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凌
(四川美術學院)
早在公元前3500年前后,在兩河流域就出現了城市,而中國城市的出現稍晚,大約是公元前1500年,也就是殷商時期。盡管中國城市的出現稍晚,但無論是人種還是文化,都從文明發端早期一脈延續至今。城市的興起和建設在人類文明的發展和傳承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同時也是人類的一種聚居方式。城市是一個典型的功能文化區,城市文化又由城市各方面的建設所體現,各自保有獨特性,而又凝結成城市靈魂的共性。從文化體系而言,城市的存在構建了文化發展中一種特殊場所,也因為城市的區位特征而構建了不同形態的交融、共生,彼此匯聚,不同城市間也注重依據地緣、地理位置而發展不同的文化,以此形成城市的身份屬性。在今天,城市不僅是人用石頭和鋼筋水泥構造的第二自然;其本身也已成為了一個巨大的文化空間,一種新的文化類型。
今天我們從城市發展的角度再來討論關于“文化景觀”的話題,可以從不同層面對此做出描述。“文化景觀”作為城市文化的物化表現,其形成和發展也受到城市中多種因素的影響,城市既是文化景觀孕育的場所,也是其廣泛傳播的協調一致性的存在。景觀一詞來自德語Landschaft,原指風景、景物。后被引入地理學后,就被賦予了特殊含義,特指地球表面各種地理事象的綜合體。所以從詞語描述的角度來看,城市風景與文化景觀從一開始就有著天然的血緣關系。
德國地理學家施呂特爾(Otto Schluiter)于1906年提出了“文化景觀論”,其主要觀點是:文化景觀包括自然風景和人文景觀兩方面的內容,綜合這兩種景觀的特征即文化景觀的特征;深入探討、挖掘自然風景到人文景觀的歷史發展過程,則可以更深層次地理解文化景觀。因此,文化在城市景觀形成發展過程中的地位是無法取代的,但城市文化并非一個單獨的內涵,而是包含生產、傳播、區域特征、城市理念等在內的綜合體,各個部分相互影響,而又保持各自的獨立性。
自19世紀中期開始中國城市開始現代轉型,出現了上海、廣州、天津等新興城市,并與北京、南京、蘇州等傳統城市越來越不同的城市面貌。新型的現代城市公共空間逐漸塑造出具有現代性的城市文化。在此與中國“仕農工商”傳統社會形成的文化形態不同,城市文化中包含著不同的階層的身份標榜和趣味導向,因此文化的類型、功能以及演進的邏輯各不相同,不同階層各有其文化訴求和文化脈絡。城市的發展,離不開資本的積累、人口的聚集、知識的構成與傳播,都不斷以此向“中心匯聚”,使得城市的公共屬性、中心與邊緣的差異成為顯性的現象。傳統文化精英們所處的生存空間發生了轉向:文化精英開始從鄉村進入都市,城市成為知識分子生存的主要空間。顯然,快速增長的體量將城市文化與現代社會的發展追求牢牢地結合在一起,不難看出技術的進步、城市統籌和服務能力的提升、物質生產水平所帶來的深刻促進以及對生活方式的改變……這種頗具現代意味的城市圖景,成為促進藝術表現和視覺表征的重要對象。它宣告了一個新的審美時代的到來,城市與文化出現前所未有的緊密狀態。
中國藝術家的生存空間在這樣的背景中也從鄉村轉移到了城市,藝術家的文化環境與傳統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也正是現代意義上的城市文化環境中,藝術創作的焦點、癥結、反思與批判構成了現代美術的內核,并在其中找尋中國現代美術的本土特質和現代精神。現代美術在“新興城市”文化構建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這也是本文論述的重點。尤其是伴隨著中國社會自20世紀80年代的改革開放以來,城市化進程的急劇擴大,中國社會的生存現實與文化環境同樣遭遇了重大轉型,催生了新的文化形態和文化景觀。
重慶的活動和驅動價值,源自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也是因為中國現代歷史上的“陪都”身份,近二十多年來在經濟、城市影響力、城市魅力中都越發顯著,是西南地區很有辨識的“網紅”城市。正是因為其開放、包容和新興產業結構的助力,預示著未來發展的多元趨向。實際上,重慶自身文化的包容量是豐富且多元的。但遺憾的是,我們缺少對自身城市文化系統的挖掘、研究,以及對比研究基礎上,對某些有特點、有特色的文化集中推廣并建立城市文化的核心內容。
實際上,重慶城市文化形象的形成離不開人文氛圍滋養,文化藝術形象成為城市文化景觀塑造最核心的內容。所以,如何深入營造人文藝術氛圍對城市文化景觀尤為重要。雖然,地處西南一隅的重慶并不是城市文化的前沿。但重慶的油畫藝術曾造就了中國美術史上一次次的藝術熱潮,培養了數以百計的活躍在中國美術界乃至國際藝術界的藝術大師,生成了它獨有的地域風貌。作為中國當代藝術領域最具有號召力的文化符號,自20世紀80年代初以來的“傷痕”“鄉土”藝術到85新潮美術時期的“生命流”“新具象”繪畫,再到20世紀90年代的“圖像繪畫”,以及新世紀里的“新卡通繪畫”等,構成了重慶在中國現當代美術中的區位影響,在全國美術界乃至國際上都有著良好的聲譽。然而,就是這么一個早已經寫入中國文化史和藝術史的區域卻一直被城市忽略了,這不能不說是重慶文化的一個遺憾。與此形成鮮明的對比的是,在我們周邊的成都,政府卻對文化藝術投入了極高的熱情,在不斷打造藝術創造生態社區的同時,也通過以“成都雙年展”為代表的藝術主題項目循序漸進地推介,并由此建構了西部最為活躍的文化藝術城市。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的很多藝術資源都與重慶有著不可忽視的聯系。
重慶油畫藝術作為城市文化的標志之一,本身就是城市生活的一部分,不應將它單純視為一種輔助性行為,而應是一種強有力的社會的驅動力,是應該與城市發生關系并推動文化景觀塑造的。因此,立足于重慶的文化現狀,如何在塑造城市文化景觀中繼續激發其巨大能量成為我們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因此,將文化景觀在城市文化的關系中以一個開放的角度來研究已成為突破傳統,切入當下的關鍵所在。
目前看來,重慶發展中注重藝術和城市間的聯動、共生以及城市文化景觀的塑造,完全可以借助重慶本土藝術,也是油畫藝術積極的表達和語言探索,呈現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藝術的豐富社會現實。油畫創作與中國美術發展有著密切的關聯,從其底色而言不僅是在于現代精神的提倡、思想的傳播,更在于關注現實、體現現實、反思現實的能動價值和自覺意識。在幾代藝術家的積極探索和實踐下,油畫的本土性、語言的純正性和民族特征早已得到實現,并被社會大眾普遍接受。置身于重慶的藝術脈絡中,如果說20世紀80年代初重慶油畫創作的主線是圍繞農村經濟體制改革和“鄉土文化”展開的話,那么20世紀90年代的創作開始轉向現代都市、都市情感以及借用城市風景加強對語言本體的探索和拓展。特別是近十年來關于油畫語言的本體探索,轉向個體研究,藝術家也開始主動入當下的社會,用多元實踐去探討具體的社會現象問題;使得藝術表現的社會功能得以彰顯,藝術創作直觀地表達了生活圖景、精神面貌,并從消費和物質中叩問生活本質與個體真實。這也表明重慶油畫逐漸脫離20世紀80年代的文化地域性,開始關注城市文化和全球化進程中的“在地性”問題。可以說,敏感于今天的社會現實,引發了重慶油畫藝術家對中國城市化進程的討論與反思:他們致力于探索新的繪畫語言,通過釋放自己畫面突出重圍,積極融入了當下社會圖景之中。因此重慶油畫藝術以城市題材為主軸的繪畫所代替,藝術家要從個體經驗和社會經歷中獲取更直接的感受,從文化立場與民族身份中追問更為本質的價值,從社會傳播與影響中建立更準確的表達系統,以及由此加強其文化屬性、拓寬思想維度。
另一方面,從我們身處的城市出發,從本土的社會現實出發,以油畫藝術為媒介展開“藝術—城市”的對話。近年來,隨著政策層面的支持以及聚焦城市更新的具體要求,新的藝術社團、美術館、機構不斷增加,重慶藝術氛圍的興起成為新一輪的城市景觀。比如近幾年間,重慶涌現了多家民營美術館,諸如龍美術館重慶館(2016年)、長江當代美術館(2014年)、星匯當代美術館(2015年)、原·美術館(2016年)、悅來美術館(2019年)等;民營資本的介入顯現出重慶這座城市對藝術的剛性需求。同時新的藝術團體也開始在這座城市發揮越來越重要的影響和作用:比如,從2017年4月重慶市美術家協會第一屆油畫藝術委員會成立,張杰任主任;同月,四川美術學院成立“重大題材藝術創作研究中心”成立,陳樹中任中心負責人;同年11月,“重慶油畫學會”成立,首任會長翁凱旋表示:將積極推動重慶油畫藝術事業的傳承和發展,并設立“重慶油畫雙年展”品牌項目助推城市影響力。2018年,在重慶市文聯、重慶市美協、四川美術學院等單位持續的對地方油畫創作的資助,重慶油畫界涌現出了一批高水平的反映時代特征的精品佳作;并通過持續舉辦系列“油畫寫生”活動助力鄉村振興,用多樣的油畫形式展示重慶形象、講述重慶故事,從而推動重慶油畫在全國的關注度、影響力和美譽度的提升。
直至2019年9月,是全國美展誕生七十年來首次走進重慶,第十三屆全國美術作品展覽油畫作品展在四川美術學院美術館開幕。2020年11月,重慶油畫家領軍人物龐茂琨出任中國美協第五屆油畫藝委會主任,張杰、鐘飆任委員。2021年6月,重慶市美術家協會第五次代表大會召開,龐茂琨再次當選市美協主席。在其工作報告中明確提出,用藝術的方式服務地方建設。2021年9月,“時代之光——第五屆中國油畫展”在重慶開展;這是中國油畫領域影響廣、規模大、權威性強的美術展覽。2022年4月,“大路西行—第二屆中國油畫作品展(2022)”重慶站開展;2022年7月,重慶市美術家協會正式入駐九龍美術半島,并設立中國美術家協會重慶創作中心。總而言之,近五年來重慶美術界這一系列重要舉措表明油畫藝術在重慶不可或缺的作用,以及重慶油畫努力營造城市風景的特點。但是,我們也要看到,在新一輪城市文化更新的過程中,關于油畫藝術的討論卻呈現個體化、圈子化、微觀化趨勢,這對于油畫藝術家與機構的實踐也提出了新的理解和要求。
因此,從重慶社會經濟文化的發展現狀,尤其是從重慶油畫深厚的傳統優勢而言,重慶這座城市蘊藏著十分豐富的資源和巨大的開發潛力。同時,油畫媒介的開放性和開拓性,有利于承續城市文化的脈絡。并且,這種研究當代審美要求對于提高國民審美及文化素質,陶冶人們情操,凈化情感,以及促進文明建設都具有極大的推進作用。
不難想象,當我們重拾油畫藝術的方式與這個城市發生關系,不僅會為我們提供一種全新的視覺感知方式,同時在重慶文化生態圖版上的讓城市與藝術共時性地交融、鑄造重慶最有生動、鮮活的文化名片。
城市風景、城市文化與文化景觀,三者之間存在著由表及里,由現實場景到精神意涵的關系,但藝術與文化之間不僅是表現和被表現的淺層對應,也在于將風景視為表征的方式,以此呈現區域或景觀的獨特內涵。同樣面對城市進程中的困境和“不適應”問題,藝術從自身特性出發,加以反思、觀照并從上層意識中積極參與建構,追問方法所在。在路徑不斷深化、藝術語言不斷豐富的當下,從有效的線索中不斷延展、追問城市風景與文化景觀的動態聯系,促進演進價值的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