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化與浮游:伊東豐雄的建筑之美

黃倩

建筑總是給人堅固、恒久的印象。日本建筑師、普利茲克建筑獎得主伊東豐雄曾親歷1 995年的阪神大地震和2001年的“9·11”事件。他目睹了在災難來臨時，人們傾注心血建造的家園在頃刻間就灰飛煙滅的場景。

那么，建筑有必要存在100年或者更長的時間嗎？伊東豐雄發出靈魂之問。

伊東豐雄倡導“floating（飄浮的、流動的、變化的、不固定的）”的建筑風格。在他看來，信息時代一切都瞬息萬變、充滿了不確定性，一成不變的建筑已然不合時宜。在現代都市，建筑不需要再追求所謂的“永恒”，而應該變得更加影像化。只有光在流動、影在飄浮、風在變化的空間，才能靈活地適應轉瞬即逝的流行趨勢。

正是在幻化與浮游的美學思想的指引之下，伊東豐雄的建筑總是回避任何形式的“堅固”。他通常采用鋼管、穿孔鋁板、金屬網、玻璃、透氣織物等，使建筑抽象化而遠離其物質性。他還將建筑的基本結構與建筑構件的基本尺寸削減到極致，弱化建筑的現實存在感與重力感，從而營造出輕盈、飄浮、通透、纖細、單薄、脆弱、短暫、易變和不確定的外觀，打造一種可以與空氣和風相媲美的輕建筑。這種如流水般連續變化著的輕盈又朦朧的建筑，凸顯出十足的科技感與未來感。

日本橫濱的“風之塔”是伊東豐雄表達幻化與浮游的美學思想的代表作之一。它位于橫濱火車站附近的環形島中心，原是一座21米高的混凝土塔。建筑師在表面包裹了一層鏡面材料，又在鏡面材料外面包裹了一層由鋁合金打孔板制成的圓筒體。在兩層表皮之間安裝了1280盞迷你燈、12個垂直排列的白色霓虹燈環以及30盞由電腦控制的泛光燈。

“風之塔”時刻不停地呈現出迥然不同的樣貌，以現代電子信息技術描述不斷變化的“風”。白天，鋁制板的反射特性令塔體呈現出一種看似十分輕盈薄透的乳白色，在陽光的照射下，隱約可見塔的內部結構。隨著太陽漸漸落下，塔體的乳白色也逐漸消失，并幻化為輕盈懸浮的發光體。到了夜晚，建筑的外表會依據周邊環境的噪音、風向及風速而變換燈光的效果。這種不間斷、不重復的變化使塔體看起來猶如一只瞬息萬變的萬花筒，在黑色夜空的烘托之下，呈現出繽紛多彩的絢麗景觀，堪稱科學與藝術的完美融合。

仙臺媒體中心也是由伊東豐雄設計的，他以“悠游的水藻撐起樓板”的概念，再次踐行了關于幻化與浮游的美學設計思想。

仙臺媒體中心是由7片薄薄的無梁樓板、13根有機形態的貫穿樓板的中空管狀結構以及玻璃表皮這3種元素構成的透明立方體狀的建筑。這座建筑靜靜地矗立在仙臺市中心，顯得十分輕盈、空靈。建筑前面林立著高大美麗的雪松。在這座建筑上，梁、柱、墻體等傳統的建筑元素統統被消解了。

伊東豐雄對傳統框架結構中起支撐作用的柱進行了全新的設計與詮釋。他以涂成白色的鋼材塑造出13根粗細不均的螺旋管狀結構，外部覆以經過霜化處理的玻璃。這些由玻璃與鋼組成的管狀結構有著不規則的有機造型，看起來像是正在努力生長、扭曲與膨脹的樹根，又像是緩慢地漂蕩在水中的柔軟的竹蓀，給人一種充滿生命力的動感之美。

這座建筑的空間是開放且通透的，光線、空氣、聲音等可以自由地穿梭其中。建筑立面是印花玻璃，外面的人可以“一眼看穿”整座建筑，也可以看見里面的人在聊天、休息、查閱資料等。建筑里面的人則感覺不像是進入了一座建筑，而更像是漫步在充滿未來感的街道上，因為建筑內部完全沒有傳統房間的隔墻，仿佛只是都市街道的延伸。

仙臺媒體中心囊括了伊東豐雄所倡導的輕質、簡約、無形、穿透、流動、多變、模糊、非確定性等特質，堪稱“floating”美學風格的典范之作。

繼仙臺媒體中心從縱向置入貫穿空間的中空管狀結構之后，伊東豐雄在位于中國臺灣的臺中大都會歌劇院的設計中，進一步將這種模糊性與浮游性推向了極致——從縱向和橫向均以管狀結構來貫穿空間，使管元素從垂直與水平兩個維度進行交疊。

伊東豐雄認為，如果將整個世界比喻成一條河流，那么一般的建筑物就像是插入河流里的木樁一樣。木樁的內部與河流完全不具有關聯性。而他想要創造的建筑，則是像河流里的漩渦一般的存在——既擁有內部空間，又完全融合在河流之中。

臺中大都會歌劇院就是這樣的一座建筑，仿佛一種集柔軟與神秘于一身的“生物活體”。這座建筑坐落于中國臺灣臺中市新市政中心旁的公園綠地上，與都市無縫銜接，將來自四面八方的人流“吸入”其中。

這座建筑由58個三度曲面構造，形成一個空間連續、自然且開放的立體藝術空間。建筑內部運用“伸縮性架構”建造出不定型的、交叉的洞窟空間——美聲涵洞。建筑內部包含三個劇場——2014席的大劇場、800席的中劇場與200席的小劇場，以及工作區、休閑區、露天咖啡廳和屋頂花園等區域。在這座無比復雜的迷宮式建筑中漫步，仿佛游走于動物巢穴或石洞之中，無窮無盡地循環和流轉……步移而景異，充滿探索與發現的樂趣。當你從建筑內部望向高樓林立的周邊環境時，或許會產生一種如同原始人在洞窟中窺見未來都市的錯覺。

臺中大都會歌劇院內部縱橫交錯的管狀結構被建筑的四個外立面垂直切斷，形成方塊奶酪般的仿生造型，在其橫斷面的端部覆以玻璃。柔軟的、呈有機曲線輪廓的透明玻璃表皮與沖孔噴漿的灰色混凝土表皮錯落有致，形成一種特別的、浮游的、幻化的美學效果。

臺中大都會歌劇院從2005年伊東豐雄贏得竟標以來，歷時12年才最終建造完成，曾被稱為“世界上最難建的建筑”。充滿不規則的孔洞和仿佛正在呼吸一般起伏的表皮，使其呈現出復雜無比的生物活體狀態，堪稱科學與藝術融合創造的奇跡。陽光、空氣、水與音樂一起在開放的、流動的、滲透的空間中浮游、繚繞、生生不息……

從早期輕盈、空靈、閃爍不定的“風之塔”，到仿佛由悠游的水藻撐起樓板的仙臺媒體中心，再到如漩渦一般柔軟、神秘的臺中大都會歌劇院，伊東豐雄孜孜不倦地探索著幻化的、浮游的建筑之美的無限可能性。那么，下一個“floating”的建筑又會變幻出何種形態呢？讓我們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