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 翀
自2020年以來,上海老城廂的改建進入具體實施階段,目前拆遷工作已告一段落。對這座現今上海主城區范圍內歷史最為悠久、擁有730年建縣史的江南古縣城的再開發,正在加緊實施之中。不過,筆者在與規劃方交流中了解到,有關這座古縣城歷史形態與傳統景觀的個性化研究成果仍相當匱乏。而從當前城市史地研究與古建筑、城市規劃、園林等諸實踐學科的學際交流來看,其落差也往往表現在前者能否提出可供規劃設計參考的有較高分辨率的空間定位、具體地物或場境的較為詳確的復原文案,以及基于上述考證的歷史景觀的深刻鑒別與特定認知等一些焦點問題之上。
關于上海老城廂平面格局的長期變遷,筆者此前研究略備,然前文限于紙幅,主要利用圖文史料梳理該城的街道及街道系統、建成區地塊集聚形態這兩個主因素的長期演化歷程,進而推論其長期形態變遷大致可分為早期的北宋至元代建縣初的河埠型“鎮市”、元中期至明嘉靖筑城前的環河型水鄉“縣市”、明嘉靖筑城至民國初拆城的“縣城”或稱“老城廂”、近代化之后至現代的嵌入型“城中城”這四個階段。①鐘翀:《上海老城廂平面格局的中尺度長期變遷探析》,《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5年第3輯。不過,前文偏重于路網、建成區等城市陸域空間的解析,尚少涉入對水鄉城鎮來說同樣重要的水道系統的詳細研討。而如上所述的規劃實踐,必然對該城的研究提出更為明確的需求。因此,筆者考慮針對上海水域變遷的復原研究,可否通過傳統的圖文史料解讀與歷史形態學分析的深度整合而獲得進一步的詳確論證?其精確復原的分辨率可達到何種程度?另外,在上述作業過程中,如何準確認識、評判水文相關圖文史料的性質、有效性及其利用極限?
基于這樣的考慮,本文嘗試從上述角度對上海城市的水系變遷進行分析。此外,雖然高分辨率的史料非常缺乏,本文也嘗試對16世紀筑城之后該城的微觀肌理變遷,如街區的內部填充、城市空間塑造與景觀升級等問題做一些基礎性思考。需要事先說明的是,上文提及自中古以來上海經歷了“鎮市”“縣市”“縣城”或稱“老城廂”等階段,為行文之便,下面在分析時多以現代通行的“城市”“城鎮”表述,如涉征引原文或為強調其所對應的發展階段時,則按上述“縣市”等詞予以表達。
本文所討論明清時期的上海舊縣城,乃至中古以來繁榮于此地的宋元“上海鎮市”,其市域范圍在既往研究中并非十分清晰,因此首先需予以厘清。
上海縣城自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筑城直至民國初的1914年拆城,在360年里,城墻作為城廂內外的分界線明確而又穩定。不過,作為自宋元發展起來的一個有機型江南市鎮,要論其城鎮空間范圍,則以明中葉所筑城墻作為依據并不合理,而更應著眼于該市鎮中實際的人居空間——建成區(或稱街區),并以此來作為定義該城城市空間實際范圍的核心內涵。
光緒初年(1875)的上海縣城,其建成區顯然溢出了城墻(圖1),東城墻之外直到黃浦江濱都已為街區所覆蓋。而從最早詳細描繪上海建成區的1861年版法文地圖來看(圖1中的分圖),其時的街區也已越過東城墻,但城內西部仍存在較多非建成區,即該城建成區的格局呈現“東密西疏”的分布特點。

圖1 1875年上海縣城復原圖①據1875年刊《上海縣城廂租界全圖》繪制,載孫遜、鐘翀主編:《上海城市地圖集成》上冊,上海書畫出版社2017年版,第71—72頁。其中的分圖為1861年法文版Plan de la Ville de Shanghai avec les concessions étrangères之局部圖,載李孝聰、鐘翀主編:《外國所繪近代中國城市地圖總目提要》上冊,中西書局2021版,第182頁。
關于這一格局的形成,在清道光年間出版的《滬城歲事衢歌》中就已提及:“城東南隅人煙稠密,幾于無隙地,其西北半菜圃耳。”②張春華:《滬城歲事衢歌》,載《上海掌故叢書》第1集,中華書局1936年版,第320頁。但在此之前則缺乏相應的直接史料。不過,自明嘉靖筑城之后,從萬歷十六年(1588)編纂《上海縣志》以來,當地方志中有關東城墻之外的街巷記載不絕于書,間接佐證了該城建成區不限于城墻之內的格局由來已久。而到了晚明,利瑪竇也曾提到“上海城墻周長有兩意里多,但城外的居民幾乎和城里一樣多”。①利瑪竇:《耶穌會與天主教進入中國史》,文錚譯,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465頁。若以1861年法文地圖(圖1)觀之,直至近代前期,城東濱浦地帶的街區面積大抵與城內相近,而晚明以來幾條有限的史料記錄均顯示上海縣城的人口規模已與近代相當。②利瑪竇該書中也提到當時上海城人口“總數達三四萬戶”,按一戶五口計之約20萬人。與此相應的記載還有:清初姚廷遴所撰《歷年記》提及順治十一年(1654)清軍意欲在上海屠城,本地官員崔海防勸阻時曾有該城“廿萬生靈皆朝廷赤子何忍屠戮”之語,載《清代日記匯抄》,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72頁。近代之初的另一位歐洲訪問者福瓊,記載上海縣城人口有23萬,參見Robert Fortune,Three Year’s Wandering Among the Northern Provinces of China,London:John Murray,1847,p.104。1910年的地方政府戶口調查顯示,城廂內外(不含租界)合計39872戶、214576口,載楊逸:《上海市自治志》,乙編《上海城自治公所大事記》,1915年版。城居人戶的長期穩定,間接反映了這座城市的建成區至遲自晚明以來已然成熟,亦可印證利瑪竇所云并非虛言,即自晚明以來上海的建成區就長期安定分布于東半城與東城外的濱浦地帶。既如此,那么從明嘉靖筑城上溯明前期無郭時代的上海“縣市”乃至更早的宋元“鎮市”,又擁有怎樣的范圍呢?
從歷史沿革來看,上海的初期聚落形成史尚不明確,但至遲在北宋天圣年間(1023—1032)應已設務,成為秀州(今上海、嘉興一帶)下屬17個設務市鎮之一,后來,到南宋末可能已經建鎮,元初更是一度設立市舶司,直至至元二十八年(1291)建縣,其建置長期循經濟型有機市鎮的發展路徑推動。根據元大德六年(1302)上海縣教諭唐時措的敘述,其時上海“襟海帶江,舟車輳集,故昔有市舶、有榷場、有酒庫、有軍隘,官署儒塾,佛宮仙館,甿廛賈肆,鱗次而櫛比,實華亭東北一巨鎮也。”③弘治《上海志》,卷五。這反映宋元之際該地確已發育成為長三角濱海地帶的一座繁華市鎮。而本縣人陸楫(1515—1552)所云“吾邑……諺號為小蘇州,游賈之仰給于邑中者無慮數十萬人”,④陸楫:《蒹葭堂雜著摘抄》,《叢書集成初編》本,商務印書館1936年版,第3—4頁。也顯示明中葉筑城之前該城的人口已有相當規模。
從城鎮的平面布局來看,早在嘉靖三年(1524)成書的嘉靖《上海縣志》所收《上海縣市圖》是現存最早詳細描繪筑城前“縣市”的古地圖(圖2)。筆者曾利用同書的文字記載,比定出了圖中的絕大多數地物,進而推論建成區“東密西疏”格局在嘉靖《上海縣志》中已有所反映。此外,還有兩條同期的相關文字記載:一是嘉靖《上海縣志》卷二提及“若薛家浜、肇嘉浜,若方浜,若南北侯家浜,若洋涇,此為浦西之水也,……自薛家浜至洋涇皆為縣市”;二是1534年成書的嘉靖《南畿志》卷十六也提到“因海市為縣,無城郭,惟有二門:南馬頭、北馬頭;所聚周(徑)四里,環縣以水為險”。結合這些圖文史料,可知筑城之前“縣市”階段的環縣之水分別是北起洋涇(浜)、南抵薛家浜、東瀕黃浦、西接周涇的這4條河道(見圖1、圖2),這一四水環繞的區域應是明中葉筑城之前,甚或更早時期以來對于上海市鎮空間的傳統認知。⑤相關考證詳見鐘翀:《上海老城廂平面格局的中尺度長期變遷探析》。下文的討論將主要集中在這一四水環繞的歷史市域范圍。

圖2 嘉靖三年(1524)《上海縣市圖》⑥選自明嘉靖三年刊《上海縣志》卷首,圖中的河道名(斜體簡體字)系筆者加注。
上節簡介上海城鎮之陸域范圍,而關于該城的水系變遷,此前主要有褚紹唐對方浜、肇嘉浜、薛家浜(喬家浜)、侯家浜、洋涇浜、周涇這城內六大干線水路的介紹;①褚紹唐:《上海歷史地理》,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83—85頁。以及祝鵬在干流之外,鉤沉出了郁婆涇、榆木涇、中心河、西倉橋浜等10條支浜水路,其中提出諸如明嘉靖筑城時利用了榆木涇作為南城濠、東西石皮弄填筑于中心河之上、運糧河過塌水橋向南延伸匯入薛家浜等不少細密準確的卓見。②祝鵬:《上海市沿革地理》,學林出版社1989年版,第55—64頁。不過既往研究多為概述性的,尚未對城市水網做系統復原。另外,在資料上利用的是晚近史料,觸及早期水系分析之時一般也僅涉及諸如嘉慶《上海縣志》所載《古上海鎮市舶司圖》等清中期繪制的“歷史地圖”。對于上海這樣一個曾經的江南城鎮,到近代又一躍成為全國最大城市,其城市水文史料方面應該存在不少有價值的記錄,因此還需對相關的圖文史料開展必要的資料批判。
目前留存的水系相關圖文史料主要有兩大類:一是自明弘治《上海志》(1504年刊本,現存最早的上海縣志)以來的方志,以及明代以來本地傳存的文集、日記、筆記等傳統文獻史料;二是包括地圖、報刊與檔案等在內的近代史料。從記錄的特性和河道記載的質量看,這兩類資料之間存在顯著差別:前者年代較早,但缺乏對支浜和小水路的記載或描繪;后者有不少高分辨的小水路記錄,但年代較晚,存在著可否上溯的疑問。下面先對傳統文獻史料的水系記載做一分析。
如以傳統的文字資料為例,弘治《上海志》的卷二專辟“水類”門,但記載涉及上海縣市之內的河流只有肇嘉浜、方浜、薛家浜、周涇4條。這并不意味著當時上海縣市里只有這4條河流。事實上,同書卷首的《上海縣地理圖》中就繪出了位于方浜之北的侯家浜。而同書的卷五《津梁》記載了“侯家浜橋”“楊涇渡在縣東北三里”,卷二《坊巷》提及“泳飛坊在縣北門楊涇”,通過相對位置比定以及與后來方志記載的對勘,均可證實其所記“楊涇”即后世文獻記載的“洋涇浜”。由此,非特可證弘治《上海志》成書之際城內六大干流俱已存在,亦可洞察對于水鄉城鎮里的中小河浜而言,往往存在因文獻越早、記載越簡而易于疏漏這一方志書寫的普遍規律。
同理推之,正德《松江府志》及嘉靖《上海縣志》專述河流之處也僅記六大干流而不及諸多支浜,自萬歷《上海縣志》以后才出現半段涇、穿心河、郁婆涇、榆木涇這4條支浜的記載,③萬歷《上海縣志》,卷二《河渠》。這也不意味著萬歷之前的正德、嘉靖時期城內不存在半段涇等支浜,如嘉靖《上海縣志》卷三《橋》中散見的“南倉橋,水從山川壇前通榆木涇”等記錄均可證其在嘉靖時期的存在。清代嘉慶以后諸志所記城內水道更為詳細,其中的大部分支浜極有可能也是此前已存在但為較早文獻所失載者,此點下文還將詳論。
再以輿圖資料觀之,最早的上海輿圖出現在明代方志中。不過,即使是創作上最富個性的嘉靖三年《上海縣市圖》(圖2),也僅繪出城內的六大干流、運糧浜以及筑城后被利用作為南北城濠的榆木涇北支和北侯家浜。而此后的修志配圖,代代因襲,發展成為極少變化的“標準圖式”,甚至是不斷退化的“極簡圖式”,因而缺乏復原研究的有效性。直到同治《上海縣志》中的地圖,雖已是傳統版刻縣城之最詳輿圖,但也只粗略表現了城內的4條干流和半段涇、穿心河等少數城內支浜,以及城西的部分殘存河道。
總而言之,以明清方志為主體的傳統圖文記載一般都止步于對城內干流及少數支浜的描述。當時的編纂者對河流的記載并非一概照錄,而是采取了選錄干流、不記支浜、更不記瀕臨湮廢的河道這樣的分級甄選原則。而后出之志,往往存在著抄錄前志而不加調查的沿習。因此,對于一座江南的水鄉城鎮來說,僅憑傳統文獻尚不足以了解其城內細密水網系統之歷史全貌,若要開展較高分辨率的復原研究,還需在近代資料的利用與分析思路上另辟新徑。
從歷史形態學的立場觀察,太湖流域的傳統水鄉聚落與城鎮,是建立在以大大小小眾多河道編織而成的密集水網為基底的地文背景之上的。著名的《吳郡圖經續記》所記宋代蘇州“城中眾流貫州,吐吸震澤,小浜別派,旁夾路衢,蓋不如是,無以泄積潦安居民也,故雖名澤國而城中未嘗有墊溺蕩析之患”,①朱長文:《吳郡圖經續記》,卷上《城邑》,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6頁。不僅揭示了水鄉城鎮自古以來與水共生共榮的發展特點,而且也透露出水鄉城市之中既有“貫州之眾流”那樣的干線河道,也存在著許多“小浜別派”類的支浜。此種多樣化、河道分級的開放型水網系統,正是歷史上傳統江南城鎮水環境之本底。因此,借助高分辨率的近代圖文資料,或傳統景觀留存較好的近現代局地典型樣本,合理運用共時比較的分析手法,或可為上海城內水系長期變遷的歷時性考察與微觀肌理分析等難題的解決提供方法論支持。
觀察基于日軍所繪大比例尺地形圖制作的20世紀30年代上海城市及其周邊水系圖(圖3),即可看到在上海平原這樣水網稠密的傳統水鄉,接近城區河道銳減,復雜而完整的水系也被切斷。而在舊縣城及租界等中心建成區范圍內,地面河道不斷退化,最終竟至于完全消失。從中提取近代城市化之初的上海英租界局地觀之(圖4),就在這塊緊鄰舊縣城北郊的區域,直至近代之初仍然維持著水路縱橫的自然樣態。根據此種近代圖文資料與同質性局地樣本所呈現的上海周邊的水文狀況,可以推想上海遠近郊區的此類河網水鄉基底,同樣也是其城內水系在發育早期的原初面貌。雖然不可否認近代以來的“填浜筑路”加速了城內河道的淤填,不過考慮到擴張型水鄉城鎮的發展必然會不斷擠占、侵蝕原有水路,那么上海城內河網結構主干化乃至消亡,也是必然的指向和漫長的過程。因此推斷,以時代回溯上海的城內水系,則應該也是時代越早、越接近該地水網稠密的自然基底;或者簡單說,就是城內河道變遷的總體趨勢應為由寬到窄、由多到少,直至最后消失的演變歷程。

圖3 20世紀30年代上海附近主要水系圖②引自秋山元秀:《上海縣の成立ー江南歴史地誌の一齣としてー》(梅原郁編:《中國近世の都市と文化》,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1984年版,書末附圖之局部),圖中地名為筆者標注。

圖4 Map of Shanghae,April 1849,Foreign Residences(局部)③選自孫遜、鐘翀主編:《上海城市地圖集成》,上冊,上海書畫出版社2017年版,第31—32頁。
循此思路檢閱近代早期的大比例尺實測地圖,搜索其中有關小水路存在的痕跡,發現在《上海縣城及英法租界圖》之中,對于接近法租界的城內北部水系有著特別詳細的表現。該圖中不僅描繪了侯家浜以及同時代實測圖中偶有表現的和尚浜等支浜,而且還繪出了一條從肇嘉浜直通方浜的未注名河浜,以及一條沿校場路直通新北門的無名浜(圖5)。
圖5中這兩條河浜從未見于其他文獻,前者據祝鵬推考或為早期的“第二中心河”;④祝鵬:《上海市沿革地理》,學林出版社1989年版,第62—63頁。后者筆者推測其時已退化為沿校場路的狹窄排水溝,類似這樣的仍具排水功能的小水路應該不在少數。雖然不排除后期開挖的可能性,但基于上述城內河網演化規律的認知,以及城北一帶經向水路自然排布應有的密度,筆者以為這些文獻失載的小水路更有可能是處于城內河道演化終末期的早期河浜。關于這一點,還可以找到更多的案例。如同治《上海縣志》卷三《近城諸水》之“運糧河”條注云:
運糧河舊通塌水橋,今湮。案:城內運糧河不止此。
郁婆浜通繡鞋橋者,北首民房下有大溝,東折至水仙宮石墻根,名運糧河。
又,縣治西有大溝,抱縣署曲折北出方浜者,亦名此,道光十年,里人陳湘、王濟南等稟請捐挑,立石溝口記之。
又,舊學宮西北陸家宅左有大溝,通方浜、舊學天光云影池,潮水所入也,溝深丈許,廣容兩人并行,皆石為之,相傳陸氏筑其水道,疑亦運糧河。
蓋此運糧在未立縣時,筑城后舊跡斷續不可識,而每值霪潦,街衢積水,全賴數大溝為宣泄,未可任民侵占填淤不通。
此處提到“舊通塌水橋”的“運糧河”之外,還有3條在晚清傳聞為“運糧河”的“大溝”,歷代方志都沒有直接記載,僅在當地家譜等零星記錄中有所反映,①試舉一例,如《西城張氏宗譜》(上海圖書館藏1928年修活字本)卷四載:“西樓公諱慶,……卒于弘治十六年,……墓邑西運糧河南原,后島夷亂,有司度地筑城,城經墓道,公孫泮力請于臺使者,得移其界稍折而西。”不過仍可通過下面的考證推定為更早時期之城內河道(圖 5)。

圖5 上海縣城及英法租界圖(佚名1856—1858年繪,局部)4
如郁婆浜東折至水仙宮之“運糧河”。按,郁婆浜在歷代輿圖之中僅嘉慶《上海縣志》之“縣城圖”里有所表現,為薛家浜北引化龍橋的一小段“斷頭浜”。不過嘉慶《上海縣志》也提到“郁婆浜北折一支,過繡鞋橋而北,止日涉園池湖”。日涉園為明萬歷年間由本地人陳所蘊所筑,約在明末售與陸氏,②楊嘉祐:《〈日涉園圖〉與明代上海日涉園》,載《上海博物館集刊(4)》,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版,第390頁。該園從空間上看自郁婆浜引水入園最為便利。清乾隆年間,園主陸慶循提到“今日涉園前后并無通渠,或陳氏經始之際,其在北運糧小河尚未盡淤,自塌水橋來曲折得達火神廟后,故曰曲水潯”,③陸慶循:《日涉園錄》,卷一“得家報家園小山已成”,上海博物館藏清稿抄本。按此說法,結合正德《松江府志》卷十有關城中肇嘉浜南“松江道院橋”的記錄,可確證在日涉園北的松江道院(清雍正后改建為火神廟④有關始建南宋的“松江道院”即清代火神廟之所在的考證,詳見鐘翀、張瀚文:《明至民國時期上海城廂的宮觀》,載《江南社會文化歷史評論》第18期,商務印書館2021年版。)附近必有河道流經,因此推定,大約在明中期此處仍存有一條自郁婆涇北行溝通肇嘉浜的“運糧河”。
又如,上文提及舊學宮有“大溝”通天光云影池。該池在元延祐年間建于舊學宮之中,明洪武六年(1373)曾刻“學宮圖碑”,今碑不存,其圖幸存于嘉慶《上海縣志》。從此圖上可見舊學宮西邊的天光云影池,并有一條水路繞學宮墻垣向北流去。⑤嘉慶《上海縣志》,卷一《志疆域》。在清嘉慶時,尚可見學宮之北的康家弄中“有橋,系元時所建,今河為平陸,俱筑民居”,⑥嘉慶《上海縣志》,卷六《橋梁》。考慮即為此水路北通方浜之橋。而據清乾隆時的學宮修繕記載“(乾隆)丁亥夏,水則古井歸于殿前,新渠繞于殿后,天光云影池浚而深之,宮墻壁水引而西之,修其溝道,通池貫門,自肇嘉浜北出方浜,下深上蓋,呼吸疏通”,⑦嘉慶《上海縣志》,卷六《學校·縣學》。可知這條元代以來既已存在的水路溝通了方浜和肇嘉浜兩大干流,在清乾隆年間鋪裝了江南所稱的“石皮”而成為石板街路之地下水道。
上述城內南、北兩個局地早期水路的鉤稽與檢證,都指示了在元代甚至更早時期,城內建成區之中存在較多的“小浜別派”,其自然基底也更接近于近代城郊的傳統江南水鄉地帶。基于這樣的認知,筆者在《明嘉靖三年上海縣市復原圖》①鐘翀:《上海老城廂平面格局的中尺度長期變遷探析》,《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5年第3輯。基礎上,進一步查找1888年刊《上海城廂內外租界全圖》、1910年版《實測上海城廂租界圖》等對支浜與小河道有詳細表現的近代大比例尺地圖,②孫遜、鐘翀主編:《上海城市地圖集成》,上冊,第79—80、123—124頁。并整合前揭祝鵬《上海沿革地理》有關中心河、運糧河的考證,繪制了《明嘉靖三年(1524)上海縣市水系復原圖》(圖6)。
從明嘉靖的水系圖看(圖6),當時在縣市西部的非建成區之中存在著大量的河道。這些河道向東自然延伸的趨勢,被東部建成區的道路打斷或退化為細小水路,對比加速近代化的晚清同治、光緒時期的城內水系表現(圖1),可觀察到這些細小水路均已消失或成為地下管網。這恰印證了在城內水系的長期變化之中,存在著城東河網逐漸萎縮、填埋,直至為街區中的路網所替代的演變歷程。
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秋,為防倭寇攻掠縣市,上海縣吏民用了兩個月時間日夜搶筑起一道周長5800余米的城墻。此次筑城很大程度改變了該市鎮原先的水網形態,如新開挖的城濠利用了北侯家浜、榆木涇北支等重要河道,新筑的城墻也打斷了原先縣市內的路網與河網(圖6)。不過,在城市幾何形狀的改動之上,更大的變化還在于由此帶來城市內涵的躍遷。海賊的長期襲擾,迫使原先分散在鄉間的地主、知識精英攜帶著巨量財富迅速集聚到相對安全且物流發達的圍郭城市里。在整個江南地區,就在這一時期大量興筑的諸多府縣城市之中,短時間內突然涌現出眾多田產與居地分離的所謂“城居地主”③關于明清江南地區“城居地主”的發展概況,可參見向揚:《淺論明末江南地主形態變化:從地主城居化趨勢開始》,《讀書文摘》2019年第14期。另據《蘇南土地改革文獻》(中共蘇南區委員會農村工作委員會編,1952年版,第497頁)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的調查,上海全縣的地主,居城鎮者占45.3%,居鄉間者占31.2%,另有居地不明者占23.5%。與退休官吏。正如《云間第宅志》所云,在與上海相鄰的松江府城,“嘉、隆以前,城中民居寥寥,自倭變后,士大夫始多城居者,予家世居城南三百余載,少時見東南隅皆水田,崇禎之末,廬舍櫛比,殆無隙壤矣”。④王沄:《云間第宅志》,《叢書集成初編》3153冊,商務印書館1937年版。而上海的城市景觀也在這一時期發生了深刻變化,“十三世紀以來空間粗放、‘野蠻生長’的上海縣城,在明中晚期,經歷了知識精英階層推動的一輪卓有成效的空間塑造與升級”。⑤朱宇暉:《書樓夢隱——海上名宅的基因圖譜》,《建筑學報》2019年第11期。到了晚明,傳教士利瑪竇看到的上海城是如此這般景象:“與其說它是鄉村,不如說是一座遍地是花園的城市,因為這里到處是樓閣、別墅和住宅區。……有很多學生和有功名的讀書人,隨之而來也便有很多告老還鄉的官員,他們的宅院都很漂亮,但道路都很狹窄。這里的氣候也非常宜人,因此人的壽命要明顯高于別的地方,能活到八九十歲,甚至還有百歲老人。”①利瑪竇:《耶穌會與天主教進入中國史》,文錚譯,商務印書館2014年版,第465—466頁。

圖6 明嘉靖三年(1524)上海縣市水系復原圖
從上述晚明時期的城市形態與人口規模來看,經歷這一次升級迭代的上海城已接近了近代化之前老城廂的面貌。而對于此前的上海“縣市”,其微觀的水環境與城市肌理又是怎樣的一番景象?歷史文獻之中沒有留下片言只語。不過,以豫園、日涉園、露香園這上海城內三大園林為代表的園林營建記載,為推考這座城市在明中葉前的早期具象景觀提供了難得的資料。
研究樣本(n=2550)中,男生占50.86%,女生占49.14%,總體上男女數量基本持平;本科生占88.47%,研究生和博士生共占11.53%,年齡多集中在18~26之間,符合實際情況,樣本比較理想。各個學校的研究樣本具體比例見表1。
按《豫園記》述:
余舍之西偏,舊有蔬圃數畦。嘉靖己未,……稍稍聚石鑿池,構亭藝竹,垂二十年,……萬歷丁丑,解蜀藩綬歸,一意充拓,地加辟者十五,池加鑿者十七,……而園漸稱勝區矣。②潘允端:《豫園記》,載嘉慶《上海縣志》,卷七《第宅園林》。
《日涉園記》提及:
居第在城東南隅,有廢圃一區,度可二十畝而羨,相與商略,葺治為園。……竹素堂之周遭清流環繞,南面一巨浸,縱可三十尋,橫亦如之。……歲萬歷癸丑冬至,甲寅之春復大加葺治,增所未有,飾所未工,役既竣,以為可以無加矣。③陳所蘊:《竹素堂集》,卷十八《日涉園記》,上海圖書館藏明萬歷刻本。
《露香園記》提道:
道州守顧公筑萬竹山居于城北隅,弟尚寶先生因長君之筑,辟其東之曠地而大之,穿池得舊石,石有“露香池”字,……識者謂趙文敏跡,遂名曰露香園,園盤紆壇曼而亭館嵱嵷,勝擅一邑。……(阜春山館)之前大水可十畝,即露香池,……亭下白石齒齒,水流晝夜,滂濞若嚙,群鴉上下去來若馴,先生忘機處也。④朱察卿:《朱邦憲集》,卷六,《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45冊,影印明萬歷六年朱家法刻增修本,齊魯書社1996年版。
以上三園均建于嘉靖筑城后不久,其園內水景都是利用該處舊有水路網絡或就近挖渠引水而成,如豫園的水源來自侯家浜,直至近代的大比例尺地圖上仍可看到其北通侯家浜的水路,日涉園則如上述自郁婆涇引水向北溝通肇嘉浜。據清人筆記記載,“上海縣城內化龍橋為喬氏世居,廳事前有小池,一夕潮忽至,直通堂上,高一二尺許,潮退,荇藻浮萍淋漓滿壁,莫不驚異。……后三十年,陸氏竹素堂上小池亦通潮,陸耳山先生錫熊為工部侍郎,著四庫全書提要,海內聞名”。⑤錢泳:《履園叢話》,《叢話十四·潮來》,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368頁。這里提到的竹素堂是日涉園的中心建筑,可見直到清前期,日涉園水體仍通過郁婆涇、薛家浜而與黃浦江相連。至于露香園,其中的露香池竟有寬廣十畝的水域,且水流晝夜不息,推測也與方浜北引支浜相連。類似的利用、改造既有毛細水網或引水開掘池湖的冶園手法,在此后城中的渡鶴樓(即清代也是園的前身)、吾園、梓園等園林的營建中也十分普遍,⑥周向頻、孫巍:《晚明“上海三園”造園特征探析》,《同濟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3期。顯示近代化之前城內除了文獻記載的侯家浜、方浜、肇嘉浜、薛家浜四大干流,以及中心河、半段涇、郁婆涇等近十條支浜之外,應該還存在著眾多被稱為“大溝”的小水路,以及便于給排水、城內田地灌溉或冶園造景的毛細水渠。這一時期城內傳統的多功能發達分級水系相對穩定,使得城市水循環仍維持著活力與生機。
從園林的選址來看,露香園這樣面積較大的園林置地于城西北之“曠地”自不待言,該處直至晚清仍是城中人戶疏落之地(圖1、圖6)。可以想象,雖然交通不便,但當時仍較好地保存了田園河網基底,且地價低廉,適宜作為“城市山林”的冶園用地。而豫園卻構筑于城中最為繁華的方浜北岸、侯家浜之南。這一帶早在筑城之前已“皆為縣市”。筑城后的萬歷年間,“方浜因筑城斷塞,其兩崖多為居民所侵,今存一衣帶矣,(侯家浜)因筑城斷塞,兩崖亦多占,幾于平壤”,⑦萬歷《上海縣志》,卷二《河渠志·諸水》。可見沿河地帶均已成密集街區。清乾隆年間更是“方浜左右民居稠密倍于他處,日用之水皆取汲于此,而且舟楫來往極當疏通”,⑧乾隆《上海縣志》,卷二《水利·諸水》。顯示方浜沿河為縣城主街(mainstreet)之所在。不過,在明嘉靖之世,豫園就建在了方浜中段的北河沿背街之處,其時此處還是“舊有蔬圃數畦”的田地。同樣,日涉園也營造在了可以看成是這座市鎮聚落起源之地的城南東街、縣南大街之間,在這么一個早期建成的市鎮老街區之中,卻仍“有廢圃一區,度可二十畝而羨”。豫園和日涉園這兩座園林在城市空間上的共同特點透露出,即使到了明代中葉,縣城里的早期建成區和繁華街區之中仍有不少的田地或其他非建成用地。對比蘇州城內的園林如滄浪亭、怡園、網師園等,上海城內的日涉園等也有與之相似的“口小腹大”特點,即這些園林都是臨街入口狹小而其宏敞的主體部分均建在了街區的中部。也就是說,它們盡可能地避免占用已成繁華市廛的臨街地塊。
因此推測,直至明中葉筑城前后,即使在上海縣城的主建成區,應該還是類似于今江南傳統市鎮如周莊、南潯、烏鎮等地所見,即便是一座發育成熟的城鎮,在其街區網格之中仍有不少未被建筑覆蓋的田地(圖7)。從聚落形態發生的角度來看,在水鄉的強濕地帶筑堤以圍田擋水,而在圩堤微高處構建住宅,由此逐漸形成列狀水路村落,進而觸手般延展并不斷交織加密,形成十字狀、網狀或魚骨狀街區。①相關論證詳見鐘翀:《江南地區聚落—城鎮歷史形態演化的發生學考察》,《上海城市管理》2019年4期。不過,此類街區的中央低地卻往往會保留較多的田地,從地形上看繼承了該區域圩田開發初期、四周高中間低的所謂“仰盂圩”的原型。如以周莊北部的3個街區為例,均表現出了四周民宅圍合、中部低洼處保存著農田甚至池塘這一特征(圖7②引自段進、季松等:《城鎮空間解析——太湖流域古鎮空間結構與形態》,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2年版,第97頁同名圖。黑色為傳統古建筑。)。關于這一點,也可以從民國時期上海老城廂地籍圖中的地塊分化差異上得到印證:在方浜等原先的城內干流兩側,沿街排列的地塊呈現出密集且極端分化的狀態,表明這些沿河沿街地塊很可能是該處早期建成類型;這一帶位于豫園園主潘允端宅第的南邊,本是城中最為繁華之地,但此處的多數街區都呈現四邊緊密排列的高分化小地塊,而街區中央則為未充分發育、分割的大地塊這樣的平面格局(圖8),強烈顯示出該地早期發育的歷史循“仰盂圩”型聚落發展路徑,其住宅從四周圍合直至漸次填充街區中空部非建成地的進程。

圖7 周莊鎮總平面形態圖(北部)

圖8 上海老城廂方浜地帶典型街區地籍圖③選自葛福田、鮑士英等編制:《上海市行號路圖錄》,下冊,(上海)福利營業股份有限公司1948年再版,第25圖(局部)。
上文借助圖文史料的精讀與江南城鎮的形態發生分析,獲取了明中葉筑城前后的較高分辨率的復原方案。不過,若要由此上溯更早時期上海“鎮市”的水系,則對于這一研究來說將進入無史可征的“前史”階段。對于這樣的資料困境與方法困難,筆者考慮中古以來該地保、圖、圩等基層組織的空間分布,或可為宋元時期城內水系的探究提供框架性的線索與分析素材。
近代上海城郊法租界等處的研究表明,本地基層行政組織的“保”及其下位單位“圖”的劃分主要以河浜為依據,①參見牟振宇:《從葦荻漁歌到東方巴黎:近代上海法租界城市化空間過程研究》,上海書店出版社2012年版,第115—125頁。而該基層行政系統自宋元以來直至民國中期曾經長期穩定。②相關可證記錄較多,試舉兩例。如,南宋《紹熙云間志》卷上《鄉里》記載本縣的保與此后直至明清的保圖系統大致可形成對應,華亭縣高昌鄉(即元代建縣后的上海縣市及其周邊)的保的數量已與明清時期相同。又如,以細部記錄而言,嘉靖《上海縣志》卷七《義冢》記載了明嘉靖初年知縣鄭書洛在25保十三圖、六圖、四圖分別創建的錢家庵、法華庵、西林懺院3處義冢(本文圖6所示),這3處義冢坐落的保、圖編號,均與民國時期繪制的《上海市區域南市圖》(載《上海市自治志》卷首,1915年版)相同。因此筆者推測,上海城內的基層行政組織,在以河浜為其邊界的長期穩固的空間分布格局之中,應該也蘊含著與這座城鎮發育早期水系狀況相關的極有價值的信息。為此,本文最后將以《明嘉靖三年(1524)上海縣市水系復原圖》為底圖,疊加涉及該城的25保之四至十一圖、十六圖,嘗試分析、探尋明中期以前乃至宋元“鎮市”階段該地水系的前史(圖 9)。

圖9 上海城內二十五保各“圖”分布圖③據本文圖6繪制。各圖的界線據1915年版《上海市自治志》卷首所載《上海市區域南市圖》等資料繪制。
從圖9所展現的涉城諸圖的分布來看,其最為顯著的特征是所有涉城圖界的劃分均突破了明嘉靖時所筑城墻的限制。也就是說,涉城的9個圖沒有一個在劃界之時用到了城墻這條筑城后最為重要的城域界線。其中,例如第九圖,僅有極小的地塊“擠進”筑城后的西門之內,這樣的劃界若出現在晨昏啟閉的高大城墻阻隔之后,則無論是農耕作業還是地產交易,必然帶來極大不便。因此,可以確認此類基層區劃之創設,遠在1553年嘉靖筑城之前既已成型、固化。此外,值得留意的是,包含縣城在內的本縣25保所屬的圖號數字編排,是從該保北界的吳淞江(即今蘇州河一帶)向南,然后以自西而東的順序機械地賦予編號的,全然沒有照顧到后來作為縣城的特殊性。而與之對照的是南宋《紹熙云間志》以來的華亭縣保圖編號,顯示了這一套編排順序是以華亭縣城為中心由近及遠展開的。因此可以說,上海縣的保、圖形成應可上溯宋元本縣建置之前的華亭縣所屬時期。這一推斷也與上文提及南宋《紹熙云間志》以來該地基層行政系統的持續穩定是一致的。
在此基礎上,再來仔細觀察涉城諸圖的分布格局,可以看到如下一些意味深長的現象。
首先,在前文考證的明前期黃浦江、洋涇浜、薛家浜和周涇這“四水環繞”的市域范圍之內,除了西界不以周涇為界,東邊的六、七、八、十六諸圖均以黃浦江為其東限,北部的四、五、六三圖都以洋涇浜為其北界,而南限則在十六圖的薛家浜、十一圖的榆木涇南支(或可看成薛家浜的支浜);并且,東部的五至八圖及十一、十六圖所包含的區域,與西部的四、九、十圖所包含的區域,大致與明中葉以來上海縣城“東密西疏”的建成區分布格局相吻合。考慮到作為基層行政中保的劃設淵源于宋代之華亭縣,因此這樣的分布格局暗示著該地作為一座具有穩定街區的江南市鎮,其歷史或可上溯更早期的宋元時代。
其次,進一步觀察涉城諸圖的界線,即可發現大部分均以河浜分界,這種現象在非建成區更為顯著,可以說河道是本地保、圖劃界的主因素,只有在不得已之時才會采用其他的劃界依據。如第十圖,北界為方浜,東、南兩界均隨薛家浜支浜(小橋浜、西倉橋浜、中心河)的曲折流路劃定,只有西邊有兩處狹窄的缺口因其附近沒有縱向河道,不得已采取了陸上劃設直線來解決閉合問題。從這一劃界規律來推測東部密集街區的圖界劃設,雖然在《明嘉靖三年(1524)上海縣市水系復原圖》上絕大多數的圖均以街巷為界,但如果考慮到此類基層組織創設之久遠,以及上文已推論的該城早期應存在密集水網基底,則可以推察其在劃界之初可能也較多地采用了當時尚存的河道。如十六圖的西南界,就跟上文復原的“運糧河”較為接近。這樣的情況在宋元乃至更早的市鎮起源階段應該比較普遍,正反映了上海這座有機型江南市鎮源于水鄉聚落的悠久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