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春艷 劉曉艷
2022年6月9日,中國第一批院士之一鄒競去世了。她的訃告與眾不同地選擇了彩色照片。原來,鄒競是感光材料專家,她一生都在追逐絢爛的色彩,她研發的三代樂凱膠卷也圓了中國人一個彩色的夢。
很多人印象中,最后一次見到鄒競是在2021年天津大學126周年校慶那天。她在家人的攙扶下來到天津大學北洋廣場,女兒謝紅舉起手機為她拍照留念。照片定格了85歲鄒競的笑容和光彩——一頭銀發化了淡妝,身著她喜歡的紅色上衣。
這色彩,是她一生追逐的夢。她從上世紀70年代起,先后主持開發了三代樂凱彩色膠卷,實現了國產彩色膠卷從無到有的巨大突破,讓中國人的記憶“底片”有了更多色彩,也正因此,她與“中國航天之父”錢學森一同當選中國工程院首批院士。
如果沒有鄒競,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國大多只能留下黑白的回憶。
把居里夫人當偶像
鄒競1936年出生于上海,九歲時因避亂隨全家從上海遷居蘇州。在蘇州這座江南文化名城,鄒競度過了她青少年時期的美好時光。
“我的父親自幼父母雙亡,在缺乏雙親關愛中度過了苦難的童年,所以后來倍加疼愛我。我的母親也受過新學教育,是一位注重子女教育的知識型婦女。他們都力主將我從小送入當地最好的學校讀書求知。”鄒競這樣回憶自己的童年教育。在父母的關愛和重視下,鄒競一口氣在蘇州最好的學校完成了從小學到高中的全部基礎教育。尤其是她的高中母校——江蘇省省立蘇州高級中學,堪稱“院士搖籃”。而從該校走出的30多位院士中,鄒競是唯一的女性。
鄒競從小好學,富有激情,執著而堅毅;雖然外表柔弱,但生性活潑,對爬竹竿、蕩秋千、體操、排球這些體育活動也很是愛好。這種德、智、體的全面發展,為鄒競一生的發展奠定了堅實基礎。
“我是唱著‘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在一個充滿革命激情和理想的年代里成長起來的。”鄒競說。這樣的成長環境,為鄒競日后的一次又一次選擇埋下了種子。
鄒競十分崇敬居里夫人,并將其作為自己終身的學習榜樣。1954年,當她參加全國統一高考時,她在高考志愿表上全部填寫了化學或化工相關專業。高考揭榜,鄒競被錄取為留蘇預備生,是蘇州高級中學54屆六名留蘇預備生中唯一的女生。
在北京俄語學院專修一年俄語后,鄒競遠赴蘇聯列寧格勒電影工程學院,攻讀當時在國內尚屬空白的電影膠片制造及洗印加工專業。從此,她與照相化學,與堪稱“精細化工之最”的感光材料工業,結下了不解之緣。
鄒競如饑似渴地潛心學習,積累知識。她雖是學習尖子,卻并不是“書呆子”。“假期里我喜歡欣賞芭蕾舞劇和話劇,聽聽音樂,看看名著,還經常參觀博物館,或與朋友結伴旅游。”
大學三年級暑假,鄒競本可以回國探親一次,但當列寧格勒(彼得格勒)留蘇學生會號召留學生為支持祖國國防建設捐獻一架飛機時,鄒競毫不猶豫地把前兩年節衣縮食省下的回國探親路費全部捐獻出來,為此放棄了與家人團聚的機會。
1958年,大學三年級的實習開始了。鄒競和同學們來到位于烏克蘭肖斯卡市的蘇聯第三膠片廠實習,這里是蘇聯最大的感光材料生產基地之一。機緣使然,她進廠第一天就巧遇從國內派來的實習團。“當時,我從實習團成員那里得知,他們不久將先期回國開始籌建國內第一座大型現代化膠片廠,這已被列入國家第一個五年計劃156項重點工程項目。我聽后很高興,那時就對回國充滿了美好憧憬。”鄒競回憶道。從那時起,鄒競便有意側重膠片制造工藝的學習,更加堅定了填補中國感光材料工業空白以報效祖國的遠大理想。
在困境中堅守
正是這樣的機緣,讓鄒競在1960年完成學業回國時,毅然選擇了生活條件艱苦的北方古城——保定。
新建的電影膠片廠位于保定西郊雜草叢生的荒蕪之地,進廠第一頓飯是用粗黑的陶瓷大碗盛著的硌牙的地瓜干和胡蘿卜湯,十幾個人睡大通鋪,從小衣食無憂的鄒競第一次嘗到了饑餓的滋味……挨餓、受凍鄒競都忍受下來了,可沒想到蘇聯方面一夜之間撤走了所有專家,并拒絕提供關鍵設備。
籌建中的工廠,沒有資料、沒有設備,真正修好的就是幾間廠房,實驗室簡陋不堪。可此時,國家急需在軍工紅外膠片領域取得突破。這個沉重的擔子落到了僅僅24歲的鄒競肩上。
這個年輕柔弱的姑娘咬著牙,帶著兩名更年輕的工人,開始攻克膠片研制的難題。
鄒競看起來柔柔弱弱,可身上卻有著磐石一般堅定的意志和蒲草一樣的韌勁。讀大學時打下的堅實理論基礎,此刻成了鄒競最好的武器。她和助手在工廠的暗室里埋頭苦干,冬天冷得篩糠、夏天熱得像蒸籠都沒影響他們的干勁兒。在鄒競的帶領下,小組愣是靠著鉆研資料,從頭搭建理論框架,結合當時的化工條件,攻克了一個個膠片制造的難題。
從1960年底到1965年底,鄒競和她的團隊只用了短短5年時間,就打破了國外的技術封鎖,成功研制出多種型號的紅外膠片,填補了國內空白,滿足了當時國防軍工的急需。最終,我國的公安、航空系統終于用上了自己的膠片。
為圓國人“彩色夢”不斷登攀
1978年,42歲的鄒競有了一個出國深造的機會。這對熱愛研究的她來說,誘惑太大了,正在她萬般期待的時候,她又接到了新任務:研制彩色膠卷和高溫快速加工電影負片。
彩色膠片需要彩色顯影技術,它代表著一個國家在感光材料上的工業水平。當時世界上只有美、日、德三個國家掌握有彩色顯影技術,市場上的彩色膠片也被柯達和富士所壟斷。高昂的價格,讓當時拍張彩色照片成了奢侈的事。很多老百姓想要拍張彩色照片,卻只能看著價格搖頭。
一邊是自己熱愛的科研進修機會,一邊是國家、人民急需的攻關項目。鄒競糾結了一番,毅然選擇留下來攻克國家技術難題。鄒競心想:“我們既然能自己造出原子彈、氫彈,就一定能研制出自己的彩色膠卷。”
這一次,她用了7年的時間,終于研制出了我國第一代彩色膠片和膠卷,同時攻克了高溫快速加工彩色電影負片的難題。
鄒競研發的民用彩色膠卷取名樂凱,在中國和富士、柯達并稱三大膠卷巨頭。在國外賣一百多元錢一卷的富士、柯達,在我國只敢賣20多元錢一卷,只因為我們有樂凱膠卷!
隨著數碼時代的到來,膠卷漸漸在生活中被人遺忘,高齡的鄒競卻沒有一天懈怠,她將自己的研究領域放到了更前沿的薄膜領域。
從2003年起,鄒競便來到天津大學擔任教授并帶博士生。她把培養年輕人才當成最重要的任務,為高端化學品領域輸送了大量專業人才。正是因為有這些人才,我國在許多化工領域取得了技術突破,擺脫了被卡脖子的命運。
那幾年,數碼技術開始普及,這導致傳統膠卷的銷量以每年超過30%的速度下滑。2006年年初,鄒競提出了樂凱要轉型研究太陽能電池背板材料的方案。時年已70歲高齡的她不僅組建起項目團隊,親手設計項目研發方案,還親手做試驗,最終研發出樂凱太陽能電池背板。2015年,樂凱太陽能電池背板贏得“中國專利金獎”稱號。
當你自己掌握了技術,就沒人能卡得住你的脖子。這條真理在實踐中被無數次驗證。而鄒競,這位一生追求色彩、追求美的柔弱院士,用自己的敬業和專業,為祖國實現了技術自主。
2022年6月9日,鄒競在天津逝世。鄒競研發的樂凱膠卷圓了中國人一個彩色膠卷夢,她一生愛黨、愛國、愛人民,將自己畢生的才華和智慧都獻給了國家,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
編輯/張秋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