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秋慧 河池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
民間“社”習俗在中國延續了兩千多年,隨著時代的發展不斷革新。在鄉村振興背景下,“社”習俗要摒棄“神護”的糟粕內容,充分發揮凝聚情感記憶、規范道德秩序、促進議事管控、筑牢心理認同等功能,將“社”習俗作為,促進鄉村社會治理的渠道,調動邊緣群體能動性的平臺,增強鄉村文化旅游厚度的資源,增強民族文化自信的民俗文化,促進“社”習俗進行自我革新,并助力鄉村振興。
長期以來,“社”習俗是人們在生產生活實踐中,解決自然資源分配、社會交往、區域政治關系的一種方式,集地方知識、信仰、道德、習俗于一體。“社祭”是一種官方和民間共同的禮俗,在中國延續了至少兩千多年,湖北省恩施州土家族的春社、廣西民間的春社和秋社就是“社”習俗以活態形式在民間存續的節日。隨著社會的發展和變遷,土家族春社習俗不僅是一項民俗事項,具有補償與治愈功能、認同與整合功能、傳承與教化功能,更是喪葬文化、性別文化的實際載體,展現出當地女性的價值和地位。廣西民間“社”習俗在地方各民族長期交往過程中衍生出了新的內容,展現在毛南族肥套、仫佬族依飯節、民間祈愿等儀式中,是文化傳播和資源交換的結果。雖然土家族的春社和廣西民間“社”習俗在發展過程中不斷進行著自我革新,但都面臨著本真與自我日漸丟失的困境。如何在鄉村振興背景下掌握“社”習俗的現代傳承規律,為新時代民間文化建設提供富有現實意義的理論依據;“社”習俗如何進行自我革新,摒棄糟粕,實現傳承和發展,繼續為文化多樣性提供助力,是值得深入探索的問題。
“社”習俗是一種地域性文化,也是一種行為模式、一種認知表達、一種價值體系,其在一定的地理范圍內具有共性認知,又在不同民族的特定文化場域里具有特性。立社、祭社是夏朝出于對土地神的崇拜而慢慢演變出來的習俗。秦始皇掃六合,一統宇內,廢分封行郡縣,“社”既是一國之保護神,一政權之保護神,也是一個地區,一個村落、里社的保護神,可以說“社”文化已經深入國家社會的各個層次和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社日祭祀歷經三國兩晉南北朝的發展進入唐宋,在唐代達到鼎盛,唐代社日成為皇帝官員與萬民同樂的節日,祭祀和慶樂成為民間社日節的標志性習俗[1]。在傳統社會,“社”不但可以保護一方百姓平安,也是官方控制、教化民眾的一種手段,還是基層民眾聯絡感情,相互學習、自我管理、自我組織、自我教育、自我服務的一種方式[2]。關于“社”的儀式是人、自然、鬼、神的意念搏斗,其過程充滿現實事件、靈驗鬼魂以及神圣力量的交織,體現出“靈驗性”“超越性”“神秘性”等特征。
貫穿人們生產生活的“社”儀式有四種,“社”神也分別被賦予了不同的角色,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在春祈秋報的社節中,“社”神被視為社區空間的庇護神。從古至今,春祈秋報的社節主要是圍繞祭拜“社”神所展開的一系列行動。在春祈秋報的社日舉行祭祀聚餐活動較為普遍,戶數較多的村屯一般由3至5戶當頭人,戶數較少的村屯一般由1至2戶當頭人,采取每年輪換制,負責社日的物品采購、食品烹飪、祭祀、記錄賬簿等事宜。祭祀“社王”的活動結束后,每戶派一名家庭代表參加社日的聚餐活動,餐畢分食,把未吃完的食品帶回家同家人一起分享,表示家人全部得到“社王”的福澤和庇佑。除了春祈秋報的社節,關于“社”的民間習俗還有“V社”“做改”“還社”。“V”在壯語中是“乞求”的意思,經過“V社”“做改”儀式后,不管人們的愿望是否實現,在儀式進行后的第三年都會舉行“還社”儀式。“還社”是回報“社”神的恩情,此時“社”神成為人們供奉的祈愿神。
如果說有些民族的節日體系是以宗教紀念日為核心的話,那么“社”習俗的重要特征在于其是以協調人與自然的關系為核心而建立的,體現了農耕社會的文化,但后續衍生的“社”習俗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封建迷信色彩,如果現在不對其進行正確引導,那么將不利于鄉風文明建設和鄉村文化振興。對“社”習俗的功能進行分析,不僅可以窺見這一信仰群體的世界觀和人生觀,挖掘其所蘊含的正向價值,而且能夠“對癥下藥”,引導“社”習俗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相契合,建構基于地方民俗的新時代鄉村精神文明體系。
“社”是一種集體表象,是一定社會事實和社會結構的表達。民間“社”習俗表現出的個體認知與集體文化的關系,印證了瑪格麗特·米德(Margaret Mead,1901—1978)提出的個體與文化之間的互動關系是復雜、動態的過程這一觀點。然而,“社”習俗更突出“集體性”,如埃米爾·涂爾干(Emile Drukheim,1858—1917)所說的,表達集體實在的集體表現是社會事務以及思想的產物。從集體意識到個體認知,春祈秋報的“社”儀式是對傳統的尊重,是“某一地方的人群共同體共同擁有的知識體系和價值取向”[3]。“社”習俗是集體記憶的凝聚和集體情感的表達,形成了地方感(sense of place)或鄉土情懷。從個體認知到集體意識,“個體是塑造了他與其他人共同點的文化模式的產物……將社會革新和對傳統的尊重相結合來努力改善人類的境況”[4]。衍生而來的“V社”“還社”體現出民間還存在著一些陳舊觀念,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不符,雖說個人需求是基于維持心理秩序需求的認知形式表達,卻也體現出鄉村精神文明建設的短板。
“V社”是個體面對風險無防控能力的表現,在一定程度上拉近了親屬關系;“還社”是規范市場經濟關系的情況下人與人之間的經濟道德秩序的約定俗成。在精神世界對神的祈求和感恩還愿促進了“借還相連”的道德秩序的形成,轉化成物質世界中人與人經濟上的借還關系。借還相連的“V社”“還社”,以儀式的形式表達了社會要求的道德秩序,傳達了人們必須遵循的秩序,如拉德克利夫·布朗(A.R.Radcliffe-Brown,1881—1955)所言的宗教的作用在于社會對人們的道德要求以及該去遵循的秩序,其是克利福德·格爾茲(Clifford Geertz,1926—2006)所謂的“常識”的能動性以及地方性知識體系的作用,是當地人共同擁有的認識世界的視域、立場和觀點,儀式促使他們擁有共同的心理認同。
社會整合是指將社會存在和發展的各要素聯系在一起,使它們一體化。社會控制是對作為社會行為主體的各個方面予以約束,社會控制的首要目的是維護社會秩序的穩定[5]。崇拜“社王”的信仰文化以及開展關于“社”的儀式活動能夠把有血緣的人和具有地緣關系的群體聚集起來,從而增強和促進地方族群內部團結一致。春祈秋報的立社、祭社在中國古代社會有著濃厚的政教合一的教化作用。如今,雖說“社”習俗的政治控制能力已經被弱化,但對民間及地方社會的管控能力始終存在,在“社”王前所立的倫理道德規范及村規鄉約,沒有人質疑、觸犯和違背;在聚餐時進行的議事照常進行,人們不僅分享自己農耕或外出務工的經驗心得,傳達國家的政策法規,而且商討鄉村公共資源的開發利用、鄉村道路硬化、鄉村文化建設等事宜。
如巴斯蒂安所說的,文化要素的相似性證明不同文化在歷史上存在同根關系和某種聯系。不同的是,民間“社”習俗不是隨民族遷徙而傳播的,而是中央集權下歷史文化傳承的結果,也是各民族交往交流的結果,但“社”習俗的地域性、民族性印證了威廉·里弗斯提出的各民族的聯系及其文化的融合是人類進步的主要推動力,相同的“社”習俗對整個民族特質和精神的形成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更促進了當地人們心理認同的形成,“社”習俗的功能由調整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娛神育人、調節社會心理向整合鄉村秩序、促進族群心理認同、傳承傳統文化轉變。
實現鄉村振興的前提是發展鄉村經濟,開發鄉村文化資源,挖掘特色鄉土文化,為鄉村注入“活力”和“靈氣”是鄉魂存在的關鍵,要想實現這一切,就必須了解地方民族文化的實質和內涵。地方政府應該通過探索研究民間“社”習俗,引導“社”習俗自我革新,摒棄“神護”的思想,發揮其傳承和諧生態觀、德育教化、議事管控等作用,充分挖掘民間“社”習俗的內涵,發展鄉村生態旅游,維護鄉村社會和諧穩定,促進鄉村振興。
費孝通曾指出,文化的意義在于通過實踐活動提升人作為主體的價值和生存境界,在社會經濟不斷發展的趨勢下,既有的文化觀念往往是基于物質文明本身而出現的,以往關于文化的象征性表述,如習俗、儀式等不再適用于快速變遷的社會情境,傳統的標準亦不合時宜[6]。如何解決社會結構和傳統文化不斷分離以及技術與文明的沖突是鄉村文化振興的難題,“改革開放以來,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城鎮化對鄉村資源的‘抽離’,工業化對鄉村資源的‘輸入’交互作用,鄉村治理與發展問題已經處于由變遷中的權力格局、要素重組與價值創造、傳統文化與現代理念等因素所構成的一個新的發展階段之中。”[7]而如“社”習俗的社會整合與議事管控功能是解決這一問題的突破。開展民族民俗慶典、儀式前通常有“議會”程序,這些民俗慶典和儀式在具有共同文化信仰的空間內進行,過程往往伴隨鄉村社會的治理。如果從地方傳統文化儀式活動在鄉村社會治理中的作用的角度來看,其不僅可以增進人們對地域文化的了解,理解族群心理,促進民族認同,還可以傳承傳統文化,實現文化自信,促進鄉村文化振興。這是推動鄉村社會治理工作發展的有效途徑,有利于實現鄉村振興。
參與習俗的主體大多是資源社會的邊緣群體,改革開放促使中國鄉村社會由“權力的文化網絡”向“資源的文化網絡”轉變,廣大農村地區人力資源大量外流,使得鄉村社會變成由“386199”群體留守的村落,而這群被資源社會邊緣化的群體卻是傳承民族文化的主要力量,很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人就來自他們之中。他們是民俗活動的參與者,是民族文化的繼承者和傳播者,充分發揮資源社會邊緣群體的能動性、主動性和創造性是實現民族地區鄉村文化振興的關鍵。要實現民族地區鄉村文化振興,就要重點解決邊緣群體本身的特殊性問題,針對“61”群體,要打造學校教育與民族文化教育一體化,針對“38”“99”群體,要利用民族民俗節慶定期進行培訓,使其能真正發揮繼承和傳播民族民俗文化的主觀能動性作用,實現對鄉村文化的繼承和發展,促進鄉村文化振興。
中國民俗資源豐富、形式多樣,集民族性、藝術性、娛樂性于一體,具有獨特的文化內涵。“社”習俗不僅具有凝聚力,還是民間文化的一張名片,可以讓農民增強自信心和自豪感。對“社”習俗進行文化資源開發,融合其他民俗文化,利用農村地區宜居的生態環境、淳樸的民風和獨特的建筑等寶貴資源,推動綠色鄉村旅游發展,振興鄉村旅游業。
很多少數民族的民俗、民間信仰都是在滿足人的需求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是一種文化自覺。文化自覺的真正含義是不同民族要求在世界文化秩序中得到自己的空間,它所代表的是現代性的本土化。在對少數民族文化的研究利用中要遵循文化自覺的規律,尊重傳統文化的延續規律;要把某一民族的民俗或民間信仰融入區域社會村落文化的整體中,在鄉村振興背景下構建研究民俗的理論邏輯,結合社會整體論與文化整體論,重點從解析文化內涵、提升文化功能、重塑文化空間、加強活態保護等方面著手,加強對少數民族民俗文化的科學研究,以理論指導并助力鄉村文化發展,實現鄉村文化振興,走鄉村文化興盛之路,不斷增強文化自信。
“社”習俗具有幾千年的歷史底蘊,曾經是官民齊樂共享的節日,如今被時代賦予了新的文化內涵,成為具有鄉土特性的區域性文化形態。正如帕森斯所說,文化是一種集體性的表征,是社會每一位成員所共享的,是某一社會的知識、信仰和價值觀的體現,具有獨特性,體現了當地人的宇宙觀、世界觀和人生觀;關于“社”的儀式也是人們對存在的意義和塑造需求方向的表達,不僅維系著地緣性區域社會的組織建構,調整血緣性家族與個人之間的互動關系,更加強了族群的心理認同。隨著時代的發展和“社”習俗的變遷,關于“社”的傳說、儀式以及衍生的一系列風俗構成了“社”習俗體系,“社”習俗在地方社會發展史上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已經根植于當地人們的意識觀念中,貫穿社會生產生活的方方面面,并形成了具有地方特色的民族文化。對“社”習俗等民間習俗的研究發現,其具有豐富的內涵和很高的價值。對少數民族民俗的價值內涵進行深入探究,可以充分發揮其德育教化功能、議事管控功能,促進民族文化的繼承,推動民族地區生態文化旅游業發展,從而實現鄉村文化振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