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留我的芙蓉山主人

彭希蔚

文題

梁實秋在《記梁任公先生的一次演講》中寫道：他（梁啟超）的廣東官話是很夠標準的，距離國語甚遠，但是他的聲音沉著而有力，有時又是宏亮而激亢，所以我們還是能聽懂他的每一字，我們甚至想，如果他說標準國語其效果可能反要差一些。

我記得他開頭講一首古詩，《箜篌引》：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這四句十六字，經他一朗誦，再經他一解釋，活畫出一出悲劇，其中有起承轉合，有情節，有背景，有人物，有情感。我在聽先生這篇講演后約二十余年，偶然獲得機緣在茅津渡候船渡河。但見黃沙彌漫，黃流滾滾，景象蒼茫，不禁哀從中來，頓時憶起先生講的這首古詩。

其實，有時候，我們讀詩詞，也像梁啟超一樣，可以讀到自己的人生和經歷，也像梁實秋一樣，由自己的經歷和見聞，而對某一首詩，或某些詩句深有感慨。

請聯系自己的人生經歷和見聞，結合詩歌，或某些詩句寫一篇記敘文，題目自擬，不少于800字。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逆旅行路，總是伴著黑夜與風雪。面臨長大要面臨的委屈、無依、遠鄉，我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走進那一場屬于長卿的大雪里，走進那一個長夜的歸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萬幸，萬幸。下大雪的人生里，總有一個收留我的芙蓉山主人。

在頭頂扎著沖天羊角辮的七歲，“分別”好像是全世界最殘忍的事情。

天擦黑了，西邊的晴空剩下一片渲染開的紅色，東邊的楊梅地早就隱沒在了黑煙里。我見一輛白色的小轎車停在長滿野草的路邊，車燈忽閃忽閃地。遠處，母親正在將行李一件件地往堂屋外搬。

哦，要去長沙了。

我貓著腰穿過漆黑的烤煙房，母親沒有見著我，跑去楊梅地里抓我了。我鉆出烤煙房的柴門，看門狗激動地吠著，以為我又來為它送吃食了。我站在曠野上，遠處的青山太高、太高了，與炊煙融為了一體，飄啊飄……

我要離開這里了，去一個陌生的城市。我這樣想著，沉默著走進廚房，一聲不吭地站在外婆身后。

外婆的廚房在后院的西角，是一間用邊角料搭的小屋子。灶臺上有一盞昏黃的老燈，灶臺下是一堆冒火星子的木柴。外婆安靜地在灶臺邊上揉著面團，用她枯瘦的大手將一塊塊面團揉成月亮的形狀，再丟進金黃的油里炸，不一會兒，烤餅的香味就在我的鼻尖上繞起了圈。

我揪住外婆臟兮兮的布圍裙，踮起腳尖要去嗅，外婆用筷子夾起一塊餅，吹涼后遞到我嘴邊，我一口將餅叼走了，津津有味地咀嚼。

“希希以后要常回西邊洞看外婆噢！”外婆笑瞇瞇地望著我，“走的時候裝起月亮餅哦。”

我就這樣攥著沾滿油漬的一塑料袋月亮餅，將四面環山的西邊洞拋在了童年的記憶里，很遠很遠。

如今，掛著黑眼圈，沉默的十五歲，疲憊的十五歲，“成績”好像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

隆冬，期末考試與初雪并肩降臨。當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一步步走進家門時，外婆像天外來物一般從廚房里鉆了出來，裹著滿懷煙火的氣息將我擁進了懷中。

她說，當年那個還夠不著灶臺的小丫頭，都已經長得比外婆高了。

窗外的鵝毛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恍惚間，我意識到，八年前鉆過柴門找外婆的我，已經是一個風雪夜歸人了。不知那一年在大雪中趕路的劉長卿，是否也有著這種忽然生出的惆悵。

不過，幸好，劉長卿和我，都有一個收留自己的芙蓉山主人，在人生的大雪天里。

（編輯：關曉星）

評點：胡伏英

芙蓉山主人收留了萍水相逢的劉長卿，外婆收留了我。這其中發生變化的是我，不變的是外婆，她對我有著永恒的愛，是“收留我的人”。作者選擇寫時空的跨越，描寫童年家鄉的“日暮蒼山遠”，如今的“風雪夜歸人”。時空穿插，親情如線串珠，行文舒緩有致，詩歌典雅蘊藉。風雪之夜，游子款款深情融入筆端，讀來真是意韻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