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的壁畫

□ 顧春芳

莫高窟的冬天就要過去了，僵硬的大地漸漸變得柔軟起來。

春氣發而百草生，春氣暖而玄鳥至。莫高窟的天，藍得就像用油彩涂就，陽光也變換了色澤，裸露的沙土逐漸溫熱起來。

道路兩旁，大片大片的白楊林已經透出綠色，榆錢兒像錢串子一樣掛滿枝頭。春天的風，給沙漠戈壁帶來了盼望已久的禮物。

遠近層疊的“鬼拍掌”也好像迫不及待地要伸出一只只嫩綠的手掌來，攬幾朵天上的白云。

你問什么是“鬼拍掌”？

“鬼拍掌”就是一種鉆天銀白楊，筆直的樹干直刺云霄，樹身通體銀白色，雪亮雪亮的，像銀子一樣。每逢夏天，它那肥大濃密的葉片隨風舞動，晝夜不停地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回蕩在空曠的河谷，因此，當地百姓管這種白楊樹叫“鬼拍掌”。

一個月很快過去，樂樂已經出了窩，可以滿世界跑了。雖然他出生晚，可是現在長得比哥哥姐姐都要壯實。哥哥順順繼承了爸爸朝歌的毛色，通體烏亮，姐姐安安繼承了媽媽妙羽的毛色，通體純白。

唯有樂樂結合了父母雙方的特點，雙耳微黃，胸部有一道狀如火焰的黑色斑紋，其他部位是純白的。

三月三是農歷的上巳節，按照祖先的傳統，犬族在這一天要下河沐浴。朝歌和妙羽也準備帶著孩子們去宕泉河里沐浴，可是找遍了窟區也不見三個孩子的蹤影。

原來孩子們趁父母巡邏的時候，偷偷溜出了屋子。他們攀緣著長長的崖壁，正在比試誰爬得更高。樂樂的四肢靈活而有力。就在一周前，他的爪子輕而易舉地叩響過一口廢棄的銅鐘，安安和順順也嘗試過叩響那口鐘，結果敲腫了前足，疼得好幾天不能走路。

樂樂是一個天生的攀緣高手，他很快爬進了高處的一個洞窟。

樂樂舉頭發現，眼前是一個斑斕瑰麗的世界。這是他從沒有見到過的景象：墻上的壁畫居然動起來了！

有幾尊慈眉善目的菩薩默默望著他，他們姿態嫵媚，面頰豐腴，雙目似看非看，嘴角似笑非笑；還有姿態各異的幾尊羅漢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樂樂頓時把“未經允許不能入洞”的家規忘得一干二凈。他心想，爸爸媽媽講過的七寶池、鐘鼓樓、香積廚原來如此華美！莊嚴的佛陀、慈悲的菩薩、有趣的羅漢原來都是有血有肉的啊！

樂樂突然感到背后有動靜，轉頭一看，原來是一幅會動的壁畫長卷！恢宏的長卷上旌旗招展，衣羅穿錦的古人騎著健碩的駿馬，腰系金帶，衣袂翻飛。他們談笑風生，臉上洋溢著勝利的喜悅。

樂樂認出了馬隊里的駱駝，駱駝的背上馱著貴重的貨物。他還在馬隊中認出了月光寶馬和汗血寶馬。突然，他發現了一只奔跑的獵犬，獵犬的脖子上系著一枚金色的鈴鐺。

“汪！汪！”樂樂沖著陌生的獵犬打了個招呼。沒想到獵犬聽見了，徑直走到他跟前。樂樂看到獵犬的身體飄浮在半空，腦后有一個金色的光圈。獵犬圍著樂樂在空中轉了幾個圈，突然開口說話了：“你是朝歌和妙羽的孩子吧？”

樂樂嚇了一大跳！墻上的獵犬居然會飛，他居然還認得自己，這豈不是太奇怪了嗎？樂樂警惕地問：“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誰？”

“你問我呀？哈哈哈，我和你的爸爸媽媽一樣，在這里守護莫高窟。不過，我在這里的時間已經很長了，我可是看著你的爸爸媽媽長大的。小家伙，你怎么自己跑了出來？這可是很危險的！”

“我和哥哥姐姐一起爬高，我迷路了。這是哪兒？”樂樂問道。

“幸好你是在這里迷路了，要是在禍斗的領地迷路，那可就糟糕了！”“禍斗？他是誰？他的名字聽上去好像很不吉利。”

“不要多問了，等你長大后會知道的。總之要小心，快回家去吧。”獵犬關切地說。

樂樂很好奇會飛的獵犬究竟是誰。他的目光透著安詳和智慧，面部的長毛隨著光波輕輕拂動，就好像是一位年邁的智者。

樂樂忍不住問道：“能告訴我你是誰嗎？”

“我叫禹光，我們是第一次見面。我把這個鈴鐺送給你，你的爸爸媽媽會告訴你關于我的故事。”話音剛落，禹光胸前的鈴鐺就飛向樂樂，自動掛在了樂樂的脖子上。

禹光說：“這枚鈴鐺的聲音只有你我才能聽到，其他人聽不見。今后，你遇到任何困難，只要搖動這枚鈴鐺，我就會來幫助你。不過你要記住，如果鈴鐺自己搖動，那就是告訴你有危險。”

說完，獵犬轉身走回了墻上的馬隊，他回頭望著樂樂：“記住，不要去北區，千萬不要靠近禍斗的領地！”

戴上鈴鐺的樂樂，突然聽到了美麗的人頭鳥身的迦陵頻伽的妙音，聽到了羯鼓傳出的雨點般的節奏。樂樂發現天籟般的音樂是從墻上的壁畫里傳來的。他這才明白，原來禹光送給自己的是一枚神奇的鈴鐺，他現在可以聽見從前聽不到的聲音了。

如泣如訴的排簫、幽怨凄清的篳篥、莊嚴渾厚的法螺、余音繚繞的五弦和阮咸，這些不奏自鳴的飛翔的樂器，令樂樂感到不可思議。

在這些樂器間，樂樂注意到有兩個特別可愛的小飛天，她們的身后拖著長長的飄帶，飛舞在洞窟中，撒下陣陣花雨。樂樂渴望自己也能像飛天那樣自由自在地飛翔，于是他試著向空中跳了一下，沒想到身體卻重重地落回了地面。樂樂不甘心，他一次次努力嘗試，但無論他用什么方式“起飛”，總是在笨笨地跳來跳去。

樂樂悵然若失，他望著來去自由的小飛天，意識到自己和禹光、小飛天身處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正在樂樂沉醉于飛天的花雨時，身后傳來了姐姐安安和哥哥順順的喊聲。

“樂樂，你怎么躲到這里來了？快回家去吧。”

樂樂突然意識到，安安和順順看到的世界和自己看到的世界并不一樣。他回想從前經過窟區的時候，總是會看到崖壁上人影憧憧，洞窟里光影交疊。樂樂原先一直以為自己看到的那些景象只不過是幻覺，現在他明白了，原來自己擁有一種特殊的能力：他的眼睛能夠穿越時光，看到遙遠的時空里事物的本來面目。

“安安和順順看不到活動的壁畫，那么他們能聽見鈴鐺的聲音嗎？”樂樂心里想著，故意搖了搖那枚鈴鐺。

“你們能聽見鈴聲嗎？”

“一個發不出聲音的破鈴鐺！你是從哪兒撿來的？快走吧，爸爸媽媽在找我們呢！”順順不屑一顧，邊說邊往外走。

樂樂心中一陣竊喜，果然安安和順順聽不到鈴鐺的聲音。他下意識地望了望墻上的獵犬禹光，但見禹光朝自己微笑著點了點頭，眼里閃耀著慈祥的光。原來馬隊里的這只獵犬真的能聽見自己說話，自己也真的可以聽到別人聽不到的聲音。樂樂高興地連叫了幾聲：“汪！汪！汪！”

“樂樂，別鬧了！咱們回去吧！”安安還以為樂樂不聽話，嚴肅地說。

安安帶著順順和樂樂迅速滑下了陡峭的崖面，還來不及站穩，迎面就看到表情凝重的朝歌和妙羽。眼前的三個灰頭土臉的孩子，渾身上下簡直找不到一處干凈的毛，看著他們，朝歌有些生氣。他剛要發怒，妙羽突然發現了樂樂脖子上佩戴的鈴鐺。

妙羽輕聲地提醒朝歌：“你看，樂樂脖子上的那枚鈴鐺……”

朝歌定睛望向氣喘吁吁的樂樂。或許是灰塵迷了眼睛，或許是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安，樂樂一個勁兒用前爪揉著眼睛。

“樂樂一定去過老祖那里了。”朝歌對妙羽說道。

“是的，他們應該是見過面了。”

“這么說，老祖是要我們把樂樂留下來。”朝歌的神色突然惆悵起來。他不再像剛才那樣面露怒色，而是緩了緩語氣說：“走吧，孩子們，今天是三月三，我們先去河里洗個澡！”孩子們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松弛下來。他們重新活躍起來，你追我趕、蹦蹦跳跳地往宕泉河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