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滴海洋旅行記（四）黑暗深淵

盧君輝

老灰鯨和小水滴在距離陸地不遠的淺海中一路向北前行。這一路上小水滴見識到了老灰鯨奇特的進食方式：它會先游到沙質的海床上，將頭部一側向下傾斜，用頭來回翻攪海水和海底泥沙，然后在泥沙里躲藏的小蝦、貝殼、小魚、海星、海膽之類的動物會因受到驚嚇全部跑出來，老灰鯨在混亂中趁機張開大嘴，把它們都吸進嘴巴里吃掉。

雖說僥幸躲過了虎鯨的追捕，可全力逃脫給身體帶來的超負荷，讓老灰鯨本就衰老的身體雪上加霜。老灰鯨每一次進食都顯得痛苦、吃力。更不幸的是，沿途的食物非常少，根本不夠龐大的老灰鯨填飽肚子。“怪不得老灰鯨要到北極附近覓食……”小水滴心想，“原來體形龐大對于動物來講并不全然是一件好事，因為這也意味著它們需要獲取更多的食物才能生存。”

衰老、饑餓再加上長途跋涉，老灰鯨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但意志頑強的它，眼中那團希望之火還在熊熊燃燒，它還在努力堅持……

直到一件事情的發生，成了壓垮老灰鯨的最后一根稻草。

這天，老灰鯨突然發現，身下的海床與海面的距離越來越遠，身下的海水正在變成令人心悸、略顯恐怖的“黑色”，這意味著它們在遠離淺海海域。小水滴趴在老灰鯨身上，不安地問：“這里到底有多深呀？我怎么一眼望不到底呀？”老灰鯨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然后嘆了口氣說：“這下糟了，我們走錯路了……這一路上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現在想想應該是我們被虎鯨追擊的時候在慌亂中弄錯了方向。現在我們不是在日本海，而是在日本本州島東邊的太平洋。”老灰鯨深吸一口氣，露出一絲絕望的笑容，“這片一眼望不到底的海域，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日本海溝。唉，據說日本海溝的最深處深度超過一萬米，在如此深的海溝里……”

走錯路的沉重打擊仿佛抽干了老灰鯨最后一絲氣力，小水滴看到老灰鯨眼中一直以來熾熱如火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冷卻了、熄滅了。

“我已經堅持不下去了，也許葬在這里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小水滴，我沒有辦法陪你繼續走下去了，希望你能順利到達北冰洋。”說完，老灰鯨從氣孔中吐出最后一口氣，一長串輕靈的氣泡向海面緩緩上升，老灰鯨的生命之火也隨著這串氣泡的遠去而逐漸熄滅在幽暗的海溝中。

看著沒有呼吸了的老灰鯨，小水滴噙著眼淚，哽咽著試圖喚醒它，可這一切都是徒勞。雖說一切生物都有逝去的一天，但是當死亡發生的那一刻，當陪伴自己的伙伴要永遠離開的那一刻，小水滴的內心還是無法接受，它想陪老灰鯨走完最后一程。小水滴毅然決然地趴在老灰鯨的身上，隨著老灰鯨的身體向著深不見底的海溝底部緩緩墜落。

寂靜的海溝中，路過的動物被從天而降的龐然大物嚇得紛紛躲避，沒有誰敢靠近它一探究竟。老灰鯨的身體緩緩沉向海底，小水滴發現隨著光線變暗，周圍的生物逐漸減少，就連水中無處不在的單細胞藻類，也因為沒有了光照而難以生存。而沒有藻類光合作用產生氧氣，水中的氧含量急劇下降，這里就變成了海洋中生命的荒漠。與海洋表面那熱熱鬧鬧的景象比起來，周圍寂靜得有些可怕。

老灰鯨的身體墜落得越來越深，周圍的溫度也越來越低，海水變得冰冷刺骨，陽光已經徹底消失。小水滴極力睜大眼睛想看清這個黑暗的世界。老灰鯨的身體貼著海溝的峭壁，墜落在了一處凸起的斷崖平臺邊緣，前半身落地翻起泥沙，后半身掛在懸崖外，尾巴垂向無盡的深淵。等塵霧散去，小水滴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一些若隱若現的光點。它使勁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深海里怎么會有星光呢？”正當小水滴充滿疑惑的時候，那些星光緩緩游向小水滴。小水滴漸漸地看清了，原來“星光”是一個個深海生物發出的熒光，它們有的是水母，有的是烏賊，有的是蠕蟲，還有的是長相丑陋兇惡的捕食性魚類。

小水滴正沉浸在這奇異的景象中時，一個奇怪叫喊聲突然打斷了它：“天哪，好大的家伙呀！真是天上掉餡兒餅，這幾年我是不愁吃的了。”一個光團貼著海底晃晃悠悠地游來，小水滴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條張著血盆大口、丑陋無比的鮟鱇魚，但奇特的是它的“腦門兒”上伸出了一根天線般的“釣魚竿”，頂端還能發出幽幽的熒光。只見鮟鱇魚如同餓狼一般張開大嘴不顧一切地撲向老灰鯨。小水滴正打算出聲制止它時，滑稽的一幕出現了，老灰鯨龐大的身體就像一堵墻，小小的鮟鱇魚即便把嘴張得再大，也無從下嘴，只能急得團團轉。

小水滴松了一口氣，嘗試和它打招呼：“嗯……您好，先生。”鮟鱇魚正因吃不到的美食心煩意亂，被黑暗中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不好意思嚇到你了……”小水滴接著說，“請教一下，為什么在這漆黑的深海里，會有那么多生物發光呢？難道是為了照明？”

鮟鱇魚像是很久都沒有傾訴過一樣，開啟了“話癆”模式：“看來你從來沒有來過深海。你可不知道，我們深海的生活條件可太艱苦了，不像淺海，海水里有大量藻類可以進行光合作用為動物提供營養物質。我們這兒漆黑一片，根本就沒有營養來源，只能靠飄落下來的殘渣碎屑為生，可那點兒東西哪夠呀！于是我們的祖先就逐漸演化出了發光的本領來引誘其他生物上鉤。”鮟鱇魚看了看自己頭頂上發光的小燈籠，繼續說：“等獵物被光吸引過來……嘿嘿嘿……”說到這兒鮟鱇魚亮出了自己滿口的尖牙利齒：“那就夠我享用好長時間的啦！”

鮟鱇魚的壞笑讓小水滴不寒而栗：“啊？難道這周圍的‘星光都是埋伏好的‘殺手？”

鮟鱇魚話鋒一轉：“其實也不全是這樣！，它們有的是為了逃命，比如那個吸血鬼烏賊，它遇到危險就會噴射發光煙霧迷惑捕食者，趁亂逃跑；有的是像我一樣為了填飽肚子，比如那個長長的管水母；有的是為了吸引異性，繁殖后代；有的……比如那個櫛水母，身上像是裝了好幾條七彩流光燈帶一樣，真是漂亮極了，不過我也不清楚它為什么發光……”

“原來這些發光絕技都跟深海特殊的黑暗環境有關，唉，生存不易呀……”正當小水滴感嘆的時候，突然，一陣劇烈的震動打斷了小水滴和鮟鱇魚的談話。原來懸崖邊松散的巖石因無法承受老灰鯨龐大的身體而崩塌。老灰鯨的身體也因沒有依托而開始滑向更深的海底。小水滴趕忙游向老灰鯨，鮟鱇 魚本能地想拉小水滴一把，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它只能大聲喊：“我沒法游得更深！祝你好運……”看著老灰鯨巨大的身體逐漸墜入黑暗深淵直至消失， 鮟鱇魚后怕地自言自語：“幸虧沒有被拖下去……我去到那里的同伴還從來沒有能活著回來的……”說著，它小心地向下望了望，眼中寫滿了恐懼，身體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一轉頭游走了。

“海溝深處究竟有什么可怕的東西？竟然能讓厲害的鮟鱇魚避之不及？”小水滴疑惑地喃喃自語。四千米……五千米……六千米……七千米……八千米……可能因為越深的地方掉落下來的殘渣碎屑越少，這一路上，周圍的生物越來越稀少，水壓也逐漸達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看來這里真的是生命的禁區。”小水滴心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灰鯨的身體終于結實地落到了海溝的底部。小水滴本以為這里不會有任何生物，是個適合老灰鯨長眠的地方，但沒想到居然有很多形狀怪異的生物悄然聚攏過來。有頭大、尾巴形似蝌蚪的深海獅子魚，有僅5 厘米長、有點兒像大號跳蚤的短腳雙眼鉤蝦……由于深海沒有一絲光線，色彩在這里毫無意義，這些生物都是無色透明的，如同一個個饑餓的幽靈紛紛趴在老灰鯨的身體上扭動著身體不斷啃食。老灰鯨龐大的身體對它們來說簡直是從天而降的食物寶庫。

小水滴本想制止那些生物，突然，一束強烈的光線撕破了無邊黑暗，將海溝照得明晃晃。原來是一艘深海科考潛水器，小水滴靠近潛水器隱約聽到了艙內一位科學家的驚嘆：“居然是鯨落！在這么深的海溝底部居然能看見鯨落，真是難得一見的奇觀！而且從身體的完整程度來看，應該是剛落下來沒多久！”另一位科學家接話：“嗯，在未來的幾年甚至十幾年，無數的動物和微生物將以此為食，宛如一場盛大的深海宴會，一個完整的生態系統將會蓬勃發展，成為深海海底的生命綠洲……一鯨落，萬物生。這是它對海洋母親最后的反哺了。”聽了這段對話，小水滴明白了為什么老灰鯨說這里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科考潛水器一陣拍照、取樣、探測后開始上浮。小水滴趕忙附著在潛水器的舷窗邊，看著逐漸遠去的老灰鯨，心里感慨萬千：“生于海洋、長于海洋，生命結束后以這種形式回歸海洋，這也許是它最好的歸宿吧！別了，老灰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