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大亨引退

作者/ 郭儒逸 編輯/周一澤

決心卸任豐田掌門人的豐田章男 圖/ 視覺中國

2023 年4 月1 日開始，66 歲的豐田汽車掌門人豐田章男就要卸任了。

1 月26 日，豐田汽車宣布重要人事調整：豐田章男將不再擔任社長一職，改任會長，由現雷克薩斯負責人佐藤恒治繼任豐田社長。在日本大型企業中，社長往往是執掌具體業務的最高職位，會長則帶有榮譽和顧問色彩，相對而言是“退居二線”。豐田章男主動引退，把大權交給了53 歲的“年輕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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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記者說明會上，豐田章男把自己歸為“老一代”，稱已跟不上新時代，因此有必要引退。他借現任會長內山田竹志退休的機會，決定完成最高領導層的更迭。這是他最近幾年一直籌劃的接班大計，如今終于實現了。

豐田章男是豐田汽車的一面旗幟。他在2009 年擔任社長一職，在任期間，豐田的銷量和市值均明顯上漲，坐穩全球最大汽車公司的寶座。尤其在燃油車領域，豐田是不折不扣的銷量巨頭，其掌門期間的成績可圈可點。

在豐田汽車的歷史上，佐藤恒治并非第一個擔任社長的外姓人士。20 世紀90 年代至今，豐田家族和“打工人”出身的人輪流掌權，或者說是非常默契地相互制衡，在這樣的權力機制下，豐田步步壯大。

豐田汽車由豐田章男祖父所創，2009 年，身為家族第三代的豐田章男從外姓社長手中接過權柄，正式走到前臺。那時豐田剛剛超過通用汽車成為全球銷冠，豐田章男繼承了一個龐大的公司，那年他跟如今接班的佐藤恒治一樣，恰巧也是53 歲。

某種程度上，豐田換帥的影響遠不止一家公司。過去幾十年，豐田汽車和日本經濟緊密捆綁在一起，一度成為后者的重要支柱。據2022 年年初日本媒體發布的排行榜顯示，豐田連續14 年位居日本企業品牌價值榜首。豐田不僅僅是一家成功的公司， 還具有鮮明的品牌象征意義。這也導致了豐田公司的一舉一動，牽連甚廣。

但豐田也確實有點太老了。

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當創始人豐田喜一郎奔赴歐美考察汽車工業時，底特律的汽車洪流讓他熱血沸騰，回國后便創立了豐田汽車。外界少知的是，豐田是做織布機起家，后來才轉型從事汽車行業。那是一次重要的轉型，為日后豐田的崛起奠定基礎。經歷了世界大戰、戰后重建、冷戰、石油危機、日本經濟衰退以及金融危機等“大事件”，豐田意氣風發過，也難免偶現老態龍鐘，染上一身“大公司病”。正如豐田章男評價自己“有點守舊”一樣，豐田本身更需要“變化”。

豐田章男與他的繼任者佐藤恒治（前排左一） 圖/ 視覺中國

就在豐田汽車衛冕2022 年全球銷量冠軍之際，汽車產業正在經歷深刻變化，電動和智能化逐漸成為市場主流。這些并非豐田所長，與公司每年千萬輛級的銷量相比，電動汽車的銷售占比可忽略不計，外界針對豐田轉型緩慢的批評不絕于耳——大象被逼入了險境。

身為最高指揮，所有的恭維和抨擊都落在豐田章男身上，一如他在漫長豐田職業生涯中所經歷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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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田章男成長于戰后日本汽車產業迸發的時期。他出生的1956 年，豐田轎車的銷量不過一萬多輛，到十年后“神車”卡羅拉上市時，豐田轎車的銷量已超過24 萬輛。整個孩童少年時期，他目睹了家族企業和日本汽車產業的騰飛。

豐田章男家境優裕，很小的時候便經常由父親帶著開車兜風，家里的院子中，經常能看到嶄新锃亮的汽車。典型的“公子哥”身份為他帶來物質便利，但也造成一些困擾，無論上學時期還是日后進入豐田時，他都不得不受到周圍人復雜且苛刻的審視。

與祖父和父輩不同，豐田章男是文科出身，起初對汽車機械原理并不在行。27 歲從美國回國前，他干的是投資銀行業務，隨后改弦更張入職豐田，成為一名名義上的普通員工。當時擔任豐田汽車社長的，是他的父親豐田章一郎。

在原本十分講究論資排輩的公司中，新人豐田章男卻受到不少恭維，甚至領導都對他畢恭畢敬。當然更不乏質疑聲：這個“豐田家的”，一個新瓜蛋子，他究竟有沒有本事？

建立起足夠的個人威信之前，要豐田章男接任社長職位，不是件容易的事。2009 年權力更迭時，雖然他已在公司任職長達26 年，但社長的熱門人選就另有其人。不過，豐田章男還是順利接班，成為家族第三代的核心人物。

從普通員工成為掌管三十多萬員工的社長，豐田章男的上任算是“大政奉還”。在他之前，一連三任社長均是外姓人士，豐田章男則像一個見習生不斷升級打怪，最終憑借2%的持股比例和巨大的無形影響力，豐田家族再次掌控公司。

除了引發“世襲制”的爭議，當時豐田章男面臨的，還有一場巨大危機。

在金融海嘯的沖擊下，全球汽車產業跌入谷底。2008 年豐田雖然銷量登頂，但那個財年卻虧損44億美元，是自“二戰”以來的最糟糕狀況。豐田汽車時任社長渡邊捷昭黯然離職，在他的任內，豐田一度過快擴張，被認為“超出了公司業務的能力范疇”。他給豐田章男留下的，是一個憂患纏身的“巨人”。

豐田章男決定調整產線，不再優先推崇銷售和利潤，而是專注產品。為了表示決心，他承諾減薪30%，要讓公司從最低谷振作起來。但在新聞發布會上，豐田章男的表現沒有征服所有人，有人認為他有點平庸，不像是在帶領一家全球最大的車企。經營危機疊加信任危機，豐田章男艱難起步。

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考驗。

2009 年8 月，美國一名雷克薩斯車主因車輛問題發生車禍，幾人當場遇難。這起事故引發豐田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召回，加上其他原因導致的召回，豐田短時間內召回近850 萬輛汽車，一舉超過2009年的全年銷量。巨頭豐田，風雨飄搖。壓力之下，上任不久的豐田章男親赴美國參加聽證會，向公眾做出解釋。然后他飛到中國，數次向消費者鞠躬道歉。在抨擊和憤怒潮中，豐田章男攬過了所有責任，而沒有歸咎于任何一個合作伙伴、客戶，憑借坦誠的態度，最終豐田汽車沒有被擊潰。

成功度過這兩次生存危機，豐田章男的社長之位逐漸穩固，他贏得了他人的尊敬，建立起自信與威望。所經歷的一切讓他迅速成熟，許多人看好豐田章男日后會帶領豐田重新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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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說豐田章男的失意之處，那一定包括新能源汽車市場。

從銷量上看，豐田如今年銷售約千萬輛，而即便是新能源汽車龍頭的特斯拉，2022 年銷量也只有131 萬輛，兩者差距十分懸殊。

但屬于豐田的時代，似乎正在過去。2020 年7 月，特斯拉總市值首次超過豐田；2021 年底，馬斯克成為《時代周刊》的年度風云人物，風頭大盛；2022 年三季度，特斯拉凈利潤首次超過豐田。截至目前，特斯拉單車的利潤更是豐田的數倍。除了所謂規模，從傳統燃油時代走過來的豐田，似乎乏善可陳。行業中炙手可熱的明星，早已不再是豐田這樣的“老古董”了。

在電動汽車業務方面，外界對豐田更多是批評之語。包括對豐田章男，普遍認為他的態度含混不清、左右搖擺，從而導致豐田汽車在新能源汽車市場作為不大。

豐田章男在2017 年的一次講話頗有代表性。他當時說，現在電動汽車是焦點，但最終哪種驅動形式會成功，將取決于消費者和市場。豐田將以混合動力為重點……

2010 年，豐田推出eQ 純電動汽車 圖/ 視覺中國

實際上，豐田在混合動力、純電動以及燃料電池領域，早就有過嘗試。例如，混合動力的豐田普銳斯在1997 年就推向市場，累計銷量不俗；2010 年，豐田推出eQ 純電動汽車，但由于銷量不佳，這項試驗無果而終；豐田還押注氫燃料汽車，并有著長時間的技術積累，但截至目前，這項技術并沒有成為全球市場的主流。

豐田章男并不是那種徹底的頑固派，他自己也對外界把他抹黑為純電動汽車的反對派而有所抱怨。但不可否認，在他的主導下，豐田長期以來對純電動路線興趣不高，因為他從未把純電路線看作最完美的解決方案。說白了，豐田并不反對新能源汽車，但要選擇最優的技術路線。

豐田章男年長馬斯克十五歲，他們并不是陌生人。2010 年在特斯拉IPO 前夕，豐田注資5000 萬美元，雙方達成合作。當時豐田章男告訴手下人，我們要和特斯拉一起造電動汽車了。那還是特斯拉的艱難歲月，這筆資金和豐田提供的技術支持，讓特斯拉快速成長。這本應該是江湖大佬扶持小兄弟的一段佳話，但由于后續合作沒有進展，豐田2016 年拋售了所有特斯拉股份。

從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也許是受到新能源市場爆發的震顫，豐田的態度也在不斷轉變。就在馬斯克登上《時代周刊》封面的同時，豐田宣布了新的戰略，提出到2030 年將銷售350 萬輛純電動汽車。2023 年1 月，豐田章男又談到將專門開發電動汽車制造平臺。這似乎表明，豐田汽車要向前進一步，靠現有的模式已經很難實現。

當年登上社長寶座時，豐田章男是作為年輕一代被推出來。彼時豐田危機四伏，用一位公司大佬的話說，豐田需要年輕人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現在豐田章男就像一個年老的“教父”，他要把公司再交到新一代的年輕人身上，然后逐漸退出舞臺。

不留戀權柄的確是種美德，豐田章男的這次選擇能讓豐田再次強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