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白居易《大林寺桃花》說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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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的詩僧惠洪在《冷齋夜話》里說:“白樂天每作詩,問曰解否。嫗曰解,則錄之;不解,則易之。”后來人們常常用“老嫗能解”來說明詩寫的清淺,通俗明白,人人能懂,這也就成了白居易詩風的標志之一。蘇軾在《祭柳子玉文》也說了一句很有名的話“元輕白俗,郊寒島瘦”,這里的“白”即白居易,蘇軾的這個“俗”字引起了后人的許多誤解,讓人誤以為白居易的詩歌既然如此清淺,而且一生寫的詩歌這么多,寫詩對他來說,一定是輕而易舉的事。作者既隨意寫來,讀者不妨隨意讀之,明白了大概的意思,以為已經探到了詩作的核心,不作深究,便匆匆結束這首詩歌。
在白居易傳世的諸多名篇之中,《大林寺桃花》又被當成是“易懂中的易懂”的詩歌,向來被當成是童稚讀物,其“能解”程度,估計老嫗尚且不予重視,一些普通的白居易詩歌的選本,甚至被列為“蒙學”的《唐詩三百首》都不會去選它。致使這首詩,被誦讀了千年,也被誤讀了千年,似乎沒有哪首詩比這一首更多享受世間繁華,也沒有哪首詩比這一首更領略詩國落寞。
人間四月芳菲盡,
山寺桃花始盛開。
常恨春歸無覓處,
不知轉入此中來。
北宋沈括在《夢溪筆談》中引用這首詩,接著說:“此地勢高下之不同也。”南宋的祝穆編寫了部有名的地理類著作《方輿勝覽》,記錄白居易這首詩,并作了簡要的說明:“云山高地深,時節絕晚,初到恍若別造一世界者。”科學家和地理學家對于此詩的理解,正暗合后來的科學原理,所以常常被人們提及,這只是在平實地講解一個知識點,在完成一份關于環境、氣候與植物生長關系的考查報告,是自然科學家所關注的事情。這并不是藝術創造,不是用藝術形式熔鑄出來的詩歌,內容也起不到感發的作用,讀者讀后,只記住了一個知識點。
當然,讀者都知道這是一首詩,而不是一份科學考察報告。正如《周易》陰陽,不能推出計算機二進制原理。所以人們的眼光會聚焦在詩的寫景與抒情上,由“人間”而到“仙境”,將“春光”擬人化,抓住白居易在詩中的情緒表達,由“芳菲盡”而產生的“怨恨”“惱怒”“失望”,后來發現了桃花,就“由一種愁緒滿懷的嘆逝之情,突變到驚異、欣喜,以至心花怒放”。
這樣的解讀,已經慢慢靠近了“詩歌”的本質,但這也是一種值得反思甚至是警惕的詩歌閱讀方法。一個詩人,不是一個單純的風景欣賞者與摹畫者,也并非只是簡單的見花落而愁、復見花開而喜的受外在環境支配的自然共情者。如果僅為花開花落而或喜或悲,則詩人心靈應對外在自然的機制,是簡單的、機械的,像風中飄落的樹葉,或江河所裹挾的一粒沙子,人成了自然的奴仆,哪里還有什么主體性可言呢!作為詩歌的欣賞者,也不應形成固定思維程式,只為找到標準答案,將一些慣用的情感,套在幾乎是每一首詩上面。這是一種遠距離的、冷冷的、打量的欣賞方式:畫面是作者看到的畫面,作者真是幸運,而我的生活里卻沒有;這樣的情感是作者的情感,而讀者,只需要背下幾個表示情感的詞語,便足夠說明讀過了這首詩,并且讀懂了這首詩。詩人與景,只是泛泛之交;讀者與作者,近乎萍水相逢。
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篇中指出:
是以詩人感物,聯類不窮;……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宛轉;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
真正的詩人,不是觀物,而是感物,用的不僅僅是眼睛,更重要的是擁有能感物的心靈。這樣,他會由此及彼,甚至跨越自然現實、人文藝術、精神世界之間的畦町。接著,進入了藝術創造的過程,描摹事物的時候,要隨物而變化;發為聲詩的時候,寫出內心最幽微的念頭。如果一種藝術樣式——特別是詩歌——缺乏了藝術抒發者主體心靈的表達,那將是最淺層的表達;沒有經過作者內心世界傾注的對象,也將失去它最美好的面目。
針對蘇軾的“白俗”的評價,葛兆光《唐詩選注》為之辨白:“可能批的是他詩歌語言的‘通俗’,因為在詩史上很少有人像白居易那樣自覺地把詩寫得明白如話平易淺暢,且不說那些樂府詩,就連已經慣于使用緊縮凝練句式及象征暗示語詞的近體詩,在白居易筆下也被寫得很淺切自然。”
在這里,葛兆光給讀者提出了要求,就是誦讀詩歌的時候,要具備一些欣賞的知識,如“緊縮凝練句式”,還有“象征暗示”。詩人在創作的時候,“隨物宛轉”“與心徘徊”,在精神上達到極高的境地,雖然看似信手寫出,而實際包含了無限的創造意義。讀者在面對這首詩的時候,何嘗不是面對一個客觀的對象,只是這個對象由“桃花”轉而為“詩歌”,當我們把這詩歌當成是客體的對象的時候,我們也應像作者一樣,“隨詩宛轉”“與心徘徊”。或者可以說,如果沒有閱讀的知識或心靈的修煉,是讀不懂詩歌的。
一首詩歌的創作,不能沒有詩歌作者自身前后經歷的參與。詩歌,是一個人的精神世界最直接的反映,是詩人的心靈秘史。
白居易性格耿直,得罪了權貴,趁母喪在家守孝三年,遠離朝廷。公元814 年冬天,白居易守喪結束,回到長安。第二年,爆發了一件震撼整個長安的大事件:宰相武元衡被暗殺。白居易直接上疏皇帝,請求全力以赴,盡快捕獲賊人。這個做法搶了其他丞郎、給舍、諫官、御史等人的職責,引起了他們的攻擊。這些丞郎、給舍、諫官、御史們很快聯合起來,找到一個攻擊白居易的理由:
先是居易母因看花墮井死,時居易作《賞花》及《新井》詩,名教之士譏焉。(《冊府元龜·罪譴篇》)
根據高彥休的《闕史》記載,白居易每年春天都會寫一些詠花的詩歌,而《新井篇》是在母親去世之前所作。這竟然也羅織成了白居易的罪狀。將政治之爭,上升到人倫之爭,白居易的內心是極度痛苦的,他以“名教”自守,他以“人倫”自厲,政敵偏偏在這個方面讓他蒙受不白之冤,又因涉及母親不能爭辯。于是在中書舍人王涯的上疏中,他已經被安排好了新的職位:追詔授江州司馬。
白居易在江州排解內心苦悶的方法是讀一些佛家、道家書籍,空閑的時候,就結交僧俗,和友人四處游覽。根據白居易《游大林寺記》,這一天,他們十七人一起“登香爐峰,宿大林寺”,他對于大林寺最初的感受是:“悄然若別造一世界者。”這個遠離現實的世界,在白居易內心所引起的,或者是“終焉之志”,或者是——人生還有可能,現實人間的世界或許是“精神家園花園飄零”(杜維明語),像現在自己的遭遇,但還是應該相信,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桃花依舊盛開,那里便是希望所在。
寫花曾讓白居易蒙受不白之冤,但他卻不就此束手不寫,還是要寫這“桃花”,還是要借寫花來表明自己還有希望——就是這樣,白居易借這樣短短的一首小詩,寫出自己的不屈服,寫出了自信與希望,讓自己的生命,立體而開放。
公元820 年春天,唐憲宗去世,太子李恒繼位,白居易曾擔任過這位太子的贊善大夫。入夏以后,任期沒滿的白居易受詔再回長安。
一個優秀的讀者,首先必須是貼近了原作來讀。如果說作者“寫氣圖貌”要“隨物以宛轉”的話,在閱讀的時候,這里的“物”,就變成了“作品”,讀者面對這部作品,也要“隨物以宛轉”。要貼近了讀,摒除自己的意見,看看作品里到底寫了什么。陳寅恪就閱讀提出過一個要求,要求讀者在閱讀一部著作時,“必神游冥想,與立說之古人,處于同一境界,而對于其持論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詣,表一種之同情,始能批評其學說之是非得失,而無隔閡膚廓之論”。這里對讀者提出兩個要求:一是設身處地,二是表一種同情。
人們常說:“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但這一千個哈姆雷特也是哈姆雷特,不會變成林黛玉,這就是閱讀的客觀性。
但僅有客觀性是遠遠不夠的,書里寫的是什么,與讀者自己想到了什么,不要求必然要畫上一個等號,有時候,讀者所想,是大于作者所要表達的。——這就是一個創造性的讀者,他擁有藝術家的眼光,來發現甚至連作者都沒有發現的獨特價值。
美學家朱良志在解讀《大林寺桃花》時,曾這么說:
他要表達的絕不是物質層面的桃花盛開,也不是寫時間季節的流轉,他要講的道理十分深邃,花開花落,云卷云舒,萬古如斯,真實的桃花是永遠不落的,要我們重視那種青山不老、綠水長流的真實生命呈現。那種永恒的精神,我們叫瞬間永恒,世界的真實從外在形貌上把握是遠遠不夠的,而是要靠心靈去體會。
在日本,每年春天到來,櫻花會自南而北,次第盛開。于是人們繪制了“追櫻地圖”,從最南部開始,觀賞櫻花的燦爛,在櫻花凋落的時候,坐在樹下,飲酒,唱歌,大哭一場,感嘆最美好的生命的逝去。接著,循著櫻花開放的軌跡,一路向北,一路飲過去,唱過去,哭過去,到達最北方的時候,這一季追櫻之旅結束,收拾行囊回家。但是,櫻花是不是就沒有了呢?可以在更北方的俄羅斯,櫻花又在開放,或南半球的某個地方,櫻花也在靜靜待放,只是人們不知道罷了。九江城的桃花凋謝了,大林寺的桃花正在盛放;等到大林寺的桃花也凋謝了,是不是就沒有桃花盛開了呢?也許只是白居易不知道,西藏林芝的桃花開得正盛,之后,更高遠荒寒的土地,桃花也在靜靜待放。這就是朱良志所說的“青山不老、細水長流的真實生命呈現”,就是“瞬間永恒”。
這樣的解讀讓我獲得了一種永恒的瞬間,一刻瞬間的永恒。由此而推及人的一生,世間萬事,何嘗不是如此。這樣,才能達到一種對于生命的感受,而這樣的感受,言人人殊,各有不同,讀者因此而獲得了個人化的解讀。
前輩藝術家的生命早已遠逝,他們把光輝的生命留存在自己的作品中,但是,那是凝凍了的生命;他們真正的復活,他們的生命的不朽和高揚,完全在于今天的讀者每一次打開他們的作品,與他們進行深入的對話。在這樣不斷的對話中,讀者確立了自我。
作為讀者,最可自豪的地方,是能夠不斷地從閱讀中,體認自己在歷史和社會上的地位,從而賦予自己以深廣的時空意義,巍然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