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融入大海

何競

到底要不要上這所寄宿制中學，張偉父母前后討論了不下二十次。

張偉爸爸認為兒子已經(jīng)十五歲了，一米七的“小男子漢”，不可能照顧不好自己。張偉媽媽卻說孩子習慣了在家生活，忽然將他拋到一個陌生環(huán)境，可能會適應得很吃力。

最后父母征求張偉意見，張偉眼珠子轉了轉，想著中考前自己躲在被窩里玩“王者榮耀”，不巧被爸爸發(fā)現(xiàn)，挨一頓狠揍的事，心想我留在家里，每天面對兩個“獄卒”，還不如住校呢，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于是，高一新生張偉正式成為山南高中的一名寄宿學生。

一個房間住六個學生，張偉來得晚，只有一個上鋪空著，想著以后上下床都要學猴子攀上爬下的，他心里就直冒火。視線梭巡一番，有了主意，靠窗的下鋪，枕巾上繡著“呂小鵬”三個字，這是他的初中同學，兩人關系還不錯，和呂小鵬換一換，對方應該不會有什么反對意見吧？張偉便趕在室友回來之前，將呂小鵬的臥具移到上鋪，自己帶來的褥子床單，占了下鋪。

“咚咚”的腳步聲響起，同學們?nèi)齼蓛苫氐綄嬍遥粋€小胖子男生與呂小鵬一前一后走進來，呂小鵬看到張偉，驚喜地打聲招呼，說我們真是有緣啊，同窗三年，接下來還要同室三年，還沒說完寒暄話，呂小鵬忽然發(fā)現(xiàn)異樣，自己的床單枕頭怎么會跑到上鋪呢？小胖子搶在呂小鵬前面問出來：“咋回事？呂小鵬你不是睡下鋪嗎？”

“我，我。”呂小鵬竟變得支支吾吾的，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釋這些“長了腳的臥具”。

“是我換的，我不喜歡爬上爬下，麻煩。呂小鵬，你沒意見吧？”張偉瞇細眼睛問道。他對呂小鵬有把握，同學三年，呂小鵬是出了名的軟柿子，有時同學捉弄他，害得他當面出洋相都只是好脾氣地笑笑，現(xiàn)在只是換個鋪嘛，難不成他還會和“老同學”翻臉？

張偉想得沒錯，呂小鵬臉色紅了紅，嘴巴蠕動幾下，終究只擠出一個“嗯”字。沒想到小胖子不干了，大聲說道：“你連先來后到的道理都不懂，私自挪人家呂小鵬的東西，沒家教！”

張偉如何忍得下這口氣？兩人言語爭鋒，大吵一架，最后還引來生活老師調(diào)解。呂小鵬插在中間，息事寧人地說：“就這樣吧，我睡上鋪也挺好的，離天空更近。”一場爭執(zhí)才算結尾。

小胖子叫房凱，呂小鵬抹稀泥，他卻較起真來。張偉入住寢室半個月后，房凱竟聯(lián)合其他幾位室友，給張偉列下了九條罪狀。張偉捏著這張紙，越看越生氣，比如罪狀一是他熄燈后躲在被窩里打游戲不戴耳機，“乒乒乓乓”的聲音妨礙了同學休息，罪狀二是他入住不到一個月，最后一個離開時已經(jīng)好幾次忘記關燈，害得整個宿舍被扣分，所有人都為他的粗心買單。

“什么玩意兒！”張偉氣得直搖頭。媽媽放心不下他，打電話過來，問他是否住得習慣。媽媽從小寵溺兒子，生怕他過集體生活，吃不好睡不好，影響了情緒，也影響了學習。張偉原本氣堵心頭，想對媽媽說說他的“不公平待遇”，但想起他對爸爸夸下的海口，拍著胸脯說能照顧好自己，頓時覺得“認慫”的話講不出口，于是草草聊了幾句，便掛斷電話。

心里還是窩著一口氣，張偉想了想，呂小鵬還算哥們，他沒在“罪狀紙”上簽名畫押，便將他約到操場，推心置腹地問：“小鵬，我是不是真的那么惹人討厭？”

呂小鵬慌張地瞅了張偉一眼，做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嗨，我問你呢。”張偉煩躁地撓撓頭，“是不是連你也討厭我？”

“我嘛，初中和你同班三年，知道你就是這種大大咧咧的性子，有時只顧自個兒高興了，做的事難免引得他人不快，但你還完全不知道呢。”

“就是啊！”張偉氣得狠狠拍了一下旁邊的白楊樹干，“你說我和小胖子房凱有啥仇？他就這么不依不饒的，還聯(lián)合室友列舉我的罪狀，說我不改變的話他們就要‘上書’，有這么過分的嗎？”

“張偉，那你……有沒有想過自己身上存在的問題，就是房凱為啥會針對你，你有沒有做讓他感到不快的事呢？”

呂小鵬沉靜的態(tài)度緩和了張偉身上的暴躁，他也跟著靜下來：“那你幫我，一條一條地看看。”

“嗯。雖然熄燈后用平板玩游戲不算啥小事，但弄出聲音來，就會影響大家的睡眠，影響第二天學習。更何況，這也是違反學校規(guī)定的，如果被舍管抓住，可能整個寢室都會因為你登上‘黑榜’。”

“啊，這么嚴重？”張偉心里叫苦連天，他原本是為了躲避老爹的巴掌，才選擇“住校玩游戲”的，結果不但惹了眾怒，還可能害得大家一起倒霉。他心有余悸地問：“照你的說法，住集體寢室，就是戴上了一套無形的枷鎖？”

呂小鵬搖搖頭：“沒有枷鎖，只有規(guī)矩。每個人都是一滴水，水和水相遇，才能融成大海。倘若是一滴油，浮在水面上，只會格格不入，讓他人和自己都難受。”

張偉原先暴跳如雷的心徹底平靜了，他看著老好人呂小鵬的眼睛點點頭：“謝謝你。”頓了頓，他又說：“對不起。”

呂小鵬知道他是在為上次私自更換兩人床鋪的事道歉，大度地擺擺手：“算啦，我從小就不太靈活，這樣爬爬上鋪，說不定還能將肢體鍛煉得更協(xié)調(diào)一些呢。”

張偉呲出一口白牙，笑了：“那你豈不是要感謝我？”他心里已經(jīng)拿定主意，明天就主動換回上鋪，而且從這一刻起，就要學習如何在集體之中不影響他人地生活，學會去做一滴水而不是一滴油，洗去自己傲慢的雜質(zhì)，無憂無慮融入大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