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民法大全》看羅馬奴隸制的變化

李俊博

河北大學歷史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民法大全》是公元6世紀東羅馬皇帝查士丁尼在位期間編纂發行的一部法典，是其為實現“一個皇帝、一部法律、一個帝國”目標的重要成果。［1］這部法律包括了債權、繼承、婚姻、監護、訴訟程序以及奴隸自由等與羅馬社會各方面有關的規定，強調了皇權與國家權力至高無上的地位。《民法大全》是古代晚期最重要的法典，它不僅集合了前代羅馬帝國君主的法律和敕令，同時適應了東羅馬帝國出現的新變化。其中，與奴隸制社會相關的法令占據著法典的重要部分，包含奴隸的權利、犯罪行為的處罰、身份轉變的方式以及職業限制等。雖然《民法大全》一直作為學者們研究的重點，但關于其與羅馬奴隸制社會關系的研究仍十分少見。本文通過對《民法大全》中的與奴隸有關的法令進行分析，試圖對古代晚期羅馬奴隸制的發展變化進行初步探究。

一、民法大全涉及奴隸的內容眾多

自羅馬成立以來，就一直處于奴隸制社會，奴隸制發展最興盛的時期是共和晚期到帝國早期之間。羅馬在這段時期逐漸成為橫跨亞非拉、環繞地中海的大帝國。在維持大帝國統治過程中，羅馬的奴隸制也正在發生著變化。隨著萬民法在帝國內的推廣，擁有羅馬公民資格的民眾越來越多，而獲得新奴隸的途徑卻愈加困難。經歷了3世紀危機和民族大遷徙后，帝國內的原有的奴隸數量在不斷減少。查士丁尼時期以前，羅馬法中關于奴隸的規定已經在由限制解放活動，向維護解放活動轉變。君士坦丁皇帝以及狄奧多西皇帝曾頒布過一些保護奴隸基本權利和維護奴隸解放的規定。《民法大全》的誕生，則標志著羅馬以奴隸制為主要生產方式的社會正走向無可逆轉的衰落。

就《查士丁尼法典》來說，其中關于奴隸解放的內容主要集中在第七卷的前半部分，占據著第七卷近四分之一的位置。除這部分內容外，無論是第一章中奴隸參與基督教進行的活動，還是第六卷中關于自由人的闡述，還有繼承法、商法、物權法、債法等部門法中涉及奴隸自身和奴隸主利益的規定，都能夠看得出帝國不僅保護奴隸主的權利，也在不斷加強對奴隸權利的保護。因此，《查士丁尼法典》中有大量與奴隸制相關的內容。

在《法學總論》中，第一卷的3～7篇是關于自由人與奴隸釋放的規定，第三卷的第3篇和第8篇分別涉及被釋自由人的遺產繼承與指定分配。與《查士丁尼法典》相似，《法學總論》中和奴隸相關的內容也不單有這些被獨立列出的法條，還有許多規定貫穿于其他眾多的法條中。從單獨列出的內容可以看出，羅馬對奴隸解放的態度越來越開放，對被釋自由人的態度越來越包容。同樣，奴隸受到的保護也越來越多。《法學總論》作為帝國境內一部較為完善的法律著作，這種對奴隸開放包容的態度勢必會對羅馬社會產生深刻影響。

在《新律》的168條法律條文中，雖然沒有關于奴隸單列的法條，但關于結婚、犯罪、宗教等內容中仍有部分涉及奴隸的規定。通過《新律》能夠發現這一時期奴隸制在社會環境中發揮影響力的減弱，只作為針對社會中少數特定身份對象的約束，體現在法律特定的情景和規定中。與奴隸相關的法律能夠在《民法大全》中占據如此重要地位，對這些內容的分析無疑能夠幫助人們更加清楚地認識查士丁尼時期奴隸制發生的變化。

二、《民法大全》加劇奴隸解放的趨勢

自共和晚期以來，奴隸解放現象已經成為羅馬社會中存在的普遍問題。奴隸數量的急劇增長，除了農業奴隸、家庭奴隸外，還有皇室奴隸和城市奴隸。許多人在成為奴隸前曾掌握過一定的技術，也有在成為奴隸后學會了一些技能的。因此，其中一部分人得以從農業生產領域中脫身，在商業活動或行政管理中成為重要的角色。有的奴隸主為了實現自身的利益而減少奴隸的數量，奴隸解放現象開始愈加突出。在《民法大全》中，新增了許多有利于奴隸解放的內容，使得這一時期法典呈現出許多顯著的特點。

首先，加劇了奴隸解放的趨勢表現最明顯的是許多舊限制的取消。為了治理奴隸解放的混亂現象，屋大維頒布了《福費·加尼尼法》，對奴隸解放的方式和數量進行了限制，規定以遺囑釋放奴隸時，其數量不能超過100人。查士丁尼則廢除了《福費·加尼尼法》。《查士丁尼法典》記載了公元528年查士丁尼在君士坦丁堡頒布的憲令，宣稱不再限制遺囑釋放奴隸的人數。奴隸主在生前釋放奴隸時，人數并沒有限制，遺囑也不應進行限制。除此之外，法典還廢除了作為戰俘身份奴隸的解放法案，這項法律在查士丁尼時期已經名存實亡。對被敵人俘獲成為奴隸的羅馬人，又逃回羅馬的，如果自己及家人可以向購買他的人支付足夠的贖金或者自己進行5年的勞動服務期后，就可以恢復羅馬公民的地位。

其次，解放奴隸的方式在增多，條件在降低。《法學總論》中關于被釋自由人的內容里規定了釋放奴隸的不同方式：一是可以在法官面前進行正式的宣告；二是可以在教堂中依據皇帝命令完成釋放；三是還有許多法律或皇帝憲令規定的其他方式可以釋放奴隸，如尋找見證人證明奴隸釋放的過程的方式等。這些方式有的需要第三者的公證，而有一些只需要奴隸主自己通過特定的方式完成。尤其是后者的出現，實際上為奴隸的解放提供了便利的條件。原先的奴隸解放受到政府及官員的嚴格管理；到了查士丁尼時期，則成了一種社會調節奴隸關系與數量的方式。這一時期，奴隸主對奴隸的解放是單方面的，不需要征得奴隸的同意。在對解放奴隸的奴隸主的要求中，之前的《埃里·森提法》對未滿二十歲的奴隸主進行了限制，而《法學總論》中則重新規定，只要奴隸主年齡已滿17個年頭進入18個后，允許用遺囑給予他的奴隸自由。［2］不僅如此，未成年人在監護人的指導下也可以釋放奴隸。查士丁尼的法典中沒有關于釋放奴隸的年齡要求，這意味著無論奴隸是嬰兒，老人，都能構成被釋放的對象。

再次，對于奴隸的要求更加具體，有利于保障奴隸解放的有效性。比如，《查士丁尼法典》明確指出奴隸沒有拒絕羅馬公民權的權利，當一個奴隸拒絕主人的釋放，仍愿意被繼續奴役時，他需要接受更嚴厲的主人。即使奴隸繼續被主人奴役，也是以保護關系的身份服務。此外，對于被解放的奴隸，必須是有具體提名的，不可以釋放不明確的奴隸。《法學總論》規定釋放奴隸應采用記名方式，不可以將自由給予不確定的人。這條規定通常針對的是奴隸主在世釋放奴隸時，對奴隸主遺囑釋放奴隸時有另外的規定。《查士丁尼法典》對遺囑給予不確定的自由人時的解決方式，通常是給予所有有資格的奴隸自由。［3］兩者并非矛盾，而是存在利益上的優先級關系。奴隸主生前即使釋放奴隸失敗，也可以采取其他合法的方式繼續完成釋奴，這種做法是為了保障奴隸主的利益，避免因此產生的奴隸糾紛。對于遺囑方式釋放的奴隸，奴隸不會因奴隸主死亡而無法獲得自由，這時保護的是奴隸的利益。無論是保護哪一方，對于解放奴隸都是推動性的。

最后，《民法大全》中還有許多直接有利于奴隸解放的條款。如一個人購買了他人的奴隸后，發現奴隸在被購買前已經通過遺囑獲得自由，此時這位奴隸將獲得自由人身份。又如一個男子在沒有妻子的情況下納奴隸為妾，在男子死后，妾和他們的孩子都將獲得自由人身份。對于奴隸主為了逃避債務而欺詐解放奴隸的行為，《法學總論》中規定當判定釋放者并無明顯欺詐意圖時，即使他的財產不足以償還債務，奴隸仍應獲得自由。因為人們總會認為自己的清償能力比實際財產更大。這也顯示出奴隸與普通財產相比，具有較大的靈活性。在法典的第七篇中還有許多奴隸解放的案例。作為一種特殊的財產，查士丁尼時期對待奴隸的態度由維護奴隸主的利益向同時重視奴隸的保護轉變。這點在《查士丁尼法典》關于物權法、債權法與繼承法中體現明顯。

三、《民法大全》為奴隸及被釋奴提供更多的保障

為了維護帝國的專制統治，方便被釋奴更快融入羅馬社會生產活動。《民法大全》中新增了大量保障奴隸與被釋奴的條文，以規范奴隸在社會轉型過程中發生的角色轉變。

對于奴隸而言，由于羅馬法保護的主體是羅馬公民的權利，作為奴隸主的財產，其法律地位仍然沒變。但專制化的國家要求他們的生活狀況得到一定的改善。如《查士丁尼法典》中關于懲罰奴隸的規定，如果奴隸主以拘禁奴隸為目的，用棍子或皮帶懲罰奴隸，或將其關進鐵籠而導致奴隸死亡的，奴隸主不應受到刑事指控。但如果他不分緣由或故意用棍子或石頭擊斃奴隸，用武器對奴隸進行致命打擊，用絞索絞死奴隸，發布可怕的命令將奴隸從高處頭朝下扔，使用毒藥，或在公共場合肢解奴隸身體的，他將被起訴為謀殺。［3］法典還規定了禁止奴隸主強迫奴隸從事的一些職業，例如賣淫。如果這種行為被城市長官發現，則其有權宣布該奴隸將獲得自由。這些條文說明羅馬帝國已經將奴隸當作專制國家法律體系中受保護的對象，成為帝國社會重要的組成部分，而不僅是受奴隸主自由管制的私人財產。

對于被釋奴來說，這種保護不僅體現在被解放后的個人利益與法律地位上，而且從許多解放過程中明確界定的問題可以看出。首先，《查士丁尼法典》規定了奴隸一旦獲得解放，便不能改變其羅馬公民權。也就是說奴隸的解放是永久的，不可逆的；奴隸只要爭取到了解放，原本的奴隸身份就被終結，此時雖然可能與原先的奴隸主仍保留有保護關系，但不能作為原先奴隸主的財產對待，同時奴隸的個人利益將會按照羅馬公民的身份受到國家和法律的保護。其次，取消了降服者和拉丁人級別。《民法大全》專門對被釋自由人的等級做出了新的規定。原來的被釋自由人被分為三個等級，分別是獲得完全自由的羅馬公民、沒有完全獲得自由的拉丁人等級和級別與權利最低的降服者級別。這三個級別出現在羅馬對外瘋狂擴張的時期，而當羅馬帝國遷都君士坦丁堡之后，原先羅馬公民在政治與經濟領域的特權已經不斷衰弱，民族大遷徙所帶到帝國境內的大量蠻族人口也正在消弭三個級別間的差別。《查士丁尼法典》規定廢除拉丁自由人階層，并宣布對一切被釋自由人，一律給予羅馬公民資格。《法學總論》指出在羅馬成立之初，釋放者與被釋放者只存在一種相同的自由，查士丁尼便是恢復這種自由。當被釋奴獲得羅馬公民權之后，除了其本人在遺產繼承上需要繼續遵從法典規定給予保護人一定的份額外，其他的個人權利與法律地位都與普通羅馬公民沒有區別。這是羅馬在成為龐大帝國和走向專制化道路后，出于國家需要所作出的必然轉變。［4］

總而言之，《民法大全》中與奴隸解放和奴隸權利保護規定的增多，不僅對奴隸的解放起到了推動的作用，而且對奴隸及被釋奴權利的保護起到了增強的效果。經過羅馬帝國數百年的發展，奴隸從羅馬社會主要的下層人物，演變成為專制社會中下層民眾的一部分，《民法大全》正是體現了帝國奴隸制社會這樣的變化。當專制化國家在帝國東部逐漸發展時，原來的奴隸制在羅馬帝國正慢慢走向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