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ture雜志涉中科技報道敘事研究

□陳 勇 胡步芬

一、引言

Nature雜志是Nature出版集團的旗艦刊物。自1869年創刊以來，它已成長為世界頂級科學雜志。Nature官方網站的數據顯示，2020年Nature兩年期影響因子為49.962，五年期影響因子為54.637，是全球范圍內影響因子最高也最具影響力的綜合性科學刊物。此外，Nature網站(Nature.com)每月還有約900萬用戶訪問，其影響力可見一斑。作為一份綜合性的科學刊物，Nature兼顧學術期刊和科技新聞雜志的雙重功能，不僅刊發原創性學術研究成果，還始終報道和評論全球科技重要進展與重大事件，因此，在講述中國科技故事時，其形象建構功能比普通的新聞寫作與傳播更加強大，更具有代表性。

Nature除發表原創性研究論文之外，還有研究熱點、新聞與觀點、評論等非研究性文章欄目。其報道雖然與科學研究相關，但仍然具備一般新聞報道的特征，比如“用事實說話”，報道要客觀、中立或平衡等。隨著21世紀初以來中國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與進步，Nature雜志對中國科技的報道越來越頻繁。對此，不少學者從學術出版、學術評價、學術論文寫作等不同的角度進行了研究分析；另一方面，對于英美國家的中國形象建構，學界幾乎都是從文學作品或主流媒體時政新聞報道出發進行分析評論，基于科技新聞報道文本進行形象建構研究還處于起步階段。那么，Nature新聞報道是如何書寫中國科學發展的？這樣的書寫具有怎樣的潛在意義？為回答上述問題，本文以Nature所刊載的5篇關于中國生物(基因)技術的新聞報道為語料，從敘事的視角，借鑒新聞敘事分析理論，結合敘事要素中的對比(互文性)、修正、反諷等各種隱蔽、公開、含混評論手段[1]，分析以Nature為代表的英美科技媒體涉中科技新聞報道的敘事策略及其用意。

二、對比：倫理與科學發展原創問題

在“China's push for better babies”一文中，敘述者對胚胎植入前遺傳學診斷技術(PGD)在中國的應用進行了如下評論：

(1)The conditions there are ripe:genetic diseases carry heavy stigma,people with disabilities get very little support and religious and ethical push-back against PGD is almost non-existent.China has also lifted some restrictions on family size and seen a subsequent rise in fertility treatments among older couples[4].

(2)Such efforts,for hearing loss in particular,can seem jarring because many people in the West do not consider it a problem to be avoided...The Chinese appetite for using genetic technology to ensure healthy births can be seen in the rapid rise of pregnancy testing for Down’s syndrome and other chromosomal abnormalities. Although such testing has become routine in theUK and U. S.,many in the West won’t terminate a pregnancy just because of Down’s syndrome[4].

從字面上看敘述者是在分析PGD在中國大規模應用的條件和背景，實則通過指涉其他語篇以喚起讀者已有的知識場和價值觀等，以達到與讀者形成共識的目的，從而強化讀者心目中已有的形象。例(1)中，敘述者指出，PGD在中國應用的條件已成熟，所列三個條件無一不指向一個消極的“他者”文化：對遺傳性疾病患者和殘疾人的歧視，缺乏倫理道德的約束，等。敘述者的背景分析還指向生育政策。例(2)中，敘述者對英美國家的情況進行了正面評論，而中國的情形則剛好形成對照。這種對照所產生的巨大反差將中國和英美國家分別置于消極“他者”和積極“我者”的位置上。敘述者試圖用中國這面鏡子反射出英美國家在人性與道德上的優越感。敘述者還有意地忽略生育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地位與作用，轉而使用簡單的修辭推理手段制造負面聯想，將醫學技術與倫理約束聯系起來，體現一種與英美國家格格不入的“他者”價值觀。

(3)To many fertility specialists,what’s most striking about China’s adoption of PGD is the speed and organization of its uptake... Qiao’s centre carried out 18,000 IVF procedures in 2016.The biggest clinic,...recorded 41,000 IVF procedures in the same year.That’s roughly one-quarter of the annual number for the entire United States...in another 670 cases.For comparison,578 such procedures were done in the entire United Kingdom in 2014[4].

(4)This could be a boon for the country,given the economic arguments for PGD...Shanghai Jiao Tong University’s He has made training genetic counsellors—people versed in the risks,benefits and ethical issues related to PGD—a priority.Currently,they are almost non-existent in China...The UK Human Fertilization & Embryology Authority also tightly regulates PGD ...PGD has not been an easy sell in the West.The Catholic Church,for example,opposes embryo manipulation,including the removal of cells for testing,as well as the destruction of embryos.There are also social and economic concerns[4].

例(3)、例(4)中，敘述者用大量數字對比了PGD在中國和英美國家的應用情況，并順理成章地分析了原因。概括地說，在中國，人們追求的是經濟效益，且缺乏倫理等各方面的約束；而在英美國家，人們關注的是倫理、個人選擇、弱勢群體保護等各種社會因素。敘述者只字不提中國在倫理審查和保護弱勢群體上的巨大努力，通過選擇性對比凸顯陌生的“他者”價值觀。敘述者沒有直接評判雙方孰優孰劣，但分析原因時無形的對比，則體現了巨大的反差。比如在語言使用上，敘述者使用了“pursue,aggressive,comprehensive,systematic,step up efforts,priority,hunting down,outpace,grow up,thorny questions,raise concerns,shadows,boast,overtake”等詞描述中國，極力表現中國應用PGD時的態度和行為，以及引發的外界擔憂等。這種“積極自我+消極他者”的修辭在Nature涉中科技新聞報道中經常出現，敘述者將自己的立場隱藏于對比修辭中，以體現其一直聲稱的“客觀、公正”。通過對比，敘述者不僅將英美國家置于道德的制高點，還將他們置于科技原創國的地位。

(5)In 2010—now based in Shenzhen and known simply as BGI—the company purchased 128 of the world’s most advanced genome-sequencing machines.Overnight,it became the world’s most prolific player[5].

支氣管堵塞是一種癥狀，本質上是由病原（病毒、支原體、衣原體、大腸桿菌等）、養殖環境及機體抵抗力降低引起的綜合征。該病病因較多，且能相互繼發，很難完全愈合。目前飼養場也有流行，給肉雞養殖業帶來很大損失。

例(5)中，敘述者表面上是在回顧華大基因的發展歷程，實則通過提及設備的來源指向技術的來源國，充分顯示了英美國家的科學中心主義，Nature曾在“The sequencing superpower”一文中明確指出此點[6]。敘述者通過互文性修辭指涉相關語篇，將中國和英美等國置于對比中，隱蔽且巧妙地表明了敘述者的立場和觀點。

在這些例證中，敘述者以插敘的方式打斷新聞故事的正常敘述，通過對歷史事件的提及和去語境化重構語境和解釋框架，在無形中激活了受眾的負面記憶和固有偏見，或者將自己的立場或意識形態悄無聲息地傳遞給受眾，在不動聲色的敘述中，將偏見轉移到科技中國形象上。

三、修正：話語消解與消極“他者”形象

修正是敘述者公開評論的敘事策略之一，指由敘述者糾正被人物、敘述接受者曲解的部分。在敘事作品中，由于人物的輕信、無知、精神上的病態或其它原因，對某些現象缺乏正確的認識，因而說明事件真相的責任由敘述者承擔[2]。由于敘述者的話語具有一定的權威性，他在糾正人物或敘述接受者的誤解時顯示了自身的高明。英美媒體在報道中國科技新聞時，習慣使用免責敘述結構，如明顯否定結構、明顯讓步結構等，用于比較“我們”與作為“他者”的其他民族，否定敘述接受者的先入之見，以達到建構積極的“我者”與消極的“他者”的目的。表面上看，英美媒體使用的是中性或正面詞匯來談論“他者”的不同語言、風俗、異國情調和趣味性[8]，但事實上，敘述者通過修正和免責敘述消解了之前的話語效果；此外，從話題(已知信息)—焦點(新知信息)這一句子的信息結構編排原則來看，越靠近句末，信息內容越新，是對話題進行說明和陳述的焦點。因此，句末成分往往被稱為“句末焦點”，是新聞敘述者用來隱含自己立場和觀點的重要手段[9]。句末焦點使得新聞敘述者否定“他者”的表述變得客觀，符合新聞話語對真實客觀原則的追求。Nature涉中科技新聞報道中，敘述者慣用修正效果和焦點位置功效來消解中國在科技領域的積極努力效果，以建構消極的“他者”形象。

(6)Early experiments are beginning to show how genome-editing technologies such as CRISPR might one day fix disease-causing mutations before embryos are implanted.But refining the techniques and getting regulatory approval will take years...And whereas the expansion of PGD around the world has generally been slow,in China,it is starting to explode[4].

例(6)中，基因編輯技術有可能解決致病的基因突變問題，這是敘述接受者已知的信息，但其醫學應用還需要獲得監管審批，完成這些程序需要數年時間。轉折后的這句話處于“句末焦點”的位置，暗示了英美國家的審慎態度。在第二句話中，前面一半——在世界各國都發展緩慢——是已知信息，對敘述接收者來說是一個符合邏輯的推斷；轉折之后——唯獨在中國發展迅猛——是新信息，作為一個“句末焦點”，完全否定了前面的邏輯推斷結果，徹底顛覆了敘述接受者的已有認知，從而將中國置于一個與英美國家，甚至是與全世界其他所有國家都不一樣的“他者”位置。敘述者通過使用修正手段凸顯焦點，將敘述接受者的關注點引向轉折之后的新信息，在貌似客觀的敘述中巧妙地隱含了自己的主觀傾向和意識形態。

(7)Many staff from the Wuhan lab have been training at a BSL-4 lab in Lyon,which some scientists find reassuring.And the facility has already carried out a test-run using a low-risk virus.But worries surround the Chinese lab,too...[7].

在例(7)的修正敘述里，盡管已有學術界對中國做法表示肯定，實驗室開展的也是低風險病毒研究，敘述者仍然使用“擔憂”二字消解了轉折之前正面敘述的話語效果，含蓄表達了不信任。“China embraces precision therapy”一文也有類似修辭：

(8)Almost exactly one year after US President Barack Obama announced the Precision Medicine Initiative,China is finalizing plans for its own,much larger project.But as universities and sequencing companies line up to gather and analyze the data,some observers worry that problems with the nation’s health-care infrastructure threaten the effort’s ultimate goal of improving patient care[10].

中國在精準醫藥上開始發力，這是已知信息；但是觀察家擔心醫療基礎設施存在的問題會威脅到中國試圖改善醫療水平的努力，這是新信息。敘述者通過修正修辭，消解了中國在精準醫藥領域努力的話語效果，并將受眾的注意力引向中國醫療行業存在的問題，比如缺乏研發經驗、研究人員不足等，及其對救治病患的影響。敘述者通過修正修辭消解了中國為拯救病患而做出的科學努力，并將讀者的注意力引向問題的次要方面。

在英美有關中國科技發展的報道中，敘述者慣用修正修辭來消解積極、努力等敘事效果，通過免責敘述結構和句末焦點將受眾的注意力引導到消極信息上，從而達到建構積極的“我者”與消極的“他者”的目的。

四、反諷：制造并強化刻板印象

反諷是一種較為特殊的敘事策略，它介于公開評論與隱蔽評論之間，既可以是公開評論中的話中有話，也可以是隱蔽評論中的言外之意。反諷重視語言符號中的能指功能，它有意破壞言意之間的對應關系，充分顯示了語言的歧義性。同時，反諷強調敘述者在敘述過程中的距離控制，它要求敘述者持一種超然、平和的態度，從而使真意隱而不露[2]，最終達到否定或批判被反諷對象的效果。Nature涉中科技新聞報道中，敘述者運用反諷否定中國的努力和善意，給科學研究染上政治與道德色彩。

(9)The country’s central government,known for its long-term thinking,has over the past decade stepped up efforts to bring high-quality health care to the people,and its current 5-year plan has made reproductive medicine,including PGD,a priority,an effort that Qiao is leading[4].

例(9)中，敘述者在分析PGD在中國的發展時，提到了政府的角色。字面上看是在敘述政府為提高民眾的醫療衛生福利著想，但從“central government”“long-term thinking”“5-year plan”等用詞可以看出，敘述者試圖將這種努力與中央政府、計劃經濟等概念聯系起來，讓受眾聯想到共產主義國家特征，從而塑造一個與英美資本主義政治體制完全不同的“他者”形象。此外，從下文語境來看，敘述者刻意忽略或弱化中國的嚴厲監管措施和審查機制，強化PGD應用，從而與英美國家的做法形成對比，產生了強烈的反差。這種言與意之間、行動與結果之間的偏離或不協調，使敘述者不露聲色的敘述產生了事實上的批判效果，否定了中國所做出的努力，最后又將話題從科學回歸到了政治層面。

五、結語

通過采用對比(互文性)、修正、反諷等敘事策略，Nature在報道中國的生物(基因)技術發展時，要么反襯中國的追趕，要么消解中國做出的巨大努力，要么暗指負面記憶，從而建構了一個與英美國家完全不同的“他者”形象。Nature的中國科技敘事反映了英美國家常常“以我為中心”“以我為權威”“以我為標準”來衡量中國科技的發展與進步，抬高自己，貶低他人，強化關于自我的積極信息和中國科技發展中存在的問題，隱匿關于自我的消極信息和中國科技發展的積極信息。分析Nature的科技敘事，有助于讀者正確理解英美涉中科技報道，看清其無處不在地對華歧視、偏見和雙重標準。更重要的是，科技工作者在充分了解其報道技巧之后能主動發出我們自己的聲音[11]，讓國際社會全面了解并正確認識中國，從而提升中國的國際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