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云鶴,陳友華
(南京大學,江蘇 南京210023)
隨著社會結構的不斷轉型,無論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人們的平均初婚年齡都在不斷提高,女性推遲結婚已成為一種普遍趨勢。早在12世紀,西歐國家便先行踏入初婚年齡推遲的歷史進程[1],而直到20世紀中后期,世界其他國家的婚姻模式才從“早婚普婚”轉向“晚婚不婚”。在中國,1950年頒布的第一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徹底打破了傳統的早婚模式,隨后在現代化進程不斷推進、社會經濟持續發展以及計劃生育政策的推行之下,人們的初婚年齡加速推遲。西方國家女性結婚推遲伴隨著終身不婚比例的提升,如西歐女性平均初婚年齡由1976年的24.1歲提高到2002年的30.9歲,終身未婚比例也由6.9%提高到11.4%。在中國,雖然年長者仍秉持普婚觀念,但年輕人的普婚意識已開始動搖,女性晚婚甚至不婚趨勢明顯,尤其在大城市,年過30歲仍然單身的女性越來越多。中國女性晚婚潮的到來,是現代化發展的必然結果,其對我國人口結構變遷、思想文化觀念革新等都產生了重要影響,需要密切關注與妥善應對。因此,本文將基于國際比較的視野,通過2020年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進一步揭示中國女性晚婚趨勢的形成機制以及其雙面性社會后果,以期明晰中國女性婚姻推遲的演進方向與應對策略。
當前,中國的婚戀情況呈現出一些值得注意的新現象與新特點。一方面,單身人數與離婚率不斷上升。2018年中國單身成年人口已經高達2.4億人,“第四次單身浪潮”悄然來襲[2]。另一方面,結婚人數逐年下降,結婚年齡不斷推遲。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統計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結婚登記人數為813.1萬對,同比下降12.2%,創2003年以來的新低。結婚率降低、結婚年齡推遲直接導致了生育率的下降。不管結婚率還是生育率的降低,都將加深少子化和老齡化等社會問題。
由于中國婚姻模式的轉變較西方發達國家晚得多,后者更早完成了從“傳統”向“現代”的變遷,因此我們進一步將中國女性的婚姻推遲趨勢與西方主要發達國家進行了比較。相比于已婚比例與初婚風險比例,初婚年齡是一個更直接的婚姻形成測量指標[3],圖1顯示了中國與其他5個主要發達國家不同年份結婚的女性的平均年齡。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2020年我國女性平均初婚年齡是27.95歲,雖有持續走高趨勢,但與其他5個發達國家相比,這一指標目前仍然最低。歐洲國家的晚婚趨勢更超前,英國與法國女性的平均初婚年齡在2010年后就已超過30歲。其中,法國是女性平均初婚年齡隨時間變化幅度最大的國家,從1970年到2020年,女性平均初婚年齡被推遲了14.6歲。韓國女性平均初婚年齡在2015年也達到了30歲,而日本的變化趨勢更平緩。相比之下,美國女性平均初婚年齡的變化幅度較歐洲國家小,在2010年,美國女性平均初婚年齡略低于日本與韓國。除此之外,已有研究發現,西方國家初婚年齡推遲大多伴隨現代化進程同步發生,這一過程是自發性、內生性的。而在中國,現代化進程與初婚年齡推遲并不同步,直到初婚年齡推遲到更高水平后,中國才縮小了與其他發達國家的現代化發展差距[4]。由以上內容綜合推測,隨著我國現代化進程的推進,女性的初婚年齡仍有繼續上升的空間。

圖1 女性初婚推遲趨勢的國際比較(1)中國女性1970、1975與1980年數據來自陳友華(1991)的計算,中國女性1985—2020年數據是依據第五次、第六次及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計算得來;美國數據來源于2014 Social Security Administration(SSA)Supplement;日本數據來源于2012年日本綜合社會調查;韓國數據來源于韓國統計局;英國、法國數據來源于OECD家庭數據庫。
當代青年適婚女性成長于我國經濟高速增長階段,見證了改革開放與市場經濟的迅速發展,享受了改革開放帶來的巨大成果,但其婚育行為卻發生在經濟高速增長之后的轉型期。隨著經濟的高速增長與女性本身受教育程度的迅速提高,其獨立性不斷增強,對各方面生活品質的要求也不斷提升。
其一,女性擇偶標準提高。工業化、城市化與現代化的推進拓寬了人們的活動范圍,年輕人擇偶的地理范圍已經跳出了鄉村和城鎮,擴展到城市。與此同時,現代影視作品源源不斷地推出大量俊男靚女,向眾人展示著許多烏托邦式的浪漫愛情橋段,“高甜韓劇”和“浪漫綜藝”在潛移默化中提高了現代女性的戀愛與擇偶標準。越來越多的適婚女性不僅要求男方收入高、學歷高、有房有車,同時還對男方的外形、性格、原生家庭等有所期待。部分高知女青年的擇偶觀看似“寬容”“隨意”,如“性格相符”“能夠談得來”,但性格相符其實很難達到,這意味著需要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三觀相符才能夠締結良緣[6]。當詢問大齡未婚女青年不戀愛或不結婚的原因時,她們常會以“找不到合適的”為由來掩飾自己較高的擇偶標準。女性擇偶標準越高,其與現實差距就越大,結婚年齡就越容易推遲。
其二,現代女性對生活品質的要求也不斷提高。她們愈來愈重視在消費方式、居住條件等物質方面的生活體驗感。歐洲文藝復興以來,“以人為本”的人文主義精神解放了人的思想觀念,隨著個人主義思潮的興起,隨心所欲地追求個人幸福成為必然。而進入現代消費社會之后,享樂主義更加興盛,結婚或生育自然成為眾多年輕人追求高品質生活的障礙,因為一旦步入婚姻或養育孩子,對女性而言,原本自由、獨處、娛樂的時光便會被更多家庭瑣事所占據。而物質欲望一度被調高的青年人如今更愿意活在當下,愿意延遲滿足需求、犧牲當前生活質量的人越來越少,但結婚生育恰恰是今日受累,而未來收益還具有不確定性的事情[5]。因而可以發現,越是大城市社會經濟地位高的女性,其結婚年齡越容易被推遲。此外,當下年輕女性多來自獨生子女或少子女家庭,優越的成長環境形成了她們個性鮮明、追求自我、不愿妥協將就的性格。與此同時,原生家庭內部的代際支持使其更早實現了某種意義上的獨立,經濟和思想的雙重獨立讓她們擁有了更多自主選擇“是否結婚”“是否生育”的權利。
教育規模擴大在很大程度上解釋了近年來我國女性初婚年齡推遲的趨勢[7]。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隨著中國教育事業的發展,女性受教育機會大大增加,1999年的高校擴招又進一步提高了女性入學率,接受高等教育的女性數量和比例大幅增加。這帶來以下結果。第一,女性受教育時間不斷延長,結婚生子年齡只能順延。第二,受教育程度的提高,讓更多女性走出家門,進入職場與社會。其個人成就動機更強烈,不再甘于居家做家庭主婦,而是希望通過對工作事業的追求獲得價值感,最大化地實現個體價值,婚姻也不再是其必需品,更多女性不愿因結婚生子錯過事業上升期。隨著經濟能力的提升與獨立性的增強,女性在婚姻市場上承擔搜尋成本的能力增強,對男性伴侶的依賴隨之降低。第三,教育本身提升了女性的獨立自主意識和權益意識,女性在事業上會投入更多的精力與時間成本,最終很難兼顧家庭與事業的平衡。第四,目前,女性“向上”與男性“向下”的婚配模式依然占據主流,導致一部分受過良好教育、收入較高的大城市獨立女性很難找到條件匹配的伴侶,而另一部分處于偏遠農村地區、經濟條件較差、受教育水平較低的男性也因此遭受嚴重的婚姻擠壓。
在教育規模擴大的同時,我國住房制度也進行了改革,年輕人接受更長時間學校教育后也要面臨一路攀升的房價和巨大的就業壓力。隨著經濟增速放緩與下行壓力增大,內卷現象愈發激烈,青年“安居樂業”難度增大,大城市高昂的住房和生活成本與職場新人微弱的經濟能力之間形成巨大反差,這也是年輕人遲遲不愿步入婚姻的重要原因之一。事實上,除了房價本身高昂,年輕人在大城市買房壓力倍增還有以下幾個原因。首先,在我國,“買房結婚”的傳統觀念深入人心,普通百姓至今仍難接受在出租房內結婚。其次,壓力群體主要為城市“新移民”,尤其是從農村和小城市進入大城市的青年人,由于我國區域間發展水平懸殊,不同規模城市的房價之間差距極大,“新移民”的原生家庭財富積累不足以支撐其置換大城市住宅,因此他們不得不耗費更長時間積累財富才能“買得起房”。再次,從理論上來說,缺乏原始積累的年輕人本身就很難在大城市買得起房產,這在全世界都是非常普遍的現象,但中國人更喜歡將參照對象設置為買得起房的人,在這樣的參照系之下,買房需求不降反增。最后,在傳統社會,結婚與買房并非完全掛鉤,在集體宿舍結婚成家者屢見不鮮,但民眾的經濟基礎和生活水平如今早已大幅提高,繼而對婚房也產生更高要求。
市場通過對生產要素的優化配置,極大地促進了生產力的提高與財富的創造。但在物質生產繁榮的同時,人類自身的生產卻受到影響。為了穩定秩序,并完成人類對平等與自由等終極價值目標的追求,社會最終發展完善出一套現代社會保障制度。人們逐漸發現無論養老、醫療,還是就業、生育等,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可以依賴社會獲取某種保障,這使得個體對家庭或家族的依賴程度大大減弱,人們自然而然地關注個人生活,家庭責任意識逐漸淡化[8]。相應地,婚姻家庭也發生了諸多變革,這些變革進一步造成以下結果。
其一,婚姻穩定性下降。我國曾是一個崇尚普婚、婚姻穩定性高但質量較低的國度,然而改革開放以來婚姻關系持續松動,離婚率不斷攀升[9]。婚姻不再是必需品,也不再單純以生育為目的,婚姻與家庭的部分功能被替代,其重要性也大大下降。當代青年女性追求在婚姻中獲得浪漫和自我滿足感,而不是各種責任,所以一旦發現婚姻可能會成為個人生活享受的阻礙,或者無法感受到未來步入婚姻后的“安全感”時,女性就會產生種種“恐婚”心理。同時,婚姻穩定性下降也在改變著青年女性的生育觀念:一旦感情破裂,孩子就會成為離婚時的“累贅”,如果少生與不生孩子,離婚的成本就會降低,再婚的“羈絆”也會大大減少。
其二,出現多種類婚姻形式。從農業社會步入工業、后工業社會以來,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發生了巨大變化,人們的婚姻生活也出現了很多替代形式,如未婚同居、試婚、開放式婚姻、裸婚、奉子成婚等。試婚可以讓婚姻雙方通過提前磨合來減少選擇錯誤,但會延長男女進入婚姻的時間,同時也會誘發很多新問題的出現。與此同時,隨著現代社會文化多元化與包容度的上升,人們對非傳統婚姻與家庭行為的接受度和認可度也在不斷提高,人們的婚姻觀念更加開放。多數情況下,獨居并不意味著缺少性生活,以往被視作偏差行為的婚前性行為已變得比較普遍,而離婚也不再被視為“洪水猛獸”,人們可以自由選擇婚姻和性伴侶。
第三,婚姻決策權發生變更。在傳統社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締結多由父母決策,子女選擇結婚對象的空間很小。而在現代社會,婚姻已變成自己可決策的事情,雖然父母仍會時常催婚、安排相親,但最終卻無法左右子女的婚姻,只能選擇尊重子女的決策。這種婚姻決策權的變更直接導致婚姻推遲,原因有二。一是他人決策與自行決策所需花費的時間精力差距較大,就結婚而言,父母或媒婆首先考慮雙方是否“門當戶對”,繼而比較收入、人品、學識、身高、相貌等方面是否匹配,這一匹配過程花費時間較少。而個體自主選擇結婚對象時,需要不斷嘗試,年輕人希望與伴侶“來電”“看對眼”“有感覺”,這樣的磨合過程會大大拉長婚姻決策時間。二是如今年輕人追求的是戀愛過程的體驗感,享受被伴侶遷就呵護、奉若珍寶的感覺,而婚內女性“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常生活可能會讓處于戀愛中的她們產生畏懼,因此她們寧愿選擇“多談幾年戀愛、不著急結婚”,最終法律上的婚姻締結時間一再被推遲。
轉型期的中國社會正處于多元文化相互碰撞的狀態,隨著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民眾的精神需求也不斷增強,其精神生活也日益豐富。
其一,文化價值觀念的多樣化使得尋找價值觀相同或相近的伴侶變得異常困難,“代內溝”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因此,人們反復比較、觀望,試圖挑選最優秀、最心儀的伴侶,而在沒有找到夢想中的“完美對象”之前寧愿做“單身貴族”,對婚姻和伴侶的長期挑選最終導致都市未婚女性不斷推遲結婚年齡,甚至干脆不進入婚姻。
其二,作為婚育主體的90后和00后成長于現代信息社會,其思想觀念更加開放,對“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認同感減弱,個體主義和自我發展的價值理念不斷增強,傳統的婚戀觀念一旦動搖,婚姻就會逐漸淪為其人生中的可選項而非必選項。
其三,隨著社會包容度的提升,越來越多在都市生活的個體滿足于過好自己的日子,不再主動關心或干預他人生活,這種表面上的“冷漠”反而可以被更多人接納與效仿。與傳統社會相比,如今女性晚婚或者不婚所承受的輿論壓力大大減小,其選擇自由度明顯提高。
其四,盡管隨著社會的發展,整體文化價值觀已然變得更加多元、包容、開放,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我們仍然無法忽視昔日嚴格的計劃生育政策給社會帶來的深遠影響,尤其是長時間對“晚婚晚育”“少生優生”的宣傳與鼓勵,仍然深深影響著當代民眾的思想觀念,人們潛意識里仍認為晚婚晚育具有合理性,甚至被視作“觀念先進”的理想追求。
其一,現代社會網絡與自媒體的飛速發展,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移動網絡時代科技進步、智能手機普及、聊天娛樂APP多樣化等,都讓年輕人交友變得異常便捷。《中華人民共和國2021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2021年我國互聯網上網人數10.32億人,其中手機上網人數10.29億人,互聯網普及率為73%,其中農村地區互聯網普及率為57.6%,全年移動互聯網用戶接入流量2216億GB,比2020年增長了33.9%。人們時刻沉浸在手機世界,現實生活中與家人朋友溝通的時間變少,刷視頻、看直播的時間卻迅速增多。被外界視作“宅男宅女”的年輕人實際上多“身宅心不宅”,大多借助于移動互聯網與外界保持密切的聯系,精神生活異常豐富,因而無暇顧及甚至也不需要通過婚姻來填補生活的空虛,手機網絡中豐富多彩的內容時常能夠替代戀人的角色來滿足年輕人的眾多需求。很多年輕人逐漸變成現實的“社恐”、網絡的“社牛”,開始“佛系戀愛”“佛系結婚”。
其二,網絡技術進步和自媒體繁榮還促使人們開發出更多戀愛交友的新形式,如線上相親、參加相親綜藝節目、微信平臺發放征婚啟事等。事實上,雖然年輕人在現實中結婚的欲望降低,但在虛擬網絡世界中交友的欲望卻在不斷提高。都市快節奏的現代生活、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感使得青年男女希望結交更多網友來化解孤獨?;ヂ摼W不僅能夠把曾經失去聯絡的老朋友重新聚合起來,而且更有利于陌生人之間建立關系,人們借助微信、QQ、微博、抖音等社交平臺迅速擴大朋友圈,通過“掃一掃”“搖一搖”“搜一搜”等新途徑結交更多朋友。借助網絡這一工具,價值觀相同或相近的年輕人很容易在線上網絡空間甚至線下地理空間聚集,形成各式各樣的亞文化群體。同時,年輕人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或戀人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而婚姻匹配出錯的可能性也隨之降低。但需要注意的是,網絡世界的虛擬性也使得線上交友失敗的案例層出不窮,人們一不小心就會掉入“愛情的陷阱”。
其三,網友的言論和價值觀會在潛移默化中影響年輕人的婚戀觀。如今碎片化的文字與視頻徹底滲透進普羅大眾的日常生活,市場和大數據穩、準、狠地抓住了人們的喜好和獵奇心態,短視頻越推送夸張離奇、矛盾沖突的內容,就越容易吸引觀眾和流量。但殊不知,這些通常是片面性的內容和極端化的價值觀,遠非生活的真相。現如今,短視頻常常過度渲染婚姻矛盾與家庭沖突,或者過度宣揚女性單身的優勢,鼓勵女性獨立自主、擺脫婚姻束縛,以至于媒體只要出現鼓勵結婚或催婚的人物形象與影視橋段,就會馬上成為網友譴責、諷刺、攻擊的對象,而長期浸染在這樣的網絡媒體環境中的一部分人最終就難免會產生恐婚或不婚的想法。
其四,現代避孕節育技術的普及使得性與婚姻、生育分離成為可能。人們不依賴婚姻也能獲得性需求或親密關系的滿足,而且還不需要承擔家庭責任,這種生活狀態對年輕人的吸引力大增。與此同時,思想得到解放的民眾正在重新釋放以往被壓抑的生物屬性,而結婚之后往往會受到更多倫理道德與制度的約束。于是在可靠的避孕技術支持下,“要性不要結婚”“要性不要孩子”的現象越來越普遍。
綜上,中國女性晚婚形成機制可用圖2作如下表達。

圖2 中國女性晚婚形成機制
在我國,“先婚后育”的傳統文化規范短時間內難以撼動,部分源于社會制度與社會環境對“非婚生育”的歧視與排斥,因而結婚率降低、結婚年齡推遲的最直接后果就是生育率下降。相比年輕孕婦而言,高齡產婦不僅孕產風險增加,產后恢復更困難,育兒精力也不夠充沛。伴隨婚育時間的推遲,罹患不孕不育癥的夫妻大幅增加,據統計,中國不孕不育患者如今已超過4000萬人,占育齡人口的12.5%,發病率在20年內增長了8~15倍,國內每年都有10萬試管嬰兒出生(2)參見人民政協網:《中國不孕不育者超4000萬,不孕夫婦呈年輕化趨勢》,http://www.rmzxb.com.cn/c/2017-06-13/1590730.shtml,2017年06月13日。。除了環境污染、食品安全、戶外運動和體育鍛煉缺乏、婚前性行為及流產頻繁導致身體損傷等因素之外,結婚年齡推遲導致女性錯過生殖力高峰期也成為不孕不育的重要因素。而當年輕人越了解晚婚晚育的系列風險,就越容易削弱結婚生子的欲望,繼而進一步推遲婚育年齡。
結婚年齡推遲在導致低生育率和少子化的同時,也間接加深了我國人口老齡化的程度。因為老齡化不僅意味著長壽化,也意味著少子化,新增年輕人口數量減少,方會凸顯老齡人口占比過大,老齡化的背后是深刻的人口結構變化[10]。當代年輕人的主流觀念伴隨長時間“晚婚晚育”的政策宣傳幾乎已徹底改變,結婚人數減少,離婚人數增多,愿意生育的年輕人變少,而有能力生育的適齡夫妻更少?!吧疃壤淆g化”進一步加重了個人、家庭及社會的養老負擔,我國社會的老年撫養比已經從1953年的7.4%提高到2021年的23.4%,有學者預測,到2050年,我國老年人口撫養比將上升至50.15%,屆時將由兩個勞動年齡人口撫養一個老人[11]。與此同時,在當前社會養老保險體系下,供求失衡導致的養老金缺口不斷擴大,有研究顯示,個人退休后養老金領取額已經達到其養老保險金繳納額的兩倍[12],長此以往,個人層面的收支失衡將加重社會層面的養老支付壓力和代際壓力。
此外,結婚年齡不斷推遲導致代際之間的間隔持續增大,代際更迭緩慢。一方面,這致使長輩對子代的支持能力下降。研究顯示,通常在大城市就業、受教育程度較高的女性更易晚婚晚育,因為這部分女性的婚育成本更高,而祖輩的照料支持能夠降低女性生育所需承擔的直接成本和間接成本[13]。但來自祖輩的正向支持需要建立在老人身強體壯、年齡不大、有一定經濟能力的基礎之上才有可能,當代際間隔過大,這種支持將很難發揮效力,甚至變為“拖累”。另一方面,代際間隔過大增加了代際之間的溝通障礙,尤其是在互聯網時代,祖輩對晚輩的教育與照料難度將隨著代際間隔的拉大迅速提升。
通常情況下,人類易把“風險”視作消極的、應努力消除的隱患,因此,更多學者已經注意到“婚姻推遲”這一社會風險帶來的負面影響。但事實上,潛在或顯性風險都不只有消極作用,當傳統觀念與現代觀念發生沖突時,科塞認為,作為一種社會過程,沖突本身還具有積極的正功能,尤其是在推進社會整合、維持社會穩定、激勵社會革新、推動社會變遷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14]。因此,婚姻推遲的積極影響也不容忽視?;橐鐾七t使得男女雙方在面對感情時更加理性,理性選擇伴侶,理性進入婚姻,締結婚姻更多是在思想成熟的年齡作出的理性決策,而不是一時沖動的結果,這在某種程度上減少了“閃婚閃離”發生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結婚時間越晚,年輕人的事業發展空間也越充足,那么經濟層面的婚姻準備也就越完善,最終將更有利于夫妻和睦、家庭發展與社會和諧。與此同時,年輕人更注重因感情到位而結婚,不再因所謂的年齡到位而結婚,結婚生育的目的不再是傳宗接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這本身就是一種思想觀念的變遷與進步。隨著傳統家庭規范的式微,個體尤其是經濟獨立、思想開放的現代職場女性擁有了更大限度的婚姻決策自主權。面對現實生活中的多方壓力,“晚婚晚育”“先立業后成家”恰恰是深處職業發展上升期的青年女性基于成本—收益博弈后的最優選擇[4],這種選擇也體現出社會整體包容度的上升。
綜上,中國女性晚婚潮的形成如人口轉變過程一樣,既是現代化的必然產物,也是社會變遷中人們價值觀和社會心態發生轉向的表現,現代社會業已形成的文化觀念將很難再回歸傳統?;橐龅耐七t具有“慣性”特點,短時間內不可逆轉,更難以阻擋。而且從西方國家初婚年齡變動趨勢來看,隨著現代化的進一步推進,中國未來初婚年齡仍有很大的推遲空間。因此,與其一味地向青年人強行灌輸長輩的傳統觀念,不如共同在主動適應的基礎上積極面對。當然,在主動適應之前,我們既要明晰女性晚婚晚育趨勢的形成機制,也要積極做好準備應對女性晚婚晚育帶來的社會和經濟后果。
從國家角度而言,首先,根據社會發展階段,應及時對當前部分婚育制度進行變革,給年輕一代結婚生育提供合理范圍之內的制度性保障。如將結婚生育與住房優惠政策、生育補貼政策甚至金融支持政策掛鉤,建立結婚與生育成本的社會補償機制,尤其是減輕育兒成本上漲過快給家庭帶來的沉重經濟負擔,讓年輕人“敢結婚”“敢生孩”。其次,國家、社會、企業應加強對女性權益的保護,采取相應措施在更大程度上減少女性因結婚生育在職業發展及其他領域所遭受的性別歧視,為其結婚生育提供更多緩沖機會。再次,政府與社會應加強輿論引導,鼓勵具備條件的更多職業女性適時婚育,如果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過度沉浸在享樂主義與消費主義的樂園之中而忽視家庭責任,那么人口老齡化及其社會后果絕非依賴政府與社會就能解決。而政府和社會能做的是向更多人提前告知晚婚晚育的風險,以及“丁克”甚至不婚不育的可能后果,進而形成更有利的輿論環境。
從個人角度出發,在婚育問題上,人們應盡可能主動地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而不能一味地將責任主體轉嫁給國家與社會,尤其是不能陷入社會保障制度的假象之中。盡管在社會保障制度之下,國家與社會代替個人承擔了種種責任,使人們堅信未來養老可以依靠社會,不再依靠子女和家庭,因此很多年輕人在婚育問題上選擇“躺平”。但深究其里會發現,社會保障制度其實是社會財富與責任再分配機制,本身并不直接創造財富,特別是現收現付制社會養老保險與社會醫療保險制度,其養老保險基金與醫療保險基金的可持續籌措與可持續支付以人口可持續為基礎與前提條件,在少子老齡化情形下,一切福利與保障制度安排將都難以長期維持,因此個體才是自身未來發展的第一責任人,如果自身對自己的現在與未來都不愿意承擔責任,而要求政府與社會來負責,既無可能也不現實。個體更應通過努力學習,努力工作,不斷實踐,提高自己的選擇力和判斷力,理性思考決策的后果,理性看待現代福利制度的現實效用。同時,適婚青年應充分考慮晚婚晚育可能帶來的種種后果,既要謙虛接納他人的善意提醒,也要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與獨立的思考,如果明確一系列后果之后仍然自愿選擇晚婚晚育甚至不婚不育,那么作為成年人,就應勇于擔負相應的責任與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