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民族民間故事中的反抗精神

王雪艷

摘要：云南地區少數民族眾多，各民族都有著源遠流長、豐富多彩的民間故事。這些故事是承載各民族精神文化的重要載體和表達方式，蘊含了豐厚的民族精神內涵。其中不畏強暴、敢于同一切反動的、壓迫奴役自己的力量進行不屈不撓的抗爭是各民族民間故事共同的價值取向。具體表現在：人們勇于反抗并推翻兇狠殘暴的統治者；面對貌似不可戰勝的天神時也毫不畏懼；反對侵略、反對戰爭、反抗民族霸權；反抗家長干涉和阻攔，追求戀愛自由、婚姻自主。這種反抗精神保持了中華民族的精神血脈，表達了各民族不甘遭受壓迫和奴役，反抗社會不公不義，不畏強權，追求平等、和平、自由、幸福的愿望和要求。講述好這些故事對弘揚、傳承各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和民族精神，凝聚民族向心力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少數民族；民間故事；反抗；惡勢力；霸權；干預

中圖分類號：I29?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3）03（c）-0103-04

The Rebellious Spirit in Yunnan Folk Tales

Abstract： There are many ethnic minorities in Yunnan， and each ethnic group has a long history with rich and colorful folk stories. These stories are important carriers and expressions of national spirit and culture. They contain rich national spirit connotation. Among them， it is the common value orientation of folk tales of all ethnic groups to dare to resist violence and all reactionary forces that oppress and enslave themselves. Specifically， people have the courage to resist and overthrow the cruel rulers; not afraid to face the seemingly invincible gods; oppose aggression， war and national hegemony; resist the interference and obstruction of parents， and pursue the freedom of love and marriage. This spirit of resistance maintains the spiritual blood of the Chinese nation， and expresses the aspirations and requirements of all ethnic groups that are unwilling to be oppressed and enslaved， resist social injustice and injustice， fear power， and pursue equality， peace， freedom， and happiness. Telling these stories well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for carrying forward and inheriting the traditional cultures and spirits of various nationalities， and cohering the national centripetal force.

Key words： Ethnic minorities; Folk stories; Resistance; Evil forces; Hegemony; Intervene

反抗精神是中華民族與生俱來的精神本色。各族民眾不畏強暴、敢于同一切反動的、壓迫奴役自己的力量進行不屈不撓的抗爭，始終保持著中華民族的精神血脈。云南民間故事作為民族精神和文化生生不息傳承的載體[1]，塑造了眾多英勇無畏的反抗者形象，對殘暴勢力進行了控訴和批判，表達了勞動人民不甘受壓迫和奴役、反抗社會不公不義、不畏強權敢于抗爭的思想觀念。這些人性光輝、民族精神，在民間文學中凝結，并通過文字的記錄，口耳相傳，在一代代民族成員中廣泛傳播和傳承，在民族心理與民族品格的塑造中起著潛移默化的作用。

1 反抗殘暴統治者

階級社會里，壓迫主要來自統治階級。云南各族民間故事里批判、諷刺的對象絕大部分是統治階級中的各類人物：國王、土司、官員……正所謂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故事往往安排機智、聰明、勇敢的人物來懲治兇狠殘暴的統治者，而且反抗的結果幾乎都是圓滿的：殘暴的統治者最終失敗并受到懲罰。

傣族故事《劃龍船的傳說》講到國王召龍納西非常殘暴，作惡多端。他出行時，隨行人馬眾多，一路踐踏莊稼，搶劫老百姓的東西。國內苛捐雜稅多如牛毛，諸如地皮稅、門戶稅、土稅……有交不出稅的人家國王便驅趕大象將人家的茅草房夷為平地[2]。這樣一個作威作福、殘暴無道的統治者最終在和艾洪窩的斗智斗勇中連人帶船卷進了滾滾波濤中，結局真是大快人心。故事極力鋪陳國王與艾洪窩的交鋒，突顯了艾洪窩的智謀與勇敢。艾洪窩代表的是民眾力量，表達了人們對“英雄”人物的渴望和推崇，也傳達了老百姓不懼權勢奮起反抗的心聲。在《尋找金牙象的故事》里，貪婪、昏庸、殘暴的國王蘇撲曼眾叛親離，在正義軍隊的討伐中，棄城逃進深山老林。從此遼闊的勐波蘭再也沒有殘暴和災難，人民過上了安居樂業的日子。正義終于戰勝了邪惡，反抗終會成功，這是民眾心愿的如愿表達，也是民間文學傳遞正能量鼓舞人心的意義體現。

壓迫、剝削人民的，人民奮起反抗將他推翻；而心懷民眾的仁者、聰慧的智者則會受到人民的衷心擁護和愛戴。傣族故事《景洪——黎明之城》講述了勐沾芭納管首領帕雅拉武，從小喜歡打獵，并且練就了一手好箭法。他常常帶領頭人和百姓出去打獵，并把獵獲的獸肉平分給頭人和百姓。這樣一位身先士卒、公平公正的首領自然會受到百姓們的擁護和愛戴?！陡宜爬铩分v述孤兒敢塔古里由幫工成為國王的故事。敢塔古里幸運地娶到貌美賢惠的仙女南海發做妻子。國王覬覦南海發的美貌，想出各種陰謀詭計搶奪民妻。情比金堅的夫妻二人攜手對抗國王，國王最終被神箭射死。副總管大臣受眾大臣的托付推舉敢塔古里做勐巴拉納西的召勐。他說“已栽的秧苗不能缺水，高大的菩提最好乘涼，勐巴拉納西的眾百姓，渴望有一個賢明的君王”。他的說辭道出了民眾的心聲，君王得由賢明的人來做。敢塔古里在眾大臣的擁立下登上了王位，他不負眾望，勤政愛民，下令大赦監獄里的犯人，重新頒布了法令；興修水利，整修農田，減輕賦稅。從此人們過上了五谷豐登、六畜興旺的好日子。姑娘、小伙們用歌聲來表達內心的喜悅與感激：“勐巴拉西有了新王，寬闊無垠的壩子像金子一樣；不是趕擺天也穿上新衣，做夢也會放聲歌唱?！贝蟪紓円恢峦婆e幫工出身的孤兒做召勐，他也得到了百姓的真心擁戴，這表達了更深層的反抗意識，沒有天生的王者，沒有永固的王位和永遠的權利，民心所向才是王道。

2 反抗惡勢力（神）

各族民間故事里民眾的反抗對象不僅有來自地上的殘暴統治者，還有來自天上的權威勢力“神”。哪怕面對的是貌似不可戰勝的天神也不畏懼不屈從，這體現了民眾戰天斗地的勇氣和力量。拉祜族故事《札努札別》是人神斗類故事的典型，敘述生動詳細，在藝術夸張中表現對神的制約的反感，對神的暴戾的反抗[3]，深刻地凸顯了人的力量和戰斗到最后一刻，至死不休的反抗精神。

厄霞（天上的神）告訴人們說：“人類是我用身上的垢膩創造的，世上的萬物也都是我創造的，人們有義務把自己種植出來最先成熟的糧食貢獻給我。如果誰不聽我的話，就要受到我的處罰”。因此人們只能把最先成熟的、最好的糧食貢獻給厄霞。

巨人札努札別對厄霞耕種時不出一分力，卻要坐享其成剝削民眾勞動成果的霸道行為很不滿意，號召大家不許把早谷獻給厄霞。憤怒的厄霞想出了幾次毒計整死札努札別。故事不厭其煩地講述二人的對戰，既表現了惡勢力的頑固，又在札努札別出奇制勝的計謀中反映了勞動人民的智慧與勇氣。厄霞的一次次陰謀詭計落了空，似乎在傳達人并非不能戰勝“天”（神）的信念。

幾次毒計落空后，厄霞改變策略，要以比賽結果來決定是否貢獻糧食。為了不讓厄霞不勞而食，剝削大家伙，札努札別同意和他比賽。厄霞每次都使陰謀詭計，但札努札別都不認輸。最后厄霞變成了一只大金龜子，角上涂了毒藥戳傷了札努札別的腳掌，導致他毒發攻心無法醫治，被害死了。厄霞害怕札努札別死后的鬼魂也會和他作對。于是將札努札別尸體上的肉剮下來，分散埋葬；骨頭用磨磨碎，每天磨一簸箕，足足磨了3年；又讓鐵匠鑄了一門大炮，把骨粉塞進大炮里打出去，變做灰塵散在四面八方，以防札努札別的鬼魂聚集起來和他作對。結果，第一炮打在高山上，骨灰變成了蕁麻——要在厄霞從天上下來時辣死他；第二炮打在平地上，骨灰變成了竹子樹木——好給人們蓋房子做材料；第三炮打在天空中，骨灰變成了蟲蟻，其中有種飛螞蟻特別仇恨厄霞，每只螞蟻都吃了三兩豬油，然后成群飛到天上去和厄霞拼個你死我活，一批接一批，前仆后繼，誓要和厄霞斗爭到底[4]。此部分對銼骨揚灰的描述血腥又殘暴，在夸張和想象中將札努札別敢于進行不屈不撓的斗爭，哪怕粉身碎骨也毫不妥協，至死不休的反抗精神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是一曲無懼威逼恐嚇，與邪惡勢力斗智斗勇，至死不悔的精神贊歌。札努札別最終死去了，但他對“不耕而得食”的反抗代表了被壓迫被剝削階級的心聲；他敗而不餒，永不妥協的反抗精神產生了撼動人心的力量。這樣的英雄人物在老百姓的愿望和渴望中被塑造出來，是民眾心中英雄的化身，深受民眾的喜愛并一代代口耳相傳至今。

厄莎（霞）神是拉祜族信仰中至高無上的神[5]，面對這樣擁有無上權威和無窮神力的強大力量，肉體凡胎的渺小人類卻敢于反抗，勇于抗爭，這則故事體現的精神內核與中國古代神話如“精衛填?！薄昂篝嗌淙铡薄靶烫煳韪善荨敝兴故镜目範幘袷且幻}相承的[6]。札努札別永生不息的形象及其精神尤其與即便斷了頭，卻不泯志，以乳頭為目，以肚臍為口，操盾牌、大斧繼續揮舞，與黃帝再決雌雄的刑天高度契合[7]。

3 反抗民族霸權和侵略

故事《難夕河》里有7位避難的傣族公主在森林里遇到7位青年。青年們自述：“我們是珠天山上花狗族的王子，我們族人曾經莊嚴地向太陽宣誓：‘土塊賤于金銀，山頭高于森林，而我們花狗族的人，永遠要征服他族的人民。他們都自認為是世界上最高貴的人，我們族規規定：不準和他族通婚；對他族的人民，勇敢地在戰場上殺掉，羸弱的擺在祭臺上祭神，美麗的當作奴隸，侍候我們。我們七個兄弟不忍這樣做，父親就說我們沒有花狗族的族性，要驅逐我們出境?！?位王子心懷悲憫，鄙棄丑惡，追求正義，堅守良知，有自己的判斷和選擇。他們反抗霸凌侵略，與家人、族人對抗，哪怕被驅逐、追殺也不后悔、不屈從。故事借由青年之口反映了族際之間一個民族壓迫另一個民族，以大欺小，以強凌弱的現實及民眾渴望各民族平等交往，互相尊重、相互通婚，團結和諧的美好心愿[8]。

另一個傣族故事《南妙》講的是，勐巴拉納西國王因為與勐沾巴國的兒女婚約問題決定發動突襲。王子召謙達寫信給父王，坦承因自己的出走致使與勐沾巴公主的婚禮無法舉行，失約的是自己，不能怪勐沾巴國，更沒有理由出兵。他說“不要去霸占別國的領地，因為戰爭將會使臣民痛苦，會給國家帶來災難”。王子后來帶著妻子，騎著大象回到王宮，下跪叩見國王時說：“讓勐巴拉納西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人們需要的是和平與安寧，戰爭不會帶來幸福，反而帶來痛苦，希望父王珍惜勐巴拉納西的大好河山，治理好勐巴拉納西，讓它興旺發達，繁榮昌盛！”王子召謙達為人正直，他反對侵略、反對戰爭，反對因一己私利給兩國人民帶來血雨腥風，渴望山河完整、和平、安寧的生活。

納西族有個悲傷的故事《龍女樹》。統治麗江的“木天王”野心勃勃，想要擴大領地、聚斂財富，實現獨霸一方的美夢。他不斷派兵四處征伐，同時施用計謀并吞周圍地方。聽說“北”人（普米族）和納西人聚居的永寧山清水秀，土地肥美，牛羊成群，便想把它并為自己管轄的領地。考慮到路途遙遠，兵丁不足，決定用聯姻的計謀。他假意向“北”王致意，說愿結兩家姻親，永遠和好往來，并邀請“北”王在他五十大壽之日，前來締訂盟約。木天王年輕、美麗、聰明、善良的女兒和與長相英俊、老實、和藹、識禮的“北”王子在木王府一見鐘情。龍女懷揣著“做連結納西人和‘北人的吉祥的大橋，讓勤勞勇敢的兩族人民世世代代友好往來，和睦相處，和平幸福”的美好心愿離開養育自己的家鄉。到了永寧，她寬柔地對待“北”同胞，贏得了大家的尊敬和愛戴。老“北”王去世后，木天王以老丈人自居，發號施令，叫女婿“北”王臣服，把永寧并入他木家的管轄范圍。其遭到拒絕后，惱羞成怒的木天王用詭計假說有病，把龍女從永寧騙了回來打算誘騙“北”王前來并將他殺害。知道了真相的龍女擔心丈夫受騙中計，更擔心“北”族兄弟姐妹受到父親的壓榨，兩族之間的和睦團結受到損害。她想辦法給丈夫傳遞了一封信，收到信的北王發誓要救出愛妻，反抗木天王到底。不幸的是，狡猾的木天王得到了信息，調集兵馬在要道上設下埋伏，“北”王和“北”兵都英勇戰死在了沙場上。龍女也被兇殘的木天王囚禁在雪山腳下玉龍湖中央的亭里，不允許吃喝，受盡虐待死去。龍女和“北”王子是民族團結的追求者和守護者，為了兩族的和睦相處、世代友好付出了寶貴的生命。“木天王”則是沉湎于霸權，破壞民族團結，陰險狡詐的反面典型。

4 反抗家長干預，追求戀愛自由、婚姻自主

愛情主題的故事在各民族民間文學中數量龐大，體現了人們對戀愛自由、婚姻自主，追求純真愛情的強烈向往。

民間故事里，青年男女戀愛和婚姻自主道路上最大的阻力來自家長。為兒女娶妻擇婿時，父母往往以門第、地位和財產而定，講求門當戶對，甚少考慮對象的人品。比如，傣族故事《菩薩說話》里大富翁有個漂亮的女兒，求娶的人不計其數，但一個都不符合大富翁的擇婿要求——有滿倉的谷子，滿柜的金銀，滿圈的牛馬。景頗族故事《臘必毛垂與羌退必波》里，勢利的山官諾羌瓦看不上那些雖然能干但家境貧窮的小伙子，單單看上了有錢人家又丑又懶，心思不正的兒子，想讓自己聰明漂亮、能歌善舞的女兒羌退必波嫁給他。阿昌族故事《陪郎撐傘》里小妹臘咪依靠兩個哥哥過活。哥哥們看中了臘納家的財禮，打算把臘咪嫁給“平時嬌生慣養，脾氣杠，動不動就粗言辣語，開銷都不會掐算的人”。

強烈追求婚姻自由和幸福的青年男女，更看中對方的人品、手藝，以及是否勤勞。如《菩薩說話》里大富翁的女兒愛上了為自家看守谷倉的小伙子，因為他長得身強力壯，面貌英俊，干活利索?！杜D必毛垂與羌退必波》里羌退必波在江邊與一個青年獵人以對歌的方式認識，一見鐘情，就邀請他去參加父親為擇婿專門舉辦的總戈舞會。在舞會上獵人跳得最為出眾，二人最終確定了彼此的心意。《陪郎撐傘》里的小妹臘咪不顧哥哥們的安排自己喜歡上了一個臘舍的小伙子。

青年人身上最可貴的精神是不愿逆來順受，敢于追求自身幸福的勇氣并有所行動[9]。《菩薩說話》里為了能和心愛的姑娘在一起，聰明的小伙子想出了好辦法，他讓鼠王挖了一條從谷倉通往佛寺的地道。當富翁夫婦到佛寺拜佛時，他從地道進入佛寺蹲在菩薩身后，以菩薩的口吻說話，讓他們把女兒嫁給守谷倉的小伙子。最終在“菩薩的保佑”下，姑娘和小伙的真誠愿望實現了?！杜D必毛垂與羌退必波》里雖然兩人的愛情受到了山官和有錢人家兒子的百般阻攔和破壞，但一對有情人憑著堅定不移的心智和聰明勇敢，最終“逃出了寨子，手牽手，談笑著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青年們用自己的聰明才智爭取婚姻自主的權利，終于如愿以償。這說明家長權威和專制也只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青年男女們的行動，卻無法真正壓抑、束縛住他們追求自由幸福的愿望和思想[10]。這樣的圓滿結局鼓舞人心，老百姓喜聞樂見。

但也有悲劇收場的結局?！杜憷蓳蝹恪饭适吕锔绺鐐儗Σ宦犜挼呐D咪非常惱火，在兩個嫂嫂的攛掇下，他們想出一個毒主意：在臘舍興高采烈來迎娶臘咪時，幾盆冷水從廊檐兩頭劈頭蓋臉地潑下來，眼前閃過兩條白光之后，臘舍慘叫著倒地死去。悲痛欲絕的臘咪隨后理起花帶子把自己勒死，追隨心愛的人而去。性格剛烈的臘咪以毀滅生命為代價倔強又慘烈地表達自己的憤怒和反抗。

5 結語

民間故事來自民間，有廣泛的民眾基礎；其內容豐富，語言表達形式輕松、親切，易于接受和傳播。挖掘故事中所蘊含的文化內涵和民族精神，講好民間故事，對凝聚民族向心力、增強民族認同感，弘揚民族精神有著深遠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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