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崢嶸
經濟全球化自肇始以來就一直伴隨著區域一體化。先是歐洲共同體過渡到歐盟,建立統一貨幣,將區域一體化推進到迄今為止最高水平。接著,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將美加墨三國的經濟更緊密地綁在一起,區內貿易和投資實現高增長。這種以發達經濟體為核心的區域一體化也刺激著其他地區嘗試進行經濟整合。
不同的是,發達經濟體內在市場廣闊,經濟自主性和競爭力強,對外影響遠大于受外部影響。而東亞、拉美等地區的后發經濟體,在起飛階段既需要歐美的資金、技術、管理,又需要歐美大市場,這種外向型、依附型經濟決定了它們之間的競爭往往大過與美歐的競爭,更難整合成與美歐匹敵的地區經濟一體化。例如,比北美自貿區(1994年) 還早一些成立的(拉美)南方共同市場(1991年),雖然在區域整合和帶動區域國家經濟增長方面取得一定成就,但一體化進程總體緩慢。
亞洲地區經濟一體化動態則更復雜。一直以來,亞洲主斐是一個地理概念,遠未形成政治、經濟或文化上的整體單元。總體而言,迄今為止的亞洲一體化核心原動力來自東亞(包括東南亞),東亞經濟(包括東南亞)在全球化浪潮下成為一個獨立單元,出現所謂“東亞奇跡”。日本騰飛帶動“四小龍”崛起,接著又是“四小虎”。它們在產業鏈上形成垂直分工,這是全球化帶來的區域整合。
中國迅猛發展則完成了東亞經濟崛起和整合的至關重要一環。這個過程分為幾步。第一階段,中國以承接美歐日等低中端制造轉移的方式融入地區及全球產業鏈,隨后以充沛勞動力資源和強大產業配套成為本地區終端產品制造中心,而日韓及東南亞轉而成為零部件和原料供應方,日韓提供上游零部件,東南亞主要承擔低端部件和原材料供應。東亞國家多以制造業立國、以出口帶動增長,主要面向爰美歐大市場展水平存在差異,內部分至大于相互競爭。東亞整體上對美國形成巨大貿易順差,中國是終端產品集成出口者,對地區經濟體主要是逆差,對美歐則是較大順差。
第二階段,中國產業逐步升級,低端制造業開始向東南亞等地轉移,站上游零部周件邊然則從中國進口后加工成最終產品面向美歐大量出口,中國對周邊由逆差逐漸轉為順差。中高端產品競爭力增強,使中國仍保持對美歐的強大出口能力。東亞的區域整合與跨區域(東亞與北美和歐洲之間)經貿聯系的不斷深化、強化并行不悖,尚未表現為“全球化向區域化轉型”。
在美國挑動貿易戰、俄烏沖突、世紀疫情等干擾沖擊下,東亞經濟仍呈現強勁發展和整合態勢。中國制造業增加值全球占比從2010年的18.2%提高到2021年的29.8%。2021年,中日韓三國加上最近飛速增長的越南等,使東亞制造業增加值占比大大超過40%。與此同時,東亞地區國家間貿易額也出現較大攀升,區內經濟聯系更為緊密。這意味著即使面臨“逆全球化”和大國地緣政治博弈強烈干擾,東亞經濟整合的內在動力仍然強大。
美國持續保持對華關稅施壓,試圖通過技術管制、出口管制、產業補貼、搞貿易集團化等推動供應鏈“去中國化”,但這反而加快東亞經濟內部整合。美國對華貿易霸凌只改變了東亞內部分工結構,但未改變東亞在全球制造業中的地位。這與美國追求的制造業回流、“讓美國再次偉大”、“美國工人優先”發生沖突。美方挑動貿易戰無法改變反而加深了中國在地區產業鏈中的中心地位。美國希望用高規格、高標準的貿易規則來“更新”國際經濟秩序,以“印太經濟框架”來重新規劃地區整合,以價值觀為紐帶重組供應鏈、推動所謂“可依賴伙伴”間的自由貿易,但它拿不出更多市場來滿足地區制造業不斷擴張升級的需求,地區內部市場的擴張與強化就成為必然。美國意圖難以達成,根源在于其重振制造業與東亞制造業在整合中更快更好發展形成矛盾。
中國發展帶動地區產業鏈和貿易整合,還有RCEP加持,都顯示全球化生命力依然強大。但這還只是第一步。東亞區域的貨幣秩序仍是美元體系,區域仍暴露在“美元陷阱”的風險之下,貨幣政策深受美元走勢影響。區域國家多是能源資源進口方,但未形成統一的能源安全合作安排,區域國家也未能利用“大客戶”~身份形成議價合力。區域國家主要以制造業立足,但當前世界經濟復蘇仍面臨巨大不確定性,域外需求可能大幅萎縮,域內產業沖突也可能加劇。
更長遠看,隨著美歐產業保護主義抬頭,東亞地區與北美、歐洲先進產業沖突可能升級。日本等個別國家可能會在產業發展方向上主動配合美國的調整,希望進一步融入美西方產業鏈,導致區域整合路徑'更為復雜。況且,美國一直是區域的強大存在,不斷利用歷史紛爭、地緣矛盾、安全擔憂等干預區域整合。在中美復雜博弈下,東盟次區域的一體化進程反而得到各方支持并快速深化,成為影響地區整合和一體化發展的重要因素。南亞、中亞以及西亞也在不同程度加深與東亞經濟的聯系。總之,全球化在逆潮下越來越以地區化呈現帶來的以中國為龍頭的地區產業鏈整合,雖然不一定能決定地區一體化的方向,但無疑會產生巨大影響。未來的地區一體化進程將繼續在復雜博弈中尋找路徑,尋求新的平衡。▲(作者是中國社會,科學院和平發展研究所所長)
環球時報2023-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