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組詩）

余海歲

孤獨

每次散步，路過記憶的

拐彎處。我都會情不自禁地

停下腳步——不為別的

只因聳立、干裂的巖縫里

長出一棵生機勃勃的小樹

我驚嘆一粒種子的洪荒之力

也覺得愧對它橫空出世后

臥薪嘗膽的孤獨

蘇格蘭

頂著北海的洶涌，我登上遼闊的高地——

崎嶇的山路，宛若雷鳴劈開的閃電

高飛的翅膀掀起一湖無邊的蒼茫

彌漫在斷層深處的，是勇敢的心

在荒野呼嘯中燃起的熊熊火焰

秋日

在蘇格蘭的群山起伏中

我直面秋風的目空一切

漂泊的風笛，劃破天空中

早已遠去的記憶的邊緣

“這個秋天將意味深長”

僅僅隔了兩個立秋——

風中搖曳的病，已將

人世間的缺席，翻倍拉長

時光，也就退得越來越慢

十月

墜落的橡子被世人的

腳步踐踏。沒有呻吟

橡樹透過枝葉在風中

傳遞著古老的光芒

晝夜在斷裂的事物里

重新分布。影子越走越長

深陷在軀干里的閃電

雷聲中追逐大海的碎浪

雪

去年圣誕節的雪

飄到今年三月才落在

這古老的天空

斜坡上的足跡，是

一次失而復得的款待

只是，吹開大地的風

已無法讓它再像

冬天那樣持久地——

承受月光下的孤單

斯基普頓城堡

斜陽西下

影子比現實意味深長

憑高固守。英格蘭內戰中

北方最后的據點

九百年的風雨

一直吹打著這座孤城

暮色中閃爍的

唯有城門上的座右銘——

從現在開始

蒲公英

種子在曠野的微風中

飛向昨夜浩瀚的星空

用翅膀呼喚黎明的

是夢中的燈火闌珊

穿過黃昏盡頭的諾言

是被月光識破的琴弦

雨

1

每次看見下雨

我都會想起小時候

坐在床上。聽著窗外的

雨聲——母親在縫補

我，慢慢翻響一頁

一頁的小人書……

2

雨落在路上

我聽不到雨聲

只有風吹

憑窗遠眺

雨便落向故鄉

落在時光的

背影里

回到書房

雨又落入南唐

落在后主的

欄桿上

天都峰

遠大于徐霞客。第一個登上

天都峰的是唐代的島云和尚——

絕壁上至今留有他的詩句

盤空而上。攀越千年的眺望

目睹山巔上“登峰造極”的石刻

我用浮云壓住漸漸失重的鄉愁

與兒子留了一張抱著天空的合影

冬日

跟著立冬，小雪慢慢長大

往日的生機也暗自隱身

天空把白晝緊繃。夜色漫過

頭頂。風中刀光一閃的，可是

那蘆葦叢中的，菊花一束？

小滿

梔子花開滿山野。芳青的你

從春秋間的尺幅里緩緩走來

麥穗在微風中晃動，老牛把大地

拉成犁溝，梅雨滴響五月的天空

升起的炊煙，鎖定節氣的蕩漾

黃昏從懸崖上漸漸墜入河流

柵欄外，走近的你

像一首《如夢令》，欲語還休……

生命的厚度

聽說，生命的厚度

不取決于呼吸的次數

而在于令人驚嘆的

屏住呼吸的次數

隧道

猶如閃電

在封閉的空間

劈開一道

裂縫

讓時光

緩緩

滲入

湖心亭

一碧萬頃的湖水

從遠古的四面八方

涌向一個蓬萊小島

島上的亭子，是因

位居中央而心生驕傲

還是因為風月無邊

而倍感孤獨？

時間

并非一個自然存在

時間，只是一個概念

一個人為的虛構

如果沒有時間

塵世就無所謂流年

也就沒有被辜負的時光——

月色中，蘇東坡提出的

那些問題和默溫問的問題

仍然一樣新，一樣老

一樣沒有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