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與科技的融合：數據新聞倫理問題的后人文主義解讀

趙影杰 侯娟，2

（1.安徽大學哲學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2.安徽大學全域認知與國際傳播實驗室，安徽 合肥 230039）

導語

在當今的信息時代，大數據與人工智能技術正在深刻地改變我們的生活和工作方式，其中，新聞產業也經歷了前所未有的變革。傳統的新聞報道逐漸與數字技術融合，形成了一種新的報道范式——數據新聞。數據新聞不僅僅是數字化的新聞，它是以一個特定的新聞主題為中心，綜合運用文字、圖像、色彩等各種形式的視覺符號，將主題的內容和相應的資料按照它們之間的關聯性，構成視覺的、立體的、多維的視覺文本。[1]這種轉變不僅在于新聞的生產和傳播方式，更在于它如何影響公眾的信息消費習慣和社會認知。然而，隨著數據新聞的崛起，其背后所隱藏的倫理問題也逐漸浮出水面，引發了廣泛的關注和討論。后人文主義，作為一種重視人與技術、自然之間互動關系的思考方式，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來審視這些倫理問題。文章將采用后人文主義視角來探討數據新聞的倫理問題，提供一個全新的解析框架，深入剖析數據新聞中的倫理挑戰，并揭示后人文主義方法在應對這些問題上的重要意義。具體而言，包括關注新聞報道的真實性、公正性，以及數據來源的透明度等方面，旨在為數據新聞時代的倫理責任提供新的思考路徑。通過對倫理基礎的重新審視，確保數據新聞更為貼合人文價值觀，并最大限度地造福整個社會。

1.數據新聞的倫理困境

在數字化時代，數據新聞作為新聞傳播的新興形式，憑借其深入的數據挖掘和可視化展示，為公眾提供了更為豐富和直觀的信息體驗。然而，隨著其在新聞領域的廣泛應用，也出現了一系列的倫理挑戰，這些挑戰涉及新聞的真實性、客觀性、公正性，以及受眾的隱私權等多個方面。

1.1 真實性與客觀性的問題

數據新聞的真實性和客觀性受到了多重威脅。首先，不完整或“不干凈”的數據源可能導致報道失真。數據的準確性和完整性在新聞報道中至關重要，但無論是來自公眾還是官方的數據，都存在潛在的誤差和遺漏。以《衛報》為例，盡管其編輯團隊在揭示議員報銷丑聞時不斷努力清洗眾包數據，以避免信息被篡改，但仍難以確保數據的絕對真實性。此外，當依賴單一數據源而無法進行進一步驗證時，報道的真實性可能受到質疑。在大數據的分析中，算法的潛在偏見也是一個關鍵問題。如果算法主要關注宏觀數據而忽視個體的微觀差異，可能會導致對特定群體的誤解或刻板印象。[2]數據可視化的方式有時可能會誤導讀者。選擇不適當的圖形或比例可能會使得展示的數據與實際情況不符。Vox 新媒體網站在報道慈善捐款與疾病死亡人數的關系時，就犯了這樣的錯誤。他們使用圓的直徑來表示數據，而不是圓的面積，這導致了視覺上的誤差，使得慈善捐款的差異和各種疾病的死亡人數被過度放大。[3]數據新聞在助人避免危險、應對各種情況和推動社會管理上都起到了關鍵作用。但同時，它也可能違背新聞的真實、客觀和人文倫理標準。盡管基于不全面的樣本數據進行的大數據分析得出的結論和預測的未來趨勢看似是確定的，實際上它們只是一種可能性。換句話說，“大數據的預測只是基于概率的事實，僅僅是一個參考，可能存在誤差和風險?！盵4]

1.2 受眾隱私與信息自由的平衡

在數據新聞的生產和傳播過程中，受眾的隱私權成為一個重要的倫理問題。大數據技術使得個人隱私的保護變得更為脆弱，而受眾的網絡使用習慣也可能導致其隱私的無意識暴露。以《衛報》關于2011 年倫敦暴亂的報道為例[5]，盡管得到了Twitter 公司的授權，但在未征得用戶同意的情況下，采集了大量用戶推文進行分析，旨在展示并分析暴亂中謠言的傳播。這引發了公眾的關切，因為這種數據采集方式可能侵犯了用戶隱私。盡管該報道獲得了獎項，但也面臨了大量的質疑。數據新聞在使用個人數據時，不僅要考慮新聞倫理，還需考慮法律約束。媒體在揭示新聞真相時，必須在公共利益與個人權益之間找到平衡點。目前，盡管透明的數據源和算法被認為是數據新聞的標準，但許多報道并未公開其數據處理方法，這增加了公眾監督的難度。如何在保護受眾隱私和確保信息自由之間找到平衡，成為數據新聞面臨的重要挑戰。這也涉及如何建立有效的監管和審核機制，以規范媒體在數據新聞報道中的數據使用，同時不增加媒體的運營成本，這無疑是一個難以實現但必須面對和解決的問題。

1.3 多元傳播者與倫理沖突

數據新聞的生產涉及多種角色，包括記者、編輯、程序員和設計師。這種多元化的參與可能導致話語權的博弈，從而影響新聞內容的真實性和客觀性。特別是在數據選擇和解讀過程中，不同角色的價值觀和目標可能導致新聞的偏見和失真。在現代社會信息系統中，政治和經濟因素持續地影響新聞信息的生產與傳播。新聞生產者，由于其所在的組織約束，往往會偏向于組織權力的傾向性生產。這種情況在數據新聞中尤為明顯，因為數據新聞團隊的構成和運行機制各異。有的團隊是松散的，有的則嵌入在新聞編輯部，還有的是獨立的數據部門。記者和編輯，作為“局內人”，通常處于新聞信息采集的核心位置，他們追求的是新聞的真實性、客觀性和公開性。而程序員和設計師，作為“局外人”，更多地關注技術的完美性和藝術性。這種角色的差異和內容生產理念的不同，導致了在數據新聞生產中的倫理沖突。例如，一個設計師可能會選擇更為吸引人的可視化方式，而這種方式可能會誤導讀者。而記者可能會更關心如何確保數據的真實性和完整性。這種角色之間的博弈，不僅影響了數據新聞的真實性和客觀性，還可能對數據新聞的傳播效率產生影響，從而對整個數據新聞的傳播生態構成挑戰。

2.大數據時代的人文思考

這種變革不僅僅是技術性的，更是文化、社會和倫理性的。正如我們在前面所討論的，大數據技術為我們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會，但同時也帶來了一系列的挑戰。這些挑戰需要我們重新審視和思考，特別是在倫理層面。在探討大數據技術應用的倫理挑戰時，我們不得不重新審視人的地位和角色。自從文明的黎明以來，人類一直將自身視為世界的中心，是一切知識、價值和意義的源泉。這種人文主義的信念，強調人類作為主體的重要性，并探求人類的理性、自由和尊嚴。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社會的演變，一種新的思潮逐漸浮現，它質疑并挑戰了傳統的人文主義觀念。這種思潮被稱為后人文主義，它提出了一種對人類的重新思考。

2.1 人文主義的精神關懷

人文主義是西方文藝復興時期形成的思想體系。它的發展可概括為三個階段：古典人文主義、現代人文主義和后人文主義。古典人文主義起源于古希臘，強調人是萬物之本，并強調人的主體地位。蘇格拉底認為德行是最高標準，否定外在支配力量，主張自我認知，倡導內在的至善和道德品質。盡管古希臘時期的人文主義并未明確概括人的概念，但對于人的理想模式的探討推動了希臘文化走向人文方向。

古希臘人文觀念在中世紀受到壓抑，被困于神圣教義之中。然而，14 世紀之后，歐洲擺脫中世紀精神束縛，迎來資本主義，并伴隨著人文精神的復興，人文主義逐漸發展成現代形態。人文主義強調的人的世俗化反對中世紀的禁欲主義，強調人的存在和價值在于現世的幸福與美滿，人可以通過努力實現人生理想。由于人的智慧和能力得到挖掘和擴展，人類認識和改造自然的能力得以凸顯。知識、科學、技術和理性的力量使人類擺脫命運束縛，進入近代文明。

文藝復興確立人的尊嚴和價值，關注人性解放。啟蒙運動進一步解釋了人文主義精神，倡導自由、平等、理性回歸和人權解放。隨著主體原則不斷拓展、現代科技快速進步和資本滲透到社會的各個領域，人類的核心需求已經超越了單純的自由和解放。過度的個體中心思想努力征服自然和世界，卻偏離了人道主義的初衷。這導致了人文主義精神的危機，預示著后人文主義時代的來臨。[6]

2.2 后人文主義的多元視角

在人類哲學思考的漫長歷程中，我們一直在追尋自身的存在與價值。然而，隨著科技的突飛猛進，傳統的人文主義已經無法滿足對于未來的深入思考。后人文主義哲學應運而生，它對人類中心主義的觀念進行了深刻的反思與挑戰。后人文主義哲學旨在打破人類中心主義的觀念，它主張人類并非宇宙的中心，而只是地球上眾多生物群體中的一個。在此基礎上，后人文主義對人的主體性進行了重新審視。既然人類主體不是無限的話語建構，人的中心性、優先性、絕對性自然遭到挑戰，變成?？滤f的“人將被抹去，如同大海邊沙地上的一種臉”。[7]后人文主義并不是反人文主義，而是一種對人類未來命運與生存境遇的深刻反思與關注。[8]

后人文主義更加強調人的有限性，并質疑人類主體性的天然合理性。后人文主義對于人的主體性思考已經不再基于人所謂的“自由”“平等”“民主”“解放”等與主體性相關的人類特質，而是從人類在科技、環境、與非人生命形式的共生關系等方面展開反思。隨著信息技術、生物科技、基因工程、仿生學、人工智能等領域的快速發展，人類的自然狀態和傳統觀念正在不斷被挑戰和改寫。賽博格的出現對人的自然狀態進行了改編，人工智能向人類發起了挑戰，這些新現象導致了對人文主義視域下的人的“主體性”的質疑、改寫和重置。后人文主義關注的核心問題之一便是人類在新技術革命面前，所面臨的前所未有的新問題，如意識與記憶的數字化、賽博格的自我意識、基因編輯和克隆技術對傳統家庭和人際關系的影響等。后人文主義所提出的種種新問題都聚焦于人類中心主義的祛除與人的“主體性”的消解。

人文主義一直將人類視為世界的中心，是一切知識、價值和意義的源泉。這種人文主義的信念，強調人類作為主體的重要性，并探求人類的理性、自由和尊嚴。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社會的演變，一種新的哲學思潮逐漸浮現，它質疑并挑戰了傳統的人文主義觀念?！昂笕宋闹髁x”以批判人文主義為己任，主張“去人類中心化”。提出和諧共存的自然觀，主張合理開發利用高科技，恢復科技造福人類、維持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功能，倡導人類要關愛非人類，承認差異，包容并敬重他者，建構多元物種和諧共生的后人類社會。這種轉變對于數據新聞的倫理問題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思考框架。

3.數據新聞倫理問題的后人文主義解答

在后人文主義的視角下，數據新聞的倫理問題不再僅僅是關于數據的真實性、客觀性或公正性，而是關于如何在一個高度數字化的世界中重新定義和理解人的角色和價值。后人文主義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框架，幫助我們理解和應對這些倫理挑戰。在這個框架下，我們可以更深入地探討數據新聞的真實性、客觀性、公正性，以及受眾隱私權等倫理問題，同時探索出更具創新性、更具前瞻性的解決方案。

3.1 重新審視數據的必然性假象

后人文主義的視角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全新的思考方式，它強調人與技術、自然之間的互動關系，而不是單純地將技術視為工具。這種思考方式源于對傳統人文主義中心主義觀念的反思，認為人類并不是宇宙的中心，人的知識和理解是有限的。數據的“必然性”也是有限的，它并不是絕對的真理。在數據新聞報道中，對數據的預測和分析依賴于大量的數據和算法模型。但是，由于這些算法模型是人類設計和操作的，它們自然會包含人的主觀意愿。因此，數據展現出來的結果實際上是具有主觀性的，而這種主觀性與結果的必然性之間存在著矛盾。這種矛盾揭示了數據新聞中的一個重要問題：數據的“客觀性”其實是建立在人的主觀選擇之上的。[9]因此，新聞機構和記者應該從后人文主義的角度出發，認識到數據的局限性，避免過度依賴數據的“必然性”。在報道中，應該提供更多的背景信息和多元的視角，確保報道的全面性和客觀性。這不僅可以提高新聞的質量，還可以幫助公眾更加全面、客觀地理解新聞事件，避免被數據的“必然性”誤導。

3.2 強調數據的語境性

后人文主義關注語境中的意義建構。后人文主義認為，知識和真理都是建立在特定的語境和背景之上的。這意味著，數據也是如此，它并不是孤立的，而是存在于特定的語境之中。數據往往存在于特定的語境之中，只有語境中的數據才具有價值。大數據中的數據常常是孤立的，缺乏與原初語境的有機聯系。因此，數據新聞在報道時，需要強調數據的語境性，確保數據的真實性和準確性。每一種語境都關聯著特定的社會文化背景，強調了意義發生的底層規則或外部環境，確立了闡釋的邊界，并作為一種生產性的元素參與意義的直接建構。這不僅是為了確保報道的真實性，也是為了避免誤導公眾。例如，Donna Haraway 在其作品中提到的“位于的知識”來自對“來自無處”的知識的女性主義批評。這種思考方式強調了知識的語境性和局限性，與后人文主義的觀點相呼應。[10]后人文主義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幫助我們理解和評估數據新聞的真實性和準確性。新聞機構和記者應該從這個視角出發，更加關注數據的語境性，確保報道的全面性和客觀性。

3.3 公眾參與和監督

后人文主義強調人與技術、自然的關系，提倡人與技術的和諧共生。這種思考方式源于對傳統人文主義中心主義觀念的反思，強調人類并非宇宙的中心，而是與其他生命形式、技術和自然環境共同構建的生態系統的一部分。在這個生態系統中，技術不再僅僅是人類的工具，而是與人類共同塑造現實的伙伴。這種思考方式對新聞領域有著深遠的影響。傳統上，新聞被視為傳遞信息的工具，公眾是被動的接受者。但在后人文主義的視角下，公眾不僅是新聞的接受者，也是新聞的參與者和監督者。這意味著，新聞機構需要加強與公眾的互動，聽取公眾的意見和建議，確保數據新聞的公正性和客觀性。例如，Girija 的研究指出，互聯網的崛起使得新聞機構更加依賴技術來提供新聞服務，但這種依賴可能導致新聞失去其公共服務的特性。[11]因此，新聞機構需要重新思考其與公眾的關系，確保新聞報道的真實性和公正性。同時，公眾也需要加強對數據新聞的監督，確保新聞機構不濫用數據和技術。Westlund 的研究指出，隨著技術的發展，新聞領域出現了大量的“黑暗參與”行為，如虛假信息、網絡騷擾、仇恨言論等。[12]這些行為對新聞的真實性和公正性構成了威脅，需要公眾的積極參與和監督來應對。后人文主義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幫助我們重新思考新聞與公眾的關系。新聞不僅是傳遞信息的工具，更是社會互動的平臺，公眾的參與和監督是確保新聞真實性和公正性的關鍵。

結語

數據新聞在當代社會中呈現了一種獨特的傳播形態，它標志著新聞傳播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時代。數據新聞的出現，無疑為我們提供了更為豐富和直觀的信息體驗，但同時也帶來了一系列的倫理挑戰。站在倫理學的立場，我們正面臨著一系列前所未有的問題，包括數據的真實性、客觀性、公正性，以及受眾的隱私權和信息自由等。文章從后人文主義的視角出發，深入探討了數據新聞倫理問題的多重性和復雜性，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全新的理論框架，以審視和應對這一時代的挑戰。我們分析了后人文主義在數據新聞的真實性、客觀性、公正性，以及受眾隱私與信息自由的平衡等方面所展現出的獨特優勢，強調了人類與技術之間的緊密聯系與共生關系。在新聞傳播的歷史進程中，我們一直在探索如何更好地為公眾服務，如何確保新聞的真實性和客觀性。后人文主義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幫助我們重新審視這些問題。

然而，我們應當認識到，后人文主義并非萬能的解決方案。在應用后人文主義的視角解決數據新聞倫理問題時，我們仍需要綜合考慮多種因素，如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等。此外，后人文主義作為一種新興的理論取向，其在實踐中的應用仍需進一步研究和探索。未來，我們有必要將后人文主義與其他理論方法相結合，共同推動數據新聞倫理研究的深入發展，以期為新聞傳播在數據時代的倫理挑戰提供更加明晰和可行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