莊一個角落,房屋比較堅固,我容易進退的地方”。(57)《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57頁。
另外,選擇宿營地不能久住一地、常住一村,形成規律,要住那些沒有到過部隊的村莊,休息最安全。在宿營的時間上,也不能形成規律,“黃昏、半夜、拂曉均可進,白天亦可,這主要看當時的情況、行動、距離、季候來決定”。(58)《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56、157頁。
部隊宿營時會嚴格封鎖消息。進村之前派人先封鎖路口,等天明狗不叫了,部隊再化整為零地從各個路口陸續進村,或者隱蔽在村莊一角或一個大院內。部隊進村后,人員只準進不準出,到下午三四點再放行。其原因是部隊駐扎地離敵人據點很近,據點中又有電話,如果上午敵人發現支隊的活動,就會用電話聯系其他據點的兵力包圍支隊。(59)于燦周:《憶昆張支隊》,《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08頁;王定烈:《憶昆張支隊在梁山地區的斗爭》,《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4輯回憶資料部分(中),第496頁。
為了不讓敵人懷疑,有少數隊員化裝成農民,在村外地里勞動或拾柴拾糞,同時在敵人據點方向和可能來的路上,派出偵察員進行監視(60)常志義:《對昆張支隊的點滴回憶》,《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95頁。。哨兵“把槍藏在就近的柴草內,背上糞簍、柴筐,裝著揀糞拾柴,看似游游蕩蕩,漫不經心;有的則扮成小商小販,做起了買賣;對來往的偽軍、偽組織人員不進村,也不可疑的即不過問;對進村的偽軍警政人員,待其進到村里后,才將其繳械,集合起來上政治課,不殺不辱,不收財物,但要記下姓名,家庭住址、親人姓名及其表現,留下‘清單’,然后放他回去”(61)王定烈:《憶昆張支隊在梁山地區的斗爭》,《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4輯回憶資料部分(中),第496頁。。有時,隊員們也依靠當地群眾放哨。“在群眾同意下,依靠群眾封鎖消息,掩護與隱蔽我們。如我昆張支隊在附近一個村莊及×城附近一個村莊,百姓怕我們部隊住了后,被敵發覺在他們村里打仗后要受罰,因此我們利用這一點,使他們幫助我們放哨,(除了望的干部外)其他部隊完全隱蔽休息。”(62)《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61頁。
進入村莊后,隊員們叫門時也注意保密。“開始是用人梯爬到房上不叫百姓的門,免得狗叫及人的叫喊。他們以后又想辦法用過封鎖溝的竹梯上房子很輕便,而且很快,開始爬房子的人必須是勇敢的強壯的,最好有地方同志,以便在百姓發覺時答話。這在我們沒有去過的村莊更為重要。”(63)《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58頁。隊員們休息時都是和衣而臥,武器彈藥就放在身邊。部隊在進入敵占區的第一階段,為防止敵人襲擊,“有時在一夜之間轉移數次”(64)常志義:《對昆張支隊的點滴回憶》,《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95—96頁。。
除衣食住行外,為了防止生病,支隊“積極地注意衛生工作的推動”(65)《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65頁。。為了衛生管理要求,中共軍隊一般會按照規定挖廁所,且不同地區有不同的要求(66)參見宋弘:《全面抗戰時期華北八路軍士兵的日常衛生》,《抗日戰爭研究》2019年第3期。。但昆張支隊由于隱蔽的需要,“不能挖廁所,利用百姓已有廁所,不能掃除院子及街道,為了守秘密,防敵發覺”。在個人衛生方面,支隊對腳病的防治較為重視。因為“他們每天要跑路,他們為了消除疲勞,干部戰士對這一點都很注意”。洗衣服也要分開洗,隊員們“分組進行,采取今天你三個洗,明天我三個洗”。(67)《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65頁。
衛生工作的推動,干部是關鍵。“每到一地,干部能經常督促戰士洗腳,雖然由于環境緊張,不能常洗衣服洗澡,但他們是注意了戰士中清除虱子的工作,定期發動戰士用火來烤衣服,據他們的經驗,虱子一見火就可以掉落或死亡。”而且還把衛生工作與基本生活相結合,“注意了解決戰士的實際困難,如戰士沒被子蓋,能發動借群眾的被子,一個戰士有一點小病,政指就能找他談、安慰,并給以生活上的改善”(68)《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81頁。。
為了保密,支隊經常開展以室內為主的娛樂活動。“發揚室內小集體的游戲,如各種棋類、講故事、說笑話、打識字牌等,以求適當地調劑生活,不過這也須有細密的組織,以免流于庸俗,或產生賭博等現象。”(69)《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90頁。
支隊十分重視宣傳工作,宣傳隊往往和部隊一起進村,依靠部隊進行宣傳。“支隊在敵心臟里活動,住下就實行封鎖,凡是進村的人都安排到大院里,由我宣傳人員,宣傳抗日救國的道理,鼓舞群眾的革命斗志,樹立抗日必勝的信心,教育群眾為抗日救國盡力,想方設法與敵人開展斗爭。部隊若在白天行軍,我宣傳人員隨尖兵進村宣傳,一直宣傳到部隊過完再攆部隊。”這就達到了“昆張支隊既是戰斗隊,又是宣傳隊、工作隊”的目標。(70)于燦周:《憶昆張支隊》,《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17—118頁。
盡管處境困難,但昆張支隊仍然努力解決了日常生活的基本需求,改變了以前的生活戰斗習慣,“由過去一整套純粹的軍人習慣,轉變成完全群眾化的習慣”,這是“一個艱苦的斗爭過程,必須自上而下進行不間斷的深入教育”(71)《冀魯豫區小部隊建設問題——蘇振華政治委員在區黨委高干會議上的報告》(1942年12月),《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文獻部分(中),第405頁。。同時嚴格遵守群眾紀律,積極從各個方面保持自身的戰斗力,為長期隱蔽生存打下了堅實基礎。
在分散游擊戰爭的環境下,小部隊的鞏固,即隱蔽生存后如何持續地發揮作用,也是一道難題。為此,冀魯豫區黨委非常重視昆張支隊的教育和管理。一方面,因支隊常常分散活動,行軍轉移頻繁,很難及時得到上級的指示,而要突出其獨立性與自主性;另一方面,因支隊容易出現脫離領導、不聽指揮等傾向,強調必須加強黨的一元化領導。
與正規軍相同,對支隊“在軍事教育上為步哨員動作、偵察動作、刺殺、射擊、游擊戰術,在行政管理教育上,著重遵守群眾風俗習慣,愛護群眾利益。在政治教育上,著重政策教育以及如何向群眾宣傳和發動群眾等”。與正規軍不同的是,支隊進入昆張地區活動,要充分了解當地的情況,教育上“應以當時當地的政治、軍事情況加以充實,使它現實化,易于接受”。由于活動的隱蔽性,“在輔助教育上,進行些靜肅行軍、隱蔽宿營以及戰例教育,這最適合他們的要求”。(72)《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62頁。
在教育方式上,以講授與復習為主。據統計,昆張支隊在40天的活動過程中,戰士共上了10次課,聽了1次時事報告(73)《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89頁。。1943年5月30日,3中隊由于昝長緒連長染病在身,改由副連長丁東征講課,教材是《戰友文選》第9期的《隱蔽游擊戰爭小部隊活動中政治工作的幾個問題》甲項。6月1日早飯后照常集合上課,并讓區隊的一個班也來參加。2日早飯后,副連長上課。午休后,支隊又召集副班長以上人員學習小部隊的管理教育。(74)西藏軍區黨史軍史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編:《郄晉武日記》(上),2020年印行,第26頁。具體的教育方法也要適應隱蔽的需要,如“多利用隱蔽宿營時講授,利用行軍實施實兵演習,在進房子時作講評,但要注意,時間不宜過長,應中心明確扼要”(75)《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63頁。。
對于隊員的教育,多在上午進行。因為支隊“不管什么時間都是在準備作戰,每天有一次到二次的轉移,有時分散工作征糧,夜間走路,拂曉宿營,上午極疲勞。但上午,因為敵人發覺不了那樣快,以此時為安全,下午疲勞已恢復,但多于下午發生情況,因此教育時間極不一定,而且時間極短,因此他們采取不一定的時間(但多在上午)”(76)《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63頁。。在具體實施方面,盡量利用支隊集中的時間進行插縫式的教育。由于小部隊戰斗時間非常短,“戰前往往只允許幾分鐘的動員,就要進入戰斗,戰斗中要求速戰速決,很快地要結束戰斗,一個戰斗結束后,就要立即轉移地區或連續戰斗”(77)《冀魯豫區小部隊建設問題——蘇振華政治委員在區黨委高干會議上的報告》(1942年12月),《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文獻部分(中),第426頁。。因此,昆張支隊常常“利用出發集合或到達宿營地進房子前,抽二十分至三十分鐘進行之(有時部隊一天不出發,在黃昏時集體上一次課)”(78)《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89頁。。
在管理上,即使身處敵據點之間,“行軍轉移勤務其他工作等較頻繁,干部戰士的疲勞是難免的”,支隊也要求干部戰士注意工作態度。“在行動中,個別戰士因疲勞在執行勤務中表示不高興,部分的干部在工作上性子急躁,每遇工作不妥處,干部即發脾氣,甚至用槍打戰士。”(79)《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63頁。紀律關乎中共軍隊在群眾中的形象,“在抗戰新環境下,我軍真正進入了廣大復雜的社會中,各階層人士首先就以紀律來判別軍隊之好壞,確定他們對我軍的態度”(80)裴世昌:《軍隊民運工作概談》(1941年11月),總政治部辦公廳編:《中國人民解放軍政治工作歷史資料選編》第6冊 抗日戰爭時期(3),解放軍出版社,2004年,第483頁。。雖然干部戰士在緊急情況下心情急躁、煩悶難以避免,但保持嚴明的紀律是得到群眾信任的基本條件,這樣的處理態度是不可容忍的。
昆張支隊的最大特點在于其獨立性。“他們進入昆張地區之后,不僅距分區有百里之遙,且中間隔有以小吳為中心,北通壽張、南通鄆城之封鎖溝及東溝梁山之封鎖,交通甚感不便,聯絡形成斷絕,四十天來,就沒有正式與分區取上聯系,即文件報紙宣傳品之類,能夠送過去的也非常少。”這種特殊情況就要求支隊采取切實有效的靈活措施,“善于掌握自己部隊斗爭環境每一瞬間的具體情況,不斷地布置切合實際需要的工作”。(81)《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77頁。
這種靈活性首先體現在對時間的把握上。與正規軍不同,對于支隊來說,“工作仍然像平時一樣有整套的計劃,按部就班采取一定步驟、一定方式來進行是不可能的”。因此,“一定要能利用一切零碎的時間和空間,確定適合環境需要的內容,采取為環境所能允許的方式來進行工作”。靈活性還體現在戰斗的突然性,“在這樣的情形下,小部隊戰時政治工作,企圖在戰斗情況到來之后,再進行動員布置,已為環境所不允許”。(82)《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78頁。
如果說上述內容更多強調昆張支隊自主性的話,那么如何對支隊加強領導和管理就是另一個取向的問題。強調自主性固然在支隊發展過程中有其必要性,但“長期單獨活動脫離上級直接領導,最容易發生鬧獨立性,本位主義,甚至不接受上級領導,不服從命令,不聽指揮,自由行動等傾向”(83)《冀魯豫區小部隊建設問題——蘇振華政治委員在區黨委高干會議上的報告》(1942年12月),《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文獻部分(中),第418頁。。因此,冀魯豫區黨委十分注意加強對小部隊的一元化領導,“小部隊的組織領導必須一元化,才能便利這一任務的完成。二分區昆張支隊以2個小連組成之,初未體驗到這種組織領導的必需,進入昆張地區后,不久(一周)即被迫退出,后經改變組織形式(便衣輕裝),強調組織一元化,由地委委員任支隊政治委員(開始地委未任支隊政委),重又進入昆張東汶地區,由于黨政軍民工作結合更加密切,始立穩腳跟,逐漸把工作開展起來”(84)《冀魯豫軍區一九四三年軍事工作總結報告》(1943年),常連霆主編:《山東黨史資料文庫》第11卷,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422頁。。這既是以往工作經驗的總結,也是實踐的需要。
在昆張支隊進入敵占區前,有些干部戰士存在抵觸情緒。“在部隊剛進該地區時,即逃跑了一個戰士,干部也有的感覺人少兵薄活動困難,如一排長說:‘我們力量這樣的單薄,為什么敢到這里來呢?’尤其他們進入該地區的第一天,就打了一個仗(在××附近),更加促進了部隊的恐懼。”(85)《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79頁。
支隊針對這種情況采取了不同的政策。進入之前,強調堅持敵占區斗爭的重要性和有利條件,指出敵占區據點雖多,敵人雖有初步統治基礎,但這種基礎是不鞏固的,特別是敵人兵力不足、敵偽間存在矛盾,敵占區的人心向我以及過去的工作基礎,有隱蔽的地下工作相配合,對支隊的活動更加有利。進入之后,隨時隨地用具體事實來證明,不斷地在部隊中進行鼓動。(86)《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79頁。這種辯證的觀點和事實教育的方式在中共的動員中并不鮮見。
由于這種情緒的存在,隊員中也曾出現開小差的現象。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如動員管理措施落實不夠,干部戰士關系不夠協調等,最重要的是客觀環境惡劣。面對這些情況,支隊采取了多種措施。一是加強對干部的管理。在干部中強調轉變與改善教育管理方式,自上而下地召開各級干部會與活動分子進行管理方式的檢討與研究,互相指出管理和教育上的不足。二是加強對戰士的解釋說服宣傳工作,公開與開小差的人進行斗爭。同時,“在黨的支部與小組中,進行鞏固部隊的專門討論,具體地布置與分工對落后動蕩分子的談話與教育”(87)《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80—181頁。。三是支部成為支隊的重要管理機制。由于戰斗的突然性,“小部隊在每次戰斗時,都計劃在戰前進行充分的政治動員,事實上不可能,時間也不允許。但是要求得戰斗有充分的保證,又要求戰前必須有動員工作”。這樣一來,規模較小的支部就成為重要且有效的管理方式。“小部隊不論是否今天或明天作戰,必須使部隊指戰員時刻有戰斗觀念與準備,并且有隨時作戰的信心與決心。因此,黨的支部,要經常提出準備作戰,保證部隊經常具有飽滿的戰斗情緒。”(88)《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87頁。支部不僅要傳達黨的政策和上級指示,更是團結本單位全體指戰員、克服部隊不良傾向的堡壘(89)《冀魯豫區小部隊建設問題——蘇振華政治委員在區黨委高干會議上的報告》(1942年12月),《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文獻部分(中),第417頁。。
昆張支隊教育和管理的目標在于保證支隊的鞏固,從而持續性地發揮作用。多種方式的教育和管理,使得支隊“分而不散”,既能化整為零,又能化零為整,“游擊戰爭的領導者對于使用游擊隊,好像漁人打網一樣,要散得開,又要收得攏”(90)毛澤東:《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1938年5月),《毛澤東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413頁。。這既是經驗之談,又是中共艱苦努力的結果,其中部隊的教育與管理起到了關鍵作用。
作為中共的一支小部隊,昆張支隊擔負著特殊的任務,“基本上立穩了腳,查明了情況,提高了勝利信心,創造了小部隊深入敵區活動的初步經驗”(91)《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昆張支隊資料專輯》,第137頁。,堅定地落實了“敵進我進”的戰略方針,從而達到了“做眼”的效果,即造成了敵我互相包圍的態勢,為1944年以后贏得戰爭主動權奠定了重要基礎(92)毛澤東:《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1938年5月),《毛澤東選集》第2卷,第427頁。。
敵后環境下,生存并堅持下來就是一種斗爭。昆張支隊的歷史表明,中共在抗戰時期為了生存逐漸創造出一整套的隱蔽斗爭方式,如衣裝便衣化、竹梯子、與群眾(甚至是地主、富農)的關系。這些看似散落一地的措施,實際上形成了中共以與群眾關系為主軸、輔以技術性措施的運作機制。當然,因區域的不同,各地的具體措施或有不同,但這些機制的實質是一致的。
另一方面,昆張支隊的活動還反映了中共游擊戰的一個特點,即“分散游擊戰爭”的戰略實踐。與正規軍相比,小部隊的隱蔽方式和日常斗爭更加強調與群眾關系的重要性。但這種關系非常微妙,需要小部隊中的“個體”靈活處理。因此,此時的軍民關系呈現“部隊個體——民眾個體”的狀態。從昆張支隊的歷史中,既可以看到確定性的一面,也可以看到偶然性或探索性的一面,這與中共在戰爭中不斷摸索前進的歷史進程是一致的。看似散亂的背后有著中共一以貫之的理念——“分散游擊戰爭,不是無組織無計劃的分散,單純地保存力量,而是在戰略意志上統一地、有計劃地去分散,無統一計劃就不能達到我堅持斗爭的目的,積蓄保存力量,是積極防御,主動地、積極地向敵報復與進攻。”(93)黃敬:《對敵斗爭報告》(1943年11月),《中共冀魯豫邊區黨史資料選編》第2輯文獻部分(下),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3頁。
昆張支隊是抗戰時期中共眾多小部隊的一個代表。與宏觀研究不同,本文通過有限的資料展示了一個具體小部隊日常斗爭中遇到的實實在在的問題,這些恰恰是以往研究中關注不夠的,當我們更多地了解了部分之后才能更完整地理解整體(94)1942年前后,各個根據地都派出了與昆張支隊類似的小部隊、武工隊,如蘇魯豫支隊、津浦支隊。本文的研究對象雖然集中在昆張支隊,但研究的問題包括隱蔽方式、日常生活、教育和管理等都是共通的。。面對歷史上的重要問題和關鍵問題,研究者可以有兩種方式處理,一種是直接處理,一種是通過一定的“中介物”追索。前者固然能顯示其宏觀視野,但也容易有空疏之感;后者則更能落到實處,完整地理解歷史的重要關節。兩種方式應該是共存的,而不是相互排斥的。本文的研究對象昆張支隊就是這樣一種“中介物”。據此意義而言,昆張支隊的歷史,既是一部斗爭史,也是一部中共生存發展的政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