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發生的故事，總是比你想象的更多

門從月亮上掉下來，

帶著把手和合頁，漂浮在沼澤里。

此時的月亮敞開大門，

任由一切事物徑直穿過。

只有那只狐貍在游歷。

——洛爾娜·克羅奇（加拿大）

很久以后我還經常記起自然保護公益人余家華向我描述過的情景。

大雪封山的時節，余家華背上登山包，全副武裝，跟幾個伙伴一起去巡山。巡山的時候，他們就住在自然保護區內的九頂山上，在海拔四千米的巖窩子里，晚上出來一看，呀，天很藍很藍，說不出的幽藍。滿天都是星星。他們面對篝火，喝酒，唱歌。

在那樣的夜晚，他能聽到很多動物的叫聲：斑羚在不遠的地方叫，“喝兒——”“喝兒——”貓頭鷹發出“嗚呼——”“嗚呼——”的叫聲。各種鳥獸的聲音，讓大山的夜晚顯得更安靜了。

很多人也許沒有機會進入保護區近距離地感受大自然的神秘之夜。但如果告訴你，在身邊不遠的地方，你也可以去體驗夜晚的大自然，相信很多人會蠢蠢欲動。

朋友婉婉第一次走入夜晚的植物園，是因為壹木自然學院“黑夜體驗師”的公益訓練營，訓練營的課程包括暗夜蛙鳴、昆蟲百態和自然觀察等。

那次體驗非常新奇，仿佛走入了一個神秘世界。

課程在五月的周末展開。白天學習理論知識，用過晚餐后，開始夜觀實踐。

十幾位報名的同學都很有意思，首先年齡各異，其次職業也各不相同，有在讀學生、寶媽、大學教師、編輯、國企員工，也有想要退休后在博物館從事公益講解的熱心大叔。

下過雨的夜晚，空氣潮濕，森林里彌漫著水霧。同學們每人領到一個強光手電，大家打著手電，跟著領隊熊老師，慢慢在植物園的小道中前行。

手電的燈光在林中穿梭，就在腳下方圓一平方米的土地，學員們有了很多新發現：青綠色的螳螂，粗壯的蚯蚓，胖墩墩的馬陸，石板上一伸一縮的水蛭和大條蛞蝓，鉆來鉆去的野生蟑螂和短腿蜘蛛，動物們忙個不停，但都無法讓人產生好感。

相比之下，樹葉間雙宿雙飛的大蚊，倒有點藝術家氣質；廣翅蠟蟬的若蟲像穿戴白色羽毛翅膀的維密天使；鰓金龜偷偷落在衣服和背包上；黃灰色條形斑紋的毛蟲，不知是哪種蝶的幼蟲……

“植物園的夜晚會有很多夜行性動物出沒，比如青蛙、蛇、各種各樣的昆蟲。在夜間，可以近距離觀察到許多動物，有的還能親手觸摸。進入這樣的環境，你會驚嘆于植物園的生物多樣性，也會不自覺地對自然產生更多愉悅的情感。”領隊熊童子老師說。

在“黑夜體驗師”的課程中，婉婉最感興趣的是“暗夜蛙鳴”。

在那之前，她對蛙類的了解，僅局限在青蛙、牛蛙和蟾蜍。而在杭州植物園，她居然遇到了如此豐富的蛙類。夜間的植物園蛙聲一片，長長短短，高高低低，如一場合奏。她要學會看蛙識蛙，還要聽聲識蛙。

不同蛙鳴，代表不同種類的蛙。劃動木蟾蜍之聲是飾紋姬蛙和小弧斑姬蛙，姬蛙個頭小，聲勢大；啪嗒啪嗒的是樹蛙，咕咕咕是彈琴水蛙，唧唧唧應是中華雨蛙或是金線側褶蛙。

“找它們需要一定的方法。”熊童子說，“植物園的分類區有一些小水塘，走到水塘邊，可以靜靜多待一會兒，不要驚擾到它們，兩三分鐘后，你會發現，它們又重新叫了起來。這時，你會感覺到一種被環境接納的狀態，也更容易看到你想要尋找的蛙類。”

很快，學員們發現一只彈琴水蛙，一動不動地蹲在密集的矮樹叢中，它的背脊緊張凸起，兩側皮膚較背部顏色更深一些，超強偽裝色讓它與環境渾然一體。

之后，大伙又發現一只淡黃綠色的樹蛙。樹蛙身體纖瘦，兩只大眼睛警覺瞪著前方，腳趾上有明顯的白色吸盤。忽然，樹蛙一躍，消失于黑夜。

又有一只吻端至尾部有一條金色細脊線的小弧斑姬蛙跳動在草地上，就像蟋蟀跳躍于草間；金線側褶蛙停留在睡蓮上，絲毫不動；中國雨蛙棲于樹葉，皮膚光滑，綠如翡翠，是林中顏值最高的蛙；背部有灰色線或著“迷彩服”的澤陸蛙，是鄉下農田最為常見的青蛙，直接橫在前行的石板路上。

這樣的夜晚，太深邃而迷人了。

婉婉體驗到了完全有別于白日自然的美妙之處。

熊童子，畢業于浙江大學，木目自然教育工作室發起人。

熊童子大學期間的專業是新能源，卻對自然感興趣，翻閱無數植物、昆蟲圖鑒，加入自然社團，參加自然營隊，畢業后就直接從事自然教育工作。

2016年，杭州的自然教育剛剛興起，熊童子順勢創辦木目自然教育工作室。先是自己一個人做，一年多以后，另一位老師也加入工作室。一開始的課程，只針對兒童，開展一些五感自然觀察、植物觀察、夜觀、觀鳥等活動，后來延展到成人自然教育領域。

“我自己也是在成人以后，才更多地接觸到自然教育。其實有許多成人年，其內心也是很渴望和熱愛自然的，只是缺少一個系統學習的機會。”

黑夜體驗師、自然講解員、自然引導員、自然教育基礎培訓，以及和浙大合作的植物達人訓練營，就是在這樣的理念下開展起來。

杭州植物園、西溪濕地、西湖周邊景區、城北體育公園、城西休閑公園，都留下過他們的足跡。

之后，他們還將自然觀察的足跡開拓到陜西秦嶺保護區、江西鄱陽湖、西雙版納植物園、川西藏區以及海外的馬來西亞等。

后來，婉婉發現了越來越多的“同道人”，大家都相約在春夏冬走入那些良夜。“也許是黑暗的世界，使我們的視野變得狹窄，卻讓我們的目光更加聚焦，聽覺更加靈敏。”婉婉說。

在夜晚，你能獲得更多對于生命的感受，對于時間的流逝，也更有獨特的感受。也許，這就是夜晚的迷人之處——不入黑夜，你怎知夜晚如此幽深，而每一種生命，又如此蓬勃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