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輝
我國社會結構的轉型升級推動了人口結構的轉型,人口流動作為主導力量,是影響我國可持續發展的關鍵。當前,為順應社會環境的各種變化,流動人口在面臨遷入地的選擇以及流動模式等問題時,會進行更加理性的思考。為有效助力經濟社會的協調、可持續發展,本文基于現有的人口流動相關理論,利用二次指派程序(QAP)方法分析我國跨省人口流動的形成機制,可以為各地區合理引導人口流動提供參考依據。
萊文斯坦(Ravenstein,1889)以人口學的研究為切入點,對人口遷移的主要成因進行了具體分析,并歸納出六種人口遷移的基本原理。分別是:第一,人口遷移規模與城市空間距離呈負相關,即距離都市或商業中心越遠遷入人口數量越小。第二,人口遷移流呈現階梯遞進的模式,即在城鎮地區附近出現的人口遷移會造成人口空缺,而這個缺口又由更遠處地區出現的人口遷移來填補。因此,人口遷入地區的“拉力”可能影響到城市相對偏遠的位置。第三,人口遷移的方向通常為雙向流動,即作為流出地的地區同樣也可能是流入地。第四,不同類別和不同性別的居民對于人口遷移的主觀選擇傾向存在差異。相對于農村居民來說,城鎮居民的遷移傾向較小,且相對于男性,女性更偏好于稍短距離的流動。第五,交通運輸條件的日益便利化和新型城鎮化的日益繁榮等,對加快人口的流動速度會有積極的影響。第六,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是造成人口遷移的主要原因之一。
推拉理論表明,經濟因素是人口發生流動的主要動因。美籍學者愛弗雷德·李(E.S.Lee)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提出了關于人口遷移的“推拉理論”,首次將影響人口遷移的因素劃分為消極因素——“推力”和積極因素——“拉力”。人口流動正是由“推力”和“拉力”共同作用產生的結果。其中,“推力”是使居民想要離開原居住地的推動因素,而“拉力”是由遷入地產生的,代表著使居民產生遷入新地區意愿的吸引力。
此后,在E.S.Lee發表的題為“移民人口學之理論”的文章中,他又指出了影響人口流動的第三個主要原因:中間障礙因素。中間障礙因素主要包括距離遠近、物質障礙、語言文化的差異,還有遷移人口自身對于距離、環境等因素的主觀理性選擇。地區間人口的自由流動正是由這三種主要原因綜合影響的結果。
在人口流動學中,推拉理論的發展經歷了由微觀向宏觀轉變的過程。21世紀以來,流動社會的形成使得流動性治理更加關注流動主體的特性。此時,研究者們開始意識到傳統上的推拉理論忽略掉了流動人口的內在主體性,并逐步開始嘗試在反拉力、反推力因素以及人口中間流動障礙因素等方面展開深層次的理論探究。
除認可程度極高的推拉理論外,在人口流動研究領域,邁克爾·皮奧里(Michael Piore,1979)提出一個新的人口遷移動機,進而發展為二元勞動力市場理論。城市勞動力市場的二元結構及其內生的勞動力需求,會導致農村勞動力向城市溢出。這一理論強調,由于現代資本主義的發展,城市勞動力市場的結構越來越趨于二元化,即居民們普遍更加愿意在本地的社會地位較高的主導部門工作,而那些工資較低、工作環境較差的次要部門對本地居民的吸引力幾乎為零,進而導致地區勞動力供給不平衡。為改善這種不平衡的現象,城市勞動力市場需要通過吸收外地勞動力,來填補本地的勞動力空缺,從而促使農村勞動力向城市遷移。
在人口遷移問題的研究中,移民網絡理論也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即存在于某一地點的特定的地區性群體,極大地增加了具有同樣背景的另外一些人遷移到相同地區的可能性。而那些已經遷移到外地的人口會與其在原住地的家庭、朋友間形成一種關系網絡,由這些復雜人際關系網所衍生出來的各種復雜交叉的社會人際聯系網絡就是移民網絡。移民信息網絡由于能夠及時給被轉移的人提供移民信息,可以降低遷移成本、提高遷移收益、減少遷移風險,因此這樣的人口遷移并不是盲目的遷移,其中移民網絡正是促進人口遷移的重要因素。
本文主要聚焦于我國省級行政單元間的人口流動。由于數據獲取的限制,香港、臺灣和澳門均未納入研究范圍,因此,本文收集了2010年以及2020年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樣本數據。所用數據來自2010年和2020年的全國人口普查資料,中國統計年鑒、中國勞動統計年鑒以及各省(自治區、直轄市)統計年鑒。因變量人口流動網絡矩陣中的數據來源于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和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的統計數據。其中,列表示人口流出省份,行表示人口流入省份,矩陣中的元素是當年由起始地到目的地的流動人次總和。失業率來源于2011年、2021年中國勞動統計年鑒;第三產業增加值占國內生產總值(GDP)比重、人均GDP、教育支出、節能環保支出、住房價格、外商投資企業投資總額數據均來自2011年、2021年中國統計年鑒;一階地理鄰近、二階地理鄰近矩陣則根據各省級行政單元實際地理位置構建。
人口的跨省流動受多種因素的綜合影響。當前,學術界多以人口遷移為媒介測度其影響因素,包括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地理位置、經濟結構、收入水平等。對于西部地區而言,非農就業機會仍然是影響其外出務工的主要因素。紀玉俊等人(2015)發現,地區的對外開放水平對提高服務業競爭力,發揮服務業集聚的經濟增長效應具有顯著的影響。此外,地理空間鄰近性也是影響人口跨省際流動的主要原因,鄔滋(2017)在高技術產業知識溢出的研究中驗證了一階地理鄰近和二階地理鄰近對知識溢出的不同程度的影響。
結合現有研究成果,本文利用2010年、2020年的全國人口普查數據與相關統計年鑒的經濟指標數據對影響人口流動的因素進行QAP分析。以人口流動網絡作為因變量,經濟發展水平(Pergdp,人均GDP)、失業水平(Unem,城鎮登記失業率)、公共服務水平(PS,地方財政教育支出)、開放水平(Open,外商投資企業投資總額)、產業結構(ES,第三產業增加值占GDP比重)、生活成本(Cost,住房價格)、宜居程度(Livab,地方財政節能環保支出)、地理鄰近性(GP,一階地理鄰近性&二階地理鄰近性)為自變量,具體各解釋變量如表1所示。
在進行矩陣處理時,本文將因變量轉換為0—1矩陣,表示2010年和2020年各個省級行政單元間人口往來的關系。賦值原則是根據每年省級行政單元間人口流動總人次矩陣,將每行中大于或等于該行平均值的數據賦值為1,小于平均值的數據賦值為0;自變量中,一階地理鄰近與二階地理鄰近為0—1矩陣,除此之外,其余自變量矩陣均根據各自矩陣內具體數據轉換為相應的差值矩陣(見表1)。

表1 變量說明
在社會網絡分析中,通常用QAP方法來研究不同“關系”數據之間的關系。利用QAP方法可以對矩陣進行相關分析和回歸分析。QAP與其他標準的統計程序的不同之處在于,矩陣的各個值之間不相互獨立。因此,許多標準的統計程序不能對其進行參數估計和統計檢驗,否則會計算出錯誤的標準差。一般來講,在進行影響因素分析時,大多數人會想到使用普通最小二乘法(OLS)。然而,由于我們在研究中所構造的關系矩陣存在結構上的自相關性,這往往會使得利用OLS方法的變量顯著性檢驗失效。而由于QAP方法是一種非參數檢驗,可以避免因觀測值相關引起的統計偏誤。因此,本研究采用QAP方法來替代多元線性回歸方法對網絡矩陣之間的“關系”進行假設檢驗,從而避免出現偽回歸現象。
對兩個不相互獨立的矩陣進行QAP相關性分析的步驟是:首先,把每個矩陣的所有取值看成一個n維長向量,可以計算兩個向量之間的相關系數R,作為觀察到的相關系數;其次,隨機對其中任何一個矩陣的標簽進行置換(各行和各列同時置換),最多有n!種置換方式,再將置換后的矩陣與另一個未置換的矩陣進行相關系數的求解,統計置換后得到的相關系數的分布,比較觀察得到的相關系數在分布中總的位置,觀察是否落入接受域。觀測置換后計算出來的所有相關系數大于或等于相關系數的比例,如果該比例在顯著性水平(假設顯著性水平為0.05)區間內,那么在統計意義上,所研究的兩個矩陣之間就存在強相關。
QAP回歸模型是以若干個N×N的網絡矩陣為自變量,回歸同類網絡矩陣,判斷回歸系數并進行顯著性檢驗。運用網絡矩陣作為因變量和自變量,具體計算步驟為:首先,對自變量矩陣和因變量矩陣對應的長向量元素進行常規的多元回歸分析;其次,同時對因變量的各行各列進行隨機置換,重新計算回歸,保存系數估計值和判定系數R2,重復之前的步驟多次,得到各統計量的標準誤。
運用UCINET軟件,對2010、2020年人口流動網絡與各自自變量分別進行QAP相關性分析,結果如表2和表3所示。相關性分析結果表明:
通過2010、2020兩年的相關性結果對比可知,經濟發展水平、公共服務水平、對外開放水平與人口流動網絡矩陣的相關系數呈下降趨勢。其中,經濟發展水平的相關系數由2010年的0.338降低到2020年的0.334,公共服務水平的相關系數由2010年的0.271降低到2020年的0.262,對外開放水平的相關系數由2010年的0.351降低到2020年的0.207。對于產業結構、生活成本、地區宜居程度以及地理鄰近性而言,其與人口流動網絡矩陣相關系數大小的變化則呈上升的趨勢。其中,產業結構的相關系數由2010年的0.232上升至2020年的0.249,生活成本的相關系數由2010年的0.146上升至2020年的0.172,地區宜居程度由2010年的0.156上升至2020年的0.207,地理鄰近性1則由2010年的0.295上升至2020年的0.308。說明區域產業結構差異、遷移人口主體的主觀感受對省際間的人口流動網絡的影響在進一步加深。

表2 2010年人口流動網絡與各影響因素的相關性分析結果

表3 2020年人口流動網絡與各影響因素的相關性分析結果
從顯著性檢驗結果來看,2010年與2020年的經濟發展水平、公共服務水平、對外開放水平、產業結構、生活成本、宜居程度以及地理鄰近性對省際間的人口流動網絡具有一定的相關性,且在0.05的顯著性水平下,均通過了顯著性檢驗;除此之外,隨著時間的推移,失業水平對省際間人口流動網絡矩陣的負向相關性不再顯著。
利用UCINET軟件進行QAP回歸分析,在2010年和2020年人口流動網絡的回歸分析結果中R2、調整后的R2的值均在0.2以上,且均通過了1%的顯著性水平檢驗。因此,本文構造的QAP回歸模型較高程度上解釋了省域間不同方面的差異對人口流動網絡的影響,具體結果如表4、表5所示。
表4與表5分別展示了2010年和2020年人口流動網絡與各影響因素的回歸結果。以上結果表明:
1.衡量地區經濟發展程度的人均GDP水平的回歸系數,在2010年和2020年的人口流動網絡模型中均大于零,標準化回歸系數分別為0.1218和0.2001,且通過了1%水平下的顯著性檢驗,說明經濟發展水平對人口流動網絡的形成有非常顯著的影響;而正向的回歸系數說明省際間人均GDP水平差異越大,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差異越大,進而人口越容易在這些地區間流動。特別是,從標準化回歸系數來看,2020年增加至0.2001,說明隨著時間的推移,地區間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增加,人口在地區間流動的可能性隨之提高。
2.2010年、2020年的回歸結果中,公共服務水平的回歸系數均為正,標準化系數分別為0.1984和0.1860,且都通過了人口流動網絡1%顯著性水平下的顯著性檢驗,說明地區公共服務水平對人口流動網絡的形成具有顯著影響。當地區財政對于教育方面的支出越高時,說明其公共服務水平越高,居民的生活質量可以得到更好的保障。為改善自身生活條件和下一代的教育環境,居民更傾向于流入到公共服務水平高的地區。因此,當地區公共服務水平差異越大時,人口越容易發生跨區域流動。

表4 2010年人口流動網絡與各影響因素的QAP回歸結果

表5 2020年人口流動網絡與各影響因素的QAP回歸結果
3.地區開放水平的回歸系數在2010年到2020年均為正,標準化系數分別為0.1234和0.0016。然而,從顯著性檢驗結果來看,地區的開放水平差異回歸結果經歷了從非常顯著到不顯著的變化,說明地區對外開放水平對人口流動網絡的確存在正向影響,但這種影響逐漸弱化。對外開放水平的程度說明一個地區融入全球化的程度,改革開放以來,處于開放前沿的東部沿海地區經濟發展迅速,對人口流入產生強大“拉力”,對外開放程度較弱的中西部地區環境、技術等方面相對落后,導致了大量人口流出,因此對外開放程度差異越大的地區,人口越容易在這些地區間流動。而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在推動實現共同富裕目標的努力下,東中西部經濟發展差異逐漸縮小,對外開放水平較低地區的經濟、交通等條件有所改善,所以對外開放水平的差異對人口流動網絡形成的影響不再顯著,即對外開放水平的差距對于省際人口的流動不再發揮顯著性作用。
4.產業結構對2010年和2020年人口流動網絡的形成均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標準化回歸系數由2010年的0.1207下降至0.0038。隨著我國經濟持續發展和各類服務業的發展,省際間的人口流動可能更聚焦于新興服務產業領域。又由于產業結構的升級變化,三產在經濟發展中占的比重越來越大,旅游業、金融業等在人口流動中發揮了作用,所以對人口流動網絡的影響非常顯著。第三產業的發展有助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因此,省域間第三產業增加值占GDP比重差異越大,人們越有可能進行省際間的跨區域流動。
5.生活成本對2010年人口流動網絡的形成有較為顯著的正向影響,而在2020年,這種正向影響不再顯著。從回歸系數來看,標準化回歸系數由2010年的0.0380下降至2020年的0.0340。一般來講,人們傾向于向生活成本較低的地區流動,這可以節省家庭的支出費用。地區的住房價格高,往往意味著該地區的生活成本較高。但是,在經濟發展水平高的地區,對于一般的家庭而言,其生活成本比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落后的地區更高。2010年回歸結果顯示,人口更容易在生活成本差異大的地區間流動。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人們希望獲得更高水平的收入,而放棄向生活成本低的地區流動。又由于近十年我國經濟的飛速發展,各地區的生活成本都在逐漸提高,且人們的生存壓力也越來越大,人們更愿意追求較為舒適放松的環境來緩解壓力,因此,2020年的QAP回歸結果顯示,生活成本對人口流動網絡形成的影響不再顯著,即生活成本的差異不再是導致人口跨省流動的重要原因。
6.在地理鄰近性中,2010年和2020年的一階地理鄰近和二階地理鄰近對人口流動網絡的形成均有正向影響,且這兩年的一階地理鄰近性對人口流動網絡的系數值和顯著性水平都要明顯高于二階地理鄰近性。說明地理位置越近的地區間人口流動的數量越多,而地區間的地理距離越遠,越不利于人口的流動,且直接鄰近省份對人口流動更具有吸引力。
7.失業水平、宜居程度對人口流動網絡形成的影響不顯著。究其原因可能是近年來全國的失業水平呈現下降趨勢,各省份均采取有效措施實現失業人口的再就業,失業率對于人口流動網絡形成不存在顯著的影響效果。在宜居程度方面,由于近十年來,國家出臺了一系列政策加強對環境的保護,推進可持續發展,所以全國各省份對環境保護非常重視,地區的環境質量有所改善。因此,2010、2020年省域間失業水平的差異和宜居程度的差異對人口流動的影響并不顯著。
通過QAP相關性分析可知,除失業水平外,經濟發展水平、公共服務水平、對外開放水平、產業結構、生活成本、宜居程度和地理鄰近性對人口流動網絡具有顯著的相關性。其中,生活成本和宜居程度與人口流動網絡的相關性呈現增強的趨勢。通過QAP回歸分析可知,經濟發展水平、公共服務水平、經濟結構、地理鄰近性對省際人口流動網絡始終具有顯著的影響,但對外開放水平和生活成本對人口流動網絡形成的影響經歷了由顯著到不顯著的變化。總體來說,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越高、擁有資源越多時,該地區給居民帶來的舒適度越高,對流動人口產生的“拉力”越大。因此,當省際間這些條件差異越大時,越容易發生人口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