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富裕的涵義與測度方法

程承坪 孫佩雯

一、引言與文獻綜述

2020年底，經過全黨全國各族人民的努力奮斗，中國實現了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全面建成了小康社會，歷史性地解決了絕對貧困問題。現在，我們正在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邁進，已經到了扎實推動共同富裕的歷史階段。2021年3月發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簡稱《十四五規劃綱要》）對實現共同富裕提出了具體的時間要求：“十四五”時期全體人民共同富裕邁出堅實的步伐，到2035年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為明顯的實質性進展。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強調，要“立足新發展階段、貫徹新發展理念、構建新發展格局、推動高質量發展，全面深化改革開放，促進共同富裕”①。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也是一個長期的歷史過程。

近年來，學術界對共同富裕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探討。陳新②、李實③基于馬克思主義經典財富觀對共同富裕思想進行了溯源，從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對立統一關系出發探討了未來社會的財富利益關系。陳新認為，共同富裕是建立在馬克思主義財富觀的基礎上的，以人為中心，發達的生產力是共同富裕的現實基礎，社會主義公有制則從制度上保證了財富的社會性和公共性④。陳燕⑤、呂小亮和李正圖⑥回顧了中國共產黨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共同富裕實踐，指出共同富裕思想是隨著實踐的發展而不斷演化的，遵循社會主義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發展規律。賈若祥⑦、王繼源⑧、黃泰巖和劉宇楷⑨、郁建興和任杰⑩循著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相互作用的邏輯，對共同富裕的涵義進行了闡釋。他們認為，“富裕”代表社會主義超越資本主義的先進生產力，旨在通過進一步解放和發展生產力，解決發展不充分的問題，提高發展的質量，為共同富裕提供物質基礎；“共同”反映了社會主義的先進生產關系，要求通過進一步調整、改善生產關系，使其適應社會主義生產力的發展，消除兩極分化，解決發展不均衡的問題，讓全體人民共同參與建設，普遍享受發展的成果；“共同富裕”就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相互作用，其內涵應包括全面富裕、全民富裕、共建共享和逐步推進等內容。

上述研究雖然有助于深化對共同富裕的認識，但存在兩個方面的不足：第一，沒有界定共同富裕；第二，雖然大多數文獻肯定共同富裕不是平均主義的富裕，但沒有闡明富裕的差距多大才符合共同富裕的要求。習近平指出：“要抓緊制定促進共同富裕行動綱領，提出科學可行、符合國情的指標體系和考核評估辦法”?。學術界普遍認為，科學地測度共同富裕，既有助于深化對共同富裕的認識，也有助于比較各地區推動共同富裕取得的成就和不足，發現和推動解決共同富裕過程中存在的問題，從而推進共同富裕的實踐。基于上述考慮，學術界對如何測度共同富裕進行了深入研究。田雅娟和甄力?基于系統論思想從收入角度對共同富裕進行了測度，但其測度的內容不夠全面，不能充分體現共同富裕的內涵。史琳琰和胡懷國?從高質量發展和居民共享發展成果兩方面建立了評價指標體系，雖然該指標體系并不是直接針對共同富裕而構建的，但仍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李軍鵬?、李海艦和杜爽?在解析共同富裕概念的同時，提出了衡量相應內容的指標，但未形成完整的評價指標體系。陳麗君、郁建興和徐銥娜?從發展性、共享性和可持續性三個維度構建了一個較為詳細的測度共同富裕的指標體系，并采用層次分析法確定了一、二級指標的權重，但其指標維度的劃分仍有改進空間，權重的確定方法主觀性較強。劉培林等?、楊宜勇和王明姬?從共同和富裕兩個維度構建了測度共同富裕的評價指標體系。這兩篇文獻的評價指標體系的設計比上述文獻的邏輯性更強，但前者未涉及精神財富的度量，沒有充分體現共同富裕的內涵；后者在《十四五規劃綱要》的基礎上，細化了富裕的內容，考慮了三次分配的度量，值得本文借鑒，但未考慮共同與富裕之間的相互影響。

學術界的上述研究成果為本文的學術探討提供了豐富的文獻基礎，但存在兩點不盡如人意之處：一是對共同富裕概念沒有達成共識；二是對共同富裕測度方法沒有達成共識。缺乏關于共同富裕概念的共識，會導致缺乏行動和認識的基礎，既不利于共同富裕實踐的推進，也不利于共同富裕理論研究的深入開展。缺乏關于共同富裕測度方法的共識，就難以對共同富裕的現狀進行科學的測度和比較?，因而就難以對各級政府推動共同富裕的實踐進行科學的考核評估，從而不利于共同富裕實踐的深入開展?。

本文的可能貢獻在于：（1）在借鑒現有研究的基礎上，從共同富裕這個詞的構成角度對共同富裕的涵義進行了深入剖析，提出了新認識，旨在達成共同富裕概念的共識。（2）構建了新的科學可行、符合國情的共同富裕測度方法，旨在達成測度共同富裕方法的共識。（3）論證了共同富裕是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內在要求，本文認為共同富裕不但是中國式現代化的價值追求，也是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客觀要求。這意味著共同富裕既具有規范性，也具有規律性。歷史的經驗教訓反復證明，行為只合規范性不合規律性，或者只合規律性不合規范性，都不可持續。

二、共同富裕的涵義

共同富裕是一個復合詞，是共同和富裕的有機統一。因此，可從三個方面來剖析共同富裕的涵義：一是富裕，二是共同，三是共同與富裕之間的關系。

（一）富裕

在《現代漢語詞典》中，富裕是指財物充裕。財物是指錢財和物資，屬于物質財富范疇。財物充裕意味著人的物質需求能夠得到滿足。但現代人既重視物質需求，也重視精神需求。正如習近平所指出的，“我們說的共同富裕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是人民群眾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因此，僅有財物充裕還稱不上富裕。財富涵蓋財物，財富是指有價值的東西，包括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因此，根據現代人的需求特點，可把富裕的內涵由“財物充裕”拓展為“財富充裕”。財富充裕意味著人的物質需求和精神需求都能得到滿足，或者說，人的基本需要和高層次需要都能得到滿足。

厘清了富裕的內涵之后，為了深化對富裕的認識，有必要分析富裕的外延特點。馬克思指出，人的需要并不“取決于自然的量”，而是會隨著勞動實踐范圍的擴大而擴大，“需要的范圍和滿足這些需要的方式一樣，本身是歷史的產物”，“由于人類自然發展的規律，一旦滿足了某一范圍的需要，又會游離出、創新出新的需要”。因此，富裕的外延不是固定不變的，它會隨著勞動實踐范圍的擴大而擴大，這說明富裕是具體的、歷史的，而不是抽象的、超歷史的。

上述是從規范角度剖析富裕概念，此外還可以從定量角度考察富裕概念。聯合國糧農組織依據恩格爾系數（Engel’s Coefficient，縮寫為EC）對富裕與貧窮作了量化規定：一個國家或地區的平均EC處于30%—40%之間為相對富裕，處于20%—30%之間為富裕，處于20%以下為極其富裕。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2021年中國大陸的EC為29.8%，按照聯合國糧農組織的標準，中國大陸屬于富裕經濟體。

世界銀行按照一個國家的人均國民收入對一個國家的富裕與貧窮進行了量化規定。根據世界銀行2021年7月發布的最新標準，人均國民總收入（GNI）超過12695美元為高收入國家，介于4096美元與12695美元之間為中等偏上收入國家。2021年中國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為12549美元。按照世界銀行的最新標準，中國屬于中等偏上收入國家，離高收入國家只差146美元。因此，無論是按照聯合國糧農組織的標準，還是按照世界銀行的標準，中國與富裕國家標準的差距都不大。聯合國糧農組織的標準是從居民消費的角度對貧富的規定，世界銀行的標準是從人均國民收入的角度對貧富的規定，但根據本文的分析，這兩種規定都不能準確地反映富裕的內涵。因此，本文在構建共同富裕測度指標體系時，對富裕的測度沒有局限于EC和人均國民收入，而是依據富裕概念進行了拓展。

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角度而言，富裕屬于生產力范疇，國家的富裕必須建立在高度發達的生產力基礎上。盡管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特別是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但是中國發展的空間仍然很大，財富還不夠充裕，還不能充分地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因此，中國仍然需要大力發展生產力，為共同富裕“做大蛋糕”。

（二）共同

在《現代漢語詞典》中，共同是指大家擁有或大家一起做某事。把共同與富裕結合起來理解，共同應取“大家擁有”之意。因此，共同富裕可理解為“全民都富裕”。根據范疇學理論，概念可劃分為過程性概念、集合性概念、關系性概念、類性概念和事實性概念等五種概念類型。當前，學術界存在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共同富裕屬于過程性概念；另一種觀點則認為，共同富裕既可以視為過程性概念，也可以視為事實性概念。如果把共同富裕視為過程性概念，那么共同富裕可解讀為“全國人民共同致富”。如果把共同富裕視為事實性概念，那么共同富裕可解讀為“全國人民都過上了富裕的生活”。本文認為，共同富裕只能是事實性概念，而不能是過程性概念。從政策角度而言，《十四五規劃綱要》設置了實現共同富裕的階段性奮斗目標。本文認為，作為一種目標的共同富裕，只能是事實而不能是過程。從理論角度而言，“全國人民都過上了富裕的生活”是可能的，但“全國人民共同致富”卻是不可能的，因為一個社會，總會有一部分人，譬如完全喪失勞動能力者，是不可能參與到共同致富的行動中來的，我們只能強調有勞動能力者為了實現共同富裕的目標都應當貢獻自己的力量。厘清共同富裕的概念類型，有助于準確地把握共同富裕的內涵，科學地測度共同富裕。

全民富裕顯然是指所有的人都富裕，但是“全民富裕”并不意味著所有人的富裕程度都相同，而是有合理差距的全民富裕。所謂合理差距，可從定量與定性兩個方面加以界定。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等組織認為，收入基尼系數（GN）小于0.30屬于收入差距較小，在0.30—0.39之間屬于收入差距比較合理，在0.40—0.50之間屬于收入差距較大，超過0.50說明出現了兩極分化，超過0.60則處于社會危險狀態。借鑒這一定量劃分方法，我們把財富基尼系數（WGN）小于0.30定義為差距較小，把WGN介于0.30—0.39之間定義為合理差距，把WGN大于0.40定義為差距較大。從定性角度而言，合理差距是指由合法合規取得的收入或財產而形成的財富差距。

對全民富裕是指有合理差距的全民富裕這一觀點，可從價值取向和理論兩個方面加以論證。

習近平指出，“我們說的共同富裕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是人民群眾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不是少數人的富裕，也不是整齊劃一的平均主義”。既要“堅決防止落入‘福利主義’養懶漢的陷阱”，也要“防止兩極分化、消除分配不公”。這意味著從價值取向而言，中國所追求的共同富裕，是指有合理差距的全民富裕。

按勞分配理論認為，應當按照勞動貢獻分配勞動成果，把勞動貢獻與勞動成果的分配密切關聯，多勞多得，少勞少得，才能激發勞動者的勞動熱情。功能性分配理論認為，每一種生產要素按照各自的貢獻分配生產成果才能最大程度地發揮各種生產要素的作用，實現帕累托最優產出。激勵理論認為，人的勞動能力和勞動意愿是有差異的，必須采取有效的激勵措施，才能充分調動勞動者的勞動意愿，把勞動者的勞動意愿和勞動能力聚焦于勞動過程，從而創造出更多的勞動財富。歷史的經驗教訓表明，平均主義的分配制度因缺乏激勵機制，無法充分調動勞動者的生產積極性，最終會陷入普遍貧困的境地。但收入分配差距又不能過大，收入分配差距過大會導致貧富嚴重分化，引起一系列經濟社會問題，擾亂經濟社會秩序，動搖社會道德基礎，激化社會矛盾，從而不利于經濟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因此，分配要有差距才有激勵作用，無差距的分配會導致普遍貧窮，但差距過大的分配不利于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這意味著無差距的分配和差距過大的分配都不可取。這就從理論上論證了共同富裕是指有合理差距的全民富裕。

綜合上述價值取向和理論兩個方面的論證，可以明確全民富裕程度是存在差距的，這種差距既不是較小的差距，也不是較大的差距，而是合理的差距。因此，可以把共同富裕界定為有合理差距的全民富裕。

雖然我們追求有合理差距的全民富裕，但是21世紀以來的大多數年份，中國GN都超過了0.40。據Wind數據庫數據，從2003年至今，中國GN從未低于0.46。2019年中國的WGN為0.702，雖然低于美國的0.852，但高于日本的0.626，中國的WGN明顯偏高。李海艦和杜爽的研究認為：“2001年以來，中國基尼系數不僅大幅高于歐洲，而且超過0.4的國際公認的警戒線水平，甚至長期高于美國。2019年中國基尼系數達到0.465，屬于世界上收入差距特別大的20%國家行列。”“2020年，中國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相差近2.6倍；人均GDP最高省份和最低省份相差近4.6倍”。這說明中國目前雖然從總體上與富裕國家標準的差距不大，但收入分配的差距偏大，因此與共同富裕的要求還有一定的差距。收入分配差距偏大不僅僅是經濟問題，還是經濟因素與非經濟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因此，縮小收入分配差距是一項綜合性社會工程，需要各種政策和各方面的力量配套發力。

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角度而言，共同屬于生產關系范疇。這意味著共同富裕必須建立在先進的生產關系基礎上，才能實現有合理差距的全民富裕。中國有先進的社會主義制度，克服了資本主義私有制生產關系阻礙生產力發展的根本性矛盾，中國人民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能夠共享經濟社會發展的成果，但是中國還沒有完全消除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問題，收入分配差距偏大，這是生產關系與生產力水平還不完全協調的表現。因此，中國仍然需要不斷地調整和改善生產關系，使生產關系始終適合生產力的發展水平，為共同富裕“分好蛋糕”。

（三）共同與富裕之間的關系

本文認為，共同與富裕之間存在相互影響，即共同會影響到富裕，富裕也會影響到共同。從上文關于共同富裕是指有合理差距的全民富裕的理論論證中可以發現，平均主義或差距較小以及差距較大的富裕都難以實現長久的富裕；反之，要實現長久的富裕就只能是差距較為合理的富裕。因此，把共同富裕界定為有合理差距的全民富裕既符合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也符合中國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內在要求。

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視角而言，共同與富裕之間的關系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辯證關系。雖然社會主義制度從根本上克服了生產資料的資本主義私有制對生產力發展的束縛，為生產力的發展提供了廣闊的前景，但是中國還一定程度上存在生產關系與生產力發展水平不相適應的問題。根據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本原理，生產關系超前或滯后于生產力水平，都不利于生產力的發展。理論與實踐都表明，“分好蛋糕”與“做大蛋糕”是一枚硬幣的兩個面，缺一不可。因此，中國需要根據生產力的發展狀況動態地調整和改善生產關系，充分釋放生產關系促進生產力發展的潛力。一方面，要大力發展生產力，為共同富裕“做大蛋糕”；另一方面，要根據生產力發展狀況不斷地調整和改善生產關系，通過“分好蛋糕”促進“做大蛋糕”。

三、共同富裕的測度方法

科學可行、符合國情的共同富裕測度方法，應包含四個方面的內容：一是明確共同富裕的表現形式；二是遵循科學的指標體系構建原則；三是構建評價共同富裕的指標體系；四是確定各級評價指標權重的賦值方法。

（一）共同富裕的表現形式

共同富裕的表現形式實際上是指共同富裕的外延。根據邏輯學原理，概念的內涵越抽象，內涵則越小，相應地，概念的外延則越大；反之亦然。共同富裕是指有合理差距的全民富裕。富裕是指財富充裕，而財富概念的內涵較為抽象，因而其外延則較大。從外延角度而言，財富可劃分為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物質財富可進一步劃分為私人物質財富和公共物質財富，精神財富也可進一步劃分為私人精神財富和公共精神財富。而私人物質財富、私人精神財富、公共物質財富和公共精神財富，其外延都特別大，而且根據前文的分析，財富的外延是開放的、動態變化的、不斷擴大的，難以一一羅列出來，只能根據不同的選擇標準加以取舍。

從增量和存量角度劃分，可把私人物質財富劃分為收入和財產。依據公共物質產品的特點，可把公共物質財富劃分為公共基礎設施、公共服務和資源環境。

凡是能夠給個人帶來精神享受的產品或服務，都可視為私人精神財富；凡是能夠給群體或社會帶來精神享受的產品或服務，都可視為公共精神財富。因此，私人精神財富和公共精神財富的外延都非常大。從福利經濟學角度而言，可把私人精神財富的外延劃分為閑暇時間、個人娛樂消費、個人體育消費、旅游消費、健康狀況和人口預期壽命等，把公共精神財富的外延劃分為公共文化藝術體育教育、社會活動和政治參與等。

共同是指有合理差距的全民擁有。這里的“全民”有不同的表現形式，包括人群、城鄉和區域。因此，可從人群差距、城鄉差距和區域差距考察全民富裕是否達到了共同的標準。

共同與富裕之間的關系主要表現在兩者之間是否存在協同性，因此，可用共同與富裕之間的協同程度來衡量。協同程度較高則兩者會相互促進和補充，否則就會相互掣肘和抵消。

（二）評價指標體系構建的原則

共同富裕的內涵豐富，對其測度是一個復雜的系統性工程。因此，評價指標體系的構建應遵循一定的原則。我們認為，構建測度共同富裕的指標體系應當遵循四大原則：一是科學性原則。指標體系的構建應依據共同富裕的涵義，選取能客觀反映共同富裕各方面狀況的指標，指標維度的劃分要遵循一定的邏輯。比如，衡量富裕程度既要考慮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增量，也要考慮其存量。生產力發展水平是反映財富狀況的重要指標，對生產力發展水平的測度，既要動態測度，也要靜態測度。二是全面性原則。指標的設置應能充分體現共同富裕的內涵，避免單一維度測度的局限性。比如，富裕不能僅指物質財富，還應當包括精神財富。三是代表性原則。要選取代表性較強的指標，該指標所包含的信息能夠有效地反映測度對象某方面的主要屬性。四是可操作性原則。指標的選取要考慮到數據是否可得以及獲得過程的難易度，針對不易獲得的數據和目前尚存爭議的衡量方式，可以選擇其他合適的替代指標和替代衡量方式。

（三）建立評價指標體系

基于前文對共同富裕涵義和表現形式的分析，在充分遵循測度共同富裕指標體系構建四大原則的基礎上，本文認為對共同富裕的測度應當綜合三個方面的因素：一是富裕，二是共同，三是共同與富裕之間的關系。雖然前文分析了富裕、共同和共同與富裕關系的表現形式，但是每一種表現形式仍然具有一定的抽象性，要對它們進行評價，還需要進一步地把它們的外延具體化。根據概念抽象程度與測度的關系原理，越抽象的概念，其外延越大，越難以測度。為了對一個抽象的概念加以科學的測度，首先要將其外延具體化并加以測度，然后對各個具體化指標的測度結果進行綜合加權，得到總體測度結果。因此，在評價指標體系設置時，除了需要設置一級指標和二級指標，還需要設置三級指標，甚至設置四級指標等。

1.富裕。對富裕的測度包括對物質財富的測度和精神財富的測度兩個方面。根據前文對共同富裕表現形式的分析，私人物質財富包括收入和財產。收入來自于私人物質財富的增量，財產源自于私人物質財富的存量。從宏觀角度而言，私人物質財富的增量主要來自于一國或地區的生產力發展水平，因此可用生產力發展水平來衡量；私人物質財富的存量可用一國或地區的人均物質財富擁有量來衡量。但生產力發展水平和人均物質財富擁有量的外延都較大，在實際測度的過程中，根據通行的辦法，對生產力發展水平的測度可選擇GDP增長率、農業人口比重、第三產業產值占比、勞動生產率和R&D投入強度等指標；對人均物質財富擁有量的測度可選擇人均固定資產投資額、人均存款余額、EC、每十萬人高校平均在校生數和人均專利授權量等指標。

公共物質財富具體表現為公共基礎設施、公共服務和資源環境等，因此可用這三個指標來衡量。遵循前述指標構建的原則，可選擇交通線路密度、旅客周轉量、每萬人互聯網寬帶接入用戶數和人均擁有公共圖書館藏量等指標衡量公共基礎設施；選擇公共服務財政支出、人均擁有學校數、小學生師比、初中生師比、每千人醫療衛生機構床位數、每千人擁有執業（助理）醫師數、城鎮登記失業率和每萬人擁有律師數等指標衡量公共服務；選擇單位GDP能源消費量、單位GDP碳排放量和森林覆蓋率等指標衡量資源環境。

可用閑暇時間、個人娛樂消費、個人體育消費、個人教育消費、個人旅游消費、健康狀況和人口預期壽命等指標衡量私人精神財富，用公共文化藝術體育教育消費、社會活動量和政治參與度等指標衡量公共精神財富。在實際測度的過程中，可根據通行的辦法，對閑暇時間采用全年公休日和節假日天數進行衡量；對個人娛樂消費采用人均年觀看電影消費額進行衡量；對個人體育消費采用人均年體育用品消費額進行衡量；對個人教育消費采用人均受教育年限進行衡量；對個人旅游消費采用人均年旅游消費額進行衡量；對健康狀況采用人均年個人醫療衛生支出額進行衡量；對預期壽命采用當年國家統計局公布的國民人口預期壽命進行衡量。

對公共文化藝術體育教育消費采用圖書館數量、博物館數量、藝術館數量、體育館數量、公園數量和文化藝術財政支出占GDP比重、體育財政支出占GDP比重、教育財政支出占GDP比重等指標進行衡量。對社會活動量采用社會組織數量和人均年社會活動經費額進行衡量。對政治參與度采用人均年參加各級各類政黨和政府組織選舉次數及其費用額進行衡量。

2.共同。對共同的測度包括對人群差距、城鄉差距和區域差距三個方面的測度。對人群差距的測度，通常采用居民WGN差距、勞動報酬占GDP比重、中等收入群體平均收入水平、中等收入群體平均財產水平、城鎮職工醫療保險基金支出占GDP比重、城鎮職工養老保險基金支出占GDP比重、城市最低生活保障平均標準和社會捐贈款物占GDP比重等指標。對城鄉差距的測度，通常采用城鄉居民WGN差距、戶籍人口城鎮化率、城鄉居民EC差距、城鄉醫療保障財政支出差距和城鄉人口預期壽命差距等指標。對區域差距的測度，通常采用區域間居民WGN差距、區域間居民EC差距、區域間醫療保障財政支出差距和區域間人口預期壽命差距等指標。

3.共同與富裕之間的關系。對共同與富裕之間關系的測度可采用協調度進行衡量。協調度由耦合度和綜合協調指數進行測度。因此，本文使用共同與富裕的耦合度和共同與富裕的綜合協調指數這兩個三級指標刻畫共同與富裕之間的關系。

根據上述分析，本文構建了一個共同富裕的評價指標體系，詳見表1。

表1 共同富裕的評價指標體系

（四）評價指標權重的賦值方法

由于各級評價指標不存在主觀上需要提高某一個指標的權重問題，因此本文排除主觀性較強的指標賦權法，選用客觀性較強的熵權法確定各級指標的權重。

在表1中，由于各指標間的量綱差異很大，因此需要對各指標進行標準化處理，計算公式如下：

在式（1）和式（2）中，t代表年份，i代表研究對象，j代表指標，t、i、j均為自然數，xtij代表第t年第i個研究對象的第j項指標數值。

評價指標體系通常用來分析各研究對象的共同富裕水平及其在時間和空間上的變化趨勢，為了使評價結果具有在時間和空間上的可比性，可使用熵權法計算各指標的權重及共同富裕指數，計算方法如下：

在式（3）至式（7）中，N代表年份總數，M代表研究對象總數。在式（6）中，K代表指標總數，wj為第j項指標的權重。在式（7）中，Yti為第t年第i個研究對象的共同富裕指數。

四、研究結論與啟示

通過對共同富裕涵義的剖析，本文認為共同富裕是指有合理差距的全民共同富裕。全民共同富裕意味著在奔向共同富裕的道路上，一個都不能少。同時，共同富裕還意味著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雙富裕”，正如黨的二十大報告所指出的，“物質富足、精神富有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根本要求。物質貧困不是社會主義，精神貧乏也不是社會主義。”

所謂合理差距，從定性角度而言，它是指由合法合規取得的收入或財產而形成的財富差距；從定量角度而言，它是指財富基尼系數介于0.30與0.39之間。

有合理差距的全民共同富裕意味著這種全民共同富裕既不是指平均主義或差距較小的全民共同富裕，也不是指差距較大的全民共同富裕，而是指把差距控制在合理范圍內的全民共同富裕。平均主義或差距較小的全民共同富裕以及差距較大的全民共同富裕皆不能長久存續，只有差距合理的全民共同富裕才能長久存續。因此，共同富裕不但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和價值規范，也是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內在要求和客觀規律。歷史的經驗教訓反復證明，一種行為只合規范性不合規律性，或者只合規律性不合規范性，都不可持續。深刻剖析共同富裕的涵義，科學、準確地界定共同富裕，旨在達成關于共同富裕概念的共識，有助于為推進共同富裕行動和理論研究奠定堅實的基礎。

共同富裕是由共同和富裕兩個詞合成的復合詞，它是事實性概念而不是過程性概念，它的涵義既包含共同和富裕，也包含兩者之間的關系。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視角而言，富裕屬于生產力范疇，共同屬于生產關系范疇，共同與富裕之間的關系是生產關系與生產力之間的辯證關系。因此，在構建測度共同富裕的評價指標體系時，應當考慮共同、富裕以及共同與富裕之間的辯證關系這三個方面的因素。在明確共同富裕的表現形式和評價指標體系構建原則的基礎上，可以以共同、富裕和共同與富裕之間的辯證關系為三個一級指標，再細化設置二級指標和三級指標，并給出科學的指標權重計算方法，從而形成較為科學可行、符合國情的評價共同富裕的指標體系及其賦權方法。根據管理學原理，行動的有效性取決于激勵的有效性，而激勵的有效性取決于對行動測度的有效性。因此，構建科學可行、符合國情的共同富裕測度方法，是提高共同富裕行動效果的需要。科學可行、符合國情的共同富裕測度方法，有助于對各級政府推動共同富裕行動進行科學的考核評估，通過考核評估肯定成績、發現不足。一方面通過考核評估肯定成績，獎勵先進，鞭策后進，推廣成功的做法；另一方面通過考核評估發現不足，探明成因，制定對策措施，并鼓勵先進幫助后進，從而推動共同富裕行動的深入開展。

共同富裕是消除絕對貧困之后的接續奮斗目標，共同富裕同消除絕對貧困一樣是一項艱巨的事業，不能指望一蹴而就，一定要按照黨中央的決策部署，統一行動，要有決心、耐心和恒心，必須腳踏實地、久久為功。消除絕對貧困為推動共同富裕奠定了經驗基礎和物質基礎，通過總結消除絕對貧困的經驗教訓，充分發揮各方面的智慧和力量，群策群力，共同富裕的目標一定能夠實現。共同富裕不僅是中國人民的奮斗目標，也是全人類的奮斗目標。中國實現共同富裕是前無古人的偉大事業，它將為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社會治理提供中國方案、貢獻中國智慧，有助于推動全人類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從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注釋：

①《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人民日報》2021年11月17日。

②④陳新：《馬克思主義財富觀下的共同富裕：現實圖景及實踐路徑——兼論對福利政治的超越》，《浙江社會科學》2021年第8期。

③李實：《共同富裕的目標和實現路徑選擇》，《經濟研究》2021年第11期。

⑤陳燕：《中國共產黨的共同富裕：理論演進與實現路徑》，《科學社會主義》2021年第3期。

⑥呂小亮、李正圖：《中國共產黨推進全民共同富裕思想演進研究》，《消費經濟》2021年第4期。

⑦賈若祥：《共同富裕的內涵特征和推進重點》，《中國發展觀察》2021年第12期。

⑧王繼源：《推動共同富裕的主要思路與時代愿景》，《中國發展觀察》2021年第12期。

⑨黃泰巖、劉宇楷：《共同富裕的理論邏輯與價值取向》，《理論導報》2021年第9期。

⑩郁建興、任杰：《共同富裕的理論內涵與政策議程》，《政治學研究》2021年第3期。

?田雅娟、甄力：《邁向共同富裕：收入視角下的演進分析》，《統計學報》2020年第5期。

?史琳琰、胡懷國：《高質量發展與居民共享發展成果研究》，《經濟與管理》2021年第5期。

?李軍鵬：《共同富裕：概念辨析、百年探索與現代化目標》，《改革》2021年第10期。

?陳麗君、郁建興、徐銥娜：《共同富裕指數模型的構建》，《治理研究》2021年第4期。

?劉培林、錢滔、黃先海、董雪兵：《共同富裕的內涵、實現路徑與測度方法》，《管理世界》2021年第8期。

?楊宜勇、王明姬：《更高水平的共同富裕的標準及實現路徑》，《人民論壇》2021年第23期。

?只有用相同的測度方法得出的測度結果才具有可比較性。

?激勵理論認為，行動的有效性取決于激勵的有效性，而激勵的有效性取決于考核評估的有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