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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網絡視角下兒童青少年同伴關系網絡與欺凌相關行為的共同變化關系*

2023-03-07 02:25:10張李斌張其文王晨旭張云運
心理科學進展 2023年3期
關鍵詞:青少年研究

張李斌 張其文 王晨旭 張云運

社會網絡視角下兒童青少年同伴關系網絡與欺凌相關行為的共同變化關系*

張李斌 張其文 王晨旭 張云運

(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基礎教育質量監(jiān)測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 北京 100875)

欺凌是一種群體動態(tài)過程, 同伴生態(tài)是欺凌發(fā)生發(fā)展的重要情境。雖然已有研究重視影響欺凌的同伴因素, 但從群體動態(tài)關系視角細致探討欺凌相關行為(欺凌、受欺凌和保護行為)發(fā)展變化的研究仍十分有限。從社會網絡與欺凌相關行為相互影響的關鍵問題入手, 重點考察欺凌相關行為在同伴關系網絡中的發(fā)展進程, 揭示了同伴關系網絡的結構特征和內部關系作為欺凌相關行為是否發(fā)生、如何發(fā)展的重要生態(tài)標志, 闡明了存在相同行為特征的個體分群匯聚的選擇效應和群體內行為傳染的影響效應。未來研究應結合多維社會網絡、多類型網絡結構和關系特征、不同欺凌角色以及我國本土化特點等進一步加強欺凌治理的群體生態(tài)研究, 從而更好地為群體生態(tài)層面上的欺凌治理提供科學依據(jù)。

欺凌治理, 社會網絡, 同伴生態(tài), 選擇和影響效應, 兒童青少年

1 引言

欺凌是目前全球兒童和青少年心智健康發(fā)展的“最大威脅”之一(UNESCO, 2017), 探究欺凌的發(fā)生發(fā)展機制并制定有效的干預方案是全球共識。近年來, 我國通過修訂《未成年人保護法》《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 出臺系列文件和開展專項治理行動等來防治欺凌。欺凌事件在青少年階段高發(fā)、嚴重程度加深且治理難度更大, 這與青少年欺凌行為的群體動力性特征密切相關(Gaffney et al., 2019)。在同伴群體的社交動態(tài)中把握青少年欺凌行為發(fā)生發(fā)展的關鍵進程和環(huán)境要素, 考察和揭示欺凌發(fā)生發(fā)展的社交動態(tài)特征, 對于建立科學有效的預防干預具有重要意義。然而, 一方面, 青少年通過實施欺凌這種對特定對象的持續(xù)、重復的主動攻擊(Olweus, 1993), 達到威懾同伴和鞏固同伴地位的目的; 另一方面, 同伴也承擔著推動或阻止欺凌行為發(fā)生、持續(xù)、加劇或終止的多種角色(Salmivalli et al., 1996), 且在不同場合不同角色之間還會相互轉換(Zych et al., 2020)。這使得考察和揭示欺凌發(fā)生發(fā)展的社交動態(tài)特征成為研究的難點。因此, 在不斷變化的同伴群體關系中把握青少年欺凌相關行為發(fā)展的關鍵進程, 對于厘清欺凌防治的關鍵環(huán)節(jié)、時機和途徑, 提高欺凌防治的有效性具有重要意義。

2 社會網絡視角下的兒童青少年欺凌行為

近年來, 社會網絡視角和分析方法逐漸被用于兒童青少年行為發(fā)展的研究中, 這種方法突破了從心理和行為屬性特征出發(fā)的傳統(tǒng)視角的局限, 能夠將個體屬性放在關系網絡中進行考察, 更適合研究特定行為在兒童青少年群體關系中的動態(tài)發(fā)展特性。縱向社會網絡分析方法(Steglich et al., 2010)能夠在控制結構性網絡效應(互惠和傳遞性)和行為趨勢(網絡中參與者的行為趨向于均值或向兩極分化的趨勢)的條件下, 進一步獨立評估個體行為對社會網絡聯(lián)結建立的影響(選擇效應)和社會網絡聯(lián)結中的同伴行為對個體行為的影響(影響效應), 從而真正揭示個體行為與社會網絡的互動共變過程。具體來說, 縱向社會網絡分析認為, 個體會通過改變自身行為水平以維持原有的社會聯(lián)結, 或者改變與他人的聯(lián)結(建立、維持或者撤回)從而改變網絡結構。上述的改變一方面可能是由內在因素決定的, 例如, 當下網絡的自身結構和/或個體在網絡中的特定位置, 使其更有可能做出某些行為(如, 與朋友的朋友成為朋友); 另一方面, 也可能是由外部因素決定的, 例如, 個體自身的特質、行為和態(tài)度使得某些個體之間更容易建立聯(lián)結等(Steglich et al., 2010)。目前, 社會網絡分析已經被應用于外化問題(攻擊, 犯罪), 內化問題(焦慮, 抑郁, 孤獨), 物質使用(飲酒, 吸煙, 大麻使用)以及學校適應(學業(yè)成績)的研究中(Gremmen et al., 2019; Veenstra et al., 2018; 張鎮(zhèn), 郭博達, 2016)。

在欺凌行為研究方面, 同伴因素的影響得到了廣泛關注。已有研究或關注不同的欺凌角色, 或著眼于同伴群體本身的層次和結構(朋友圈子、班級、學校), 考察群體結構及其態(tài)度行為規(guī)范(如反欺凌共識等)與欺凌相關行為的關系(Shin, 2019)。前者是將同伴視為多個相互獨立的個體開展研究, 后者是將同伴視為作用均等的一個群體開展研究, 這些研究均能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同伴群體中整體和個體的態(tài)度行為對欺凌發(fā)生發(fā)展的作用。但是, 從心理和行為屬性特征出發(fā)的傳統(tǒng)方法(即將研究對象視為相互獨立的個體或作用均等的群體)在揭示欺凌行為的發(fā)生發(fā)展進程這一問題上存在著缺乏生態(tài)性和動態(tài)性這一天然的局限。而欺凌是一種極具生態(tài)性、動態(tài)性的群體行為, 欺凌發(fā)生時多種角色參與欺凌行為過程, 兒童青少年個體處于由同伴所構成的社會網絡(social network)之中, 個體周圍的不同同伴對個體是否表現(xiàn)出欺凌相關行為產生著不同程度的影響。個體欺凌相關行為的發(fā)展受到整個同伴群體內部關系和動態(tài)交互特征的影響, 社會網絡關系的性質、強度以及結構特征決定了這種影響的方向和程度。

兒童青少年與其同伴構成了與成人相對隔離的社會網絡(social network) (任萍等, 2017), 兒童青少年群體大部分時間是和同齡人一起度過, 在學校或班級中, 與同學一起學習和交往構成了同學群體網絡, 放學回家在鄰里社區(qū)中, 與同齡人一起游戲構成同齡群體網絡, 這些網絡都具有相對穩(wěn)定、界限明確、自然形成等特點(張鎮(zhèn), 郭博達, 2016)。根據(jù)Nahapiet和Ghoshal提出的社會資本理論模型, 社會網絡中網絡的結構維度和關系維度是個體通過社會網絡中的聯(lián)系獲取利益、信任、規(guī)范等社會資源的組成部分(Nahapiet & Ghoshal, 1997)。結構維度主要是指個體在社會網絡中的位置、地位和嵌入結構形態(tài); 關系維度是指個體所嵌入社會網絡的關系強度、信任度和親密度。本文梳理了20項以兒童青少年同伴關系以及班級、學校為整體建立的社會網絡研究, 文獻篩選過程見圖1§文獻檢索篩選過程:以檢索式((主題:欺凌) OR (主題:欺負) OR (主題:霸凌) OR (主題:攻擊) OR (主題:同伴侵害) OR (主題:受欺凌) OR (主題:受欺負) OR (主題:受霸凌) OR (主題:同伴受害) OR (主題:保護) ) AND ((主題:友誼網絡) OR (主題:朋友網絡) OR (主題:同伴網絡) OR (主題:喜歡網絡) OR (主題:喜愛網絡) OR (主題:不喜歡網絡) OR (主題:社會網絡) OR (主題:社會網絡分析))在中國知網和萬方中文數(shù)據(jù)庫進行檢索, 以檢索式(TS=(bully* OR aggressive OR victim* OR defender OR defending)) AND (TS=(Social Network Analysis OR peer nomination* OR friendship network* OR peer network* OR like network* OR dislike network* OR likeability network*))在Web of Science和PubMed 外文數(shù)據(jù)庫進行檢索, 截止日期為2022年8月1日, 共獲取文獻2103篇。按照以下標準來決定檢索到的相關研究是否納入分析: (1)選取實證性研究, 排除meta分析、綜述、質性研究等非實證性研究。(2)納入傳統(tǒng)欺凌行為、受欺凌行為、保護行為相關研究, 排除網絡欺凌行為相關研究。(3)研究對象為正常兒童青少年群體, 排除伴隨各種病癥的特殊兒童青少年。(4)數(shù)據(jù)重復發(fā)表的只采用其中最新一篇, 排除無法獲取全文的研究。根據(jù)上述納排標準篩選有效文獻, 最終獲取符合要求的中文文獻1篇, 英文文獻19篇。, 每項研究的研究被試、研究主題、研究結果等信息匯總于表1。在這些研究中被試樣本量從125人到11296人不等, 被試年齡范圍從6歲到18歲, 年級范圍涉及2年級到9年級, 在涉及的同伴關系網絡中14篇文獻探究了友誼網絡(Friendship Network, 即通過提名“誰是你的好朋友”建立的網絡), 5篇文獻探究了喜歡網絡(Like/Dislike/Likeability Network, 即通過提名“你最喜歡的同學”建立的網絡), 1篇文獻探究了欺凌相關行為網絡(通過提名“誰是欺凌者, 誰是受欺凌者, 誰是保護者”建立的網絡)。這些研究發(fā)現(xiàn)了社會網絡與欺凌相關行為的相互影響。具體到欺凌相關行為, 研究發(fā)現(xiàn)青少年所處的社會網絡會對其欺凌行為表現(xiàn)產生影響(Sentse et al., 2014)。在保護行為方面, 相比于陌生同學受欺凌, 與自己有人際聯(lián)系的朋友受欺凌時, 個體更可能會提供保護(Pronk et al., 2013); 在欺凌行為方面, 個體更可能去欺凌自己朋友所欺凌的對象(Rambaran et al., 2020); 在集體氛圍方面, 在容忍甚至是縱容欺凌的班級網絡中, 個體欺凌行為也相應更多(Shin, 2019)。

圖1 文獻篩選流程圖

通過系統(tǒng)梳理這些文獻可以看出以往研究主要從社會網絡的結構特征和關系特征考察與欺凌相關行為的關系, 具體而言, 結構特征又可以分為群體結構(如群體等級性)和個體位置(個體嵌入度和個體中心性), 關系特征又可以分為靜態(tài)關系(排斥關系和友誼關系)和動態(tài)關系(涉及關系延續(xù), 包括影響效應和選擇效應)。因此, 本文聚焦于同伴關系網絡, 從社會網絡的結構維度和關系維度兩個方面著重探討兒童青少年群體中欺凌、受欺凌、保護三種典型相關行為發(fā)展的進程, 以及行為發(fā)展對社會網絡關系的塑造作用(見圖2)。

3 社會網絡的結構特征與欺凌相關行為的發(fā)展

兒童青少年所在社會網絡是結構化的, 不同的個體在網絡結構中也處于不同的位置。網絡的整體結構和個體在網絡中所處的位置與欺凌相關行為的發(fā)展密切相關, 是影響欺凌相關行為演進的內在因素。一方面, 社會網絡的等級性、規(guī)模大小、關系緊密度或分裂程度等與群體欺凌行為的發(fā)生率有關(Lodder et al., 2016)。另一方面, 個體在網絡中是處于中心還是邊緣位置、抑或是處在某些關鍵位置上, 很大程度上會影響個體是否做出欺凌行為或者保護行為(Meter & Card, 2016; Wei & Lee, 2014)。

3.1 社會網絡的整體等級結構與欺凌相關行為

等級性是社會網絡的重要結構性指標, 體現(xiàn)了群體內部權力分布的差異。不同群體的社會網絡在等級性上差異很大, 有高度等級化的也有相對扁平的。以班級為整體的社會網絡研究, 通常以每個成員的同伴地位(用受歡迎程度來代表)的分布狀況來描述其等級性特征(Laninga‐Wijnen et al., 2019)。班級在受歡迎程度上的標準差越大, 說明群體越具有階層化, 越小則說明群體越平等(Garandeau et al., 2011; Garandeau et al., 2014; Zwaan et al., 2013)。已有研究證實了班級中受歡迎程度的等級化水平與欺凌行為的關系, 處于較強等級化班級中的學生比等級平等班級中的學生更有可能成為關系攻擊/欺凌的受害者(Wolke et al., 2009), 且個體的同伴地位與攻擊/欺凌行為之間的正向關系也更強(Garandeau et al., 2011)。在時間維度上, Garandeau等人(2014)研究發(fā)現(xiàn), 較高的班級等級化預示著當下和之后較高的欺凌行為水平。尤其值得一提的是, 班級等級化水平的影響可能存在性別差異, 它會顯著正向預測男生同伴圈子的關系攻擊/欺凌以及班級中的欺凌行為(Pattiselanno et al., 2015)。由此可見, 班級等級化水平作為一種群體生態(tài)指標能夠直接預測欺凌的發(fā)生率和嚴重程度, 在等級化結構越高的社會網絡中, 兒童青少年欺凌和受欺凌的發(fā)展趨向加劇和惡化, 所有個體都面臨更大的風險。

圖2 兒童青少年同伴關系網絡與欺凌相關行為的共變關系結構圖

注: 圖中箭頭方向僅代表當前已有研究發(fā)現(xiàn)。

3.2 個體在社會網絡中的位置與欺凌相關行為

除了網絡整體等級結構的系統(tǒng)性影響, 個體自身在群體中的位置也能預測欺凌相關行為(Meter & Card, 2016; Wei & Lee, 2014)。在群體中的位置越邊緣、越孤立, 個體越可能成為受欺凌的對象; 反之, 處于群體中心或關鍵位置, 在群體中積極聯(lián)系越多的個體, 越不容易受欺凌, 也越可能發(fā)起欺凌或者保護行為。社會網絡分析研究發(fā)現(xiàn)個體中心性、個體嵌入度等指標都能夠預測欺凌相關行為發(fā)生的可能性。

個體中心性(Centrality)是衡量個體在社會網絡中是否處于中心位置的指標。中心性水平較高的青少年是指那些在網絡中與其他青少年廣泛地或有策略地聯(lián)系在一起的青少年(Foshee et al., 2016)。處于關系網絡中心位置往往讓這些個體的行為更加突顯, 與其他人的聯(lián)系更多, 社會影響力更大。有些個體所處的位置, 能夠充當青少年之間的“看門人”, 他們控制著信息或規(guī)范在群體中的流動, 將網絡中彼此之間沒有直接聯(lián)系的青少年聯(lián)結起來。這種獨特的中心位置可以用中介中心性(Betweenness)指標來衡量, 反映一個青少年在多大程度上間接地把一對沒有直接朋友關系的青少年聯(lián)系起來的能力(Neal, 2008)。中介中心性可以作為有效識別潛在保護者的方法(Meter & Card, 2016), 具有較高水平中介中心性的青少年, 人緣關系更好, 具有更高的地位(Ennett et al., 2006), 能夠預測個體面對欺凌時提供保護行為的可能性, 那些青少年群體中的“看門人”更有可能為受害者提供保護(Meter & Card, 2016)。

個體嵌入度(Embeddedness)是考察個體間共同好友數(shù)量的指標。嵌入度用于衡量關系網絡中成員之間聯(lián)系的程度, 當個體間共同好友數(shù)量多時, 由于兩兩之間的二元關系被其朋友之間的額外關系所捆綁, 使個體緊密地嵌入到他所屬的同伴關系網絡當中, 從而加強了個體間的聯(lián)系程度, 個體間的友誼關系也更牢固(Granovetter, 1973)。有研究采用縱向社會網絡分析法探究同伴關系網絡中嵌入度對同伴受欺凌程度的影響, 發(fā)現(xiàn)同伴關系網絡中t階段的嵌入度降低了t+1階段的同伴受欺凌, 說明同伴關系網絡中的高嵌入度可以有效減少同伴受欺凌(Wei & Lee, 2014), 也就是說個體間共同好友數(shù)量越多, 后續(xù)同伴受欺凌越少。可見, 個體在社會網絡中的位置特征, 可以作為早期識別欺凌相關行為風險群體的重要生態(tài)標志, 為提前預判和預防提供了可能性。

4 社會網絡的關系特征與欺凌相關行為的發(fā)展

兒童青少年的社會網絡主要由同學或有其他共同活動的同齡人組成。每個人都處在社會網絡中不同的節(jié)點上, 有著不同于其他人的網絡關系, 這些網絡關系中的同伴也對個體行為產生著不同的影響。研究者從靜態(tài)和動態(tài)的角度考察了兒童青少年在社會網絡中的關系性質和強度如何影響和塑造個體的行為。

4.1 個體在社會網絡中的靜態(tài)關系與欺凌相關行為

橫斷社會網絡研究揭示了友誼/排斥關系對于欺凌相關行為發(fā)生的作用。一方面, 那些被同伴拒絕的個體更有可能遭受欺凌, 欺凌者會挑選他們作為攻擊目標(Rodkin & Berger, 2008; Veenstra et al., 2007)。另一方面, 友誼關系會帶來更多的保護行為。受欺凌者更可能得到來自自己朋友的保護(Pronk et al., 2013), 而不太可能受到自己不喜歡的同學或者不喜歡他們的同學的保護(Rambaran et al., 2021)。當受欺凌者和(潛在)保護者擁有共同的朋友時, 或兩者具有共同不喜歡的同伴時, 更有可能發(fā)生保護行為(Oldenburg et al., 2018)。當受害者是自己的朋友時, 保護者可能會采取更直接的保護行為(Bellmore et al., 2012), 而當受害者與自己關系較遠時, 保護者更可能提供間接的保護(Pronk et al., 2013)。同時, 在欺凌者之間同樣可能彼此保護, 以維護對方作為欺凌者的地位(Huitsing & Veenstra, 2012); 受欺凌者之間也存在保護行為, 擁有相同欺凌者的受欺凌者會相互保護(Huitsing et al., 2014; Huitsing & Veenstra, 2012)。

4.2 社會網絡關系延續(xù)中欺凌相關行為的趨同性

縱向社會網絡的研究證實了社會網絡中的關系延續(xù)會導致欺凌相關行為出現(xiàn)“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的現(xiàn)象。建立友誼關系后, 在關系的延續(xù)階段, 個體之間的相似性會得到進一步地增加, 這個過程被稱為同伴影響效應(Veenstra & Steglich, 2012)。

欺凌行為作為一種意圖展示和追求同伴地位的不良行為, 極易受到社會網絡關系的影響, 具有傳染性。當青少年喜歡交往的人是高欺凌者時, 他們自身的欺凌水平也會增加; 同樣, 當青少年喜歡交往的人是低欺凌者時, 他們自身的欺凌水平會變得更低(Sentse et al., 2014); 當兩個欺凌者結成朋友, 他們就會開始欺凌其朋友欺凌的對象(Rambaran et al., 2020)。受欺凌作為一種被迫接受的不利境地, 雖然不是主動的行為, 但同樣有沿著社會網絡關系擴散的趨勢(Lodder et al., 2016; Sentse et al., 2013; Shin, 2019)。與受欺凌水平高的青少年成為朋友, 其自身受欺凌的可能性會隨時間的推移而增加, 受欺凌水平也相應提高; 當兩個受欺凌者結為朋友后, 隨著友誼關系的延續(xù), 其中之一也會被朋友的欺凌者所欺凌(Lodder et al., 2016; 張云運等, 2022), 在對以往研究的綜述中發(fā)現(xiàn)受欺凌者同伴影響效應多發(fā)生在青少年期(見Veenstra, & Huitsing, 2021)。同樣, 保護行為也會受到社會網絡中朋友關系的影響。當個體的朋友經常采取保護行為時, 他也更容易受到朋友的影響而做出保護行為(Salmivalli et al., 1998; Lambe, & Craig, 2022; Rambaran et al., 2022)。有相同不喜歡的同伴的青少年之間隨著友誼關系的持續(xù), 更可能會相互保護(Oldenburg et al., 2018)。

上述同伴影響效應的發(fā)生機制可以用差異聯(lián)結理論和平衡理論加以解釋。差異聯(lián)結理論認為青少年的偏差行為源自于模仿他人, 尤其是模仿朋友(Miller, 2010); 平衡理論認為青少年傾向于最小化自己和群體平均水平的差異, 根據(jù)群體水平來增加或減少自己的行為(McGloin, 2009)。總而言之, 由于同伴關系網絡中影響效應的存在, 隨著朋友關系網絡的持續(xù), 個體相應的欺凌相關行為也在發(fā)生改變(Lodder et al., 2016)。社會網絡中的關系會對網絡中青少年的行為產生影響, 促使欺凌相關行為在青少年群體中的擴散傳播。這種效應普遍存在于校園欺凌中的欺凌、受欺凌和保護行為中。

5 欺凌相關行為對社會網絡發(fā)展變化的影響

欺凌相關行為并非被動地受社會網絡的影響, 實際上行為本身也會塑造社會網絡的結構和內在聯(lián)系。在行為與社會網絡關系的建立方面, 存在著“物以類聚, 人以群分”的現(xiàn)象。一般而言, 個體傾向于選擇與自己相似的人群建立友誼, 這一現(xiàn)象在態(tài)度、行為和人格特質領域都有所體現(xiàn)(Montoya & Horton, 2013), 這個過程被稱為同伴選擇效應, 欺凌相關行為也不例外。

5.1 欺凌者在社會網絡中的關系變化

欺凌行為的縱向社會網絡分析證實了欺凌行為的選擇效應(Montoya & Horton, 2013)。具有相同欺凌行為水平的個體, 在社會網絡中更可能建立人際聯(lián)結。欺凌者喜歡與自己欺凌水平相似的同伴, 更可能選擇同是欺凌者的個體作為朋友(Sentse et al., 2014; Sijtsema et al., 2014), 當兩個欺凌者欺負同一個體時, 他們也更容易成為朋友(Rambaran et al., 2020)。這種選擇效應可以從三方面解釋:首先, 個體之間的相似性增加了彼此的吸引力(Byrne et al., 1971); 其次, 欺凌者之間形成聯(lián)盟, 可以達到其支配他人、提高同伴地位的目標(Ojanen et al., 2005); 最后, 與欺凌者成為朋友可以使自身免受欺凌, 也可以抵御來自受欺凌者的保護者的報復(Huitsing et al., 2014)。

5.2 受欺凌者在社會網絡中的關系變化

同樣的受欺凌經歷也可能使個體在社會網絡中聯(lián)系在一起。已有研究證實了受欺凌者之間也存在選擇效應, 即受欺凌者更可能選擇受欺凌者作為朋友, 這種選擇效應在一般受欺凌(Lodder et al., 2016)、身體受欺凌(Sentse et al., 2013)和關系受欺凌(Sijtsema et al., 2013)中普遍存在。但這種基于相似性的選擇是有條件的, 青少年更可能會選擇與自身受欺凌水平相似的同伴作為朋友, 同時又會避免和比自己受欺凌嚴重的個體做朋友, 表現(xiàn)出回避行為(Sentse et al., 2013; 張云運等, 2022), 這種選擇效應也多發(fā)生在青少年期(Veenstra & Huitsing, 2021)。對于受欺凌者在選擇朋友時出現(xiàn)的選擇效應, 有多種可能的解釋:首先, 受欺凌者之間惺惺相惜, 個體可能會從同樣受到欺凌的同伴處獲得更多的理解和支持(Salmivalli et al., 1997); 其次, 受欺凌者之間可以形成聯(lián)盟一起反抗欺凌者的欺凌行為, 達到保護彼此的目的(Batanova et al., 2014; Huitsing et al., 2014); 最后, 默認選擇假說(The Default-Selection Hypothesis)認為受欺凌者在同齡人中具有較低的接受度, 在班級中處于相對邊緣的地位, 缺少可選擇的朋友, 與同為受欺凌者成為朋友可能是其唯一的選擇(Shin, 2019; Sijtsema et al., 2010)。

受欺凌情況也可以預測朋友關系的解體。當群體中出現(xiàn)受欺凌者時, 群體會破裂解體(Lodder et al., 2016)。導致這種結果的原因可能有兩個方面, 一方面是當群體中的成員受到欺凌后, 受欺凌者通常會取消選擇(de-selection)朋友關系(Sijtsema et al., 2013); 另一方面, 當群體中出現(xiàn)受欺凌者時, 群體內成員為規(guī)避受欺凌風險而主動退出群體或者會把群體中的受欺凌者排斥出群體之外(Lodder et al., 2016)。

5.3 保護者在社會網絡中的關系變化

相較于欺凌者和受欺凌者, 目前針對保護行為選擇效應的研究較少。Salmivalli等人(1997)最早探究了保護者的選擇效應, 發(fā)現(xiàn)保護者更多地與其他具有相同保護行為水平的同伴建立朋友關系, 而不太可能與欺凌者以及欺凌者的朋友(如欺凌協(xié)助者、欺凌強化者)建立友誼。Sijtsema等人(2014)對兒童和早期青少年進行探究發(fā)現(xiàn), 在兒童期不存在保護行為的選擇效應, 而青少年早期出現(xiàn)保護行為的選擇效應。此外, 研究發(fā)現(xiàn)保護者的選擇效應在女生群體中尤其明顯(Ruggieri et al., 2013)。可見, 保護者也會抱團形成更有力的保護者集體, 從而增強對抗欺凌者的能力。女生的保護行為有更高的選擇效應, 可能意味著女生比男生更愿意集合在一起來對抗欺凌, 這與女生一貫表現(xiàn)出更高的親社會行為有關(Eisenberg & Fabes, 1998), 她們更可能與其他親社會和保護同伴的個體交往。這種選擇效應可能也是保護者在反對欺凌過程中建立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綜上可見, 欺凌相關行為會推動社會網絡中的聯(lián)系或分裂, 使得在行為水平上更加相似的人聚集在一起, 并將差異更大的人排斥在外。由于在這種選擇過程中, 無論是欺凌者還是保護者都不太可能與受欺凌者聚在一起, 即便是受欺凌者, 也會回避比自己受到更嚴重欺凌的人。這就導致嚴重受欺凌者會被各類群體排斥在外, 從而成為孤立無援的極少數(shù)派。同樣, 欺凌者的相互選擇, 使得欺凌者從單個個體變成一群欺凌者的集合, 造就了一個個“惡霸”團伙, 滋生了欺凌相關行為在群體中極化的土壤, 構成了欺凌相關行為從個體行為向群體行為傳播和加劇的路徑和通道。

6 分析與展望

基于社會網絡視角的欺凌相關行為的發(fā)生發(fā)展研究, 揭示了社會網絡與個體行為的互動發(fā)展關系, 為后續(xù)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理論突破。群體的等級化程度高低、個體在關系網絡中位置中心或邊緣、個體自身已建立多少關系聯(lián)結, 都與個體欺凌、受欺凌和保護行為的發(fā)生發(fā)展緊密相關。不僅如此, 欺凌相關行為會隨著有同類行為的青少年的人群聚集而進一步改變社會網絡中的關系, 而這種關系的持續(xù)和深化進一步造成了欺凌相關行為在群體中的傳染蔓延。社會網絡視角的研究建立了欺凌相關行為生態(tài)性特征的典型表現(xiàn)與所在生態(tài)情境的關聯(lián), 將模糊抽象的生態(tài)性因素轉變?yōu)榭芍苯訙y量的網絡指標, 拓展了量化研究的方法路線, 為識別和預判欺凌風險群體提供了可能性, 為欺凌相關行為本土理論構建、方法創(chuàng)新拓展和干預研究設計等方面提供了新的思路和展望。但社會網絡方法拓展到欺凌領域的時間較短, 還有諸多不足, 且現(xiàn)有通過社會網絡分析探究欺凌行為發(fā)展變化的研究, 多數(shù)以西方文化為背景, 其研究選題和結論不一定完全符合我國實際。因此, 在深入開展本土研究時, 值得注意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 國內外現(xiàn)有社會網絡視角下欺凌相關行為的研究不夠系統(tǒng)和全面。一方面, 缺乏欺凌相關行為在社會網絡的結構維度和關系維度上的全面探究。結構維度可以用中心性、結構位置和密度來體現(xiàn)(李永強, 黃姚, 2014), 現(xiàn)有研究僅使用中介中心性和嵌入度指標進行了探究。未來研究可以通過多角度衡量個體在網絡中的獨特中心位置, 例如度中心性(degree centrality)、接近中心性(closeness centrality), 以及結構位置, 例如, 結構洞等去探究它們與欺凌相關行為的關系。關系維度可以用關系規(guī)模、關系強度和關系類型來描述(李永強, 黃姚, 2014), 現(xiàn)有研究僅從關系的建立或撤回進行了探究。然而, 個體的關系并不是簡單的有或無、建立或解離的狀態(tài), 未來有待在社會網絡的不同關系強度、關系規(guī)模和關系類型下探究其與欺凌相關行為的發(fā)生發(fā)展變化。另一方面, 缺乏不同的欺凌相關行為在社會網絡視角下的全面探究, 特別是在對保護行為和旁觀行為的研究上存在局限性; 此外, 欺凌現(xiàn)象中的角色是流動變化的, 一個人可以是受害者, 同時也可以是旁觀者甚至加害者, 對此, 班級同伴社會網絡角度的研究尚且不夠充分。未來研究有待系統(tǒng)全面地探究不同欺凌參與角色在社會網絡下的發(fā)生發(fā)展變化, 構建不同欺凌角色相關行為在社會網絡中聚集、離散、傳播和消散的模式, 以及探究在社會網絡中不同角色之間相互轉變的特點和模式, 為欺凌的防治和干預提供理論依據(jù), 指導有效干預方案制定, 實現(xiàn)保護行為在校園中蔚然成風, 欺凌行為逐漸消散的目的。

其次, 當前以同伴關系網絡為主的社會網絡與欺凌相關行為的研究, 不足以充分揭示社會網絡中欺凌相關行為發(fā)展的復雜過程。一方面, 現(xiàn)有研究大多數(shù)聚焦于朋友網絡, 而事實上, 青少年存在大量不同性質的社會網絡在同時發(fā)揮影響, 例如, 非正式學習或實踐活動中結識的同齡人群體, 同時, 父母、教師等成年人也是青少年人際網絡的重要關系節(jié)點。目前, 對于這些在實際中發(fā)揮著重要影響的社會網絡尚且缺乏整合性的研究。另一方面, 在社會網絡與欺凌行為的發(fā)展關系之間, 大量的個體特征和環(huán)境因素起了重要的調節(jié)作用, 仍需被同步考察。例如, 在個體特征方面, 個體和朋友的道德推脫水平(Caravita et al., 2014; Sijtsema et al., 2014)發(fā)揮著調節(jié)作用, 朋友之間的道德推脫會逐漸變得更加相似, 并且朋友的低道德推脫水平會降低女生的欺凌行為。此外, 攻擊行為的選擇效應也受到個體社會地位的影響(Dijkstra et al., 2011), 在控制社會地位之后, 青少年攻擊行為的選擇效應消失, 說明高攻擊行為的青少年選擇高攻擊行為同伴作為朋友其本質可能是對高社會地位群體的選擇。在群體層面也發(fā)現(xiàn)了群體態(tài)度特征的調節(jié)作用, 例如, 只有在高攻擊規(guī)范(倡導和認同攻擊)的群體中, 青少年才會傾向于以攻擊行為的相似性來選擇朋友, 同時發(fā)展出與朋友相似的攻擊行為(Laninga-Wijnen et al., 2017), 在低攻擊規(guī)范的群體中則不存在這種選擇效應。此外, 個體中心性的關系攻擊和身體攻擊還受到個體特征(道德推脫)和環(huán)境(班級攻擊水平)的交互影響(Chen et al., 2018)。上述研究提示我們, 在社會網絡中研究欺凌相關行為的發(fā)展不能人為割裂個體自身特征和更宏觀的物理、心理環(huán)境的影響, 而應當綜合考察, 避免研究結果夸大或誤判青少年社會網絡的影響。

最后, 在中國集體主義文化和國情下, 探究社會網絡與青少年欺凌相關行為發(fā)展關系的獨特規(guī)律, 以及有重要影響的文化和環(huán)境變量尤為關鍵。例如, 我國高度重視學業(yè)成績的文化傳統(tǒng)和社會現(xiàn)實帶來的影響值得關注。已有研究發(fā)現(xiàn), 在我國學業(yè)成績出眾的青少年容易成為班級群體中地位較高的人, 可以保護自身免受欺凌(Tom et al., 2010), 并且學業(yè)成績出眾的個體也更愿意選擇學業(yè)成績同樣出眾的個體作為朋友(沙晶瑩, 張向葵, 2020), 進一步降低了他們受欺凌的可能性。可見, 我國學生的學業(yè)表現(xiàn)和欺凌相關行為在社會網絡中存在共同發(fā)展的趨勢。再如, 我國集體主義文化下, 中小學的組織性和結構性更強、班級學生群體更為穩(wěn)定, 學校管理者和教師的主動管理更多。我們在研究中應將學校視為一個完整的、多層次的群體生態(tài)系統(tǒng), 將班級同伴關系、有組織活動的集體關系, 以及班主任、德育教師、學校管理者、家長等共同納入社會網絡的研究范疇, 突破國際研究過于聚焦同伴群體的局限, 獲得不同社會網絡在激發(fā)和抑制欺凌相關行為發(fā)生發(fā)展中的疊加或拮抗作用。總之, 要加強基于我國國情和實際現(xiàn)象而開展的本土化研究, 揭示我國欺凌相關行為發(fā)展的文化土壤和社會環(huán)境印記, 從而更好地為群體生態(tài)層面上的欺凌治理提供科學依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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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varying relationship between children and adolescents’ peer networks and bullying-related behavior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ocial networks

ZHANG Libin, ZHANG Qiwen, WANG Chenxu, ZHANG Yunyun

(Collaborative Innovation Center of Assessment for Basic Education Quality,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Bullying is a group dynamic process, of which peer ecology is an important context for the occurrence and development of bullying. Although existing studies have focused on peer factors that influence bullying, there is still limited research that systematically examines the development and changes in bullying-related behaviors from a group dynamics perspective. This study focuses on the key issues of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social networks and bullying-related behaviors. Specifically, it examines the processes by which bullying-related behaviors develop in peer networks. This study reveals that the structural characteristics and internal relationships of peer network as critical ecological markers for whether bullying- related behavior occurs and how it develops and elucidates the selection effect of group aggregation of individuals with the similar behavioral characteristics and the influence effect of behavioral contagion within the group. Future research should further strengthen group ecological research on bullying governance. Combining multi-dimensional social networks and multi-type network structures, as well as considering different bullying roles and Chinese cultural context to provide a better empirical basis for bullying prediction and interven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roup ecology.

bullying prevention, social network, group ecology, selection and influence effect, children and adolescents

2022-01-07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21BSH104): 我國學生欺凌的分級分類識別與學校干預模式研究。

張云運, E-mail: yyzhangff@126.com

B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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