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劍平,程勝琳
(1.湖北大學 商學院;2.湖北省開放經濟研究中心,湖北 武漢430062)
改革開放40多年來,中國一直是開放合作、互利共贏的積極倡導者和堅定踐行者。隨著對外開放水平的不斷提升,中國嵌入全球價值鏈程度日益加深。在嵌入全球價值鏈過程中,中國充分享受融入全球經濟帶來的紅利,經濟增長一直穩居世界前列。然而,由于中國嵌入全球價值鏈地位不高,資源稟賦和技術能力與發達國家相比存在較大差距,加之中國參與國際分工承接發達國家部分高耗能、高污染、低附加值產品,由此導致一系列環境污染問題。當前,世界各國均將綠色技術創新作為實現經濟增長和生態環境協同的重要途徑,我國政府高度重視綠色技術創新,中共十九大明確提出構建市場導向的綠色技術創新體系,實現綠色轉型發展。2019年4月,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聯合科技部發布《關于構建市場導向的綠色技術創新體系指導意見》明確提出,以降低消耗、減少污染、改善生態、促進生態文明建設、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新興技術為內涵的綠色技術創新正成為全球新一輪工業革命和科技競爭的新興領域。在這一現實背景下,探討中國嵌入全球價值鏈是否對綠色技術創新產生影響,中國不同地區和不同階段綠色技術創新所受到的影響程度是否不同,對當前和今后中國持續嵌入全球價值鏈、大力開展綠色技術創新、實現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雙贏具有重要意義。
在學術層面,早期關于綠色技術創新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基本概念、衡量標準及其重要性等方面,近期研究多關注綠色技術創新影響因素。郭捷等(2020)、王韌(2020)、王洪慶等(2020)、陳曉等(2019)研究發現,環境規制對綠色技術創新具有顯著正向影響,但這種影響存在地區差異性,不同類型環境規制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效果不同;郭捷等(2020)、陳曉等(2019)、范莉莉等(2019)研究發現,政府研發補助對綠色技術創新存在正向和負向兩種截然不同的影響;畢克新等(2021)、劉章生等(2017)、Mericana等(2007)認為FDI對綠色技術創新具有正向影響;Albornoz等(2009)、Andonova(2003)、Andreoni等 (2001)研究發現,FDI對綠色技術創新具有負向影響;陳媛媛等(2011)、宋馬林等(2010)、Chudnovsky等(2005)研究發現,FDI對綠色技術創新既具有正向影響,也具有負向影響;王洪慶等(2020)、齊紹洲(2018)、Binru Cao等(2016)研究發現,國際貿易對綠色技術創新具有正向影響,但進口貿易和出口貿易的影響作用不同,進出口目的地不同影響效果也不同,不同地區進出口貿易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也不同,說明進出口貿易對綠色技術創新存在顯著門檻效應;李婉紅(2017)、許曉燕等(2013)研究發現,R&D投入對綠色技術創新具有正向影響,但R&D人員投入和R&D經費投入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效果不同;龐娟等(2019)、Stal(2015)研究發現,外部網絡對綠色技術創新起正向促進作用。
隨著對全球價值鏈概念、嵌入程度和重構路徑的深入探討,全球價值鏈嵌入所產生的經濟效應成為學者研究焦點。蘇汝劼等(2021)、房逸靖等(2021)、唐衛紅(2019)、Bloom 等(2016)研究發現,全球價值鏈嵌入產生的技術溢出效應對嵌入地技術創新具有顯著促進作用,但抑制效應的存在使全球價值鏈嵌入與技術進步呈倒U型關系;衛平等(2021)、張文愛等(2021)、楊濱菁等(2021)研究發現,由于發展中國家環保成本更低,發達國家高污染產業會不斷向發展中國家轉移,最終導致發展中國家淪為發達國家的“污染避難所”,從而對承接國環境造成不利影響;潘閩等(2021)、史本葉等(2020)、潘秋晨(2019)認為發展中國家極易對全球價值鏈產生路徑依賴,面對發達國家的技術封鎖和擠壓,國內市場需求不足、吸收能力不強等原因極易使發展中國家陷入“低端鎖定”,所以全球價值鏈嵌入程度與發展中國家產業轉型升級呈U型關系,即低端嵌入不利于產業轉型升級,但跨過“拐點”后中高端嵌入有利于推動產業轉型升級;史青等(2020)、趙玉煥等(2019)、楊飛等(2019)、Tamayo等(2016)研究發現,全球價值鏈嵌入能夠提供更多就業機會,但不同技能勞動力受到的影響不同,其中高技能勞動力就業率增長最快;謝銳等(2021)、董丹丹等(2021)、肖威(2017)、Pierce等(2016)認為,嵌入全球價值鏈未增加高技能人才需求,且對勞動力整體就業規模、技能勞動力就業規模和非技能勞動力就業規模均具有顯著負向影響,說明全球價值鏈前向嵌入和后向嵌入均不利于優化就業結構。
綜上所述,國內外學者主要從兩個方面探討影響綠色技術創新的因素,但存在如下不足:①外部因素相關研究多以FDI、國際貿易、外部網絡為主,且僅將其作為單獨影響因素,忽視了影響因素之間的作用關系;②外部網絡理論雖然能夠綜合反映外部因素,但這一抽象概念未指定當前影響綠色技術創新外部網絡的具體物化形態;③國內外學者基本上圍繞經濟高質量發展探討全球價值鏈嵌入的經濟效應,技術創新固然是影響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因素,但鑒于當前技術創新綠色化趨勢非常明顯,全球價值鏈嵌入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尤其值得關注。
在實踐層面,相比于西方發達國家,中國綠色技術創新起步較晚,盡管近年來中國綠色發明專利申請量逐年增加,但占發明專利申請量的比例始終不高,說明中國綠色技術創新水平有待提升。究其原因,除政府綠色技術創新激勵政策不到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動力不足、綠色技術創新法律法規不完善外[1],綠色技術創新開放水平較低也是主要原因之一。因此,應從國際視野出發謀劃綠色技術創新發展,加強綠色技術創新國際交流與合作,提高綠色技術創新對外開放水平,積極引進、消化、吸收國際先進綠色技術,使國內綠色技術創新企業走出去,進而全面提升中國綠色技術創新水平。為此,本文將全球價值鏈作為影響綠色技術創新外部網絡的具體物化形態,探究其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效應。
本文邊際貢獻在于:①將一般網絡嵌入所產生的知識溢出效應拓展到以產品國際分工為核心的全球價值鏈嵌入所產生的國際知識溢出效應,分析全球價值鏈嵌入影響綠色技術創新的特質與機理,可為深入分析全球價值鏈嵌入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提供理論基礎;②將各種因素納入全球價值鏈嵌入影響綠色技術創新的研究框架,能夠得出更加科學、明確的結論;③分析中國全球價值鏈嵌入影響綠色技術創新的現實情況,內容更加全面;④根據中國全球價值鏈嵌入影響綠色技術創新的基本結論,提出更有針對性的政策建議,使之更具有現實意義。
工業文明時代,傳統技術創新追求經濟效益增長,忽視了資源再生力和環境承受力,對自然資源無節制的利用消耗以及對生態環境無限度的污染破壞,最終引發了資源、環境危機[2]。與此不同,生態文明時代的技術創新以可持續發展為理念,在追求技術創新商業價值的同時,尤其重視資源利用和環境保護的社會價值,力求向市場推出綠色新工藝、新材料、新產品,以實現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雙贏[3]。Brawm & Wield最早于1994年提出綠色技術創新的概念。隨后,國內外眾多學者對綠色技術創新的概念進行拓展,指出綠色技術創新是以改善生態環境為初衷,最終實現生態效益與經濟效益共贏的技術創新過程。綠色技術創新已成為一種潮流與趨勢,但當下技術創新并未完全綠色化,只有與生態環境改善相關的產業部門才會開展顛覆式綠色技術創新。因此,未來綠色技術創新只能成為技術創新的主陣地,而不能完全替代技術創新。與傳統技術創新相似,綠色技術創新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利用自身創新資源研發新產品、新技術,屬于內生型封閉式創新;二是獲取外部創新技術,并以自身原有技術為基礎進行消化、吸收和模仿,創造出新產品、新技術,屬于外生型開放式創新。當前,全球經濟一體化和技術變革速度加快,由于創新資源的有限性,任何國家或地區的企業都不可能通過單打獨斗的方式實現綠色技術創新,只有在現有技術的基礎上,通過嵌入外部關系網絡,開展相互促進的開放式創新,才能最終實現綠色技術創新。
網絡嵌入理論認為,網絡嵌入性體現行動主體與網絡其它節點之間的關系,盡管網絡內各主體之間相互依賴,但某一主體從網絡關系中獲取的異質性知識和技術資源取決于彼此之間的互動經歷及網絡關系質量[4]。20世紀90年代以來,資源流動、整合和利用模式發生重大改變,國際分工經歷了由產業間國際分工到產業內國際分工再到產品內國際分工的轉變,當代新國際分工實際上已經發展成為一個包含不同產業之間、同一產業不同產品之間以及同一產品不同工序之間的多層級國際分工體系,這種國際分工體系實際上是開放經濟條件下不同國家或地區及其所屬企業的外部關系網絡。全球價值鏈理論是在新國際分工體系下重新審視創新與發展的一種宏觀和微觀相融合的新興理論,價值鏈概念由波特于1985年首次提出,此后國內外許多學者對其進行不斷完善,目前普遍認為全球價值鏈主要用來反映以產品內國際分工為主體的新國際分工格局。
根據網絡嵌入理論,全球價值鏈嵌入實際上是開放經濟條件下不同國家或地區以產品內國際分工為主體的國際分工體系。與一般組織嵌入不同,全球價值鏈嵌入的知識、技術溢出效應更明顯,是技術創新的一種特殊表現形式。從本質上講,全球價值鏈嵌入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表現為在開放經濟條件下,不同國家或地區通過特定方式或渠道融入以產品內國際分工為主體的國際分工體系,通過消化、吸收、模仿先進綠色技術,對現有綠色技術進行整合,最終實現自身綠色技術創新水平提升。
全球價值鏈嵌入是一個國家或地區及其所屬企業獲取外部知識并與自身技術創新相銜接的“橋梁”[5],為新興經濟體獲取全球異質性資源進而實現知識聯結提供了契機[6],進而為基于全球知識、技術整合的嵌入式創新模式創造了可能[7]。與一般外部網絡關系嵌入所產生的純知識溢出效應不同,全球價值鏈嵌入所產生的國際知識、技術溢出效應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1)全球價值鏈嵌入主要通過前向嵌入和后向嵌入影響不同國家或地區及其所屬企業綠色技術創新。首先,基于后向全球價值鏈嵌入的國際知識、技術溢出是以國際貿易中間產品為載體的物化型跨知識、技術轉移過程[8],不同國家或地區及其所屬企業通過學習和吸收從進口中間品所內含的有關資源利用、環境保護、污染處理的工藝秘密、技術訣竅和創新知識[9],對接綠色技術創新前沿,一方面可以實現國內外相似綠色技術領域知識耦合,彌補某一國家或地區企業知識搜索能力不足、創新風險大等弊端,在既有綠色技術創新的基礎上擴充新知識,促進綠色技術創新水平提升;另一方面也可以實現不同綠色技術領域知識耦合,拓展現有綠色技術創新邊界,使研發活動延伸至更為前沿的綠色技術領域,從而實現突破性綠色技術創新。其次,基于前向全球價值鏈嵌入的國際知識、技術溢出是某一國家或地區及其所屬企業出口創新效應[10]及貿易雙方協同化效應[11]發揮作用的結果。在全球價值鏈嵌入過程中,買方將產品規格、設計要求、質量標準傳達給出口方,倒逼出口方加大研發力度進行綠色技術創新;同時,為確保產品價值,買方傾向于為出口方提供與產品生產相關的產品設計、工藝指導和人才培訓,這為出口方知識耦合和技術創新提供了可能。除單一主體會產生出口創新效應外,出口方與買方之間的協同進化效應也十分顯著。發達經濟體跨國企業傾向于通過外包主導新國際分工格局,利用欠發達經濟體優勢生產更多高附加值產品,由此產生示范效應,進而促進出口方綠色技術創新水平提升。
(2)全球價值鏈嵌入不僅對前向和后向嵌入國家或地區及其所屬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具有直接影響,而且還存在一些間接影響效應。①融資效應。由于綠色技術創新具有周期長、風險高、資金量大等特征,所以國家或地區及其所屬企業往往面臨融資約束,而嵌入全球價值鏈可以緩解這種融資約束。一方面,嵌入全球價值鏈能夠增加企業獲得貿易信貸的機會,使企業憑借國際訂單或信用證向金融機構申請貸款;另一方面,嵌入全球價值鏈使企業產品多元化、風險分散化,有利于改善企業信用等級,而外部融資能力提升又可以加大綠色技術研發投入,從而促進國家或地區及其所屬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發展;②競爭效應。全球價值鏈嵌入企業面對國際市場的競爭壓力,一方面會將出口產品中間生產環節轉移給其它國家,再以低成本優勢從其它國家進口高質量中間品,擴大自身比較優勢,從而提高產品競爭力;另一方面,還會迅速調整自身經營決策,發揮自身專業化生產比較優勢,加大綠色產品供給,實現產品研發與國際市場需求有效對接,增加國家或地區及其所屬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投入,從而提高產品競爭力;③規模效應。為減少固定成本和提高市場占有率,嵌入全球價值鏈的企業會不斷擴大產品生產規模,形成規模經濟效應,以降低邊際生產成本和提高邊際利潤率,進而促進國家或地區及其所屬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發展。
綠色技術創新既是一種技術創新活動,也是一種市場經濟活動,開展綠色技術創新受技術環境、市場環境和政策環境的多重影響[12]。
(1)技術環境分為外部環境和內部環境。從外部技術環境看,經濟全球化發展使企業創新行為呈現跨國、跨地域合作特征,開放式創新對國家或地區綠色技術創新具有顯著影響,而國家或地區嵌入全球價值鏈的程度決定其對外開放水平,因此全球價值鏈嵌入程度是外部技術環境的重要內容。從內部技術環境看,自主創新是利用自身現有技術資源優勢進行技術改造和創新的過程,現有技術資源優勢越大,國家或地區綠色技術創新水平越高,因此自主創新能力是內部技術環境的主要方面。
(2)市場環境分為市場化程度和企業平均規模兩個方面。從市場化程度看,完善的市場機制可以為國家或地區綠色技術創新提供有序的競爭環境、透明的經營環境、有益的市場信息、有效的資源配置機制,激勵企業進行綠色技術創新,吸收它國或異地的綠色技術創新成果向本國或本地區轉移,從而促進國家或地區綠色技術創新發展;從企業平均規模看,企業平均規模越大,國家或地區經濟實力和市場競爭力越強,獲取綠色技術創新資源的途徑越多,綠色技術創新研發投入所產生的規模報酬效應也就越大。一般而言,大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效率相對較低,因為隨著企業規模的不斷擴大,企業資源、技術、經營逐漸固化,極易產生一定的路徑依賴,所以企業平均規模也有可能阻礙國家或地區綠色技術創新。
(3)政策環境主要包括環境規制和政策支持兩種政策工具。從環境規制看,環境規制通過制定嚴格的技術標準和環境目標達到生態環保的目的,嚴格的環境規制會使國家或地區企業承載較大的環保壓力,從短期看對國家或地區綠色技術創新具有“擠出效應”。但從長期看,企業通過改變生產方式使清潔生產與利潤并行相容,由此產生的創新補償效應遠遠超過綠色技術創新投入,盡管環境規制對綠色技術創新可能產生先抑后揚的U型作用,但這恰好說明環境規制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客觀存在。從政策支持看,政府作為調控經濟活動的一只有形的手,政策支持能夠優化資源配置,促進國家或地區綠色技術創新發展;同時,政策支持也會對國家或地區所屬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投入產生積極影響,一方面通過激勵企業進行綠色技術創新,使創新主體將更多資金投入到綠色技術創新中,另一方面也會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產生“擠出效應”。這是因為,中小創新主體為實現利潤最大化通常會采取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的做法,而政府補貼產生的綠色技術創新“擠出效應”會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國家或地區綠色技術創新發展。
上述影響因素并非獨立作用于一國或地區企業綠色技術創新,不同國家或地區全球價值鏈嵌入程度不同,全球價值鏈嵌入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作用也不同。即使是不同國家或地區全球價值鏈嵌入程度相同,只要其它影響因素不同,全球價值鏈嵌入對不同國家或地區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作用也不同;同樣,在不同時段,一個國家或地區全球價值鏈嵌入程度不同,全球價值鏈嵌入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也不同。即使是不同時段一個國家或地區全球價值鏈嵌入程度相同,只要其它影響因素不同,全球價值鏈嵌入對一個國家或地區不同時段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也不同。
一個國家或地區企業在嵌入全球價值鏈過程中,通過前向嵌入和后向嵌入直接獲得他國或地區的綠色知識、技術溢出,進而促進本國或地區綠色技術創新發展。從國際知識、技術溢出渠道看,如果其它先進國家或地區知識、技術溢出效應存在滯后性[13],那么作為被各國嚴格管制的先進技術,綠色技術溢出效應也存在滯后性。同時,企業在獲得這些溢出技術后,消化、吸收、模仿需要一個過程,特別是當全球價值鏈嵌入國家或地區所屬企業與綠色技術溢出國家或地區所屬企業技術差距較大時,這一周期就會更長。從間接效應看,一個國家或地區所屬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產生融資效應、競爭效應、規模效應需要一定時間,而這些效應的發揮到綠色技術創新的實現也需要一個過程。因此,全球價值鏈嵌入對一個國家或地區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存在一定的滯后性。
如同某些因素對經濟現象的影響不僅存在滯后性還存在動態性[14],一個國家或地區嵌入全球價值鏈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也存在一定的動態性。獲取綠色技術是某個不斷強化的過程,一個時點對獲取的外部綠色技術進行消化、吸收、模仿,結合原有技術產出新綠色技術,并將新綠色技術運用于生產,既能夠增加企業原有綠色技術存量,反過來又會促進下一個時點外部綠色技術發展。同時,綠色技術本身是一個“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的演進過程,隨著國家或地區環境規制要求的提高,非綠色技術不會自行退出歷史舞臺,其會對綠色技術擴散產生強大的抵御作用,但隨著綠色技術消費需求的不斷增加,最終會使非綠色技術占有的市場份額越來越小。正因如此,全球價值鏈嵌入對一個國家或地區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不僅在當期發生,而且還會影響下一期綠色技術創新發展,由此形成“疊加效應”。即在全球價值鏈嵌入背景下,如果上一期綠色技術創新發展水平較高,那么下一期綠色技術創新發展就有繼續走高的可能,說明一個國家或地區綠色技術創新是一個循序漸進、動態演化的過程。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借鑒成瓊文等[12]、楊惠馨等[8]的研究,構建如下基本回歸模型:
lnGTIit=α0+α1GVCit+∑βkZkit+μi+vt+εit
(1)
式(1)中,i表示省份,t表示年份,k為控制變量;GTI表示綠色技術創新,為消除異方差的影響,對其進行對數處理;GVC代表全球價值鏈嵌入度;Z為控制變量;α、β為待估參數,μ、ν分別表示個體效應和時間效應,ε為誤差項。
(1)被解釋變量:綠色技術創新(GTI)。綠色技術創新衡量標準有很多,郭捷等[15]根據OECD公布的《技術領域與IPC分類號對照表》,運用環境友好型技術領域對應IPC分類號,在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檢索系統中檢索環境友好型專利數量,以此測量綠色技術創新;楊明海等[16]采用研發投入與能源消耗量的比值衡量綠色技術創新;楊振兵等[17]使用SFA方法,選取能源和環境作為生產性投入要素,并將其納入隨機前沿生產函數,對中國工業綠色技術創新進行測量。本文遵循數據可得性和完整性原則,采用綠色專利數表征綠色技術創新,數據來源于國家知識產權局網站發布的《中國綠色專利統計報告》。
(2)解釋變量:全球價值鏈嵌入度(GVC)。全球價值鏈嵌入度測算方法較多,Koopman等[18]采用 OECD-WTO 貿易增加值(TIVA)數據庫中的間接增加值出口、國外出口增加值和出口總額進行測量;Wang等[19]在重復計算出口增加值的基礎上,根據不同生產活動類型,分別對產業層面的最終產品、增加值進行分解,用于測量基于后向、前向關聯的全球價值鏈嵌入度;張杰等[20]從企業層面對中國企業出口國內附加值率(DVAR)進行測算,并以此測量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度。本文借鑒余泳澤等[21]的做法,采用中國不同省份全球價值鏈嵌入度測量,計算公式如下:

(2)
式(2)中,M、X、D分別代表進口、出口和國內銷售,上標p和o分別表示加工貿易與一般貿易。
(3)控制變量:自主創新水平(IE)、企業平均規模(MCS)、市場化程度(MARKET)、環境規制強度(ENV)、政策支持程度(GOV)。其中,自主創新水平參考王洪慶、張瑩(2020)的做法,采用R&D經費投入與內部支出之比衡量;企業平均規模采用各工業行業生產總值與企業數的比值測量;市場化程度從王小魯、樊綱的《中國分省份市場化指數報告(2018)》中提取市場化綜合指數;環境規制強度借鑒張成等(2011)的做法,采用治理污染總投資額與工業總產值的比值度量;政策支持程度以工業行業R&D經費占政府的比例測量。
本文主要選取2008-2018年中國內地25個省份(因內蒙古、貴州、西藏、甘肅、青海、新疆數據缺失,故不納入統計)數據,除上述已注明的數據來源外,其它數據均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2008-2018)、各省份統計年鑒(2008-2018年)及國家統計局官方網站。
(1)綠色技術創新。2008-2018年全國及東部、中部、西部地區中國綠色技術創新專利申請量如圖1所示。從中可見,2008-2018年中國綠色專利申請總量持續增加,其中2008-2013年增速較為平穩,從2 076項增至8 204項,隨后進入快速增長階段,到2018年增至26 680項。從地區看,三大經濟地區變化情況與全國保持一致,東部地區綠色專利數量最多,中部地區次之,西部地區最少,2018年分別占65.63%、23.91%和10.46%,綠色專利地區分布格局與各地區發展水平保持一致。綠色技術創新的快速增長離不開生態文明建設,伴隨著中國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人民對美好生態環境的追求更高,這也是推動綠色技術創新發展的主要原因。同時,國家適時把握這一變化,中共十八大將生態文明建設納入“五位一體”總體布局,2015年又將綠色發展作為五大發展理念之一,從政策層面推動綠色技術創新快速發展。

圖1 2008-2018年全國及東部、中部、西部地區綠色專利申請總量Fig.1 Total number of green patent applications in the national, eastern, central and western regions from 2008 to 2018
(2)全球價值鏈嵌入度。基于上文測算方法,計算2008-2018年中國內地25個省份全球價值鏈嵌入度,結果如表1所示。從全國層面看,2008-2018年中國全球價值鏈嵌入度在0.37~0.62之間波動,其中2008年嵌入程度最低,2016年達到高峰,此后在中美貿易戰背景下連續兩年出現下降。從地區層面看,東部、中部、西部地區全球價值鏈嵌入度與中國全球價值鏈嵌入度變化趨勢基本一致,其中東部地區開放水平更高,全球價值鏈嵌入程度更明顯;2011-2013年、2015-2017年中部地區全球價值鏈嵌入度高于西部地區,其余年份則低于西部地區,兩大地區全球價值鏈嵌入度總體保持上升態勢,這與“一帶一路”倡議下中西部地區開放發展水平大幅提升密切相關。
(1)國家層面影響結果。為降低多重共線性的影響,采用逐步回歸法對變量進行擬合,結果如表2所示。從中可見,隨著變量數量增加,各變量擬合系數符號穩健。模型(6)顯示,GVC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嵌入全球價值鏈對綠色技術創新具有顯著正向影響。GOV和IE系數為負但不顯著,表明政府支持和自主創新均沒有產生綠色技術創新效果,這與成瓊文等[12]的研究結論一致。原因可能在于,政策制定沒有激發企業內生創新動力。MCS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企業規模越大,越有可能進行綠色技術創新。相比于中小企業而言,大企業資源優勢更明顯,更有助于推動企業進行綠色技術創新。MARKET系數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良好的市場化環境能夠產生良性競爭氛圍,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ENV系數為負,但未通過顯著性檢驗,可能原因在于環境規制會增加企業成本,擠占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投入,同時環境規制激勵不足,從而沒有產生創新補償效應。

表1 2008-2018年中國各省份全球價值鏈嵌入度Tab.1 Embeddings degrees of the global value chain

表2 全球價值鏈嵌入度影響綠色技術創新的回歸結果Tab.2 Regression results of the embeddedness of global value chain affecting green technology innovation
(2)分時段影響結果。由于中國綠色技術創新水平在2014年以后明顯有所提升,因此嵌入全球價值鏈可能存在時間差異。經檢驗,Chow檢驗結果為7.17,p值為0.000,通過1%顯著性水平檢驗,拒絕組間系數相同的原假設,表明存在顯著組間差異。為此,本文根據綠色技術創新變化情況,分時段對基本模型進行擬合,結果如表3所示。從中可見,無論在哪個時段,GVC均顯著為正,與基本回歸結果一致,再次驗證嵌入全球價值鏈對綠色技術創新具有促進作用。對比兩個時段擬合結果,2014-2018年GVC系數略低于2008-2013年,表明嵌入全球價值鏈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正在減弱。原因在于,近年來中國自主創新水平大幅提升,國際知識、技術溢出邊際效應遞減,環境規制力度有所加大,對綠色技術創新的擠出效應開始顯現。此外,發達國家逆全球化趨勢盛行,尤其是2017年中美貿易戰阻礙了中國嵌入全球價值鏈進程[22]。

表3 分時段全球價值鏈嵌入度影響綠色技術創新的回歸結果Tab.3 Regression results of the embedding degrees of global value chain affecting green technology innovation by time periods
(3)分地區影響結果。中國幅員遼闊,各地區地理位置、要素稟賦、發展水平不同,全球價值鏈嵌入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作用也不同。本文將中國內地25個省份劃分為三大經濟地區,其中東部地區包括北京、天津、河北、遼寧、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海南,中部地區包括山西、吉林、黑龍江、安徽、江西、河南、湖北、湖南,西部地區包括廣西、重慶、四川、云南、陜西、寧夏,進一步檢驗地區異質性。首先,運用Chow檢驗是否存在組間差異,Chow檢驗值為4.04,在1%顯著性水平下顯著,拒絕組間系數相同的原假設,表明存在顯著組間差異;其次,按照地區分類擬合,結果如表4所示。從中可見,不同地區全球價值鏈嵌入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系數不同,與上述Chow檢驗結果一致,表明全球價值鏈嵌入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存在空間差異性。其中,東部地區全球價值鏈嵌入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作用為負,未通過顯著性檢驗,而中部、西部地區則為正向影響。原因在于,東部地區對外開放水平遠高于中西部地區,嵌入全球價值鏈使其成為綠色技術創新凈輸出地區;而中西部地區對外開放水平較低,嵌入全球價值鏈多是接收綠色知識、技術溢出。
(4)滯后效應檢驗。為考察全球價值鏈嵌入度對綠色技術創新影響的滯后效應,本文分別對全球價值鏈嵌入度滯后一期和滯后二期進行回歸分析,結果如表5所示。模型(1)和模型(2)結果顯示,滯后變量對綠色技術創新具有顯著正向影響(在5%水平下顯著),表明嵌入全球價值鏈獲得的知識溢出效應不是即時體現的,創新主體需要對其進行消化、吸收、模仿后才能形成自身綠色技術。另外,滯后兩期全球價值鏈嵌入度影響系數低于滯后一期影響系數,說明隨著滯后期數的增加,滯后效應逐步減弱。

表4 分地區全球價值鏈嵌入度影響綠色技術創新的回歸結果Tab.4 Regression results of the embedding degrees of global value chain affecting green technology innovation by regions
(5)動態效應檢驗。本文構建動態面板模型,將綠色技術創新滯后一期作為工具變量,檢驗綠色技術創新是否呈現一個動態持續演進過程,分別采用差分GMM和系統GMM模型進行檢驗,結果如表5模型(3)和模型(4)所示。從中可見,AR(1)未通過顯著性檢驗,而AR(2)通過顯著性檢驗,表明動態面板模型隨機誤差項存在一階自相關;Sargan檢驗結果顯示,GMM估計無法拒絕“工具變量選取有效”的原假設,工具變量選擇滿足過度識別約束條件。其中,綠色技術創新滯后一期對綠色技術創新當期的影響作用在5%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綠色技術創新是一個動態演化、循序演進的過程。

表5 全球價值鏈嵌入度影響綠色技術創新的滯后效應及動態效應檢驗結果Tab.5 Test results of lag effect and dynamic effect of the embedding degrees of global value chain affecting green technology innovation
(6)穩健性檢驗。為考察上述回歸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采用以下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首先,更換計量模型,采用異方差穩健性混合OLS模型對基本回歸模型進行再估計,結果如表6所示;其次,考慮到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對中國經濟造成的不利影響,剔除2008年數據,檢驗2009-2018年全球價值鏈嵌入度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考慮到金融危機的滯后效應,2010年中國經濟面臨下行壓力,故將2010年作為第二個時間節點,對2010-2018年面板數據進行回歸分析。另外,2013年我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全國對外開放進入新階段,故將2013年作為第三個時間節點,探究2013-2018年全球價值鏈嵌入度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分樣本回歸結果如表7所示。兩種穩健性檢驗結果顯示,主要解釋變量顯著性與前文保持一致,且其它變量顯著性未發生較大改變,因此本文回歸結果穩健。

表6 全球價值鏈嵌入度影響綠色技術創新的異方差穩健性回歸結果Tab.6 Heteroscasticity robustness regression results of the embedding degrees of global value chain affecting green technology innovation

表7 全球價值鏈嵌入度影響綠色技術創新的分樣本回歸結果Tab.7 Sub-sample regression results of the embedding degrees of global value chain affecting green technology innovation
本文以2008-2018年中國內地25個省份面板數據為研究樣本,實證檢驗全球價值鏈嵌入對中國不同省域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得出以下結論:①從全國層面看,綠色技術創新是一個動態演化、循序演進的過程,全球價值鏈嵌入對綠色技術創新具有顯著促進作用,但這種影響具有逐步減弱的滯后性;②從時間層面看,全球價值鏈嵌入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存在顯著時間差異性,伴隨著中國自主創新水平提升和環境規制力度加大,以及發達國家逆全球化趨勢盛行,近年來全球價值鏈嵌入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作用逐漸減弱;③從地區層面看,全球價值鏈嵌入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存在顯著地區差異性,中西部地區全球價值鏈嵌入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作用比東部地區更明顯。
根據上述研究結論,本文提出如下啟示:
(1)提高全球價值鏈嵌入度。首先,加快粗放型貿易發展方式轉型,以更加積極的態度參與以產品內國際分工為核心的新國際分工體系建設,提高全球價值鏈嵌入度;其次,逐步形成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產業鏈布局,特別是加快通用芯片研發、設計和代工產業發展,加大5G網絡、數據中心等新型基礎設施建設,鼓勵軟件行業超常規發展,在提高供應鏈靈活性的同時,補齊產業鏈核心環節短板;再次,加強與全球價值鏈對接,與國外企業建立良好的交流與合作關系,擴大全球價值鏈溢出效應,提高綠色技術創新發展水平。
(2)擴大全球價值鏈嵌入溢出效應。首先,全球價值鏈嵌入度較低省份應努力提高全球價值鏈嵌入度,逐步實現由全球價值鏈低端環節向中高端環節攀升,獲得更多先進技術和管理經驗,促進各省份綠色技術創新發展;其次,在嵌入全球價值鏈過程中掌握綠色技術創新主動權,避免產生過度的路徑依賴,堅持走綠色技術自主創新道路,始終保持綠色技術創新活力;再次,優化貿易結構,逐步降低對加工貿易的依賴,積極發展高新技術產業,推動進出口貿易實現從量到質的轉變,在現有基礎上擴大進出口貿易對綠色技術創新的溢出效應。
(3)縮小地區技術差距。東、中、西部地區發展水平不同,嵌入全球價值鏈程度不同,對綠色技術創新發展的作用也不同,只有不斷提高中部、西部地區技術發展水平,才能從整體上促進中國綠色技術創新發展。首先,中、西部地區應充分發揮資源稟賦和低成本優勢,積極參與國內垂直專業化分工,通過地區之間的生產關聯和技術溢出效應,有效整合國內技術資源,迅速提高綠色技術創新水平;其次,東部地區應充分發揮綠色技術創新排頭兵的作用,在不斷提高綠色技術創新水平的同時,通過地區間經濟協同,加大中、西部地區技術轉移和資源共享,鼓勵科研人員到中、西部地區從事研發工作,強化對中、西部地區技術的輻射帶動作用;再次,深化市場改革,打破地區間市場壁壘和行政分割,充分發揮市場資源配置功能,破除阻礙要素流動的體制機制,實現勞動力、資本、技術要素自由流動,促進地區間技術差距收斂和協調發展;最后,完善中央與地方之間、地區之間、部門之間、行業之間技術創新統籌協調機制,強化綠色技術創新協同合作,鼓勵企業加大研發投入,并在財政方面給予一定扶持,建立技術創新保障和服務配套體系,激發綠色技術創新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