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蕊倩 LI Ruiqian 毛志睿 MAO Zhirui 伍春艷 WU Chunyan
鄉村發展轉型是鄉村振興和鄉村治理一直關注的核心問題。近年來在各類鄉村建設活動以及撫仙湖生態保護政策等綜合影響下,撫仙湖周邊聚落憑借得天獨厚的旅游資源優勢,鄉村發展出現了明顯的轉型。由于外來人口、產業和文化等沖擊,單一的生產功能逐步向居住、休閑和消費等多功能轉變[1],同時鄉村的土地利用、空間形態格局和結構等產生了改變[2]。鄉村空間轉型是鄉村為適應一定時期內產業、社會和經濟發展變化的一種空間演變模式,其不僅僅是物質空間的變遷,背后蘊含了社會關系變化、多元空間主導者需求、空間占有權利等復雜問題。探討鄉村空間轉型對于緩解鄉村空間“城市化”“去生活化”和空間競爭危機具有重要意義[3]。
目前,國內學者已經從土地、城鄉關系、產業、資本和權利等視角出發,在土地利用變化[4]、鄉村轉型模式和路徑[5-7]、轉型影響因素和特征[8-10]等方面對鄉村空間轉型進行了研究,但在生態保護約束背景下,從微觀視角層面分析西部高原湖泊鄉村空間轉型特征的案例研究較少。因此,本文運用空間生產理論,從“誰主導空間生產”以及“空間生產的內容是什么”2 個方面對撫仙湖北面的馬房村空間轉型的特征、轉型機制進行解讀,由此探討土地流轉和旅游消費重塑下的空間優化策略,為云南撫仙湖聚落同類型的鄉村轉型發展提供一些路徑參考。
空間生產理論最早由法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列斐伏爾提出,用來解釋社會關系的生產對于空間被重新改造過程中的影響。列斐伏爾認為空間不僅是自然界中具體的物質空間,還包括附屬各種社會關系的抽象空間[11]。具體空間具有使用價值,而被各種社會關系生產出來的附屬空間則具有交換價值[12]。社會關系、生產模式或生產方式的變革都會生產出新的空間,特別是空間生產本身也是一種資本、權利等主導的生產方式[13]。
馬房村的土地流轉和鄉村旅游建設為資本下鄉提供了很多機會和條件,帶動了村莊經濟發展模式和生產方式的轉型,但同時打破了鄉村原本的熟人社會,新的產業、人口和技術的涌入使鄉村社會關系變得復雜化。隨著土地使用權的轉移,村民對于鄉村空間的使用和支配地位降低,并逐漸向權利和資本主導和重構鄉村空間的方式轉變[14]。在馬房村土地流轉和旅游建設過程中,市場引導、旅游開發、新的生產方式過渡和多元主體共同作用等推動了鄉村空間轉型,空間生產理論為不同時期鄉村空間發展模式和空間功能變化提供了新的理解方式(圖1)。

圖1 研究路徑圖
馬房村位于云南省澄江市右所鎮吉花社區,南臨撫仙湖,總戶數619 戶,總人口1 768 人,耕地面積56.5 hm2(圖2)。馬房村是云南撫仙湖聚落中傳統的農業村和漁村,村民收入以種植業和捕魚為主,主要農作物為烤煙、水稻、蔬菜、小麥、蠶豆等。村民生產生活過程中產生的爛菜葉、塑料薄膜等固體廢棄物,以及生活污水、化肥污染的地表水等直接排放撫仙湖,對撫仙湖污染較大。

圖2 馬房村區位圖
近年來在保護撫仙湖背景下,不斷實施撫仙湖退人、退房、退田等“四退三還”項目。2014 年,馬房村積極響應政府號召進行生態搬遷,實施全域土地流轉和控制農作物種植的種類,減少濫用化肥、農藥等對撫仙湖造成的二次污染。為了彌補土地流轉后的經濟損失,實現村莊的可持續發展,馬房村通過土地流轉,建設生產性濕地,打造兼具田園觀光的荷藕種植產業,開啟了以民宿、餐飲為主,農業觀光旅游為輔的農旅融合鄉村轉型歷程。
本文搜集馬房村土地流轉和鄉村旅游建設前后的衛星影像圖,并通過對村莊管理人員、旅游運營負責人員和村民等進行訪談、實地調研等方式,獲取鄉村土地、產業和旅游等宏觀和微觀數據。
在傳統農業型村莊,馬房村村民是村莊空間的主要使用者和支配者,村莊的土地必須滿足村民的物質條件生產和獲取經濟收入的需求。這一時期的鄉村空間發展受到外界權利和資本的影響較少,自然條件基礎和傳統單一的農業經濟生產方式決定了空間生產的路徑和方式。土地利用呈現出傳統農業型村莊“空間實踐”的生產生活特征,即土地利用布局以方便村民居住和生產為主,通過耕地面積最大化來滿足經濟產出和維持生存需求。
馬房村在土地流轉和鄉村旅游建設前的土地利用和空間功能布局呈現出“核心居住+周邊農業生產”的傳統空間格局(圖3)。住宅用地分布在村莊的中心位置,周邊布局家禽養殖、蔬菜園地和耕地等生產和生活用地,公共服務設施和基礎設施用地偏少。本時期的鄉村空間生產特征較為順應自然,農業生產的耕作模式促使了大片農業景觀的形成。

圖3 不同時期土地利用圖
在政府主導下,馬房村轉變為生態為主的新型土地利用模式,進而重塑了鄉村的空間景觀和空間功能。撫仙湖保護的迫切性要求馬房村必須將大水大肥的農業種植模式轉變為生態種植模式,并轉變原有的生產方式、生存模式來適應新的休閑、娛樂和消費導向的鄉村旅游模式。村莊轉型發展的同時必然會導致產業和人口的涌入以及對空間需求的多元化[15]。馬房村的空間功能轉型實際上是政府、旅游公司、游客和村民等多元空間使用主體,根據其各自需求對鄉村空間的再次改造。
馬房村由傳統農業村向農旅融合轉型發展后,鄉村空間整體風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耕地面積急劇減少,生態濕地面積大幅度增加,公共服務設施用地和開敞空間的活動用地也逐漸增加,但依舊以宅基地為核心開展各類生產和旅游經營活動。整個村域空間功能由原來單純的生活居住和農業生產轉變為“核心居住和旅游接待+周邊旅游休閑服務+生態涵養”的多功能空間(圖4)。
2.2.1 土地流轉下的生產空間
馬房村土地流轉背后是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向規模化的現代化農業生產方式的轉型。土地的使用和支配者由村民轉變為外來旅游開發商和本村種植大戶,農田被規模化的集中種植和經營。這種新的土地利用和新的農業生產方式從根本上重構和改造了馬房村的生產空間,生產模式從過去追求土地經濟產量為主轉變成以生態保護和農業景觀性為主,并輔助服務和帶動鄉村旅游業。
轉型發展后集中了連片的荷藕農業莊園,提高了農業景觀性的同時有助于水質凈化,降低了農藥、化肥對環境污染率,構建了現代生態休閑觀光農業體系。然而,由于農業生產方式的急劇轉變,目前馬房村農業產業結構較為單一,導致農業觀光、旅游產品單一,農業觀賞期短暫且固定,不利于擴展鄉村旅游市場、吸引游客流量和帶動旅游消費。
2.2.2 旅游消費下的生活空間
鄉村旅游建設為馬房村生活空間中的物質條件和生活環境帶來了巨大的改變。外來的開發商、商戶、打工者和旅游者的涌入,使鄉村社會關系變得復雜化。在旅游建設過程中,主要是以旅游公司作為主導者,將村民的日常生活居住空間轉為旅游消費空間和鄉村文化、生活的體驗空間。村民在缺少資金、技術和旅游策劃知識的條件下,更多的是表現出順應和認同的行動策略方式,參與性和話語權不強。
村民住宅外觀改造,包括統一外立面顏色、繪制鄉村場景墻畫、增設鄉土風格裝飾等,雖強化了鄉土概念和鄉土氛圍,但同時又充滿了外來的鄉土文化符號。與旅游服務共建共享的道路硬化、美化綠化、截污治污、公廁升級等項目極大地改善了村莊人居環境的宜居度(圖5)。生活空間雖然商住化明顯,但民宿、餐廳和商店等旅游消費產業的單調性以及產業鏈不長導致了游客消費力度小,旅游品牌難以形成,村民旅游經濟收入并不理想(圖6)。

圖5 建筑外立面、村道、街巷改造對比圖

圖6 2021 年服務設施及業態分布圖
2.2.3 生態保護下的生態空間
保護撫仙湖背景下,生態空間系統修復是馬房村的一項重點工程。大尺度的生態網絡建設極大地改善了馬房村的生態大環境,改變了農業社會時期生產空間對生態空間的侵占。2014 年,在政府主導下完成了沿湖273 戶,共計856 人的整體搬遷,沿湖居住用地改建成了馬房村生態濕地,與百米調蓄帶、污水沉淀池形成了保護撫仙湖的面源污染物的攔截系統,構建了集“截、儲、調、回、凈”為一體的生態涵養模式。
馬房村生態空間的帶狀與面狀水域與農田相間相融,共同構成了聯動、滲透的生態體系。除了靜態的生態保育功能、構建區域生態安全格局外,調蓄帶與生態濕地中園路、小廣場和景觀植物多樣式的打造、完善的基礎設施以及戶外露營、風箏比賽等活動的舉辦,將游客和村民的鄉村休閑生活緊密聯系在一起。
在生態保護背景下,馬房村發展轉型受到多元驅動力量的共同作用,逐漸引導空間轉型。除了地域資源基礎、政策導向和市場引導,人文因素導向也至關重要。空間轉型機制是分析空間轉型的重要基礎因素,同時也是理解各空間生產主體能根據各自需求完成相應空間生產內容的重要原因。在馬房村發展轉型過程中,主要受到以下幾點因素的影響。
自然歷史條件是旅游型鄉村空間轉型的基礎。馬房村屬于山區平地,地形平坦,氣候適宜種植蓮藕、煙草、蔬菜等多種農作物。因靠近撫仙湖,村民過去還以捕魚為生。馬房村曾名為“小營盤”,歷史上是元末時期梁王的戰馬營地。20 世紀50 年代前后交通工具匱乏時期,大多數村民養馬用于生產生活。因此,馬房村具備的農耕文化、軍馬文化和漁文化等文化,以及迥異于城市的山、水、林、田、湖的空間景觀,為鄉村旅游提供了特色的鄉村生活、文化體驗。
馬房村區位優勢明顯,為鄉村旅游的開發提供了重要市場和客源機遇。自然區位上,馬房村離撫仙湖直線距離僅500 m,中間僅隔一個濕地公園;交通區位上,村莊西臨仙湖路次干道,澄川線次干道從村莊南側穿過并設有公交車站,公共交通可達性高;城鄉區位上,村莊距離澄江市區僅4 km,屬于典型的城郊型鄉村,有利于吸引周邊城市客源。因此,區位的優勢吸引了周邊潛在的市場、客源基礎。
駐村的旅游策劃公司、村干部和黨員能夠及時的帶領村民適應政策變化,完成身份轉化的同時保持村莊發展的慣性,是村莊空間轉型的重要人文條件。2018 年,澄江作為澄江市的試點,開始實施土地流轉,并一次性流轉了數百畝土地。但每年6 元/m2的土地流轉租金與原來種植蔬菜每年45~60 元/m2的收入相比,經濟收入的落差導致了很多村民的不理解和不支持。村里首先統一了黨員的思想,又通過黨員做群眾工作,從保護撫仙湖的角度宣講政策算生態賬,從旅游發展的角度算經濟賬,最終獲得了村民的支持和信任。
政策支持和市場機遇,為馬房村的轉型發展提供了充足的資金支持,保證了旅游開發的穩定性和持續性。目前,澄江市政府總計投資了1.12億元資金,分步實施馬房村片區田園綜合體項目建設,近年來先后完成了建筑外立面拆除改造、基礎設施提升、全域土地流轉、農業莊園的文旅環境打造等工作。人居環境提升、撫仙湖北岸生態濕地、百米調蓄、蓮藕種植觀光等一系列工程的實施,大大改善了區域生態景觀環境和鄉村風貌,促進了馬房村鄉村旅游的發展(圖7)。

圖7 空間轉型驅動機制圖
生產空間的物質財富生產和創造條件是村民生存和發展的重要基礎。土地流轉引起的鄉村生產空間轉型,背后內涵了鄉村產業轉型、資源集約利用等鄉村發展轉型。馬房村在急劇轉型的背景下,生產空間被大力度改造成生態系統,人地關系矛盾突出、資源需要重新進行分配。土地多功能的高效復合利用方式決定了空間功能的多元化,也是目前解決存量土地資源、存量空間效益最大化和失地農民重新就業等鄉村問題的有效途徑。
然而,目前馬房村的土地利用結構和觀賞農作物的種植種類較為單一,固定和短暫的農業觀光時間沒有很好地發揮鄉村田園風光吸引力對其它鄉村旅游體驗和消費項目的帶動作用。探索多樣化生態種植、延伸農業產業鏈、提高生產空間的集約和高效發展、提升鄉村農業生產系統經濟產值、增加鄉村旅游的田園風光吸引力是馬房村未來農旅融合發展過程中生產空間需要整治的重點。
鄉村旅游的開發建設過程中,城市消費和娛樂文化對生活空間的重新塑造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旅游策劃公司根據游客對鄉土文化氛圍的喜好,將村民的生活空間視作商品,按照設計圖紙大規模化、標準化的將景觀小品、墻畫、建筑外墻裝飾生產出來。原本風格雜亂的民居被統一化和標準化,風貌得到了明顯的改善。除了外來商戶,部分村民也在自家開啟了民宿、餐廳或者商店等,生產生活模式也發生了轉變。傳統農業以種地為生的淳樸、寧靜的鄉村生活圖景變成了熱鬧和嘈雜的游樂場景。
在馬房村鄉村旅游建設過程中,生活空間轉型對村民原本的生活狀態沖擊、農耕文化傳承危機、話語權喪失和熟人社會被打破的歸屬感危機以及去生活化和商業化現象是十分明顯的,這也是生活空間快速轉型過程中人地、資源關系重新配置與村民現代生活轉型不協調和不同步的表現。因此,在生活空間轉型過程中,應提高作為村莊主體的村民的歸屬感和話語權,融入村民現代生活物質需求和文化歸屬感的精神需求,構建安居樂業的鄉村生活圖景以及和諧、融洽的鄉村社會聯系和治理網絡,而不僅僅是將空間作為商品刻意營造出城市里的人希望看到的鄉村景象。
國土空間治理現代化背景下,鄉村“三生”空間治理提倡鄉村空間要以“生產高效、生活富裕、生態環保”為核心,并且“三生”空間功能的協調與融合已逐漸成為鄉村空間發展的重要工作[14]。在馬房村轉型發展的過程中,鄉村空間發生了劇烈的變化,傳統生產功能逐漸退化,依托自然景觀的鄉村旅游、鄉村生活和生態體驗功能逐漸興起。明確馬房村的發展目標和鄉村功能,統籌好“三生”空間的資源配置協調、多功能協調與相互促進,對于馬房村未來鄉村空間的可持續發展和演化具有重要意義。
基于馬房村轉型現狀,要實現“三生”空間更好地發展,應充分利用旅游優勢和市場的契機,在生態文明背景下繼續保持“生態優先,綠色發展”的農旅融合思路,協調好生產、生活和生態空間的統籌發展。①將生態系統引入生產和生活空間,增加生態景觀節點,為生產、生活和旅游體驗提供良好的生態安全環境;② 提高生產空間土地的精細化和多樣化利用,加強產業和村莊的融合、優化一、二、三產業各空間的布局;③完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設施,提高生活宜居度和旅游服務質量(圖8)。

圖8 空間優化策略圖
本文引入空間生產理論用來揭示馬房村空間轉型過程中的特征、內容和轉型機制,闡釋了馬房村空間轉型背后各個空間生產的主體和生產內容。馬房村目前處于從傳統農業村向現代生態旅游村轉型的初級階段,人口、資源和環境保護的矛盾突出,在轉型發展過程中應繼續堅持以生態優先的發展路徑,及時優化土地利用和空間問題來形成鄉村生態旅游品牌和提高旅游服務水平。鄉村振興和生態文明建設背景下鄉村發展轉型現象普遍存在,同時伴隨著鄉村空間非農化、消費化、城市化等空間現象。馬房村空間轉型和優化的策略對于其他地區土地流轉規模經營、旅游建設以及生態發展路徑轉型的鄉村具有一些借鑒意義。
(1)生態文明背景下,控制生態空間對生產空間的侵占,構建良好的生態空間格局是鄉村轉型發展的基礎。新時期的農村提供安全的農產品,農耕文化、田園風光等都離不開良好的生態環境。
(2)打造多功能的鄉村空間是提高鄉村存量土地和空間高效復合利用的有效方式。鄉村空間轉型伴隨著空間功能、生產方式和整個鄉村社會人地關系的變化,需要重新配置和高效利用鄉村的各類資源,滿足各類鄉村項目建設、經濟高效產出的生產和生活需求。
(3)促進“三生”空間協調發展是鄉村空間可持續發展的關鍵。生產空間是經濟生產的基礎,生活空間是村民居住和游客消費、休閑和娛樂的主要場所,生態空間為生產空間、生活空間提供生態安全保障。“三生”空間相互獨立又相互聯系和融合共生,又直接關系到村民的生態、生產安全、生活質量和游客的體驗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