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批判性探究的價值意蘊與教學案例

●付燕，陳紅儐，胡龍娟，王婷婷，楊明

以知識經濟、信息技術和全球化為特征的社會變革，使學生的生活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針對海量的知識信息，需要甄別信息的質量；應對現實的復雜問題，需要把握問題的本質；面臨重要的人生抉擇，需要考量可能的利弊；參與學校或社區的公共事務，需要做出合理的決策；擴展個人的知識地圖，需要掌握可靠的方法。應對時代挑戰，需要尋找可信的、有用的信息，識別出問題及背景，全面地分析和評價論證，尋找標準并對問題進行考察，得出有充分理由支持的判斷，將信念、表達、行動建立在最好的理由或立場之上。為助力學生發展批判性探究的思考和行動能力，學校及教師需要加強關于批判性探究的思考與實踐。

一、小學批判性探究的價值意蘊

所謂批判性探究，就是“在面臨一個復雜而實際的問題時，能清楚地界定問題、澄清定義，能在充分了解問題背景的基礎上綜合考慮各方觀點，審慎地權衡，最終做出一個合理的、同時又是開放性的判斷”[1]。

（一）小學高段兒童所處認知發展階段具有積極的教育價值

在小學高段，兒童的身心進入高速發展期。環境方面，接觸社會的面更廣，吸取的信息更多；生理方面，身高體重明顯增長，身體力量迅速增強；心理方面，大腦及身體各器官的發育逐步成熟，自我意識迅速發展，智力水平和活動能力明顯提高。在這一階段，兒童被各種困惑與好奇心驅使，心理極不穩定。因此，這一階段也被稱為發展的敏感期和成長的危險期。

凱廷（D.P.Keating)指出，為增強認知，“在環境因素方面，兒童需要體驗多種角色和參加各種不同性質的團體；在課程學習方面，兒童需要使用有意義的學習材料，思維技能的訓練必須穿插在學科知識學習中，必須深入并持續地解決實際問題，必須有意識地培養批判性思維，并認識到這是一種值得珍惜的天賦而不僅僅是一項技能”[2]。以上論述為我們開展批判性探究實踐提供了理論支持、實踐方向和操作辦法。

（二）批判性探究能助力兒童理解世界、習得方法和解決分歧

首先，面對生活與學習中的復雜問題，兒童通過個體的或協作的探究，在現有信息的基礎上得出最好的判斷，而這也是獲得知識、理解世界的過程。這種理解將使兒童的生活更為豐富和有效率。

其次，通過此種探究兒童將逐漸習得一種批判性思考的方式。這種方式可以使兒童今后在面對問題時更加自主。

第三，探究性對話是一種特別的對話，它關注推理，對其他參與者的觀點保持尊重，也給予這些觀點嚴肅、仔細的思考。借由這種對話，兒童將更加清楚地理解自己的、他人的理由和導致分歧的原因，這有助于達成共識和解決分歧。

另外，探究使兒童以一種文明的、相互尊重的方式進行交流。這種交流方式，體現了對民主社會規則的遵守，也使得兒童愿意在一起探究。當兒童參與到探究中，就可以和更多的人一起學習。探究幫助兒童建立起更有成效、更為豐富的學習共同體。

二、批判性探究的教學案例

針對高段學生課程學習與日常生活中的復雜問題，區域小學教師以社團活動、選修課程和實踐性作業等為實施路徑，開展了批判性探究的教學實踐。下面介紹F 老師以課后實踐性作業為路徑，引導兩位六年級學生豪豪和浩浩（以上名字均為化名）所進行的批判性探究的一個案例。該案例確定的教學目標是“在老師的支持下經歷批判性探究的完整過程，發展批判性探究的精神”。所采用的教學策略包括：在學生遭遇困難或困惑時為其提供指導和搭建“腳手架”；促進探究成員之間合作交流。所運用的研究方法有觀察法、訪談法和敘事研究法。

（一）識別出一個問題

一個周末，在參加完HX 書店舉行的最受歡迎小說頒獎活動之后，豪豪和浩浩對評選結果有不同意見。豪豪認為《狼王夢》得獎實至名歸，浩浩覺得《佐賀的超級阿嬤》才該得獎。他們為此爭吵起來。了解到這一情況后，F 老師建議他們針對分歧開展探究。

在開始探究前需要識別問題。為此，豪豪和浩浩借助學習手冊從三個方面對問題進行了梳理：（1）弄清楚要關注的問題；（2）把不同的問題區分開；（3）明確各個問題之間的關系。豪豪和浩浩發現，他們其實是在爭論兩個不同的問題——“兩本小說誰該得最受歡迎獎”和“兩本小說哪本更好”?？紤]到自己是第一次開展探究，他們決定縮小范圍，只關注兩本小說的比較。他們確定的問題是：《佐賀的超級阿嬤》和《狼王夢》哪本更好？

（二）識別出在這個問題中包含的判斷

識別出問題之后，還要弄清楚所探究的問題需要的判斷類型。那么，“《佐賀的超級阿嬤》和《狼王夢》哪本更好”包含什么樣的判斷？這個問題難度很大，豪豪和浩浩對此完全沒有概念。此種情況下，F老師依托學習手冊對兩位同學進行了細致的輔導——先認識日常生活中的判斷；進而認識探究所需要的判斷，理解一個問題所包含的判斷分為事實性的和評價性的，其中評價性判斷又可以細分出審美判斷、工具性判斷和道德判斷三種。在閱讀了學習手冊對各種判斷的說明并且練習之后，豪豪和浩浩認識到，要開展的探究是評價兩本小說，它是一個關于藝術欣賞的問題，回答這種問題需要一個審美判斷。獲取這種判斷，需要找出針對小說的評價標準。為獲取探究需要的信息，他們開始尋求資源。在F老師的建議下，他們準備借助“豆瓣”網絡讀書平臺，看不同的書評人和讀者對這兩本書分別做出了什么樣的判斷以及提供了什么樣的理由。

（三）列舉與這個問題相關的理由和論證

探究的一個關鍵，是列舉關于這個問題的各種不同立場的論證。豪豪和浩浩發現，“豆瓣”平臺上關于兩本小說有很多觀點，他們逐條細看了讀者和書評人的觀點，然后進行了下載和保存。之后，兩人分工協作，對所有觀點進行了梳理和分析，包括對兩本小說的正面評價和負面評價。詳細列出這些理由和論證，是評價的必要準備。他們列舉的各方面相關的理由和論證如表1 所示。

表1 “豆瓣”平臺上對《佐賀的超級阿嬤》《狼王夢》的評論

（四）識別出圍繞這個問題的背景

問題應具備一定的背景。這個背景由跟這個問題相關的信息和考慮所構成。通過閱讀學習手冊，豪豪和浩浩意識到，在進行探究時要列出這樣的背景和歷史。與問題相關的背景，包括現狀和爭論的歷史。豪豪和浩浩找出了一些現狀方面的背景。他們認識到，哪本小說應當獲獎，是基于比較性的判斷。因此其他參評小說的信息很重要；也要把兩本小說跟同類小說、跟作者的其他小說進行比較。最受歡迎獎評選的整個運作，也是現狀。關于這方面，豪豪和浩浩通過調查了解到，HX 書店的這個評獎其實是一個周年慶活動。發起人是他們的店長，參與對象是書店的少年兒童讀者，方式是通過小程序進行投票，而參評小說是書店開業以來銷量排名前十的兒童文學作品。了解這些之后，豪豪和浩浩意識到，《狼王夢》能得獎可能是因為參與投票的人中，讀過和了解它的人多一些。他們認識到對一項評選來說，參與者的經驗和認知可能是重要的影響因素。

（五）比較性地評價各種理由和論證，得出一個有充分理由支持的判斷

豪豪和浩浩投入到探究的最后階段——可能是最重要、也最難的一個階段：對這一問題做出一個有充分支持理由的判斷。這包含了比較性地評價各種理由。如果一個問題確實是有爭議的，爭議各方都會有一些具有說服力的理由，以及可被質疑的地方。這里的挑戰，是權衡它們的有力和薄弱之處，從而得出一個體現全部考慮的總體判斷。這常常包含評估不同標準的相對重要性，以及在各種考慮之間取得平衡。來看看他們是如何進行這一步的。

浩浩：我們一起把評論中用到的標準找出來，看看哪些是小說符合的。

豪豪：好的。好像對所有人來說，可讀性——激起讀者的興趣、吸引他們一直讀下去，是一個重要的標準。這得看作者的文筆和描寫。很多讀者都認為《狼王夢》的描寫非常生動，可讀性不錯。不過讀者也說，小說對狼的介紹太多了點，有點影響閱讀感受。

浩浩：《佐賀的超級阿嬤》描寫要平實一點，文筆也不錯。不過整體來看，《佐賀的超級阿嬤》的可讀性好像比《狼王夢》要差一點。這可能和小說的類別有關，《狼王夢》是虛構小說，《佐賀的超級阿嬤》是傳記小說。對讀者來說，動物的故事比人的故事要陌生一點，也更能引起我們的好奇。

豪豪：那么關于故事力呢，也就是小說有沒有一個聚焦的點，這個點把故事情節和結構整合在了一起。還記得嗎？在六年級上冊三單元，就是那個小說單元，我們學習了講述一個故事要暗含“愿望、障礙、行動、結局”這幾個部分，這些部分組合起來，就呈現出了一類人在某種處境下的生存狀態。

浩浩：兩本小說在這點上都做得不錯?！独峭鯄簟肪劢鼓咐亲蠉古囵B狼崽成為狼王這個夢想，《佐賀的超級阿嬤》關注昭廣外婆應付艱苦生活的神奇辦法。不同的是，《狼王夢》 是按故事發展順序來講的，《佐賀的超級阿嬤》是分主題來講的。在結局上，紫嵐的夢想沒達成，但昭廣外婆帶領昭廣挺過了苦日子。

豪豪：還有什么標準是我們沒有想到的呢？

浩浩：要不要考慮啟發性或者思考力？好的小說能啟發讀者思考，也總能給讀者安慰——這是我從書上讀到的。剛才我們討論故事力，提到了小說要呈現一類人在某種處境下的生存狀態。這里面就涉及人在面對障礙的時候，用什么行動去達成目標。在這點上，《佐賀的超級阿嬤》要好過《狼王夢》很多！

豪豪：這個標準很重要哦。要說從小說中得到啟發，兩本書都還可以。《狼王夢》討論了狼道環境下的母愛和教育——有嚴格的、溺愛的、交換式的、專制式的，還有被忽略的。這對我們的父母是一種警示。因為他們“望子成龍”“望女成鳳” 的愿望和紫嵐的“狼王夢”是一樣的。紫嵐“超狼夢”的破滅，有可能讓我們的父母認識到：在教育上，一定要走進我們的內心，了解我們的興趣愛好，盡量從實際情況出發，選擇合適的方式來教育我們。

浩浩：你的分析很棒！關于小說對讀者的安慰，我想補充一點，《狼王夢》 中展示的狼道既殘忍又血腥，讓人非常壓抑！就像很多網友講的那樣，這樣的故事不適合給我們看，這樣的兒童小說會影響我們的成長。

豪豪：我承認這點?！蹲糍R的超級阿嬤》在這方面就好太多了！就像很多人認為的那樣，昭廣外婆的智慧和幽默，周圍人的善良和體貼，給我們示范了應對挫折、為人處世的態度和方法，也讓我們感受到了人間的溫暖！就像一句格言講的那樣——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如果今后遭遇不如意，只要想起昭廣，想起他的超級外婆，我們就會獲得勇氣和力量！看到其他人遭遇不如意，我們也會想起書里的老師、鄰居和小販，也愿意把溫暖和愛傳遞下去！

浩浩：是的是的。對了，還有人用到了經典性這個標準。經典性是說，一本小說所講的故事有沒有原創性，我們對一本小說有沒有重讀的愿望。如果一本小說講的故事從來沒有出現過，那么它肯定具有原創性。如果這個原創的故事吸引我們不斷去重讀它，那么它就是經典的。

豪豪：我覺得吧，《狼王夢》和沈石溪的其他動物故事還是有點相似。很多人都不會再讀《狼王夢》，我也不會。但《佐賀的超級阿嬤》不同，昭廣的經歷估計很難復制。很多人在不同的人生階段，還會反復捧起這本書。我就準備在這個周末，好好再看一看這本書呢！

浩浩：那么，從可讀性、故事力、思想力和經典性這四個標準綜合來看，《佐賀的超級阿嬤》 總體來說是比《狼王夢》更好。豪豪，你有意見嗎？

豪豪：當然沒意見。

浩浩：我也想讀一讀《狼王夢》這本書。我想看一看，當我更加了解它，對它又有什么感覺。不過，我不確定會不會更喜歡它。

豪豪：我們很可能知道一本小說好，但就是不喜歡它。也可能知道一本小說不好，但覺得它很有意思。

在進行這個討論之前，豪豪和浩浩對于確定小說的評價標準存在困難。為此，F 老師先帶領兩位同學復習了六年級上冊第三單元關于小說的知識。之后又以自己的研究為基礎，組織他們開展了主題閱讀和合作研討。討論結束后，豪豪和浩浩根據標準完成對問題的總體評判。（見表2）

表2 對《佐賀的超級阿嬤》《狼王夢》的權衡

從上面實例可以看出，批判性探究有五個步驟：“識別出一個問題；識別出這個問題中包含的判斷；列舉出這個問題各方面相關的理由和論證；識別出圍繞這個問題的背景的相關方面；比較性地評價各種理由和論證，得出一個有充分理由支持的判斷”。[1]

批判性探究有四個特點：第一，關注一個問題。它可能是一個學科疑難問題，或者是日常生活中要做的決定、要解決的問題。第二，對問題進行細致考察。包括考察信息的來源，評價各方面的理由和論證。第三，達成有充分理由支持的判斷。依據探究需要的標準和權重的分配，對全部信息和論證進行對比，從整體角度判斷出最好的觀點或立場。第四，要求參與者開放、公正、尊重理性和他人。這包括愿意考慮相反的觀點；不刻意曲解不同意的觀點；愿意跟隨論證和推理的引導，希望基于理由而行動；禮貌地、嚴肅地對待他人的觀點。

在一項批判性探究中，參與者需要綜合考察現狀、歷史和背景，需要評價不同立場的理由和論證，要根據證據仔細掂量對判斷的確信程度，還要創造性建構，既包含評價信息、理由和論證，也包含思考替代方案和反駁、想象反例以及建構自己的觀點，這是一項匯聚了創造力和想象力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