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呈現與謳唱(組詩)

◎彭驚宇

曠野之葵

曠野之葵，是北方古老的精神譜系

是準噶爾地平線上永恒存續的一抹微光

曠野之葵，一片浩瀚無際的秋葵之海

展現生命輪回的壯美風景，與褐色大地渾然相連

它們是青銅列兵，是拓荒者不朽的雕塑

是我們日漸蒼老或已遠逝的父親們的群像

曠野之葵，曾經有過金色年華的繽紛迷夢

重瓣葵花向陽盛開，比阿爾的凡·高更癡狂，更熱烈

曠野之葵，結滿籽粒的葵盤一一垂首沉思

仿佛羅丹的《思想者》，在追問，在叩謝泥土的恩情

曠野之葵，猶如殘損的鷹翅，執傲不屈的夸父的頭顱

猶如父輩們低沉的驪歌，引領我們向古銅色的夕

陽走去

在額德克紅葉林

黝黑的柏油路，縱深指向

中哈邊境的薩爾布拉克

在棕褐色的荒原盡頭，

在白沙海的丘谷之間，

是漫坡遍野燎燃的火紅

額德克紅葉林，

一片片紅楓似的山楊樹，令人驚訝止步。

仿佛晨光中的火炬

太陽傳遞給大地的，一盞盞無私的燈焰。

瀚海中靜謐的紅色飄礫

這里，果真吐露過我們少年初始理想的心扉

果真遺落過我們青春與愛情的綿長故事嗎

儼若時光隧道中，不期而遇的重逢

一襲石榴裙裾，款款翩翩地走來，絕代風華之美

在輝明悠長的路途，讓我又一次怦然心動

額德克，矯健的棗紅龍駒馱著新嫁娘來了

額德克，盛裝的婚典掀起紅蓋頭暈紅的面龐

額德克，是阿肯那不倦的夜鶯，喚醒草原又一輪紅日

如此盛大，紛繁，陽光蠟染之絢紅

透過緊挨著的幾株蓬勃金紅的山楊

我看見黑白黃三只奶牛，宛若橫向遠去的悠然牧歌

北疆冬夜，誦讀屈原詩章

屈子兮歸來，在北疆冬夜的冰河之上

我身披闌干之雪，站在凜冽的風中等你

簌簌雪花，竟是這般溫馨，芬芳遠溢

仿佛你渺渺吟唱著《橘頌》，那素榮橘花

就繽紛在南國的夢境里，變成了滿園金橘

屈子兮歸來，峨冠博帶，撫握長鋏的你

行吟于澤畔，一曲《離騷》橫貫古今

我們還能依稀辨認出三閭大夫的枯槁容顏么

因美政而遭離憂，為民生多艱以掩涕淚

滋蘭九畹，樹蕙百畝；飲馬咸池，總轡扶桑

屈子啊屈子，在赤水、流沙般漫漫修遠的征途

你何苦上下求索，抱定那九死猶未悔的信念

屈子兮歸來，誰人能排遣你《河伯》中登望昆侖的

浩蕩心事

誰人能與你《天問》中穆王八駿的西巡輦車騰踏奔馳

誰人能領會你《山鬼》中“折芳馨兮遺所思”的情意

誰人能與你《國殤》中的戰士偕行，操戈披甲，慷

慨捐軀

屈子兮歸來，遙望故國郢都你是何等哀痛

留下絕命辭篇，懷抱沉石投赴大江清流

那滾滾汨羅江水呵，從此化作了中華不息的血脈

屈子兮歸來，乘著寥廓天地間的雪龍舟歸來吧

今夜，有我無眠，有那潔白芳菲的橘花盈滿胸懷……

初夏即事

壬寅清明時節，從準噶爾下野地

返石城。繞道至沙灣千泉湖水庫

但見湖庫雪水森碧，雜生塊塊黃蘆

兩只赤麻鴨，從前方嘎嘎低掠而過

望之鳥形，猶自肥重，笨羽啁哳有聲

下湖岸長堤，千泉湖濕地遼荒蒼遠

晌午景明天氣，長空澄藍一色

暖陽在背，腳下咪咪蔓草如薄氈毯

手機軟件《形色》識之，謂之野苜蓿、堿蓬、艾蒿、葎草

遠方呈現三五棵稀樹，孑然立身

仿佛聊齋蒲松齡老翁，如招似喚般

必有故人神秘之情愫，雖遙距而樂趨

近觀識得老榆。蕭干虬枝，未著新芽

仰看，黑桃核之空巢結留其上

俯視，灰蟒蛇之裸根盤踞其下

洪荒僻靜處，光陰止于斑駁柯影

誰人之大孤獨，誰人之菩提樹

浩瀚宇宙，生死人間；天涯芳草，此刻有我……

遠距漫步踏青，復至農場柏油公路

私家車旁，驀然抬頭，奧藍天穹中

不知名之群鳥，翔集奮飛，雜帶激情鳴喊

仰觀甚久，空茫茫未解其故

——神鳥在謳唱，護送我歸途

和布克賽爾

子夜列車駛向和布克賽爾

一顆高遠的吉星，在夢中熠熠閃爍

和布克賽爾，暗色天穹下

一條月光粼粼的河，梅花鹿群

頭舉雄性枝角，踢踏著輕輕走過

賽爾群山，隆起寬厚的馬背

一陣自由飄蕩的風，吹拂它溫情的鬣鬃

那仁和布克草原，阿吾斯奇草原

哈孜克草原，青青牧野撒遍牛羊馬駱

阿勒泰圣山隱約泛著富麗的金光

人間天堂——寶木巴，馬頭琴在夜夜彈唱

我仿佛看見：江格爾汗跨上神駿

——阿蘭扎爾，像不朽的火云騰空奔馳

南疆列車

向著南疆，鋼鐵巨龍鳴響汽笛奔馳

這是21世紀的時代豪情，沿著古老絲綢之路

晴光方好，花團錦簇。一列金黃薔薇正向陽盛開

向著南疆，穿越青銅的南天山，赭紅的南天山

塔里木一望無垠，塔克拉瑪干一望無垠

眺望千里戈壁，庫爾勒梨花萬樹，孔雀河屏羽綻放

向著南疆，一列金黃薔薇正向陽盛開

身著艾德萊絲綢裙，維吾爾少女聞歌起舞

咚咚敲響的達甫，伴隨彈撥爾那歡快的旋律

向著南疆，阿克蘇張開了糖心蘋果的臉龐

香妃故里喀什噶爾，艾提尕爾廣場鼓樂喧騰

和田玉石和紅玫瑰，閃耀星辰般迷人的光澤

向著南疆，帕米爾高原雪嶺巍峨，壘似天堂

看那塔吉克王冠之上，鷹舞颯颯，鷹笛悠揚

絕美的火焰，就是紅袷袢辮系大紅絲穗的新娘

——多少美麗的夢想。南疆列車此刻蜿蜒在溶

溶月色里

猶如一位慈祥的母親，正輕輕推動她睡嬰的搖籃

聽吐爾地·尼亞孜彈唱《紅玫瑰》

在南疆尉犁鄉間達西村的夜色里

吐爾地·尼亞孜為我們把古老的《紅玫瑰》彈唱

好紅好紅的一朵紅玫瑰，走過中世紀的黃泥城堡

中亞的太陽。一襲石榴裙裾款款翩翩馥郁芬芳

美人啊，你是一輪皓明皎潔的昆侖月

照亮我戈壁一樣遼闊、一樣荒涼的人生

你是塔里木的駱駝泉，滋潤我焦渴的心田

你是綠洲上的松柏，安妥靈魂的故土家園

我苦戀你的歌聲一如驕陽下飛旋的沙礫

美人啊，六個月不曾見你姹紫嫣紅地盛開

真心相愛的情侶終會山盟海誓永不分離

要等到何時才能擁吻你的黑眼睛你美麗的容顏

我的心通紅似烙鐵。我的愛啊早已熱切如焚

好紅的一朵紅玫瑰，雄放的夜鶯變成撲火燈蛾

踏上漫漫長路我要追尋你，向你飛翔

只有回到故鄉和你身邊，我一生的傷痕才會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