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之喜

黃文彥

冬至是個喜日。

“冬至陽氣起，君道長，故賀?！薄稘h書》載道。冬至，是日至南之日，為夜至長、晝至短之時。未末申初，日入西山，長夜寒涼。次日，寅末卯初，耀日方升。但只要捱過這長夜，光明便日長一線。

如何熬過這長夜呢？或“邯鄲驛里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或“邃幕沉空宇，孤燈照床單”。游子在外，孤燈寒夜，便有了思鄉之感。遙望渺遠故鄉，“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這寒夜竟有隱約暖意。家人圍爐共話，爐火烤散寒意，空氣中彌漫祭祖輕煙的香氣。庭燎熔熔，明亮檐下霜；甜香裊裊，滋潤家人言。長夜黛黛，長燈熙熙，驅散夜寒，指引歸家路。是呢，世上有什么歡喜，可抵過久游而歸，推開院門那一剎，看見“熙熙然庭院的靜穆”那種心安呢？

吾心安處是吾鄉。潮汕祖先自中原而來，逾長江，越南嶺，方得漁于南海之畔，耕于平原沃土，結束長夜般的游子生活。人們對生活的熱愛，讓異鄉成為吾鄉。潮汕先人用璀璨的智慧，創造出冬至傳統美食“落湯錢”。糯米舂粉，甘霖相和，自然之氣便蘊含其中。備一灶熱滾滾的水，將糯米漿點入，定型磨圓的功夫就由這沸水代勞了。孩子們的心隨著這落湯錢翻滾浮沉，歡躍著如同蹦跳的醒獅。只見大勺一晃，撈起水中明月，瀝過舊年風雨，將那些白胖子放入光潔的瓷碗。經竹筷精心調整后，重頭戲便登場了。晶瑩的白糖、烏黑的芝麻和油汪汪的花生碎在白嫩的舞臺上肆意起舞。掂起一個，咬上一口，炒過的花生碎和黑芝麻散發出醇香的味道，白糖的甜蜜浸潤著每一個味蕾。糯米粘粘的質感，配上這酥脆噴香的配料，真是此物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嘗呀！吃過“落湯錢”和冬至丸，長大了一歲的孩子們掰著手指算著過年的日子，想象那威武的醒獅和熱鬧的大戲，這是多少潮汕人的兒時記憶呀！

這冬至之喜，人們絕不會私藏。有一舊俗，人們做好“落湯錢”后，便會送到年邁長輩手中。物質匱乏的年代里，老人們會留下兩個“落湯錢”，摸摸孩子的頭，“啊，長大一歲啦！”這冬至之喜，如“落湯錢”上的點點白糖，吃在嘴里，甜在心里。年年歲歲，冬至之喜在人際相傳，更在代際相傳。言傳身教中，冬至之喜甜蜜了一代代人，為歷史長卷增添了一抹喜色。

冬至之喜，在于度長夜迎新陽之喜，在于游子歸家心安之喜，在于孩童茁壯成長之喜，更在于相傳相承之喜?！鞍度荽D將舒柳，山意沖寒欲放梅?！甭L夜終可迎來朗朗艷陽，徹骨嚴寒終可化為春暖花開。只要懷著對生活的熱愛，便可迎著生命之喜。這便是冬至的奧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