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清,解 佳,劉 俊
(1.華南師范大學旅游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2.華南師范大學研學旅行與休閑教育研究中心,廣東 廣州 510006)
1976 年,世界旅游組織制定的《關于旅游業的21世紀議程》將當地居民參與旅游發展作為推動地方可持續發展的一項重要原則[1],這種注重社區居民參與和個體發展的做法與我國鄉村振興戰略中人才振興的理念不謀而合[2],兩者都提倡以人為本,重視對本土資源的利用以實現內生式的發展[3-4]。長期研究發現,在以提供旅游娛樂和休閑服務為主的傳統社區旅游發展中,目的地居民因知識和能力缺乏導致的邊緣化現象,直接威脅著旅游地的可持續發展[4-5]。
因此,如何促進旅游目的地社區精英成長一直是重要研究議題[6-8],不同研究者對社區精英培育、緩解外來資本控制和回饋地方社會做了較多探討[8-10]。近年來,從知識管理角度尤其是發揮地方性知識角度來促進旅游地治理和社區發展的做法得到了更多重視[11-12]。然而,目前關于社區精英培育研究所聚焦的社區旅游類型較為單一,很少注意到非傳統社區旅游發展模式下社區精英的成長過程和機制,特別是地方性知識在社區精英的成長和培育中的作用和機制研究,尚未引起足夠關注。
丹霞山是國內率先探索從傳統旅游景區向科普研學旅游目的地轉型的景區之一,經過長達10多年的實踐,依托地方性資源形成了以科普研學游為主的發展路徑。在丹霞山的社區旅游參與中,不僅要求從業者具備旅游服務技能和素養,更要求從業者要以知識服務為前提,具備將地方性資源轉化為具有科普研學價值的旅游教育產品的綜合能力。丹霞山新的社區旅游發展模式催生了一批“能人”,即知識精英,特指在社區導向的旅游參與中掌握地方性知識和綠色發展理念,科普研學服務思維和技能,能將地方性知識轉化成教育旅游產品的社區個體。基于此,本研究旨在通過對丹霞山案例的剖析,為社區旅游發展中知識精英培育提供理論參考與經驗借鑒。
社區旅游是以社區為基礎的一種旅游發展方式,其基本特征就是旅游與社區的結合[13]。社區旅游重視利用社區資源和本地社區的介入,以實現社區和個體從中獲利[14-15]。20世紀70—80年代,國外學者對社區旅游進行了初步的研究工作,Emmanuel倡導關注旅游社區中邊緣群體和弱勢群體的生活機會和福利[16]。1985 年,Murphy《旅游:社區方法》(Tourism:A Community Approach)一書出版,成為社區旅游研究的經典之作。社區旅游研究在國外已經比較成熟,研究內容包括了社區感知、文化沖突、結構網絡、社區參與和社會互換[17-18]等。國內研究者對社區旅游的關注始于20 世紀90 年代,并在理論引入、社區參與和發展階段等方面取得了許多較有價值的研究成果[19-22]。
社區旅游這一概念的兩大核心分別是社區和社區參與[23]。社區由生活在一定區域、相互間緊密聯系、分享基礎設施的人群或一定類型的組織組成。聯系社區人群的關鍵在于“共享”,即強調分享共有的義務,人們在社區內竭盡全力完成自己應有的工作,并最終得到應有的回報[24]。社區參與指個人面對履行公民權利的機遇和職責時的一種自愿行動。它通過調動自有資源、確定自身需要、做出自我決策的形式,鼓勵了預期的受益人參與到有關自己利益的發展中[25]。社區旅游發展中,“人”是最重要的要素,社區居民的能力建設尤其是本地旅游精英的培育成長一直是社會各界關注的焦點。中西方不同語境下的社區旅游實踐中,誕生了斐濟土著婦女[26],我國廣西陽朔“月亮媽媽”[6]、貴州西江苗寨“阿濃”[7]等社區精英的經典案例。已有研究圍繞著以提供旅游娛樂和休閑服務接待為主的傳統社區旅游的社區精英培育議題做了大量探索[6-9],但對其他社區旅游發展模式下的社區精英培育和成長則鮮有涉及。
精英的概念最早出現在19世紀末,指特定階層中具有特殊才能、在一些活動或領域具有杰出能力和表現,進而在權力、聲望等方面占有優勢的關鍵人物[27]。社區精英在農村社會學和社區旅游發展中得到了諸多關注[8,11],并被視為社區旅游發展的關鍵力量[8]。在已有傳統社區旅游研究中,根據掌握的資源概況和產生影響領域的差異,社區精英可以被分為政治精英、經濟精英、傳統精英和教育精英4種類型[6,28]。政治精英以村主任、村支書以及行政工作人員為代表,一般擁有大量政治資本和社會資本[29];經濟精英以旅游活動經營者為代表,指通過雇傭方式影響他人經濟機會的人物[9];傳統精英以“寨老”組織成員為代表,是社區的精神領袖,其與社區成員有很強的社會聯系和個人擁有較強的文化價值觀,表現為在社會資本和文化資本上的優勢[30];教育精英則以教師、醫生等為代表,指通過高等教育獲得社會地位的人群[28]。
社區精英的培育與成長是內外部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它既包括個人成長動機、經驗和創新能力等內部因素[7],也包括政策社會背景和目的地推動力等因素[8-9]。在社區旅游發展中,社區個體通過旅游參與獲得從非精英群體成長為精英群體的機會。李芳等將民族社區女性旅游精英成功的原因歸納為個人閱歷和社會資源的有效整合[7],朱璇則指出農民實現向農村經濟精英轉變的關鍵力量是外來旅行者[9]。此外,褚玉杰等通過扎根的理論方法,將民族社區婦女精英化的原因歸納為經營能力、行為態度、家庭內部關系、個性特質、文化承載和家庭外部關系6個因素,其中,家庭支持和家庭反向激勵是女性旅游精英成功的獨特因素[31]。可見,傳統社區旅游中關于社區精英及其成長因素的探討已相對成熟,但對知識導向的非傳統社區旅游中社區精英的探討仍然鮮有文獻涉及。
生命歷程研究范式最早可以追溯到20 世紀20年代。在對波蘭移民生活史研究過程中,Thomas和Znaniecki 嘗試用回溯和追蹤的縱向性方法來揭示個體生命模式與社會歷史變遷的關系[32-33]。20世紀60 年代,Elder 通過其著作《大蕭條的孩子們》(Children of the Great Depression)進一步擴大了生命歷程理論的影響力,促使生命歷程理論得到心理學、教育學、社會學等學者們的一致推崇[34-35]。所謂生命歷程,是指個體在一生中會不斷扮演社會規定的角色和事件,這些角色和事件的順序是按年齡層級排列的[36],如年齡、成長和死亡。這些生物意義在生命歷程中都離不開社會建構。生命歷程理論有兩個關鍵特點,一是社會規定性,即生命歷程(事件和角色)是由社會建構的;二是年齡層級(agegraded)性,即同一事件是否發生在關鍵期對人的意義完全不同,這強調的是個人生物意義與社會意義的結合[37],突出個體與時間、空間和社會環境之間的相互嵌入關系的社會學理念[33]。自Elder 在其著作《生命歷程研究方法》(The Craft of Course Research)較為完整闡述生命歷程理論以來,經過長時間的探索與發展,該理論已形成了較為成熟的理論框架[34-38]。時空性原則和個體能動性原則、生命時間性原則、生命相關性原則是該理論的核心觀點。基于此,文章援引生命歷程理論對社區旅游背景下的社區精英成長進行解讀,以期更加準確展演社區旅游發展與社區精英成長的互動過程。
廣東丹霞山位于廣東省韶關市,總面積292 km2,涉及韶關市仁化縣和湞江區兩個行政區,2021 年,丹霞山范圍內現有戶籍人口11 285人①廣東丹霞山(下面簡稱“丹霞山”)被授予了多個品牌,各品牌所涉及的面積不同,本文所提及的丹霞山特指丹霞山世界自然遺產地。相關數據來自韶關市丹霞山管理委員會。。丹霞山旅游開發始于20 世紀80 年代,憑借獨特的地質地貌景觀,丹霞山進入山岳觀光旅游時代。自2004年丹霞山成功申報世界地質公園以來,結合自身實際探索從傳統觀光旅游景區向科普研學旅游目的地轉型,當地社區逐漸形成科普研學游的發展特色,本研究將這種社區旅游模式界定為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發展模式。這種新的社區旅游發展模式與傳統以旅游娛樂和休閑服務為主的社區旅游發展模式不同:一方面,兩者提供旅游服務產品的屬性不同,前者主要體現在知識學習和學習體驗,后者則更多地聚焦在休閑娛樂和食宿接待[39];另一方面,兩者對社區居民參與的能力要求不同。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參與要求社區個體要具備將地方性資源轉換成具有教育和科普屬性旅游產品的能力,且他們更多從事以知識分享為導向的知識性服務,而傳統的社區旅游參與更強調社區個體掌握旅游導賞和旅游接待等技能[6,9]。
本文選擇丹霞山作為研究案例的原因有二:其一,丹霞山是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的典型案例。近年來,丹霞山當地的旅游從業者紛紛從事科普研學游工作。韶關市丹霞山管理委員會(簡稱“管委會”)在傳統的民宿、農林基地等場所建設了近30個科普學堂(圖1)。一批社區旅游參與者正在丹霞山迅速成長起來,尤其是在個人科普、研學游知識等方面形成優勢。他們被當地政府授予“科普達人”稱號,正在成為社區旅游發展的“能人”,并開始回饋社區。其二,丹霞山科普研學旅游目的地轉型取得了階段性成效,已開發了數百個科普研學游課程和教育旅游產品,每年都吸引大量的政府官員、高校學者、學生、親子家庭等前往考察和體驗科普研學游產品。因此,選擇丹霞山作為研究案例具有良好的典型性。

圖1 案例地區位圖(作者自繪)Fig.1 Location of the case area(Drawn by the author)
本文采用參與式觀察、半結構訪談等質性研究方法收集數據。田野調查過程從2020 年1 月持續至2021年8月,時間跨度1年7個月,研究團隊先后5 次進行實地調研,歷時超過50 天。在田野調查期間,筆者注重觀察管委會推動景區從傳統觀光旅游模式向科普研學旅游目的地轉型的措施和政策,觀察社區居民響應政策的態度與行動,同時積極參加社區各類與科普研學游相關活動,獲得社區參與者在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發展模式中所發生的技能、認識和情感變化情況。筆者對26 位研究對象開展了半結構式深度訪談,涵蓋了丹霞山科普研學旅游目的地轉型的關鍵利益相關者,包括政府官員、社區居民和科普達人等。同時,筆者以近3 年管委會評比的科普達人為依據,充分考慮樣本的代表性、社區精英評定指標[8,31,40],如參考“旅游參與獲得成功、擁有社區影響力、為社區做出貢獻”等方面因素進行篩選,最終確定16位科普達人作為本文的重點研究樣本(表1)。政府官員的訪談問題主要圍繞各部門在推動丹霞山從傳統觀光旅游景區向科普研學旅游目的地轉型發展模式的愿景與措施。社區居民和科普達人的訪談問題包括了社區居民對丹霞山從傳統觀光旅游景區向科普研學游目的地轉型的認識,個人在此過程中的變化,如個人技能提升、角色轉變等。筆者在對研究樣本的訪談期間還注意到新成長的社區精英在原生身份的差異,并根據他們不同的身份差異進行深度訪談。訪談過程不斷歸納與編碼與本研究主題相關的質性數據,直到不再產生新的話題或類屬[41]。

表1 研究樣本構成情況Tab.1 The information of research participants
為確保研究資料真實客觀,在受訪對象上主要選擇丹霞山從傳統觀光旅游景區向科普研學旅游目的地轉型發展的親歷者(如政府官員、本土導游、村民),同時包含了外來企業主和游客等,用以檢驗信息真實性。樣本的訪談時間從20 分鐘至120 分鐘不等,共整理得到超過22 萬字的訪談文本。5 次不同的田野調研階段用英文字母次序編號區分,其中,F01~F06 為第1 次訪談數據;S07~S14 為第2 次訪談數據;T15~T24 為第3 次訪談數據;F25~F30 為第4次訪談資料;F31~F39為第5次訪談數據。在二手資料方面,筆者收集了丹霞山發展的相關規劃文件以及新聞報道。此外,筆者于2016年成為丹霞山科普志愿者,其間深度參與了政府部門推動丹霞山從傳統觀光旅游景區向科普研學旅游目的地轉型發展的有關工作,有機會觀察了社區居民在知識導向下社區旅游的實踐。同時,筆者還加入了7 個丹霞山社區微信群,觀察社區日常聊天,這些都有利于加深對案例地和研究樣本的認識。
生命歷程視角下的生命能動性是指每個人都處于一定的社會歷史情境中,并在相應的機會和制約下進行選擇和行動,從而建構自己的生命歷程。生命能動性促使個體在特定條件下“做出這種選擇而非那種選擇”[42]。隨著2004年丹霞山成功申報世界地質公園,前往丹霞山考察的專家團隊和專業見習的高校團隊逐步增多。以N3和N4為代表的本地人率先接觸到了專家和高校團隊,他們在日常陪同專家考察和輔助高校學生實習的過程中開始自發地跟隨專家學習,與丹霞山開始探索科普研學目地轉型這一特定的時空事件產生關聯。如N3是一名有著30年工齡的丹霞山老員工,在丹霞山成功申報世界地質公園前,她在丹霞山的工作以提供旅游講解服務為主。2004年,因丹霞山世界地質公園發展需要,N3 被調到丹霞山地質博物館工作,有機會參與了各類專家考察和高校實習活動。在為考察團隊和高校實習團隊提供向導服務期間,N3產生了學習的興趣,通過向專家學習,進一步加深對地方地貌資源價值的認識:“那個時候申報地質公園成功了,彭教授①彭華(1956—2018),安徽碭山人,中山大學教授,丹霞山世界地質公園、丹霞山世界自然遺產品牌創建的重要推動者。還有很多其他教授專家經常來丹霞山(考察),我就跟在他們后面學習,也算是那個時候開始學習丹霞地貌的一些知識,了解它的價值。”通過初步積累的專業地質科學知識,N3也開始在日常的傳統旅游講解中融入了地方性知識科普。再如N4是一名地道的丹霞村民,在早期與專家教授接觸過程中,他進一步認識到丹霞地貌的特色價值,萌發了種植本土鐵皮石斛的想法,并主動地向地質專家學習地質土壤知識。地質地貌知識的積累,為N4后期利用地方土壤培養本地石斛品牌和成為社區精英奠定了基礎。
由此可見,知識精英的初期成長與丹霞山傳統觀光旅游目的地的轉型有著密切的關聯。在此階段中,隨著地質類專家科研考察團隊和高校師生實習教學現象的出現,一些社區個人發揮個體生命能動性,主動向地質類專家學習,通過借助地質知識資本積累,率先獲得從普通居民向社區精英轉變的機會。
生命時空性是指個體生命歷程會受特定時間與空間中的影響,個人的發展或轉折往往受到區域文化特征的形塑[43]。2010 年,丹霞山成功入選《世界遺產名錄》后,其地質、生態和人文等價值得到進一步重視,陸續有不同學齡階段的學生到丹霞山開展科普教育活動,丹霞山開始出現新的旅游業態。在此期間,管委會利用與國內高校以及多個行業協會簽訂合作協議,探索通過科研工作推動科普研學事業發展,并借助專家團隊的科學研究將地方性知識[44]的科學價值、美學價值、地學價值等進行挖掘和轉譯。2014 年以后,管委會通過整合社會資源,創新性地打造系列科普研學游品牌活動,如丹霞山科普志愿者訓練營、青少年觀鳥大賽、自然筆記創作大賽等。隨著大量自然教育愛好者和科普研學機構人員慕名而來,科普研學游服務與產品開發技能等知識通過自然教育愛好者和科普研學機構人員等進一步在社區傳播,以科普圖書傳播、專家講座培訓、“刷山”①刷山指社區居民跟隨專家科考團隊上山調研和考察,跟隨專家學習。學習和社區微信群等為主的學習渠道不斷多樣化,丹霞山及其周邊社區的學習型文化氛圍逐步形成。
在這種學習型社區文化的影響下,社區居民也開始構建新的生命階段。一批社區居民適應社區變化,積極與專家、科普志愿者等建立良好關系,并在潛移默化中實現綜合類知識的增長,這些知識突破了專業科學知識的范疇,擴展為綜合地方性知識、科普研學游產品開發方法論、教學技巧等。如N10 說道:“每次去培訓,它(培訓)會給我們一些很好的觸發點,他可能不一定是經常講蘑菇,他可能會講蝴蝶……但我們可以從中學一些方法應用到我們的東西。”同樣地,本地村民N15也肯定了在學習型社區中實現了知識收獲:“群里有很多專業的老師和熱情的小伙伴,學習的氛圍很好。通過多觀察,多問老師,自己也漸漸掌握了一些植物觀察的技能和知識。”這種知識的增長也推動了一些本土專家的出現,如N9是一名本地鄉鎮公務員,隨著丹霞山科普研學氛圍日益濃厚,N9多次跟隨在丹霞山開展科研工作的生物專家們學習,且日常通過社區微信群向專家請教植物知識,其中就包括認識植物習性、學習植物分類,掌握植物觀察記錄的技能。
生命歷程視角下的生命相關性原則強調個體并不是獨立于社會而存在,這也意味著社區居民個體的行為不僅受社區影響,同時也會影響社區[35]。因此在社區旅游發展實踐中,社區成員之間必須形成良性的競爭狀態以推動社區的可持續發展。2016年12月,教育部、國家發展改革委等11部委聯合下發《關于推進中小學生研學旅行的意見》,國內研學游市場開始急速增長[45]。2019 年,管委會以“丹霞山科普小鎮”建設為契機,在社區內根據資源特色以主題民宿、農林基地等為載體建設了近30個主題科普學堂,丹霞山社區的科普研學游產品內容得到進一步豐富和優化。此階段中,綠色生態發展理念亦隨著自然教育愛好者的進入傳播到社區個體,并被社區個體接受。
在此期間,一大批在先前積累了知識的個體率先進行特色化發展探索,成為某領域的領先者,也借助地方性知識輸出優化了自身的生計方式。如N14 通過向專家學習和自我提升,針對性地積累了丹霞山鳥類的地方性知識。憑借豐富的生態知識和科普研學教學能力,N14 在2021 年被評為“廣東省十大林業科普使者”。她說道:“丹霞山可以開展觀鳥活動,但是這邊缺少鳥類導師,我就選擇了往這個方向發展,這肯定是自我增值的一方面。”N14的謀生方式也由以往提供旅游講解服務轉向以提供地方性知識教學為主。通過對自己的服務進行升級,實現了個人從本土導游到資深科普研學導師的角色轉換,提高職業認同。在丹霞山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參與中,本土農民N4和返鄉創業者N1 則利用學習到的知識和技能進行旅游教育創業,雇傭本地員工,整合社區資源,培育了“丹霞石斛”“客家梅子”等地方品牌,形成示范效應。如N4主動適應社區科普研學游的發展新業態,在個人傳統業務上增加知識教學服務,轉型成為地方小有名氣的“石斛教授”。同時,他將自家農家小院改造為集餐飲、住宿和科普研學體驗為一體的林場基地,N4的家庭發展模式開始由單純石斛產品銷售轉向食宿、科普研學游體驗和鐵皮石斛產品銷售的綜合模式。N4 的發展模式所產生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也得到地方政府的重視,成為提倡綠色經濟發展的示范者。
隨著丹霞山社區旅游中科普研學游需求的增加和管委會推進目的地科普研學游品牌建設,社區個體要實現旅游參與的利益最大化,避免對外知識服務同質化自然而然成為大家的共識。在丹霞山知識精英的成長過程中,社區不同個體基于自身特點和利用外部力量,以及目的地層面的支持進行特色化發展探索,在植物、昆蟲、非遺、鳥類、人文等科普研學游領域分別形成自身優勢,成為深受各群體喜愛的“地方土專家”。他們對外提供以知識服務為導向的旅游產品,推動了目的地旅游產品的轉型升級(圖2)。

圖2 不同類型個體的生命歷程與社區發展Fig.2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life course of different types of local elites and the development stages of knowledge-oriented community tourism in Mt.Danxiashan
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中知識精英的成長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本研究參考社區精英成長的成因論[7-9],從社會層面、目的地層面和個體層面來揭示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中知識精英的成長機制(圖3)。

圖3 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發展中知識精英的成長機制Fig.3 Growth mechanism of knowledge elites in knowledge-oriented community tourism
4.1.1 國際品牌管理和科普研學游市場興起是推動個體成長的外動力
從社會層面看,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中,知識精英的成長離不開國際品牌管理和科普研學游市場興起的推動。2004 年、2010 年,丹霞山分別入選世界地質公園名錄和世界自然遺產名錄,其管理理念和模式逐步與國際接軌[46]。在《世界地質公園建設指南》和《世界遺產公約》等政策的指引下,管委會開始探索新的丹霞山發展模式,比如發展生態旅游和科普旅游等。2017年起,丹霞山陸續入選全國首批中小學生研學實踐基地、全國自然教育基地、全國科普教育基地等。在國家推進研學旅行和科普研學等品牌的助推下,丹霞山以觀光旅游為主的傳統產品,逐步被以科普研學游為主的產品所替代,科普研學游市場得到發展,社區個體與這一系列事件發生關聯,并產生轉型外動力。
4.1.2 專家和志愿者的“新旅游知識”轉移為個體成長提供知識資本
已有社區精英研究指出,社區精英的成長主要靠社會資本、經濟資本的積累[11,27,35],但在本研究中,知識精英的成長則主要得益于知識資本的積累與應用。關于“知識”的探討,一直是哲學和知識論的中心問題[47]。美國社會學家Bell 指出,出于不同的目的,知識定義會有所不同[48]。分析發現,本研究中知識精英在不同成長階段所接受的知識,實則上是不同學科專家和志愿者通過講座或幫扶形式向社區個體轉移的知識,比如地質、人文、生態、綠色發展理念、科普研學游服務、教育旅游產品開發知識等,本文將這些知識概括為“新旅游知識”。在丹霞山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發展中,“新旅游知識”在知識精英的成長過程中起到了關鍵作用。在此期間,以高校專家和科普研學愛好者等志愿者為主的外部力量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高校專家借助科研挖掘丹霞山地方性知識的科學價值,并通過科普講座、圖書、微信群問答等方式轉移給社區居民。科普研學教育愛好者為主的志愿者則通過參加目的地品牌活動,將綠色發展理念和科普研學游服務技能傳入當地社區。在高校專家和科普愛好者力量的作用下,社區個體的“新旅游知識”得到了快速積累。同時,在個體生命相關性的驅動下,社區個體有意識地進行特色化發展探索,最終成為各領域的“土專家”。
4.2.1 政府舉辦的系列科普研學品牌活動促進個體服務能力的提升
自2014 年起,管委會依托丹霞山自身資源,相繼探索出“野生植物辨認大賽”“青少年觀鳥大賽”“中小學生自然觀察筆記大賽”等系科普研學游品牌活動,并成功吸引各地的專業愛好者前來參與。在系列科普研學游品牌活動舉辦期間,社區個體獲得科普研學游服務的實踐機會。大部分有著地方性知識積累,且掌握教育旅游產品開發和科普研學教學服務能力的社區個體發揮自身能動性,陸續參與對外服務,以兼職或全職的方式成為科普研學導師助教、科普研學導師,進一步在實踐當中鍛煉了自身的對客能力。“一開始雖然積累了些這里的知識,也學了如何跟學生相處和教學,但紙上得來終覺淺,后來就借助這些機會從跟班和助教做起,后來就能獨立給學生們講課了。”(F37,2021)
4.2.2 政府的差異化培養策略促使知識精英得到深度成長
現實社區旅游發展中,社區不同個體的內部動機也存在差異。本研究借鑒生命歷程分析視角,根據研究樣本在參與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前的職業身份對精英人群進行分類,即本土導游、返鄉創業者、本地農民、本地公務員,通過梳理4 類典型樣本的個體生命歷程與社區發展互動關系(圖2),分析目的地層面在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中對不同類型個體的培育策略。
(1)本土導游在管委會的興趣引導下進行服務升級。丹霞山科普研學游市場的興起,促使了社區中傳統以提供旅游講解的導游群體也開始進行轉型探索,而目的地層面在興趣方面的引導極大助推了他們的成長。研究發現,所有由本土導游成長為知識精英的個體,都離不開管委會在他們興趣方面的引導。如N3 說道:“剛轉型做科普游服務時,其他導游笑我在折騰自己,那時他們還是在講‘葷段子’,后來管委會請了很多類型專家來,我也找到了自己的興趣。”(2)本地農民通過管委會的政策支持緩解了轉型壓力。旅游地的本地農民由于學歷或技能低、缺乏長遠眼光等而導致轉型失敗,一直是多數鄉村旅游地的通病[4]。在丹霞山案例中,農民之所以能夠逐漸成長為知識精英,離不開管委會對本地村民的政策支持。管委會設置了專項資金,鼓勵本地農民參與對外提供公益科普研學服務活動,并優先推薦本地農民參評各類獎項。如N4、N13等經營的農林農場,在政府的引導下成功申報地方科普研學基地品牌,獲得必要資金支持和參加各類培訓的資格。政府適當的政策支持,既激發了本地農民轉型的信心,也切實幫助他們提升了個人能力。(3)本地公務員借助目的地提供的平臺實現了自我價值。與其他社區個體不同的是,本地公務員群體實則上已經在經濟和權力等方面具有相對優勢。在滿足一般需求后,他們選擇在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發展中參與,更多是為了實現自我價值。通過對本地公務員向科普研學導師成長案例的分析發現,他們的成長更多是得益于目的地提供的平臺。如N9提到:“對我影響幫助最大的是社區的學習氛圍,各種學習的平臺和機會,講座、微信群,跟專家上山考察對我的幫助也很大。”(4)返鄉創業者通過管委會協調的社會資源創建個體品牌。研究發現,在丹霞山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發展場域中,N1、N2等返鄉創業者能夠快速融入旅游地轉型發展中,這與目的地層面提供必要社會資源對接有很大關聯。“管委會給我們推薦了專門做科普研學游的師生團隊,讓他們與我們結對子,利用各種社會實踐對我們實現幫扶,這也是我們能夠順利發展的原因。”(F01,2020)
4.3.1 個體追求長遠發展促使其產生成長的內驅力在社區旅游發展中受益是旅游目的地居民的根本訴求[31]。雖然不同的社區個體的出發點不同,但通過對本案例研究對象的深入分析發現,充分發揮生命能動性,追求個體長遠發展是推動他們成長的共同內驅力。對于本地導游來說,丹霞山傳統觀光旅游市場向科普研學游市場的轉型,迫使他們主動謀求轉變以適應發展的需要。對于本地農民而言,旅游地嚴格的保護政策促使他們需要探索更生態的生計方式。在滿足了生活基本需求后,自我價值實現成了本地公務員融入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發展的重要動力。對于多數返鄉創業者而言,通過整合資源提升自身競爭力和品牌效應,是其參與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發展的根本目的。“這東西還是有商機的,所以想看能不能提高我們農莊的流量。”(T24,2021)
4.3.2 個體原有經驗與好學品質激發其創新實踐
生命歷程理論指出,生命時間性強調社會需要與個體發展生命歷程相合,表達了個體生命借助原有經驗適應社會發展新需要的原則[35]。在本研究案例涉及的4類人群原有的經驗在推動他們成為知識精英過程中起到重要作用。如本土導游掌握對客溝通技能和旅游知識,本地公務員有著豐富的地方工作經驗,本地農民積累了豐富的地方性知識,返鄉創業者對旅游新業態有著敏銳的洞察力,這些經驗都為他們快速適應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發展、進行創新實踐提供了信心。但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參與和傳統以旅游娛樂和休閑服務為主的社區旅游參與不同,它需要參與者對地方性知識有著更深刻的理解,擁有將地方性知識轉化為教育旅游產品的能力。通過對研究對象的剖析歸納發現,社區個體之所以能成長為知識精英,這與他們的好學品質密切相關,比如他們都有強烈的求知動機和堅持品質。“這么多年下來,堅持學習的態度還是讓我們與別人拉開了很多差距的,所以這也是我們能夠被稱為‘土專家’的原因吧。”(F35,2021)
本文援引生命歷程理論,參考社區精英成長成因論[7-9],揭示了丹霞山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發展中知識精英的成長過程與機制,研究有如下發現。
(1)在丹霞山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發展中和知識精英的成長先后經歷了本土先鋒、科普達人和知識精英3 個轉變過程。本土先鋒時期,他們獲得的知識類型以專業的科學知識為主,如地質地貌知識,同時知識輸出行為主要表現為在傳統旅游講解中增加地方性知識科普。科普達人時期,他們獲得的知識為綜合性知識,例如地方生物知識、科普研學游服務技能等,其知識輸出行為主要表現為利用地方性知識進行創業和開發科普研學游產品。成為知識精英后,他們獲得的知識為綠色發展理念知識,其知識輸出行為則主要表現為個體尋求差異化發展,并在社區治理中發揮示范作用。
(2)知識精英的成長是社會層面、目的地層面和個體層面多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未來旅游地培育知識精英有必要重視各個層面的因素。在社會層面,國際品牌管理和科普研學游市場興起是推動個體產生成長的外動力。同時,以專家和志愿者等為主的外部力量對社區個體進行“新旅游知識”轉移,則為社區個體提供了重要的知識資本。在目的地層面,政府舉辦的系列科普研學品牌活動,讓社區個體對外的科普研學服務能力得到鍛煉與提升。目的地政府采用差異化策略,如對本地導游進行興趣引導、給予政策以支持緩解本地農民的生計壓力、提供平臺支持以助推本地公務員實現自我價值、協調社會資源對接以幫助返鄉創業者創建個體品牌等,從而有效促使社區個體得到深度成長。在個體層面,知識精英的成長并不完全是被動的。追求長遠發展是知識精英成長的主要內驅力,他們原有的個體經驗和好學品質為自身成長提供了重要支持。
(3)知識精英是我國社區旅游發展中新出現的社區精英類型,相比在傳統社區旅游中成長起來的社區精英,知識精英更多地擁有“新旅游知識”方面的優勢,并在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發展中憑借特殊才能或優勢資源形成發展優勢。在參考社區精英判定依據基礎上[4,42],本文對知識精英概念進行界定,即知識精英是指掌握地方性知識和綠色發展理念,具備科普研學服務思維和技能,能將地方性知識能轉化成教育旅游產品的社區個體,他們在社區旅游發展中憑借特殊的才能形成自己的優勢,是社區旅游發展中新的主導力量。
從理論貢獻來看,本研究提出了知識精英這一概念,通過丹霞山案例對其進行描述與佐證,從而豐富了現有的社區精英類型。同時,本研究通過不同個體案例的剖析,擴展了生命歷程理論個人對社區或社會環境的影響維度。在地方性資源轉化為旅游吸引物的過程中,各類型的社區成員憑借知識積累與輸出打造了高質量的旅游產品,這在以往社區旅游發展中常常被忽略。
從實踐價值來看,在旅游發展促進鄉村振興作用愈發明顯的背景下,丹霞山案例研究在促進社區知識精英培養和社區可持續發展方面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一方面,旅游與教育深度融合使得傳統觀光旅游地向科普研學游目的地轉型成為新趨勢,丹霞山基于科普研學游所形成的知識導向的社區旅游形式有望為國內其他旅游地高質量發展轉型提供參考。另一方面,在該模式下成長起來的知識精英成為社區高質量發展的主導力量,這更加突出了“人”在社區旅游發展中的作用,這在未來旅游地社區建設中是值得提倡與推廣的。
研究發現,本文關注的案例中知識精英的職業身份具有多元性,包含了本地農民、本土導游、返鄉型創業者和本地公務人員4種類型。以這4類為主的人群實則上代表了社區旅游發展中主要的地方參與者[49],這充分反映了知識精英對不同群體有著強大的包容性,在未來更多傳統觀光旅游地轉向科普研學游目的地轉型的過程中,有必要重視社區中知識精英的培養。對比現有社區精英,比如經濟精英、政治精英、傳統精英和教育精英而言,知識精英成長的關鍵力量體現在“新旅游知識”方面,而并非社會資源、政治資源和文化資源[28-30],這啟示旅游地在對知識精英的培養過程中,更要注重對“新旅游知識”的生產與傳播。同時,知識精英并不等同于教育精英,教育精英更多是指通過學校高等教育,擁有社會地位的人群[28],而知識精英更多是指依靠非正式的知識轉移如專家入村培訓和志愿者幫助等形式積累知識與技能,從而在社區旅游發展中成長起來的個體。
需要指出的是,目前丹霞山仍處于山岳觀光型旅游景區向科普研學旅游目的地轉型進程中,知識付費的旅游消費環境正在形成,知識精英的成長更多是自上而下的政策鼓勵和自下而上的先鋒群體自發參與。未來需要建立起市場化激勵機制,為目的地知識精英成長提供更可持續性的支持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