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辰,呂孟麗,喬朋華
(1.昆明理工大學 管理與經濟學院,云南 昆明 650000;2.上海財經大學 商學院,上海 200433)
原有粗放型發展方式不僅導致國內各種資源浪費嚴重,而且造成嚴重的生態問題[1]。在這種境遇下,經濟與環境協同并進成為我國企業發展的新命題,綠色創新成為企業可持續發展的重中之重。在2020年9月聯合國大會上,習近平主席提出力爭2030年前二氧化碳排放達到峰值,努力爭取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的目標。“碳中和”的提出將推動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有利于我國生態文明建設,并倒逼我國優化能源結構、產業結構,打破傳統工業導致的一系列生態問題,帶動綠色增長。但受限于國內技術水平與綠色知識儲備,企業在綠色轉型過程中面臨各種艱難險阻,因而明確有利于我國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因素至關重要。
現有企業綠色創新驅動因素研究主要基于資源基礎理論,探索組織資源與能力[2]、企業管理者[3, 4]等內部因素的驅動效應。一些學者基于制度理論探討制度環境(如規制壓力[5-7])等外部環境的驅動作用。近年來,隨著全球化進程加快,我國企業紛紛開啟國際化擴張之路。在國際化擴張過程中,跨國企業不可避免地會接觸、學習海外綠色先進技術,后者對企業原有生產方式和產品性能具有沖擊力[8]。然而,鮮有學者關注國際化擴張對本國跨國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8],大多數研究基于污染避難所[9]與污染光環[10]假說,分析外商投資對本國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11]。事實上,“走出去”戰略與“引進來”戰略對企業的影響存在較大差異,尤其是國際化活動一直被視為跨國企業通過引進海外前沿技術和稀缺資源,提升本國創新水平的關鍵途徑[12]。因此,研究國際化擴張對跨國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機理,對我國跨國企業獲取國際化擴張紅利,實現企業綠色轉型與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此外,本土制度環境的作用不容忽視,制度環境具有復雜性和多樣性,制度實施和變革成效具有顯著差異。那么,它對國際化擴張與綠色創新的關系具有何種影響?跨國企業所處行業特征和產權性質有所不同,是否存在部分企業能夠更有效地利用國際化擴張進行綠色創新增值,實現綠色創新先行?
基于此,本文整合組織學習理論和制度理論,揭示國際化擴張對跨國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機理,厘清環境規制和行業規范所體現的制度環境在兩者間的作用,并進一步開展異質性分析,為促進我國跨國企業綠色創新,實現可持續發展提供理論支持和經驗借鑒。本文潛在貢獻在于:第一,綠色創新研究引起學術界和實務界的廣泛關注,但由于綠色創新數據難以衡量,以往文獻大多基于質性研究、問卷調查或專利數據對綠色創新進行研究[5],對綠色創新系統的量化分析鮮見。本文采用文本分析法,利用中國上市公司社會責任報告對跨國公司綠色創新文本數據進行量化挖掘,為綠色創新相關理論提供新的研究視角和經驗證據。第二,結合組織學習理論與制度理論,構建國際化擴張與跨國企業綠色創新關系模型,并基于我國特定制度情境引入制度環境(環境規制和行業規范)的調節變量,深入剖析制度環境在國際化擴張與綠色創新間的潛在作用,拓展國際化與企業綠色創新理論研究邊界。第三,我國正處于向高質量發展轉型攻堅期,跨國企業擴張優勢對綠色創新的重要性凸顯,本文能夠彌補國內區域制度差異性和多元化研究的不足,對促進綠色創新發展具有重要實踐指導價值。
綠色創新是技術創新與綠色生態概念相結合的產物,也被稱為環境創新、生態創新、可持續創新[7]。Braun&Wield[13]最早提出綠色創新概念,認為綠色創新是指能夠提高能源使用效率的工藝、技術和產品的總稱,可以減少環境污染。此后,部分學者認為,綠色創新是指在減少或避免環境污染過程中,所形成的產品生產、服務或管理等新方法[14-16]。隨后,學者們從協調發展角度進一步對綠色創新展開探討,發現綠色創新是企業在經營領域促進技術、生產流程等轉變的過程,旨在促進資源協調,實現經濟與環境和諧發展[17-18]。我國對綠色生態越來越關注,國內學者們從不同視角對綠色創新概念進行界定。例如,從產品生命周期角度出發,學者們提出綠色創新是指降低產品或工藝成本的研發創新,是綠色技術從思想階段到走向市場的過程[19, 20];從創新對象視角出發,部分學者認為,綠色創新包括工藝創新和產品創新[21]。學術界對綠色創新概念的界定雖存在差異,但基本內涵一致,均以綠色技術為基礎,遵循綠色生態環保原則,以實現綠色可持續發展為目標。在現有文獻的基礎上,本文認為,綠色創新是指以可持續發展觀為指導,將綠色產品、綠色工藝及綠色管理應用于企業生產經營各環節,以期實現經濟、環境與社會協同綠色發展目標的新技術。
組織學習理論常被用于國際化與企業創新邏輯體系研究,后者認為跨國企業能夠從國外市場獲取、學習大量先進經驗,進而提高企業技術創新能力[22],激發企業創新動力。綠色創新作為企業創新的具體形式,同樣遵循從國際市場獲取學習能力的邏輯。具體而言,首先,國際化擴張可以為跨國企業提供大量的學習機會。跨國公司能夠嵌入當地知識網絡和綠色創新系統[22],近距離觀察和模仿國際先進做法,進而在國際市場上學習與綠色創新相關的知識和技能[23],增加綠色創新知識儲備。其次,國際化擴張能夠激發跨國企業綠色創新動力[23]。相比于本土企業,跨國企業能夠通過組織學習將新知識和綠色創新經驗進行整合,有效激發企業研發人員的綠色意識和創新思維,節約探索時間與成本,提高綠色創新能力與綠色創新效率,從而提升自身綠色創新能力。此外,跨國企業需要迎合國際市場需求改善產品環境性能,如國際市場中ISO14001、全面質量環境管理和生態審計等綠色環保要求,才能獲得持續競爭力,進而獲得海外消費者青睞。因此,在國際化擴張過程中,跨國企業會通過技術資源共享、研發人才流動、干中學等途徑,加速學習與生產活動相關的綠色標準和技術,從而促進綠色創新。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1:國際化擴張對跨國企業綠色創新具有顯著正向影響。
從制度理論視角考慮,企業組織行為和經濟活動受本國制度環境的高度制約[24]。面對環境問題,國家相關法規、經濟規則等管制制度,以及行業準則、社會規范等規范制度所產生的制度壓力顯得尤為重要[6,24]。在我國,環境規制作為管制制度的重要內容,能夠體現企業在生態保護方面所受的管制性制度壓力[5];行業規范作為制度壓力中規范制度的重要維度,能夠反映對成員企業行為的合法性壓力[25]。因此,本文從環境規制與行業規范展開分析,進一步在制度環境下探討其在國際化擴張與跨國企業綠色創新間的調節效應。
環境規制代表政府管制壓力,能夠影響企業綠色創新行為。我國對綠色經濟高度重視,相關部門出臺了一系列關于環境保護與綠色發展的管制性措施,如環境標準、排污治理等環境規制工具,無形中給企業帶來較大的環境規制壓力[5]。為了適應嚴苛的環境規制準則,企業傾向于通過綠色創新活動形成先動優勢[5, 6]。在上述情景下,跨國企業更加注重對國際市場上綠色知識與技術的搜尋與學習,以期先于國內企業獲得海外先進綠色創新經驗,進而激發自身綠色創新能力。此外,環境規制壓力越大,越容易推動企業樹立綠色創新意識并構建應對機制,進而在國際化擴張過程中主動了解和遵守國際規則,積極開展有利于環境的生產活動,有效減少綠色壁壘,以獲得國內外合法性地位。
行業規范代表制度規范壓力[25],行業協會通過制定行業綠色標準與規則指導和規范成員企業行為,從而對企業產生規范合法性壓力[4]。行業規范壓力越大,企業感知到的行業綠色化轉型與發展壓力越大,就越會積極進行綠色創新以獲得行業合法性認可。為了維持或者進一步獲得行業合法性支持,跨國企業綠色創新動力更加強烈。跨國企業利用國際化擴張優勢,早于國內企業接觸到國際市場綠色創新知識與技術,成為綠色創新的先行者,進而獲得行業合法認可。此外,行業規范壓力越大,越能為跨國企業帶來專業背書,海外市場對企業的認可度越高,跨國企業獲得的專業背書就越容易得到海外合法性地位[26]。此時,跨國企業在國際市場上能夠獲取與學習綠色先進技術,而且行業規范背書有利于企業應對國際市場變化,從而促進跨國企業綠色創新。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H2:環境規制強化國際化擴張與跨國企業綠色創新的正向關系;
H3:行業規范強化國際化擴張與跨國企業綠色創新的正向關系。
本文概念模型構建如圖 1 所示。

圖1 國際化擴張與綠色創新概念模型Fig.1 Conceptual model of international expansion and green innovation
本文選取2010—2020年A股上市跨國企業為研究對象,參考Verson[27]的研究觀點,將擁有一個以上境外投資事業的公司定義為跨國企業。考慮到研究樣本的有效性,對候選樣本進行如下處理:剔除上市時間不足兩年的公司,以避免在首次公開發行(IPO)后出現異常現金持有水平;剔除資產、資本結構、經營特點與其它行業顯著不同的金融保險行業;剔除財務狀況不良或其它異常情況的ST公司;剔除無法從數據庫或者搜索引擎獲取完整、準確的企業樣本。
本文數據來源:①利用文本分析法對跨國企業每年披露的《社會責任報告》或《可持續發展報告》進行量化分析,得到綠色創新數據;②以國泰安數據庫中的海外關聯公司表為基礎,根據Wind數據庫中歷年控股和參股公司名稱,以及注冊地和對外直接投資目標國信息,得到跨國企業初始對外投資年份與海外子公司數據,以此作為國際化擴張數據;③環境規制數據來自《中國環境統計年鑒》的年度數據,行業規范數據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④其余變量包括控制變量如公司規模、海外銷售收入強度等,通過Wind數據庫和國泰安數據庫得到。
(1)因變量:綠色創新。借鑒Xie等[28]的做法,本研究采用文本分析法獲取跨國企業綠色創新數據。具體做法如下:①手工收集各跨國企業每年披露的《社會責任報告》或《可持續發展報告》,通過文獻查找并結合小組研討、專家討論,將綠色創新劃分為綠色產品、綠色工藝以及綠色管理創新3個維度[14],并確認反映綠色創新各維度的關鍵詞;②利用Python編程對樣本企業年度報告中的關鍵詞進行文本抓取、分析,統計出綠色創新關鍵詞頻數與年報總字數,形成企業年度信息匯總表;③根據匯總表對同企業或同行業差距較大的數據進行核對,確保數據挖掘的準確性與可信性;④根據最終數據進行綠色創新指標量化計算,具體計算公式如表1所示。
(2)自變量:國際化擴張。為避免企業單純往返投資或以逃避稅收為投資目的的擴張策略,本文不考慮跨國企業在港澳臺地區及境外參控股子公司情況。以跨國公司首次對外直接投資到樣本研究截止日期的總年數,即投資年數(TOFDI)作為自變量的代理變量,投資年數越多,跨國企業對國際市場的深入度越高,受到國際市場的影響就越顯著。此外,借鑒代彬等[29]的觀點,將跨國公司當年海外子公司數(NOFDI)與海外銷售收入強度(DOI)作為國際化擴張的替代變量。
(3)調節變量:①環境規制,考慮到數據可獲取性和完整性,借鑒以往研究[30-32],選取省級環境污染治理投資額的自然對數作為環境規制代理指標,根據企業注冊地進行年度匹配,數值越大表明地區環境投入金額越多,環境規制壓力就越大;②行業規范,行業協會對企業具有規范性壓力[4],囿于行業協會數據難以獲取,本文整理上市公司高管參與行業協會的信息,并剔除重復行業協會,考慮到各行業樣本數據差異,以同行業企業高管參與的非重復的協會數與同一行業的總樣本企業數量的比值衡量行業規范壓力。
(4)控制變量:①企業層面,選取公司年齡、公司規模、償債能力、獨董比例、股權集中度,以及兩職合一反映企業自身發展水平與治理結構;②行業層面,通過行業集中度反映行業競爭程度,一般情況下,行業集中度越低,企業間競爭越激烈,就越容易促進跨國企業綠色創新;③區域層面,區分注冊地位于中國(內地)東部、中部與西部地區企業發現,東部地區企業擁有相對豐富的資源和較大的技術優勢,綠色創新傾向度較高;④進一步納入年份和行業虛擬變量,以揭示不同跨國企業綠色創新差異。本文所涉及的變量定義與具體測量方式如表1所示。
根據研究假設與模型適用條件,構建計量模型如下:
G_innovationit=β0+β1TOFDIit+β2Cit+∑Industry+∑Year+εit
(1)
G_innovationit=β0+β1TOFDIit+β2Mit+β3TOFDIit*Mit+β4Cit+∑Industry∑Year+εit
(2)
模型(1)為主效應模型,檢驗假設H1,即國際化擴張是否正向促進跨國企業綠色創新;模型(2)檢驗假設H2、H3,即環境規制和行業規范所體現的制度環境在國際化擴張與跨國企業綠色創新間是否起正向調節作用。式(1)和(2)中,G_innovation代表本文因變量,即綠色創新;OFDI為自變量國際化擴張;C表示本文控制變量;M表示調節變量,分別為環境規制和協會規范;ε為隨機干擾項;模型中i、t分別代表樣本企業和年份;β0為截距項,β1—β4為模型參數。

表1 變量定義與計算方法Tab.1 Variable definitions and calculation methods
為了提升實證分析結果的一致性與有效性,本文對數據進行如下處理:①對主要連續變量在1% 的水平上進行縮尾處理,以規避極端值的影響;②在建立交互項前對解釋變量和調節變量進行中心化處理,以增強結果解釋力。表2為各主要變量均值、標準差及變量間的相關系數。綠色創新與國際化擴張的標準差小于其均值,表明跨國企業間的綠色創新,以及國際化擴張離散差異較小,且兩者存在正相關關系,初步驗證本文研究假設,為下文回歸檢驗奠定了基礎。此外,各變量方差膨脹因子值(VIF)遠小于10,表明各變量間不存在顯著共線性問題。

表2 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與相關系數矩陣Tab.2 Descriptive statistics and correlation coefficient matrix of the main variables
表3為實證模型估計結果。模型(1)為基準模型,在控制年份和行業效應的基礎上,對控制變量進行回歸,直接觀察控制變量與綠色創新間的關系。模型(2)加入自變量,由回歸結果看,國際化擴張對跨國企業綠色創新具有顯著正向影響(β=0.004,p<0.01)。卡方檢驗顯示,與模型(1)相比,模型(2)擬合度得到提升,有效印證了假設H1。模型(3)在基準模型中加入環境規制的調節效應,結果顯示,國際化擴張與環境規制的交乘項(OFDI*Regulation)對綠色創新具有顯著正向作用(β=0.006,p<0.01),表明環境規制能夠強化國際化擴張與綠色創新間的正向關系,支持假設H2。模型(4)結果顯示,國際化擴張與行業規范的交乘項(OFDI*Normalization)在1%的水平上負向顯著(β=-0.002,p<0.01),而行業規范對綠色創新具有顯著正向影響(β=0.008,p<0.01)。實證結果表明,行業規范在國際化擴張與跨國企業綠色創新間具有替代作用,拒絕了假設H3。進一步分析,本文認為,原因可能在于行業協會在對成員企業進行規范的同時,也具有強大的服務功能。行業協會不僅能夠搭建資源共享網絡平臺[33],讓企業足不出戶就能了解最新綠色創新資訊,而且可以為企業提供專業技術咨詢與指導服務[34],助力企業形成最優創新效應[35]。因此,行業協會提供的專業網絡平臺與資源在一定程度上等同于通過國際化擴張獲取的綠色資源,即起替代作用。

表3 回歸分析結果Tab.3 Regression analysis results
模型(5)為全模型,相對于其它模型,其擬合優度更高,而且結果與模型(2)~(4)的回歸結果基本一致,即國際化擴張對跨國企業綠色創新具有促進作用,環境規制能夠強化兩者間的正向關系,而行業規范在國際化擴張與跨國企業綠色創新間起替代作用。
此外,本文分別繪制環境規制與行業規范的調節效應圖。其中,圖2(環境規制調節效應)顯示,相比于低環境規制(low Regulation),高環境規制(High Regulation)上升趨勢更顯著,說明高環境規制能夠強化企業國際化擴張與綠色創新間的正向顯著關系,支持假設H1。圖3(行業規范調節效應)顯示,在行業規范(Low Normalization)水平較低時,國際化擴張對綠色創新的正向影響顯著,但隨著行業規范(High Normalization)水平提升,國際化擴張的正向作用逐漸降低,說明行業規范能夠削弱國際化擴張對企業綠色創新的正向影響,表明行業規范和國際化擴張在企業綠色創新方面存在顯著替代作用,進一步支持本文實證結果。

3.3.1 指標敏感度分析
為了考察上述結果的穩健性,避免指標設定的影響,本文對自變量進行指標敏感性檢驗。本研究將跨國企業當年境外子公司數(NOFDI)和海外業務收入與營業總收入的比值(DOI)作為國際化擴張的替代指標,檢驗結果與前文基本一致。此外,針對綠色創新的3個維度進行敏感性分析,即國際化擴張與綠色產品、綠色工藝及綠色管理間的關系,回歸結果與前文基本一致,研究結果得到有效驗證(限于篇幅未呈現,可向筆者索取,下同)。
3.3.2 因變量提前兩期
從國際化擴張與跨國企業綠色創新的互動邏輯看,兩者間可能存在反向因果關系,綠色創新水平可能影響其國際化擴張。將因變量提前兩期是解決內生性問題的常用辦法,為了緩解可能存在的反向因果問題,減少樣本數據處理過程中的誤差,本研究采用提前兩期的綠色創新(G_innovationt+2)作為因變量,并確保自變量、調節變量以及控制變量數據的完整性。回歸結果顯示,自變量和調節變量對跨國企業綠色創新仍具有良好的解釋作用,說明反向因果問題并不會對研究結論造成影響。此外,將因變量提前一期,結果并無較大改變。
3.3.3 Heckman兩階段檢驗
為充分解決研究中的內生性問題,本文采用Heckman兩步法對樣本進行檢驗。第一階段Probit模型中,設置自變量為虛擬變量OFDIdum,即大于對外直接投資年數均值(Mean=7)的取值為1,否則為0,并將本文控制變量納入Probit回歸模型。此外,跨國企業海外認知程度與不同地區貿易開放度對國際化擴張決策具有重要影響。因此,本文將跨國企業中具有海外背景的高管數(Overseas)與地區貿易開放度(Open)納入一階段Probit回歸模型。其中,地區貿易開放度為該公司注冊地所在地區進出口貿易額與當地GDP的比值。第一階段多元概率比模型構建如下:
Proit(OFDIdumit)=β0+β1Overseasit+β2Openit+β3Cit+∑Industry+∑Year+εit
(3)
基于第一階段回歸結果計算出逆米斯比率(IMR),以此作為控制變量代入第二階段模型進行回歸,兩階段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階段一回歸結果表明,Overseas和Open對跨國企業國際化擴張具有正向顯著影響;第二階段回歸結果顯示,逆米斯比率與綠色創新在1%的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表明存在內生性問題。在控制內生性問題后,模型估計結果與原回歸結果一致,進一步支持本文研究假設。

表4 Heckman兩階段回歸結果Tab.4 Heckman's two-stage regression results
環境問題已經成為制約我國經濟可持續發展的瓶頸。2015年,國務院出臺《中國制造2025》規劃,明確提出加快對傳統制造業的綠色改造升級。面對資源環境約束,傳統重污染行業綠色轉型成為必然,綠色創新成為重污染行業實現綠色轉型的關鍵[36]。同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深化國有企業改革的指導意見》明確提出,到2020年,國有資本配置效率顯著提高,國有經濟布局結構不斷優化、主導作用有效發揮,國有企業在提升自主創新能力、保護資源環境、加快轉型升級、履行社會責任中的引領和表率作用充分發揮。國有企業作為國民經濟的中堅力量和重要支柱,是發展綠色經濟、倡導生態文明的重要主體,因而需要發揮綠色創新的主導作用。
隨著綠色創新、生態創新、可持續發展成為搜索熱詞,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于2016年“十三五”規劃中第一次明確提出,綠色是永恒發展的重要基礎,要始終堅持綠色發展理念。綠色發展不僅是關系中國人民福祉的重要工程,也是關乎全人類未來的長遠大計,應作為政策基礎長期實踐。考慮到我國目前綠色創新重點與政策實施節點,結合跨國企業所處行業特征及產權性質差異,本文進一步作異質性分析。
本文借鑒Zhang等[37]的研究成果,依據《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指南》將重污染行業劃分為火電、鋼鐵、水泥、電解鋁、煤炭、冶金、化工、石化、建材、造紙、釀造、制藥、發酵、紡織、制革和采礦業等16類,最終得到653個重污染樣本和1 829個非重污染樣本,異質性檢驗結果見表5模型(1)和(2)。從實證結果看,相比于非重污染行業跨國企業,重污染行業跨國企業國際化擴張對其綠色創新具有顯著正向影響(重污染行業:β=0.015,p<0.01 ;非重污染行業:β=0.001,p>0.10),充分說明重污染行業跨國企業更加重視綠色創新發展,能夠有效利用國際化擴張推動產業轉型升級。
根據跨國企業產權性質,將樣本劃分為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其中國有企業有1 331個觀測樣本,非國有企業有1 151個觀測樣本,異質性分析結果見表5模型(3)和(4)。由回歸結果可以發現,跨國企業樣本中,國有企業國際化擴張正向促進其綠色創新,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而非國有企業國際化擴張與綠色創新在10%的水平上顯著(國有企業:β=0.005,p<0.01;非國有企業:β=0.003,p<0.10),鄒檢驗結果(Chow test:P-Value = 0.000)拒絕了無結構性改變的原假設,充分反映出國有企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勇擔綠色創新先鋒,在我國綠色創新事業中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
“十三五”規劃第一次明確提出綠色這一發展概念,鼓勵企業積極進行生態發展與綠色創新,成為指引企業未來發展方向與關注重點的重大政策,故本文將“十三五”規劃出臺時間作為綠色政策提出節點,即以2016年以前的研究樣本作為未實施“十三五”規劃樣本(取值為0),以2016年及以后的研究樣本作為已實施“十三五”規劃樣本(賦值為1),異質性分析結果見表5模型(5)和(6)。本文發現,“十三五”規劃實施前后,跨國企業國際化擴張對綠色創新均具有顯著正向影響(已實施:β=0.004,p<0.01;未實施:β=0.004,p<0.10),表明在“十三五”規劃明確提出綠色概念以前,我國跨國企業已認識到綠色發展的重要性,國際化擴張早已激發跨國企業綠色發展意識。本文進一步對該組樣本進行鄒檢驗(Chow test:P-Value = 0.0019),檢驗結果拒絕了無結構性改變的原假設,說明我國“十三五”規劃能夠強化國際化擴張與綠色創新的正向關系,在綠色政策指引下,跨國企業更加注重綠色創新。此外,為充分檢驗“十三五”規劃的沖擊,本文進一步利用PSM-DID方法進行檢驗,檢驗結果與前文結果一致(限于篇幅未呈現,可索取)。

表5 異質性分析結果Tab.5 Heterogeneity analysis results
自2009年哥本哈根氣候大會以來,全球大多數國家明確了節能環保發展方略與標準。隨著公眾環保意識加強,越來越多的跨國公司有意識地向公眾披露其責任履行情況,積極踐行環境保護,體現其環保責任意識。
現有相關研究表明,社會環保責任、意識增強可以促進企業綠色創新。例如,Kesidou&Demirel[38]認為,嚴格的環境約束會敦促企業履行環保社會責任,從而促進企業綠色創新;Doran&Ryan[39]提出,消費者對產品的環保意識提升會影響企業綠色創新;Carrasco&Buendia[40]研究表明,企業在積極履行社會責任過程中,會逐漸構建綠色創新機制;劉益和付強(2013)認為,即使企業不情愿開展綠色創新,但為了迎合公眾訴求,也會投資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發展項目,從而促進綠色創新。因此,跨國企業環保責任意識及實踐能否在國際化擴張與技術創新績效間發揮中介作用值得進一步探討。
為了檢驗上述影響機制,本文選取企業是否披露環境與可持續發展的虛擬變量,以及是否通過ISO4001國際化環境管理標準的虛擬變量,以此反映跨國企業是否具有綠色環保責任意識與實踐。利用中介效應檢驗模型對跨國企業環保意識及實踐的中介作用路徑進行檢驗,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其中,第(1)列結果說明,國際化擴張能夠顯著促進跨國企業綠色創新;第(2)-(3)列實證結果表明,跨國企業環保責任意識在國際化擴張與綠色創新間起部分中介作用;第(4)-(5)列表明,國際化擴張能夠促進跨國企業環保實踐,雖然列(5)中ISO4001的回歸系數不顯著,但通過了Sobel檢驗,說明跨國企業環保實踐在國際化擴張與綠色創新間的中介效應顯著。

表6 中介機制檢驗結果Tab.6 Mediation mechanism verification results
本文以跨國企業為研究對象,利用文本分析法解析跨國企業綠色創新實證數據,結合組織學習理論與制度理論,探討國際化擴張與跨國企業綠色創新的關系,揭示環境規制與行業規范等制度壓力在兩者間的調節作用。結果表明,國際化擴張對跨國企業綠色創新具有顯著促進作用,說明國際化擴張能夠帶來綠色創新紅利,有助于激勵跨國企業綠色創新行為;環境規制能夠強化國際化擴張與綠色創新間的正向關系,體現出環境規制的強制性以及跨國企業積極響應相關環境政策的行動力;行業規范在國際化擴張與綠色創新間具有替代作用,揭示了行業規范的雙重效用,既具有規范作用,又能夠為跨國企業綠色創新提供服務,增強其綠色創新能力。
本研究對有效發揮國際化擴張的創新增值作用,實現跨國企業產業綠色轉型,以及優化我國綠色發展政策具有啟示意義。因此,本文提出以下建議:
(1)跨國企業應采用有效的國際學習模式,積極培育與轉化國際化擴張優勢。環境友好型企業形象有利于企業強化國際合作,克服海外市場的外來者劣勢[41]。跨國企業在國際化擴張過程中,應積極樹立綠色形象,拓寬綠色知識與創新資源獲取渠道,以更加主動的姿態進行學習。但在借助海外市場實現綠色創新的同時,企業需要警惕嚴重的路徑依賴,應結合自身特色形成可持續綠色競爭力,并建立相應的保護機制,從而真正發揮國際化擴張的綠色創新增值作用。
(2)隨著民眾環保意識不斷提高,消費者更青睞環境友好型產品(原毅軍、陳喆,2019)。面對市場需求,跨國企業應主動為綠色發展與技術改進注入新的生機。尤其是重污染行業企業,應構建有效的追蹤、學習和評估機制,拓展綠色技術創新深度,主動發揮綠色創新的主體作用,為民眾提供清潔無污染的綠色產品,從而實現經濟、環境、社會效益。
(3)地方政府與組織應加快探索步伐,構建綠色創新多元化政策格局與運行機制。綠色創新的高投入、高風險是企業望而卻步的重要原因,而當地制度環境是促使企業轉變技術發展方式的關鍵,相關部門的支持顯得尤為重要。①政府部門應建立差異化區域綠色發展機制,引導消費者的綠色消費觀,制定適度的環境規制政策,加大綠色創新支持力度,對表現良好的企業給予資金支持與稅收優惠,并提供完善的外部制度支持與保障;②綠色創新是多主體、多路徑的交互學習過程,當地行業組織應充分發揮自身在行業中的規范引導作用,為行業內跨國企業提供專業化支持與服務,幫助企業適應新的規則標準;③國有企業作為綠色創新體系中的重要一環,應積極承擔環境保護責任,按照政策要求及時調整自身發展戰略,堅持“大方向保持一致,小方向持續改進”的綠色發展道路。
本文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未來需要作進一步探討。首先,現有文獻主要基于問卷調查或一般性指標替代方法進行綠色創新研究,未來可以構建更加客觀的綠色創新指標體系與綠色創新數據庫,在綠色創新測量方面采用更多的穩健性檢驗方法,提升綠色創新理論依據的概化性;其次,國際市場、綠色創新機制與過程具有不確定性,線性思想并不能對其進行有效的闡釋,未來研究過程中,應對國際化階段與綠色創新過程進行動態跟蹤,從動態研究中尋找靜態的一般性戰略;再次,跨國企業綠色學習能力是國際化擴張與綠色創新的關鍵機制,但綠色學習能力衡度難度較大,未來需要提煉綠色學習能力核心要點,并采用科學的評估方法進一步打開國際化擴張與綠色創新關系的“黑箱”;最后,制度環境存在多個維度,制度之間可能存在多重交互影響,采用單個指標難以衡量其復雜性,未來可以充分探索制度環境的多維交互作用,進一步深化制度環境機制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