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熊 月 XIONG Yue 鄺小琳 KUANG Xiaolin 張 政 ZHANG Zheng
隨著城市化的進程的加速,我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已超過50%[1]。在新冠(COVID-19)疫情爆發初期,90%的病例都發生在城市范圍內,這凸顯出目前城市面對傳染病的脆弱性[2]。在此背景下,理解城市和健康的關系顯得尤為重要。社區作為城市的基本組成部分,是城市環境與居民健康的最終交匯點,也是應對和預防城市公共衛生風險的基石。健康社區的建設也越來越受重視,目的是在保護自然環境的情況下,減少環境中居民的健康危害,保障并提高居民的生活質量[3]。
目前健康社區的研究主要以預防慢性疾病和非傳染性疾病為主,常見的研究要素包括:空氣質量、綠化、建筑和交通等[4-6]。然而,由蚊類、鼠類、蠅類、蟑螂等病媒生物密度超標及其引發的病媒傳染病傳播等病媒生物問題,已對城市居民健康生活形成一定威脅。我國有大量城市人口生活在亞熱帶或熱帶區域,病媒生物問題較多,感染風險較高,病媒生物防制成為不容忽視的城市議題。事實上,城市環境和規劃與病媒生物防制有著緊密的聯系。城市環境有助于蚊、鼠等病媒生物的孳生存活,城市高密度的人居環境也有利于病毒傳播。城市中的綠色空間(如綠化)和灰色空間(如建筑和交通設施)正在逐漸成為病媒生物重要的棲息地[7]。本文在廣州市城區內分別選取3 個典型社區,通過建立社區病媒生物密度風險評價體系,探究社區環境與病媒生物密度風險的關系,提出在健康社區建設中加強病媒生物防制的 策略。
本文采用現場調查和訪談等多種方式結合的方法進行數據和資料收集(表 1)。社區基礎資料主要來源于天地圖和實地測量。社區病媒生物密度數據來源于廣州市海珠區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辦公室(以下簡稱愛衛辦)從2021 年7 月到2022 年6 月開展的引入社會化服務協助社區病媒防制工作項目。

表1 數據收集方式
為了解社區情況,本研究對3 個社區的居委會相關工作人員進行了半結構的書面訪談。同時分別對3 個社區共30 名居民進行街頭訪談,了解居民對項目試點前后社區鼠患、蚊患的主觀感受和對項目效果的感受。
本文主要關注鼠類密度和蚊蟲密度。根據《病媒生物密度控制水平鼠類》(GB/T 27770—2011)[8],使用鼠類路徑指數(IR)代表室外鼠類密度,即累計檢查室外環境每1 km 路徑所發現鼠和鼠跡的處數;根據《病媒生物密度控制水平 蚊蟲》(GB/ T 27771—2011)[9],使用蚊蟲停落指數(IL)代表社區外環境蚊蟲密度,即評價人在居民區、單位、公共場所等外環境,暴露右小腿,觀察在0.5 h 內腿上蚊蟲的停落數,計算蚊蟲停落指數。具體標準見表2。

表2 病媒生物密度標準[8-9]
廣東省廣州市屬于亞熱帶季風性氣候,年平均氣溫23℃,夏季高溫多雨,氣候適合蚊鼠等病媒生物的發育和棲息。廣州市蚊蟲密度略高于國內其他地區,鼠類密度也高于全國平均水平[10],特別是在城鎮區域,鼠類密度全年保持在較高水平[10]。廣州市是我國登革熱流行最嚴重的區域,2005—2014 年間,我國境內80%以上的本土病例出現在廣州市,且近年來廣州市的登革熱疫情流行風險逐年增大,爆發間隔逐年減少[11]。恙蟲病和出血熱也是常見的與鼠類有關的傳染疾病,兩種疾病的病例數量近年來在廣州同樣呈現上升趨勢,特別是在城市化程度較高、人口密度較高的區域[12]。由此可見,病媒傳染病對廣州市民的健康威脅較為明顯。
本文研究的3 個社區均位于廣州市海珠區,是國內人口密集城市的3類典型社區(圖 1)。城中村社區(A社區),面積約57 000 m2,人口約為2 700 人,A 社區內的十香園為清代中國傳統園林,占地約2 100 m2;有物業小區和無物業小區混合社區(B 社區),面積約55 000 m2,人口約3 600 人;品質小區為主的社區(C 社區),面積約101 100 m2,人口約7 500 人。

圖1 研究區域分區圖
本文借鑒Morandeira[13]對阿根廷某城區城市環境健康風險研究的思路,將引發社區病媒風險的因素劃分為基礎環境風險因素、建成環境風險因素和社區管理風險因素三大部分(表3)。

表3 社區病媒生物風險評估框架
2.2.1 基礎環境風險評價
基礎環境風險包括社區綠化率、社區距離河流的距離和地勢3 個方面。①植物汁液是成蚊的重要食物來源之一,植被覆蓋還可以為鼠類提供棲息地和食物來源,因此,社區綠化率會影響社區鼠類密度和蚊蟲密度[14];②河流等大型水體會增加環境濕度,為蚊蟲提供更適宜的生存環境并且為鼠類提供水源;③地勢低洼的區域容易出現長期積水,形成蚊蟲的孳生地。
2.2.2 建成環境風險評價
建成環境風險包括人口密度、建筑和衛生3 個方面:①人口密度越高越有利于鼠類孳生,同時也有利于蚊蟲孳生和登革熱等蟲媒傳播疾病的發生與傳播[15];②建筑情況對病媒生物的孳生也有很大的影響,如鼠類和蚊蟲可以通過建筑墻壁裂縫進入室內,更容易地獲得食物來源和棲息地[15-16],室外排水系統中的雨水口、排水溝和管道內的積水是城市中主要的蚊蟲孳生場所[17],建筑室內防鼠設施不完善、與外界相通的孔洞縫隙未堵塞也為鼠類來往于室內外提供了便利;③社區環境衛生情況和垃圾處理方式是評價社區病媒生物風險的重要因素,垃圾桶和雜物堆是蚊蟲和鼠類重要的棲息地,居住區的垃圾構成往往含有較多廚余垃圾,可以作為鼠類的食物來源,雜物堆和垃圾堆容易蓄積雨水,成為蚊蟲的孳生地[18]。
2.2.3 社區病媒生物管理風險因素
社區病媒生物防制的方法和頻率與當地的病媒生物風險有直接聯系。它不僅屬于公共衛生領域,還需要從社區規劃,設計和管理等多方面綜合考量,共同促進[19]。研究表明定期藥劑消殺、清理孳生地和積水等都是控制和減少病媒生物孳生的有效 方式。
社區外環境鼠類密度為社區病媒防制工作項目實施前數據(2021 年7月初),3 個社區外環境鼠類密度均超出國家標準(圖2a)。其中:A 社區大部分區域鼠類密度較高,受訪居民反映項目開展前在社區內經常見到老鼠跑竄,并且常有老鼠進入室內的情況;B 社區無物業小區鼠類密度高于有物業小區和公共區域,故無物業小區居民見到老鼠跑竄的頻率較有物業小區居民高;C 社區內有物業小區和商業區域的鼠類密度高于無物業小區。
社區外環境蚊蟲密度為社區病媒防制工作項目實施前數據(2021 年7 月初),3 個社區不同分區的蚊蟲密度分布有明顯差異(圖2b)。其中:A 社區中商業區域蚊蟲密度相對較低,十香園蚊蟲密度較高;B 社區有物業小區和無物業小區蚊蟲密度相近;C 社區內有物業小區蚊蟲密度明顯高于公共區域也高于無物業小區。

圖2 社區病媒生物密度圖
本研究中,3 個典型社區和綠化、水體分布特征明顯(圖3a)。
(1)A 社區緊鄰河道,近一半區域位于河道100 m 緩沖區內,社區地勢低于周邊,內部道路狹窄,除十香園植被豐富、植物層次多、有水池水景外,幾乎沒有綠地和大型水體,社區總體綠化率約為7%。
(2)B 社區不與河道直接相鄰,距最近的城市河道直線距離約為292 m。社區內無物業居住區面積較大,其內無大型水體;有物業小區面積較小,中庭內有少量綠化,中庭花園內有一個空置水池,雖然沒有蓄水,但雨天易積水。社區總體綠化率約為5%。
(3)C 社區不與城市河道直接相鄰,距最近的城市河道的直線距離約為739 m,內有3 個有物業小區,綠化面積較大、綠化層次多,大部分綠化為喬灌草結合,且靠近居民住宅,一小區內有占地約600 m2的大面積水景水池,社區總體綠化率約為11%。
(1)人口密度及建筑類型。A 社區人口密度約為481 人/ hm2,B 社區人口密度約為662 人/ hm2,C 社區密度約為741 人/ hm2。3 個社區人口密度均高于“第七次人口普查”海珠區平均人口密度(201 人/ hm2)。A 社區主要建筑為村民自建房,鋼筋混凝土結構建筑和磚砌體結構建筑均有,建于20 世紀70—90 年代,建筑老舊,使用材料較為落后,建筑物、道路、管道接口處等的孔洞縫隙較多,為鼠類提供了棲息活動的場所和便利條件。B 社區和C 社區建筑多數為2000 年左右專業建筑公司承建的鋼筋混凝土結構建筑,房屋條件 較好。
(2)排水方式。據訪談和實地調查,A 社區僅有20%的樓宇接入市政管道,明渠和不密封的下水管道仍然普遍使用,2021 年7 月前所有排水口均未安裝防蚊閘。B 社區和C 社區全部建筑均接入市政管道,實地調查未見明渠和不密封的下水管道,但安裝防蚊閘的比例較低,2021 年7 月前安裝防蚊閘的排水口分別占社區全部排水口的31.41%和5.94%。此外,社區環境中的積水是蚊蟲的主要孳生地,也為其他病媒生物提供了水源。A 社區內的積水主要為垃圾雜物積水,十香園內多為花盆托盤積水。C 社區水池內蚊幼蟲陽性率高,植物葉片根系形成的積水較多(圖3b)。
(3)垃圾管理情況。A 社區是城中村社區,居住區沒有物業,垃圾管理由街道負責,社區內共有26 個垃圾投放點,與房屋距離很近,其中3 個為密閉式垃圾投放點,其余為普通垃圾桶投放點。此外,A 社區內還有多個居民堆放雜物的雜物堆。據訪談,A 社區居民經常發現老鼠在社區的垃圾桶和雜物堆附近出沒。B 社區共有12 個垃圾投放點,4 個為密閉式垃圾投放點,其中1 個位于該社區物業小區入口處,有物業小區內部沒有垃圾投放點。在無物業小區內有1 個堆放雜物的雜物堆和1 個敞口垃圾桶,與住宅距離較近,居民也常看到老鼠在其附近出沒。C 社區共有15 個垃圾投放點,有物業小區附近均為密閉式垃圾投放點,且投放點均與住宅相距較遠,敞口垃圾桶主要集中在無物業小區和公共區域。由社區垃圾雜物分布圖(圖3c)可見,A 社區內垃圾造成的住宅區域病媒生物風險較大,C 社區因垃圾管理到位影響 較小。

圖3 社區病媒生物風險要素分布圖
根據《廣州市愛國衛生工作規定》,對于有主管部門的單位,其病媒生物管理由物業或主管主體負責,公共區域由所在地的街道辦事處、鎮人民政府負責。在廣州市街道辦事處設有專門的街道除四害管理站,其中:A 社區為城中村社區,公共區域的病媒生物防制工作由街道除四害管理站負責,街道除四害管理站在每年的4—11 月期間,每半個月進行一次消殺,而居委會由于缺乏技術和物資,沒有對社區進行額外的病媒生物防制措施;B 社區和C 社區的有物業小區均聘請了專業的消殺公司進行病媒生物防制,除日常消殺以外還有安裝毒鼠屋等服務,有物業小區外的公共區域仍由街道除四害管理站負責。
A 社區的病媒生物風險主要是其建成環境問題,以及缺乏垃圾雜物管理和病媒消殺服務。B 社區的環境風險相對較低,但無物業小區存在雜物堆積、病媒管理缺失等問題。C 社區的病媒生物風險在有物業小區內更高,主要是由于有物業小區的植物和水景設計不合理,植物層次過多且與住宅距離過近,地下停車場和架空層設計也使得積水點數量較多,造成了比較明顯的蚊媒風險。
針對上述的病媒生物風險,從2021 年7 月開始,海珠區愛衛辦引入社會化服務協助社區病媒防制工作項目,將3 個社區作為試點,改進病媒防控制度并進行社區環境改造。
試點項目對環境的改造主要集中在微觀層面,改造內容包括房屋修補和室外環境改造兩部分:房屋修補主要指用水泥等材料修補社區內房屋和道路等處的縫隙,室外環境改造包括在排水溝安裝防蚊閘、清理垃圾雜物等措施。以A 社區為例,項目期間修補建筑和公共區域的縫隙(鼠洞)超過1 900 個,對社區內所有適宜安裝防蚊閘的下水道口進行了防蚊閘安裝。對于不合理的綠化(主要集中在C 社區)以及由于廢棄院落(主要集中在A 社區)等易孳生蚊蟲區域,項目未對其進行徹底的改造,只是清理其內部的垃圾和雜物,以減少蚊蟲孳生地。
項目試點增強了社區病媒生物管理措施,3 個社區的滅蚊滅蠅等化學防制措施的頻率增加至1 周1 次,定期維護用于控制鼠類密度的毒餌站,使其平均正常使用率從6%提升到86%。
經過1 年的試點探索,3 個社區內鼠類密度明顯下降,大部分時間達到國標C 級標準。其中,A 社區的鼠類路徑指數控制效果極其明顯,下降幅度超過97%;B 社區、C 社區下降幅度也在50%以上。說明上述措施對鼠類密度控制效果顯著,明顯地降低了社區的健康風險。社區內蚊蟲密度表現出較大的隨季節波動的變化,但是項目末期總體比項目前期密度低。A 社區和B 社區蚊蟲停落指數下降幅度均在70%以上,C 社區蚊蟲停落指數下降幅度為30%。這可能是因為C 社區的蚊蟲的孳生地主要為綠地,但項目未涉及進行綠化改造。據訪談,A 社區受訪居民均認為項目有效果,B 社區和C 社區部分居民未感受到明顯的效果,大部分受訪居民認為這些措施對生活負面影響較小,可以接受。
社區綠色空間和藍色空間是健康社區的重要組成部分。目前健康社區和健康城市的研究和指標往往只強調了社區綠化對居民健康的益處,卻忽略了不恰當的綠化設計可能造成的健康風險[14]。A 社區的十香園和C 社區的有物業小區綠化和水景較為豐富,給人帶來美的享受和身心愉悅的同時,也帶來了病媒生物風險,蚊蟲鼠類的侵擾對居民使用休閑空間帶來了困擾。雖然試點項目沒有對綠化進行改造,對應區域蚊媒防控效果不明顯,但這也說明了社區藍綠空間設計的重要性。因此,在健康社區建設和規劃過程中,應根據評價區域的病媒生物傳播疾病的風險設定差異性的指標,不應片面地追求綠地面積和喬灌草搭配,而是根據當地的氣候以及當地的病媒生物風險水平設計社區綠化,在規劃中調整社區內的綠地設計。例如,在華南地區的小區綠地設計中可以多采用喬木搭配硬地鋪裝的方式或者采用具有驅蚊效果的植物[20],同時保證綠化與住宅樓宇的距離。
由研究結果可知,城中村社區(如A 社區)和無物業的老舊小區(如B 社區的無物業小區)的病媒生物風險往往較高。一是這類社區建筑老舊,規劃不合理,衛生管理也較為落后,特別是城中村社區,環衛力量不能滿足城中村內大量人口的需求,往往存在垃圾回收時間較長,垃圾隨意擺放等問題,造成了健康風險;二是城中村的高密度環境和頻繁的人口流動也使居民面臨更多的蚊傳鼠傳疾病風險;三是這類社區缺乏自主進行病媒生物防制措施的資金。針對2012—2017 年的廣州市登革熱病例的研究表明,城中村內的登革熱發生概率是普通區域的1.81~3.13 倍,廣州市90%的登革熱病例,發生在城中村內和距城中村500 m 范圍內的區域[33]。因此,城中村和老舊小區相比普通居民區往往面臨更高的公共健康風險,是建設健康城市和健康社區的過程中的薄弱部分[20-21],應當予以特別關注。
綜上所述,如何減少城中村環境中的健康風險是建設健康社區不容忽視的議題,這一需求可以和社區“微改造”相結合。以病媒生物密度控制為導向的更新改造具有低影響、低成本的特點,同時也能獲得較為明顯的效果,符合社區“微改造”的要求[22]。試點項目效果證明“微改造”常見的內容,如住宅改造修繕和排水設施改造等都可以降低居民罹患蚊傳鼠傳疾病的風險[16]。但本研究案例采取的措施較簡易,其效果的持久性仍有待考察。不過這也為未來實施的“微改造”提供了方向,例如,項目中采用的簡易房屋修補措施效果較為明顯,可在未來城中村改造中對建筑外立面進行推廣應用。此外“微改造”措施還可以關注試點項目未進行深入探索的措施,如優化社區綠化配置、改造廢棄的院落等。“微更新”措施關注社區公共區域“可改”和“易改”的部分,對居民生活影響較小,不易造成居民矛盾,是非常值得關注的環境提升和健康、社區建設 途徑。
病媒生物問題逐漸成為城市居民健康生活的重大威脅,消除和減少建成環境中不利于健康或具有潛在致病風險的要素,使社區環境更加宜居是建設健康社區的重要路徑。本文從基礎環境風險、建成環境風險和社區管理風險分析了廣州市高密度城區內3 個社區病媒生物風險的因素,探究了社區環境與社區病媒生物風險的關系,分析了病媒生物密度控制視角下的社區環境微改造和管理提升措施,提出健康社區的設計和建設的具體策略,希望能為廣大研究者和規劃師營造健康社區,創建更健康、更宜居的城市提供參考。
(感謝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副教授汪潔瓊老師對本文的建議和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