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學瀛 趙騰宇
[摘 要] 遺傳資源利用存在基因、物種、生態系統層面的環境風險,而生態安全作為融合生態文明思想與總體國家安全觀的重要理念,應成為遺傳資源利用環境風險規制的根本遵循。目前國內外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政策與法律體系已初步形成,但實踐中仍暴露出諸多問題,為此提出四條優化建議:應完善環境安全應急處理體制機制,構建環境安全風險識別、評價、監測體系,重塑遺傳資源利用環境損害的責任機制與救濟機制,加強對于遺傳信息數字化利用的監管,以期加快形成完備的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綜合體系,大力推進生態文明建設。
[關鍵詞] 遺傳資源 生態安全 風險規制 生態文明
[基金項目] 天津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重點項目“習近平法治思想與生態文明法治建設”(TJFX22-002)
[作者簡介] 史學瀛,南開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趙騰宇,南開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天津 300350)
[DOI編號] 10.13761/j.cnki.cn23-1073/c.2023.03.006
隨著分子生物學、生物信息學、基因工程等生物科學技術的發展,遺傳資源在現代產業中發揮著重要作用,遺傳資源利用在農業、養殖業、醫藥業等諸多領域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遺傳資源利用方式也逐漸發生改變,最主要的變化之一就是從傳統的基于有形的實體性遺傳材料的利用方式轉變至基于無形的虛擬性遺傳資源數字序列信息的利用方式。這一轉變一方面會催生出巨量伴隨科技發展進步的福祉,另一方面這種新型遺傳資源利用方式也存在相應的生態環境風險。生態安全是生態文明建設與落實總體國家安全觀的重要領域,防范化解環境風險是生態安全的題中應有之義,鑒于此,本文將以生態安全為視角,審視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體系,提出相應的環境風險規制完善建議,助力于推進生態安全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一、遺傳資源利用與生態安全的關系
(一)遺傳資源利用中的環境風險
遺傳資源利用是《生物多樣性公約》(以下簡稱《公約》)調整的重要內容。《公約》的目標包括保護生物多樣性、可持續利用生物多樣性組成部分、公平合理分享由利用遺傳資源而產生的惠益,其與遺傳資源利用息息相關。遺傳資源利用不僅關系到《公約》目標的實現,更關系到全人類的命運,充分體現了人類命運共同體與地球生命共同體的內在價值。由于遺傳資源利用方式發生轉變,需要重新審視遺傳資源利用中存在的環境風險,以便更為全面維護生態安全,為生態文明保駕護航。
遺傳資源利用存在基因層面、物種層面、生態系統層面的環境風險,表現在以下三方面[1]:
第一,遺傳資源利用的基因層面環境風險。確保基因的多樣性是維護生物多樣性的基礎,其關鍵在于保護全球生物的基因庫,從而為將來利用特定遺傳資源培養適應現實需求新品種提供基本的物質基礎。不合理的遺傳資源利用,特別是存在天然監管障礙的遺傳資源數字化利用方式可能會削弱全球基因庫的基因多樣性,以及造成生態系統結構與功能的單一。此外,某些遺傳資源的利用可能會逐漸淘汰不具備生存優勢的物種,因此基因層面的環境風險也可能轉為物種層面的風險,并最終累積形成系統性的生態環境風險。
第二,遺傳資源利用的物種層面環境風險。遺傳資源利用的過程與結果包括經過人工加工的生物暴露到天然的生態環境中,一旦具有特定優勢基因的物種存在較強的競爭能力,例如某些轉基因植物具有抗除草劑、抗蟲、抗干旱等特征,將可能逐漸取代某些自然物種。此外,由于遺傳資源利用的數字化趨勢,遺傳資源利用的商業化加速且不易監管,遺傳資源利用的最終結果便可能產生具有壟斷屬性的新型物種,嚴重威脅物種多樣性,甚至不利于生態系統的穩定與安全。
第三,遺傳資源利用的生態系統層面環境風險。生態系統層面環境風險可以類比于“外來物種入侵”。遺傳信息數字化意味著更豐富的基因技術產品,若某些生物意外釋放到特定管控區域外,可能會造成生態入侵的嚴重后果。此外,某些遺傳資源利用可能會產生新的有害生物,比如一些致病性病菌一旦獲得遺傳信息某些抗性,將嚴重危害其他生物的生存安全。又如通過利用遺傳資源增加農作物抗蟲性本意是為了減少農藥的使用,提高農業生產力的同時產生更少的環境污染,但如果害蟲產生抗藥性則事與愿違,需增加農藥用量或使用更加強力的農藥,反而對生態系統造成了更大的損害。
總之,遺傳資源利用本身就是一把“雙刃劍”,具有巨大經濟效益的同時,可能隱藏著諸多環境風險,而基因層面環境風險、物種層面環境風險、生態系統層面環境風險之間又可互相轉化,并都挑戰著生態安全的底線。遺傳資源利用方式的改變,特別是遺傳信息數字化的趨勢,加速和放大了上述風險,應當引起特別關注,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體系亟需完善。
(二)生態安全:生態文明思想與總體國家安全觀的耦合
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是新時代背景下基于生態文明建設的偉大實踐而總結提煉出的科學理論體系,創造性地提出了“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等新理念,繼承發展了辯證唯物主義生態觀。習近平總書記根據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新發展和新變化,提出了總體國家安全觀,特別重視非傳統安全的治理格局,而生態安全又在非傳統安全中占據了重要地位。生態安全體現了在風險社會的時代背景和系統性全局性的國家安全的理念之下對生態環境風險防范與化解的現實回應[2]。
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對生態安全產生諸多影響,而生態安全不僅關系到生態文明建設,也是貫徹落實總體國家安全觀與構建大安全格局的重要領域。黨的十九大報告對生態與安全作出了深刻闡釋。其中特別提出要“提升生態系統多樣性、穩定性、持續性”和“加強生物安全管理,防治外來物種侵害”,其應成為遺傳資源利用環境風險規制的重要指導原則。同時還應當將環境風險規制上升到維護國家安全的高度,不斷完善生態領域的安全法治體系、風險監測預警體系、應急管理體系、安全保障體系,并加強生態領域安全能力建設。
生態安全應當包括兩個維度:一種是靜態的生態安全,側重于安全的生態環境,另一種是動態的安全,強調生態環境的安全。靜態安全主要關注生態系統構成要素對于人類生存和社會發展的供給能力的保持,體現了總體國家安全觀的內涵,而動態安全則要求生態系統自身各項因素尤其是承載能力和自凈能力的維系,反映出生態文明思想所蘊含的理念,特別符合生態中心主義的基本精神[3]。遺傳資源利用也應當充分考慮靜態和動態的生態安全,彰顯生態文明思想與總體國家安全觀的核心要義。
(三)生態安全:遺傳資源利用的根本前提
遺傳資源利用存在諸多方面環境風險,而無論是生態文明建設的要求,還是貫徹落實總體國家安全觀構建大安全格局,生態安全都占據著舉足輕重的位置。可以說,生態安全是遺傳資源利用的根本前提,只有首先有效規制遺傳資源利用中的生態安全風險,才能真正實現遺傳資源的可持續利用以及公平合理分享由利用遺傳資源而產生的惠益[4]。
《中華人民共和國生物安全法》(以下簡稱《生物安全法》)是中國遺傳資源利用的基礎性法律,其出臺旨在維護國家安全,防范和應對生物安全風險,其中明確提出“生物安全是國家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以及“維護生物安全應當貫徹總體國家安全觀”,生態安全亦如此,生態安全是國家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維護生態安全應當貫徹總體國家安全觀。《生物安全法》以專章的形式規定了“人類遺傳資源與生物資源安全”,其雖與廣義的遺傳資源有所不同,但也為遺傳資源利用提供了法律上的指導。
遺傳資源利用的全過程都應當保證人民生命健康和生態系統相對處于沒有危險和不受威脅的狀態,生物安全、生態安全都是遺傳資源利用的根本前提。所以,生態安全亦應當成為遺傳資源利用中環境風險規制的邏輯起點與最終落腳點。
二、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的基本原則與制度體系
(一)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的基本原則
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應當以生態安全為指引,故亦應當遵循生態安全治理的基本原則。具體來看,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應依據如下基本原則:
第一,風險預防原則。風險預防是環境保護領域的基本原則,同時也是安全治理最根本的依據。這是由于無論是環境保護還是安全治理,應盡可能將風險控制在可控狀態,避免環境風險以及安全風險轉化為相應的事件與事故,否則其損失與后果將十分嚴重。而調整遺傳資源利用的國際法淵源以及中國相應政策法律都已明確了風險預防的要求,故風險預防理應成為環境風險規制的基本原則。
第二,信息公開原則。遺傳資源利用的數字化趨勢凸顯出遺傳信息的重要性,遺傳資源數字序列信息的利用方式逐漸成為遺傳資源利用方式的主流,與此同時也伴隨著更多的信息失靈、逃避監管、數字生物剽竊等現象。有效的信息公開一方面有助于增加遺傳資源利用特別是遺傳資源數字序列信息利用的透明度,另一方面也有助于公眾參與理念的落實。充分及時的信息公開是遺傳資源利用環境風險規制的重要保障。
第三,系統原則。生態文明建設的關鍵在于構建地球生命共同體,《生物多樣性公約》第十五次締約方大會(以下簡稱CBD COP15)的主題就是“生態文明:共建地球生命共同體”。共同體的理念凸顯了系統治理的內涵,系統性、全局性正是總體國家安全觀的核心要義,因此生態安全治理應突出系統思維。遺傳資源利用是一項系統工程,相應的環境風險規制也應當基于系統原則[5]。
第四,國際合作原則。遺傳資源利用一定程度沖擊了國家主權原則,尤其是遺傳資源數字序列信息技術的發展與其特點更加彰顯了國際合作原則在相關環境風險規制中的必要性。生態安全治理也強調國際合作,例如在CBD COP15(第一階段)高級別會議《昆明宣言》中就明確提出要加強相關國際合作和多邊進程的合作與協調行動,《公約》及有關議定書也強調了國際合作的基本原則[6]。
(二)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的制度體系
1. 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的政策體系
政策雖然不像法律規范具有強制力,但政策不僅可以指導立法,而且還可以為實踐中的行為提供依據,特別是在環境保護領域,政策往往因其前瞻性、靈活性、引領性發揮著更為重要的作用。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章度體系中亦不乏諸多政策,這些政策構成了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的指導思想。
2021年10月,正值CBD COP15(第一階段)在中國召開之際,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進一步加強生物多樣性保護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在總體要求的指導思想部分提出“確保生物遺傳資源得到全面保護”以及“將生物多樣性保護理念融入生態文明建設全過程”,確立了“尊重自然,保護優先”的工作原則,并要求“對生物遺傳資源實施有效保護”和“保障生態安全”。
《意見》明確了“生物遺傳資源獲取與惠益分享、可持續利用機制全面建立”的總體目標。此外,《意見》還提出了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具體方式,例如充分整合利用遺傳資源數據庫與信息系統,并保障遺傳資源信息安全與數據共享。另外,《意見》還專門強調通過建立健全生物遺傳資源獲取和惠益分享監管制度,特別是要促進遺傳資源獲取、利用、惠益分享等監管信息的跨部門聯通共享,旨在著力提升生物安全管理水平。
CBD COP15(第一階段)高級別會議《昆明宣言》則強調要“支持制定、通過和實施有效的《卡塔赫納生物安全議定書》(以下簡稱《生物安全議定書》)2020年后執行計劃和能力建設行動計劃”,以及“加強相關生物技術的開發、評估、監管、管理和轉讓的措施及其實施”,有助于規制環境風險,包括遺傳資源利用相關的環境風險。而CBD COP15(第二階段)提出的“昆明—蒙特利爾全球生物多樣性框架”則為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提供了基本思路與要求。
2. 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的法律體系
法律法規既是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相關政策貫徹落實的具體手段,也是調整遺傳資源利用環境風險規制主體的權利與義務的關鍵規范。目前,無論國內法還是國際法都不乏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的具體規定,與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的政策體系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中國《生物安全法》第二章專章規定了生物安全風險防控體制,其中特別提出要通過建立生物安全風險監測預警制度、風險調查評估制度、信息共享與發布制度、審查制度、應急制度等方式來加強國家生物安全風險防控和治理體系建設,提高國家生物安全治理能力。在第六章“人類遺傳資源與生物資源安全”一章中,強調了人類遺傳資源和生物資源的國家主權原則。而在第八章“生物安全能力建設”一章要求提高應對生物安全事件的能力和水平。例如,可通過加強生物安全風險防御與管控技術研究,并建立共享利用機制。而2019年7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人類遺傳資源管理條例》,為保護和利用中國人類遺傳資源、維護中國國家安全提供了重要依據,其中有關人類遺傳資源利用的要求更加具體。盡管該條例專門針對人類的遺傳資源,但其中的規制理念頗有借鑒價值。
為了加強生物遺傳資源獲取和惠益分享管理,保護和可持續利用生物多樣性,履行《〈生物多樣性公約〉關于獲取遺傳資源和公正公平分享其利用所產生惠益的名古屋議定書》,維護國家利益,原環境保護部早在2017年就已經發布了《生物遺傳資源獲取與惠益分享管理條例(草案)》(征求意見稿)。其中明確了利用生物遺傳資源應當遵循國家主權、保護優先、事先知情同意、科學合理利用、公平分享惠益的原則。值得注意的是,該征求意見稿還專門強調生物遺傳資源的利用活動不得損害人類健康和生態安全,并且不得對生物多樣性造成嚴重損害。這充分表明生態安全在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中的重要地位。
而國際法律文書中有關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的規定則更具引領性,中國立法實質上是國際法所強調的國家義務的履行。具體來看,國際法中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的法律體系,主要包括環境保護領域即以《公約》為基本框架的生物多樣性治理體系,和以《實施衛生與植物衛生措施協定》(以下簡稱《SPS協定》)、《技術性貿壘協定》(以下簡稱《TBT協定》)為代表的貿易體系。而這兩個體系存在價值追求方面的差異,環境保護體系側重于維護生態安全,而貿易體系傾向于對貿易自由與貿易利益的保護。例如《公約》指出應管制、管理、控制由生物技術改變的活生物體可能對環境產生的不利影響,而生物技術改變的活生物體的產生就是遺傳資源利用的結果。《生物安全議定書》更加關注轉基因技術的生態環境安全問題,涉及事先知情同意程序、風險評估、風險管理、標志制度等諸多方面。而《SPS協定》則主要強調衛生與植物衛生的措施必須要有科學依據,其制定與實施應當基于相關國際標準。《TBT協定》的根本目的在于通過消除貿易壁壘來保障貿易自由化便利化,對生態環境安全的考量并非其重點,因此對于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相對有限。
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的政策法律體系已經初步構成,但隨著遺傳資源利用技術的發展以及利用方式的改變,相關政策法律體系并不能完全適應新形勢新階段的現實需求,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的未來仍面臨諸多挑戰,阻礙著生態文明建設以及國家安全布局、特別是生態安全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進程。
三、遺傳資源利用環境風險規制存在的問題
(一)遺傳資源利用環境安全應急處理機制不完善
應急處理在所有領域的安全治理中都至關重要,發揮著基本保障作用。環境安全事件應急處理機制可以用來衡量生態安全治理體系與能力,遺傳資源利用環境安全事件的應急處理應成為環境風險規制的根本要求。鑒于此,諸多國際法律制度直接或間接規定了相關的應急處理機制,例如《公約》敦促建立應急處理機制來應對損害生物多樣性的環境事件,《生物安全議定書》則專門關注轉基因生物在越境轉移過程中對于環境的不利影響的應對方法與應對措施。
然而中國國內立法并未完全體現出對于遺傳資源利用中環境安全應急處理機制的關注。盡管《生物安全法》提出建立生物安全應急制度,但主要側重于生物安全事件方面,并未體現出遺傳資源利用中環境風險的特殊性,特別是沒有充分考慮到遺傳資源數字化利用趨勢帶來的新挑戰。雖然中國也有一些條例、規章、辦法等來調整遺傳資源利用的安全問題,但終未能形成完備的應急處理體系。例如,《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管理條例》雖規定在發生基因安全事故時,相關單位及個人應當采取安全補救措施,但沒有具體規定相應的安全補救內容與程序。《農業轉基因生物安全評價管理辦法》(以下簡稱《評價管理辦法》)要求轉基因生物試驗、生產單位應具備相關預防事故的緊急措施,但仍未對緊急措施作出具體規定。總之,中國針對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安全應急處理機制比較籠統,且主要規定了國內生產環節的預防措施,但預防措施只是應急處理的一個環節,應急處理機制整體有待完善。
(二)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安全評價制度的缺陷
如果說應急處理是遺傳資源利用環境安全的“紅線”與“底線”,那么安全評價制度就是遺傳資源利用環境安全制度的“主干”,安全評價是環境風險規制的基本前提,風險管理、風險防控、賠償救濟、責任追究等諸多環節都需基于安全評價。鑒于此,《公約》指出對可能影響生物多樣性的項目進行環境影響評估,《生物安全議定書》更是專門強調了風險評估在評價轉基因生物環境影響中的地位。
雖然中國出臺了《評價管理辦法》,但是相應的安全評價制度仍存在諸多缺陷。首先,安全評價對象存在問題,中國主要以遺傳資源利用結果即轉基因生物的品種為評價對象,一方面可能會重復評價,另一方面保障安全的作用有限。其次,安全評價程序存在問題,例如安全評價試驗中缺乏反饋程序,背離了依法行政的要求與內涵。此外,由于中國實行委員會評價而非審查員評價的模式,導致安全評價工作效率相對低下[7]。遺傳資源利用對安全評價提出更高的要求,應當在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之間找到一種平衡狀態,而且要體現遺傳資源利用特別是遺傳信息數字化利用趨勢的環境風險規制的特征。總體而言,目前中國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安全評價制度仍存在較大的優化空間。
(三)遺傳資源利用環境風險規制的相應責任機制不健全
無論是應急處理還是安全評價,都涵蓋了責任的承擔、分配、追究等方面,而責任機制任何環節的問題都會影響環境風險規制的最終結果,也會影響應急處理與安全評價。責任機制中的“責任”應作廣義解釋。遺傳資源利用環境風險規制責任中的“責任”指所有環境風險規制法律關系主體所應承擔的法律義務,從法律性質來看,責任機制中的“責任”兼具公法屬性與私法屬性。所以遺傳資源利用環境風險規制責任是一種公法責任與私法責任混合的復合責任。
目前中國遺傳資源利用環境風險規制的相應責任機制存在四個方面的問題:第一,責任認定的可操作性不佳。一方面,目前對由遺傳資源利用引起的環境污染與環境事件的行為界定以及損害判斷的認知尚存爭議,另一方面,實踐中責任認定也缺乏相應規范,導致賠償主體、賠償標準、賠償方式等不明確[8]。第二,責任分配與責任追究不合理。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損害具有隱蔽性、累積性、長期性等特征,環境侵權責任通常采用無過錯歸責原則和按份責任的責任分配方式,這顯然無法適應責任分配與責任追究的現實需求。第三,違法責任處罰形式單一。目前中國對于違反相應環境風險規制要求的行為主要以行政處罰為主,而且行政處罰主要采取罰款的形式,且罰款的數額和損害后果不匹配。第四,責任機制中缺乏生態修復理念。目前中國并未明確遺傳資源利用產生環境損害之后的生態修復途徑。生態修復不僅是承擔違法責任的具體形式,而且是對受損害環境權益的恢復與補償,蘊含著生態文明思想與現代環境治理理念。
(四)遺傳資源利用方式改變對事先知情同意的沖擊
早在《公約》制定之初就已經開始關注基因技術的安全問題,《公約》第8(g)要求締約國應采取措施“以酌情管制、管理或控制由生物技術改變的活生物體在使用和釋放時可能對生物多樣性的保護和持續利用產生的危險”,第19(3)條特別提出形成包括事先知情同意程序在內的議定書,用以“適用于可能對生物多樣性的保護和持續利用產生不利影響的由生物技術改變的任何活生物體的安全轉讓、處理和使用”。《生物安全議定書》對此作出了回應,明確了事先知情同意制度,旨在減少轉基因生物越境轉移對進口方生態環境安全的負面影響。轉基因生物的越境轉移在遺傳資源利用領域扮演著重要角色,而依照《公約》的精神與規定,遺傳資源利用亦應遵循事情知情同意制度的約束,遺傳資源利用的始末都可能涉及轉基因生物的越境轉移,故應嚴格按照事先知情同意程序,履行相應的法律義務[9]。
但遺傳資源利用方式的改變放大了事先知情同意制度的問題。隨著遺傳信息數字化利用趨勢的發展,使得大量遺傳信息脫離物質的生物載體而存在,而且經過加工處理的遺傳信息可能作為下階段遺傳資源利用的“原料”,而信息的傳遞和生物體的轉移區別很大,更容易突破事先知情同意的限制。通說認為遺傳資源利用包括遺傳信息的傳遞、加工、保存等,那么這種數字化信息利用趨勢將一定程度挑戰現有的事先知情同意制度。生態環境安全可能面臨相應的風險,有悖于《公約》及其相關議定書的目標[10]。
總體而言,遺傳資源利用環境風險規制目前存在應急處理、安全評價、責任機制等方面的問題,特別是遺傳資源利用方式的改變不僅影響現有事先知情同意制度,而且也會對上述領域問題的優化解決提出了新的要求與角度。
四、遺傳資源利用環境風險規制的完善建議
(一)完善環境安全應急處理體制機制
目前中國遺傳資源利用環境事件應急處理制度主要關注預防措施而忽略其他環節,應急處理體制機制整體有待完善。遺傳資源利用環境事件后果嚴重甚至完全不可逆,因此一旦發生環境事件則需要迅速有效的應急處理。
首先,科學合理的應急預案是應急處理機制運行的前提,遺傳資源利用環境安全應急預案的制定應當基于環境事件的風險評估結果,而且由于遺傳資源利用環境安全的特殊性,應急預案更應當充分體現科學性、預防性、可操作性,因此制定應急預案的時候需要多部門的協同合作,同時強化行政機關、科研機構、社會團體等對應急預案制定的支持、審查、監督[11]。 其次,應當明確環境事件發生后第一時間有關責任人的應急義務,主要包括及時的應急措施、向受影響者通報、向行政機關報告等義務。此外,完善應急處理體制機制還應當加強事后恢復和信息公開,事后恢復關乎損害賠償、損失救濟、生態環境修復等社會利益與環境利益,而信息公開則為公民基本權利提供保障,因此事后恢復和信息公開也是完善應急處理體制機制的基本方面。最后,應當明確相關主體違反應急處理要求的法律責任,而且法律責任應當覆蓋應急處理的全過程全環節。
(二)構建環境安全風險識別、評價、監測體系
遺傳資源利用環境風險規制的前提在于準確及時識別出相應的環境安全風險,科學合理評價環境安全風險,并嚴格進行持續性監測,而中國安全評價制度的缺陷會阻礙實踐中環境安全風險的識別、評價、監測效果,因此需要構建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安全風險識別、評價、監測體系,其中不僅包括制度層面的體系構建,而且包括實施層面的體系構建。
構建環境安全風險識別、評價、監測體系首先應當在遺傳資源利用環境風險規制相關制度中明確風險識別、評價、監測的法律地位,并細化相應的具體環節,例如縮短審批時限、優化審評程序等,特別是要處理好不同法律法規之間的銜接互動。此外,加強識別、評價、監測能力建設是保障風險識別、評價、監測體系有效實施的基本物質基礎與重要依托,尤其應突出大數據、區塊鏈、人工智能等科學技術的發展為環境安全風險的識別、評價、監測提供的技術支持作用[12]。事實上,環境安全風險識別、評價、監測體系是一個綜合系統的體系,對環境安全風險的識別、評價、監測也不能是孤立、靜止、分散的,而是動態結合、聯系發展、有機統一的,因此體系構建更應特別關注風險識別、評價、監測之間的信息交換與信息共享,以便提高體系整體的運行效率與保證體系整體的運行效果,從而最大化體現出環境安全風險識別、評價、監測體系對于遺傳資源利用環境風險規制的價值。
(三)重塑遺傳資源利用環境損害的責任機制與救濟機制
責任機制不僅關系到應急處理體制機制的完善,而且影響環境安全風險識別、評價、監測體系的構建,重塑責任機制是維護遺傳資源利用中的生態安全的關鍵。首先,應突破現有責任認定規則中可操作性差的限制,從制度層面與實施層面為責任主體與責任承擔方式的確立提供依據與指引。其次,優化目前責任分配與責任追究原則規則,由于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侵權很多時候屬于大規模侵權的類型,而現行侵權責任法律體系主要是從司法角度對責任分配與責任追究予以調整,無法體現大規模侵權責任中的公法屬性。
而考慮到救濟機制與責任機制的關聯互通,在對責任機制進行重塑的同時,也應當對救濟機制予以優化,例如可以探索強制責任保險,以及完善社會救濟與國家補償機制[13]。由于遺傳資源利用環境侵權的特殊性,傳統救濟方式可能無法充分實現救濟受損害權益的目的,為此可以增加金融、財政手段在救濟方式中的運用[14]。
此外,責任機制與救濟機制還應當體現生態環境修復內涵,對生態環境修復適用規則與相應程序要求作出明確規定,生態環境修復既是一種責任承擔的具體方式,也是一種對環境事件造成損害的救濟手段,同時還關系到應急處理制度中的事后恢復,所以應當以維護生態安全為目標對生態環境修復制度的實施進行合理布局與規劃。
(四)加強對于遺傳信息數字化利用的監管
遺傳信息數字化的趨勢更加凸顯出監管的必要性,遺傳資源數字序列信息的天然技術特征導致很難只通過改變現有事先知情同意制度來約束遺傳資源利用。所以必須要加強對于遺傳資源利用全環節全過程的監督管理,無論遺傳資源的獲取保存,還是遺傳資源的傳遞加工,也不管是對于物質性的生物遺傳材料,還是針對無形的遺傳資源數字序列信息,都應建立健全完備的監管體系。而且這種監管體系并不是孤立的,其應當與應急處理體系、安全評價體系、責任體系等形成聯動,以強化體系之間的協同能力,從而構建遺傳資源利用的生態環境大安全格局,并充分體現生態文明思想與總體國家安全觀的精神要義。
首先,應當明確監管主體以及具體的權利與義務,避免不同監管主體相互推諉,同時有利于責任的分配與追究。其次,監管屬于一種廣義的執法,執法效果的前提是完善的立法體系,從而實現良法善治。因此,需要對遺傳資源利用相關立法進行制定和修訂,特別要結合遺傳信息數字化的趨勢進行立法。此外,創新監管模式,提高科技在監管中的運用。傳統的監管模式滯后于生物技術的發展,科技是解決發展中的新問題的有效手段,例如區塊鏈技術可以實現對遺傳資源利用全環節全過程的監測,避免人為篡改數據規避監管。最后,加強遺傳資源利用監管的國際合作。國際合作是遺傳資源利用環境風險規制的一項基本原則,而隨著全球遺傳信息數據庫的建立與運行,一方面大幅提高科技福祉,另一方面也加大了監管的難度,所以更有賴于國際合作來實現對遺傳資源利用的監管。
結語
生態安全作為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的根本遵循,應成為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的明確目標,環境安全應急處理機制、安全評價機制、責任機制、監管機制都是保障遺傳資源利用生態安全的基礎,因此應當重點予以關注和完善。同時應依托于生態文明思想與總體國家安全觀的理念,特別應體現習近平法治思想的精神內涵,充分貫徹法治原則,以人民為中心,以可持續發展為目標,堅定不移提高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的法治能力,推進遺傳資源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這不僅體現了遺傳資源利用的環境風險規制的“中國智慧”,而且為全球遺傳資源環境安全治理提供了“中國方案”。隨著“昆明—蒙特利爾全球生物多樣性框架”的出臺,遺傳資源環境問題的解決將迎來新的階段。而遺傳信息數字化趨勢既是挑戰也是機遇,同時更彰顯出人類命運共同體與地球生命共同體的意蘊與價值,只有全人類“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才能實現遺傳資源的可持續利用,保障每一個生命體的福祉與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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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于光大]
Environmental Risk Regulation of Genetic Resources Utiliz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logical Security
SHI Xue-ying ZHAO Teng-yu
Abstract: There are environmental risks at the level of gene, species and ecosystem in the use of genetic resources. Ecological security, as the core concept that integrates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thought and the overall national security concept, should be the fundamental compliance of environmental risk regulation in the use of genetic resources. At present, the policy and legal system of environmental risk regulation for the utilization of genetic resources at home and abroad have been preliminarily formed, but many problems are still exposed in practice. For this reason, the following optimization suggestions are proposed, such as improving the environmental security emergency treatment system and mechanism, building the environmental security risk identification, evaluation and monitoring system, reconstructing the responsibility mechanism and relief mechanism of environmental damage caused by the use of genetic resources, and strengthening the supervision of the digital utilization of genetic information. The purpose of these suggestions is to speed up the comprehensive system of a complete environmental risk regulation in the use of genetic resources and vigorously advance the construction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Key words: genetic resources ecological security risk regulation ecological civil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