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銘 嚴嘉琪
摘要:在教育模式上突破學科壁壘、實現多學科交叉共融,是新文科建設的主要內涵。新時代法學建設作為新文科建設中的重要環節,宜秉持以解決現實問題為導向的原則,以適應中國式現代化的發展需求。傳統法學教育阻斷了法學與其他二級學科的知識貫通,造成學生理論教育與實踐運用之間的學用脫節。面對這一困境,相關各方雖然進行了人才培養體系的革新,從法學學科內部和外部兩個層面予以交叉融合培養,且著力推動涉外法治人才培養,并促進司法實務型教育的發展;但現有的法學教育模式,依然存在著學科間的隔閡難以打破、涉外法治人才培養體系不完善、高校與實務部門之間存在體制鴻溝的現實困境。基于此,應著力解決傳統法學教育模式與新文科發展要求相互抵牾的問題,著力推動傳統法學教育與理工科交叉知識平臺的互融共通;為促進域外法向“知識供給”定位轉變,應側重培養通曉本國法和外國法的復合型涉外法治人才;還應鼓勵法學院與實務部門間的協同合作,切實提高學生的司法實踐能力。
關鍵詞:新文科;法學教育模式;司法實踐;涉外法治人才
DOI: 10.20066/j.cnki.37-1535/G4.2023.03.05
基金項目:本文系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資助項目和“浙江大學數字社會科學學科會聚計劃”的階段性成果。
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必須堅定不移地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道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為實現這一目標,有力的人才保障和理論支持在當下語境下就顯得尤為重要。若要切實培育出符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發展需要的優秀人才,提高法治人才培養質量,改革原有的教育模式和人才培養體系,就成為不可或缺的途徑。正是由于法治中國建設這一新時代需求的日益凸顯,以及社會對培養高素質法治人才的期待,《關于加強新時代法學教育和法學理論研究的意見》隨之出臺。這一文件圍繞著新時代法學教育與法學理論研究的演進方向,針對法學院校教育體系的變革和法學理論研究體系革新,闡明了宏觀層面的對策意見。其實,早在該文件出臺之前,教育部針對新時代高等教育文科發展的可能路徑,發布《新文科建設宣言》,強調復合型、交叉性文科人才培養在新時代的重要性。特別是在當前智能化、信息化的高科技場域下,社會諸領域呈現出的問題日趨復雜,單一的文科知識體系已經難以適應社會發展的現實需求。促進文科與理工農醫之間的交匯貫通,探索以實踐與問題為導向的新文科培養模式,能夠更好地契合時代需求。
那么,“新文科”究竟“新”在何處?法學教育在新文科視域下處于何種角色定位?法學學科屬于文科大類中的一級學科,如何在新時代為推進中國式現代化提供助力?在強調新文科建設的話語體系中,法學教育相較于傳統的培養體系發生了哪些變化?如何評價這些變化?法學教育的未來究當如何?這些問題都沒有被系統地、深入地予以挖掘,以至于實踐中各大高校并未對當前的法學教育予以清晰合理的定位,沒有協調好傳統法學教育體系與新的法學教育模式之間的關系。本文擬從法學教育模式的轉變出發,探討新文科視域下法學教育模式與傳統模式的異同,梳理近年來法學教育模式的流變歷程,對法學教育現狀予以反思,同時對法學教育的未來發展趨向作出展望。
一、新文科的發展要求對傳統法學教育模式的挑戰
(一)新文科建設的內涵與基本理念
“新文科”的概念最早由美國希拉姆學院(Hiram College)于2017年提出,意指文科專業的發展不應受學科邊界所局限,而應當與社會現實需求相呼應,以解決實際問題為導向①?;诖?,傳統文科的研究應當積極融合其他領域專業知識,以“跨學科”的綜合形態滿足社會現實的需要。新文科理念以創新性作為核心內涵,強調通過不同學科間的融合來滿足新時代挑戰帶來的理論需求,其內涵的具體體現十分多樣。在教育內容上,新文科的發展理念強調文科教育應當結合理科思維,將文科改造為文理結合的交叉學科,以滿足現代科技化社會發展的需要。這種學科交叉與深度融合的理念拓展了傳統文科的邊界,促進了學科之間的互動與合作。在功能上,新文科的發展超越了傳統文科僅局限于在理論層面探究社會運行客觀規律的模式,更加強調實踐之于社會現實的建設功能,致力于培養具備創新思維和實踐能力的綜合型人才。在方法論上,新文科建設兼采前沿科技結晶,將信息技術、人工智能、大數據算法等計算工具與傳統人文社科相結合,在數據科技的新視野下,探尋人文科學的時代意義②。面對信息技術快速發展和數字化轉型的挑戰,新文科理念以“繼承”和“創新”為特點,不僅響應了社會發展的現實需要,而且為傳統人文學科的發展注入了時代性生命力。在“2018年教育部產學合作協同育人項目對接會”上,時任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司長吳巖指出,為創新發展高等教育、滿足我國建設高等教育強國的目標,要全面推進“新工科、新醫科、新農科、新文科”建設,推出“六卓越一拔尖”計劃2.0版,形成覆蓋全部學科門類的中國特色、世界水平的一流本科專業集群。教育部新文科建設工作組副組長徐顯明教授曾在2020年召開的“新文科建設工作會議”上提出,我國應當建設中國話語體系主導下的“新文科”。換言之,我國新文科的建設應當立足于國內實踐需要,在“創新性”理念的指導下確立新使命、融合新方法、應對新挑戰。
新文科的“創新性”理念體現于諸多層面。其主要內涵在于突破學科之間的壁壘,實現多種學科知識的有機結合,以促進新型文科的建設并適應社會現實的需要。社會科學的發展無法脫離社會實踐,而社會實踐又總是處于變化和發展之中,因此新文科教育自然應當充分吸收社會進步中的先進成果。然而,新文科的“創新性”并不是簡單盲目地否棄傳統、聚焦當下,而是應當以現實問題為導向、以適應社會發展需求為目標,實現傳統文科的進化升級。這個過程既不能貿然剔除傳統文科發展的理論根基,也不能脫離歷史經驗的積累,而是要做到理論與經驗、歷史與現代的結合。在此視角下,法學的新發展也應當對社會現實的新需求予以回應,探尋本學科的時代內涵。新時代法學的發展亦應在立足時代問題的基礎上融入“創新”這一核心理念,超越傳統法學的學科邊界。
新時代法學的發展呈現出多樣化特征。從學科間的融合來看,新時代的法學既應當體現于學科內部的融合,比如民商法與行政法的融合,也應當體現于學科外部的融合,比如與其他人文學科甚至理工科的融合。法學與人文學科的融合衍生出了諸如法律經濟學、法律社會學、法律心理學等多種強力的分析工具;法學與理工科目的融合衍生出了如互聯網法學、人工智能法學、計算法學、數據法學等等交叉學科。通過跨學科的融合,新時代的法學能夠更好地應對復雜多變的社會問題。從社會實踐的導向來看,新時代法學的發展應當立足于解決社會實踐問題,將法律應用于處理具體的社會問題和現實挑戰。比如當今國際貿易往來的頻仍,衍生出不同國家法律的適用問題,使得涉外法律方向的法學教育成為新時代法學發展的重點方向之一。通過深入了解社會實踐和與之相關的法律問題,新時代的法學應能夠提供更具針對性和可操作性的解決方案。從思維方法角度來看,新時代的法學鼓勵創新思維,以應對快速變化的社會和科技發展。新時代法學教育的發展也體現于對現代科技的靈活應用?,F代技術的紅利使得法學教育突破了傳統課堂的限制,新時代的法學可以通過網絡在線學習平臺開展超越時空的教育工作,通過數據分析和人工智能,更加準確地分析預測未來裁判趨勢,通過遠程互動平臺連接司法執法一線,進而實現法學課堂理論與司法實踐的結合。從歷史使命的角度來看,新時代法學的創新特征體現于以解決社會現實問題為導向,有利于全面依法治國的實施,以及人民群眾美好生活的保障。這與我國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目標高度契合。新時代對于“新文科”以及法學教育提出了許多新的要求和挑戰,這也凸顯了傳統法學教育模式的不足。通過對傳統法學教育模式的反思,有助于更深入地了解新時代法學的具體發展要求。
(二)傳統法學教育模式與新文科發展要求的矛盾和抵牾
新文科的發展目標是適應社會現實需求,要求新時代的法學教育與其他學科知識靈活有機地結合,形成實用高效的問題解決工具,而非僅僅停留于純粹的理論探討。然而,我國由“理論法學”和“部門法學”所構成的傳統法學教育體系,已經難以應對復雜多變的社會現實。傳統法學教育模式雖然有助于學生厘清各個部門法之間的差異,區分不同法律主體和法律關系,但面對日益復雜的社會問題,部門法之間的知識壁壘,阻礙了學生在專業領域中綜合運用法律知識和靈活解決問題的能力的提升。從新文科的視角看,新時代的法學教育要求學生不僅具備精湛的專業技能,同時要對跨學科知識具有宏觀的把握能力。因此,傳統法學教育模式相對獨立的特點與現實需求相脫節。從實踐來看,傳統法學教育所培養的學生,即使順利完成多年的理論教育課程,仍然需要重新學習職業技能以應對實際工作中的挑戰。理論教育與司法實踐的脫節,不僅無益于畢業生應對現實的挑戰,還會導致教育資源的浪費。因此,新時代的法學教育模式應當力補傳統法學教育的不足,著力拓展學生的學科研究視野,培養學生的復合思維方式和觀察分析社會現實問題的能力。通過發展以專業化和創新性為特征的新時代的法學教育模式,并與傳統法學教育模式相輔相成,形成合力,才能為社會培養出具備解決現實問題能力的人才,以滿足新文科發展的要求。
以新文科為背景的法學教育,應當適應新時代的社會需求。數字化時代的極速發展給人民群眾的網絡信息及財產安全帶來隱患,同時也給司法實踐帶來技術層面的新挑戰。如何在信息化時代維護交易秩序、保障交易安全和人民的財產安全,是新時代的法學教育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 “要加強法治理論研究和宣傳,加強中國特色法學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建設”的法學學科體系建設要求。構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需要加強專業領域的立法,尤其是在太空、深海、極地等領域的立法研究方面,法學界仍需努力。如果僅僅停留于傳統法學模式,將無法滿足這些技術性領域法律研究的實際需求??紤]到這些領域與國家安全的緊密關聯,改變法學教育模式以培養適應新挑戰的法律人才,對于我國專項領域的法治建設至關重要。除了上述所涉,還有諸多因素需要考慮,如新科技的發展、新生活模式的涌現、“一帶一路”倡議以及世界各國間的貿易摩擦等等。所有這些因素都對法學教育提出了時代性的課題。因此,法學培養模式也應當回應時代的要求,以探索適應新時代要求的法學發展路徑。
二、法學教育模式的流變對新文科發展的回應
(一)培養體系的革新:以問題為抓手的交叉學科培養
近年來,司法實務中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問題,而且這些問題很難運用單一的部門法理論進行解釋。倘若視角僅局限在某個單一的部門法領域,則實踐問題背后的理論邏輯以及化解實踐難題的進路都難以被發掘。因此,繼續按照傳統法學教育模式,只針對某個部門法,培養囿于該部門法的理論型人才,顯然不合時宜,難以適應當下的發展需要。這種模式過于注重專業的細分,所培養的人才僅具有單一的知識結構,缺少對多元知識予以整合的能力,缺乏利用知識儲備思考問題的創新視角①。尤其需要強調的是,在數字化的時代背景下,與技術相關聯的法學問題日趨增多,如果法學院培養的學生對計算機、數據處理等理工科知識一無所知,則很難回應法律人解決現實問題的社會需求。基于新文科建設的發展要求,以問題為抓手,應當修正既有的法學教育培養體系,重新規劃設計交叉學科的法學人才培養模式。審視近些年來我國各大高校法學教育的變化,可以發現,交叉學科的培養路徑已在實踐中被逐步推行。此種培養路徑,除了法學學科內部的交叉培養形式,還有法學與外部學科聯合交叉的樣態。
1.法學學科內部交叉的培養形式。法學研究的基本進路是,從經驗事實、法律現象出發,揭示出背后的理論成因和內在邏輯②。觀察當前實踐中的法律現象,不難發現,罕有僅通過一個部門法研究就能解釋清楚的問題。特別是很多熱點問題的涌現,倒逼研究者掌握法學學科內部交叉知識。其實,在法律專業大類中,劃分出了若干個二級學科。這種做法的本意是為了研究的便利,并不是人為地作繭自縛,為法學研究設置障礙。試想一下,若研究者固執地堅守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無法從部門法研究的“標簽”中跳脫出來,則很多前沿問題就無法被透徹地予以研究,極富洞見的學術觀點也就難以呈現。
舉例而言,環境法學雖然是法學二級學科,但對這個論域中具體問題的研究,很難說與法學內部其他學科無涉。類似環境污染侵權、環境犯罪、環境影響評價以及環境公益訴訟,都是環境法研究的重點內容。對于這些法律問題的分析闡釋,并非環境法這一個部門法所能承載,而是需要其他部門法的知識體系相與補充。民法中侵權的認定、侵權責任的構成要件能夠為環境侵權問題提供分析范式;而刑法中犯罪的構成要件、對法益侵害的判斷標準也能對環境犯罪案件的解釋給出指引。至于環境影響評價及公益訴訟,則與行政法和訴訟法密不可分。而且,“生態文明入憲”是2018年修憲的重要內容和突出亮點,對環境法的具體建構有重要的指導意義①。這說明對環境法具體問題的系統闡釋,也無法脫離開憲法學基礎理論。除了環境法學這一二級學科,其他如勞動法、經濟法、知識產權法,都有可能涉及民法、刑法、行政法或訴訟法的研究領域。
除卻具體的法學二級學科,近些年來,“領域法學”的新型研究思維也逐漸受到眾多學者的關注②。以問題為抓手,對某一個具體實踐領域的法律研究,僅靠單一的部門法是難以承載的,需要多個部門法進行交叉分析。例如,“企業合規”作為一個涉及多個法學學科的前沿問題,對交叉研究的需求更大,對多個法學內部學科知識的要求也更高。之所以要對“企業合規”進行交叉研究,是因為這一問題與商法、行政法、刑法、刑事訴訟法等部門法均具有關聯性。首先,企業合規是一套基于合規風險防控的公司治理體系,對公司的治理,包括公司經營與財務風險的防控都有所勾連,屬于商法的范疇。其次,如果企業有行政違法行為,行政監管部門也會對其進行監管、調查甚至處罰,這些問題被行政法所囊括。另外,針對進行合規整改并制定有效合規計劃的企業,檢察機關可以暫緩起訴甚至不予起訴、宣告無罪亦或減輕刑罰處罰,這對于傳統的刑法和刑事訴訟法理論都構成了挑戰③。以“企業合規”這一論域中的具體問題為導向,需要融合法學學科內部多個部門法學的研究方法,否則無法全面系統地解決現實問題。假如法學院所培養的學生,未來的職業導向是律師或企業法務,面對企業合規問題,必須要全面地調動所學知識對相關問題進行統籌處理。律師和法務的共同目標是協助企業規避與防范法律風險,包括行政處罰和刑事制裁風險,無疑都突破了單一的部門法領域。再比如,學界熱議的“個人信息保護”問題,同樣涉及公法與私法交融的問題,且《個人信息保護法》究竟該劃分到哪個具體的部門法當中,也同樣模糊不清。有觀點指出,個人信息保護從調整關系、保護群體、損害救濟以及監管制度等多個角度來看,均體現了公私法交融的特征④。在這種情況下,對個人信息保護的研究,必須要打通公法與私法之間的邊界,如此方可獲得全面透徹的理解。
2.法學學科外部交叉的培養形式。除了法學學科內部交叉融合的人才培養形式外,近年來“法學+其他學科”的培養形式也備受推崇。如上所述,實踐中的很多問題并非單靠某個部門法所能解決。同樣地,僅僅依靠法學內部的學科交叉也未必能夠得到透徹的理解。法學學科得以發展的重要因素,即是借鑒人文社會科學其他學科以及自然科學的知識、理論與方法,進一步推進法學知識結構和學科體系的完善與發展。譬如法經濟學、法社會學、法律心理學以及法律人類學等,就是法學與外部二級學科交叉的實例①。在當前大數據云集的信息化背景下,區塊鏈、人工智能等高科技為法學教育提出了新的挑戰。設若法學教育仍囿于傳統文科的窠臼,對技術層面的理工科知識一無所知,那么所培養出的人才便帶有先天缺陷。文理交叉其實是“新文科”建設的一大亮點②。在當前法學教育的建設過程中,就有高校積極地建構文理交叉的學科法學學科培養體系,以為數字化時代服務。中國人民大學為此成立了未來法治研究院,吸納具有理工科專業背景的師資力量,積極投身于新技術變革所產生的法律問題的研究。該研究院開設的課程涵蓋個人信息保護、數據治理、人工智能與法律規制、網絡犯罪與網絡安全等,在課堂中傳授文理交叉的知識內容,以期更好地與實踐中的熱點問題相對接③。浙江大學也在積極地開設“本研貫通卓越數字法治班”,探索數字時代法治人才培養的新模式。該班一方面講授計算機、數字技術方面的課程,另一方面還教授基礎編程等實踐層面的課程,并利用校級跨學科平臺實現法學與計算機科學之間的學科對話,促進二者之間的良性互動④。有觀點指出,數字時代的法學,不僅要實現文理交融的基本培養范式,還要反映數字政府、數字社會、數字公民等法治關系,并要能闡釋法治關系背后的法治理念和基本邏輯⑤,這無疑對數字時代交叉學科的培養模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同時也意味著,“法學+其他學科”的外部交叉研究培養模式,不能僅是法學研究者和計算機科學等理工科研究者的簡單組合,而是致力于培養既懂法學研究、又具備其他學科基礎知識和研究能力的復合型人才。只有如此,才能以問題為抓手,利用所掌握的復合型知識結構,在學科貫通中解決實際問題。
(二)培養理念的拓寬:涉外法治人才培養之路
在全球化背景下,進一步加強對外開放,推進全球治理法治化,構建公正合理的國際秩序,無疑有助于實現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在新時期的縱深式發展。而這一目標的實現,離不開兼具全球視野和中國氣派的涉外法治專業人才的輸送。并且,涉外法治人才起到了增強我國在國際社會法治話語權的后備軍作用。
國內法治與涉外法治統籌推進,是我國在法治全球化時代應對國內、國際兩個大局的雙重基點,需要“兩手抓”,方能達至統籌兼顧的實效。以“統籌”觀⑥的視角建構國內法治與涉外法治共同發展新模式,既服務于本土和全球發展兩個大局,又能夠為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創造良好的國際法治環境。如能持之以恒地以“統籌”觀推進域外法治建設,則能夠做到立足本土、面向世界,通過培養一批德才兼備的涉外法治人才,在具備精通本國法律、外國法律知識和涉外法律服務技能的基礎之上,更好地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發展服務?;诖?,自2021年起,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15所高校通過并實施法律碩士(涉外律師)培養方案①。該項目的目標是培養一批外語能力優秀、能夠從事跨國法律業務且通曉國內法、國別法和國際法的復合型法律人才。除了這一策略以外,還有高校整合國內的法學資源,與海外相關法學院建立中外合作辦學的伙伴關系。比如,中國海洋大學法學院與美國亞利桑那大學法學院聯合開展合作辦學。學生可以依照自己的實際需求選擇“2+2”或“4+0”的培養路徑。本科前兩年,完成法律課程的學習以及法律英語培訓項目,專業課程以及語言成績合格之后方可進入下一階段的學習。大三和大四兩個學年,學生可以按照實際需求選擇是否出國學習。亞利桑那大學法學院會選派老師來中國進行線下授課,全英文教授美國法律知識,帶領學生閱讀案例,培養法律英語寫作能力②。這種模式為培養知己知彼的涉外法律人才提供了較好的參考路徑。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也按照新文科要求,將涉外法治人才培養當作重點任務加以實施,并探索出“理論+實務”“法律+外語”“境內+境外”等復合型人才培養模式③。
(三)培養目標的轉型:強調法學理論的實踐運用
傳統法學教育側重于對政治的回應,持守精英教育的理念,對職業教育欠缺必要的觀照④,很大程度上與實踐脫節。顯然,市場主體所期待的法學專業服務,建立在實踐需求的導向之上。一旦法學生被束縛于理論鉆研的課堂教學,對司法實務操作不甚了解,那就無法實現從理論到實踐的跨越。法律是定分止爭的工具,修習者只有掌握法律職業技能,方可運用法律真切地解決現實糾紛。問題是,現行培養模式大多是以培養“法學研究型”學者的路徑規劃培養方案,對實踐導向的司法實務型人才給予的關注相對較少。
審視當下各大高校之于法科學生的實踐教學,不難發現,雖然不同高校采取的實踐方式有所不同,但多流于形式,并未達到預期效果。雖然專業實習基本上是各個高校對法學本科學生以及法律碩士研究生所開設的必修課程,學生需要修滿相關實踐學分才滿足畢業要求;但就具體情況而言,很多學生也只是象征性地從事輔助性的服務工作,很少能夠接觸到實質性的核心業務。而且,高校對分散實習的監督管理力度有限,很多時候專業實習難以真正地提升學生的司法實務能力。除實習這一普遍的實踐方式外,近年來,案例教學法在很多高校備受推崇,深受學生喜愛。民法學界出現了以請求權為基礎的鑒定式案例分析教育,這是職業法律人才培養的重要一環,也服務于司法考試備考的實際需求⑤。鑒定式案例分析方法側重于實踐導向,能夠真正運用所學知識,搭建實踐需求與既有理論之間的橋梁,強化理論聯系實際的效果⑥。此外,部分院校開展了“法律診所”課程,學校也對法律診所課程給予重視,鼓勵學生通過法律診所這一平臺進行法律援助①。就法律診所教育而言,能夠與實務部門建立聯系是至關重要的。實務部門包括律師事務所、法院、檢察院、司法局、法律援助中心、仲裁機構、調解組織等,可以為法律診所提供經費、人員、場地等方方面面的服務。開展法律診所課程的法學院,經常與上述實務部門建立合作基地,鼓勵學生在實踐中學習實務經驗。為避免知識與現實脫節的情形,也有高校開設了“法學田野”課程?!胺▽W田野”獨立于實習、法律診所之外,牽涉到更多的跨學科知識,為自成體系的實踐課程。如云南大學在民族學的博士階段,要求學生修習不低于三個月的田野調查必修課,鍛煉實踐能力②。
三、立足新文科,反思傳統法學教育模式的不足
(一)專業壁壘致使新興交叉學科知識供給受限
在新文科的視域下,法學教育存在著內生困境與新挑戰。具體表現在,法學學科體系自身的閉塞,使其難以與理工科產生互動和共鳴。一個現實的情況是,法學院學生大多是人文社科背景,對理工類的知識接觸較少。且從初學入門的角度而言,理工科涉及數理化生的專業知識,在短期內難以被迅速掌握。當人類進入數字時代,數字社會的知識體系打破了原有的知識結構,專業壁壘也被智能化的科技所擊破,這對數字化時代的人才培養體系提出了更高要求③,如計算法學(數字法學)需要一種通過計算機能力解決問題的思考模式。其將法律問題通過算法途徑展示出來,并利用計算機的功能推出運算結果,這對數學、計算機技術的知識需求不言而喻。再如,工程法、醫事法也都和工程學、醫學緊密相關④。真正能夠將法學知識和工程學、醫學知識予以打通的學生可能寥寥無幾。如果高校的培養口徑過寬或過窄,為了學分需求開設大量與工程法、醫事法無關的工程或醫事基礎課程,亦或是考慮到理工科出身的學生法律基礎較弱的現實情況,開設與普通法律碩士雷同的法學基礎課程,這些做法均不能體現新興法學交叉學科的特殊性,不能真正突破學科專業之間的鴻溝。以此觀之,法學教育在未來的改革道路上,需要通盤考慮對理工科知識的需求,科學謀劃文理學科交叉融合的人才培養方案,保證課程的開設能夠發揮其應有的質效。
其實,純粹以單一專業的學科知識傳授為主要教育方法的理念,已經難以滿足社會對畢業生的素質要求。面對此種情形,很多國家都在探索一種新的教育模式,著力培養文理兼備的復合型人才。不妨以美國研究型大學為例,考察其交叉人才培養的實踐經驗。有美國學者做過實證調研,考察了芝加哥大學的“環境研究導論”和邁阿密大學的“兒童用品:玩具與現代美國社會”兩門課程。這兩門課程均跨越了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等多個領域。在芝加哥大學“環境研究導論”這門課的課堂上,學生以討論和主動學習為主,導師會引導學生探索人與環境的關系。至于涉及到的自然環境相關的人文、理工類知識,大部分都在每周提交的短文作業中體現①。這種跨學科的課程能夠突破專業壁壘,有效地激發學生學習的動力和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同樣地,美國耶魯大學探索出一種跨學科團隊的教學方式。指導老師要求不同學科的研究生組成團隊,相互協作,共同分享同一課題中不同領域的知識信息,創造出一種融合各學科知識并能夠被廣泛應用的成果②。這種團隊協作的形式也有助于每個個體的學科優勢互補。有觀點指出,建立跨學科項目并不是廢除學科??鐚W科教育必須補充學科的教與學,在這種情況下,學生才能學會如何應對超越其特定學科的挑戰,在多學科融合的界面上工作③。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即便是作為一所著名的理工學院,也同樣重視學生人文素養的培育,實行文理結合的課程規劃,對本科生的人文社科課程的比例有一定的要求④。還有學者針對圣地亞哥的跨學科培訓項目予以考察。該項目實行四個層次的教學法:第一階段讓學生接觸跨學科的內容,由單一學科的教師向學生傳授學科信息;第二階段讓學生接觸其他學科,由來自多個學科的老師指導同一批學生;第三階段為學生提供與其他學科互動的機會,由來自多個學科的教師指導來自多個學科的學生,進行跨學科交流;第四階段為學生提供與不同學科的人一起解決問題的機會。例如,法學專業學生可以在跨學科課堂上與其他專業學生或老師共同完成相關問題的解決過程⑤??梢园l現,美國對待復合型人才的培養,總是通過各種渠道,讓學生汲取其他學科的知識,擺脫專業壁壘的桎梏,這無疑對我國的人才培養有一定的參照價值。特別是法學教育,學生的知識儲備以人文社科內容為主,適時地采取相應途徑,讓學生以團隊協作或小組討論等形式接受基礎的理工科知識,在當下顯得尤為重要。
(二)涉外法治人才培養的現實瓶頸
法治人才培養的“統籌”觀對于中國固有的培養理念起到了突出的更新和迭代作用,是對只立足本土法治發展研究和片面借鑒外國先進法治理念兩種極端做法的跨越式否定。在新文科背景下,統籌建設國內法治和涉外法治,能夠從理論創造、實踐運用和推動本土法治文化的全球發展三個方面發揮作用。第一,從中外法學理論研究層面來看,當前大部分法學學者立足本土法治實踐,分析法律現象的內在邏輯,往往從本土經驗出發,缺乏全球化的視野,對外國法、比較法的研究尤為不足。而有志于從事外國法研究的學者,也多停留于外國法條文本的翻譯,對外國法律現象背后的文化傳統、話語體系和制度根源缺乏透徹的分析,以至于有說服力的外國法研究供給不足。同樣,若本國法基礎理論沒有予以系統掌握,則對外國法的認識也無法穿透表象、觸及實質,無法從制度層面對外國法的來龍去脈進行深描和挖掘。唯有以“統籌”的維度研究本土法治和域外法治,將二者有機結合,才能既全面認識域外法治的優劣,又全面透徹地審視本土法治發展的長處和不足。第二,從涉外司法實踐的現實需求來看,在當前“一帶一路”建設和國際新興法治領域的繁榮發展背景下,能夠從事涉外高端法律業務的骨干仍屬稀缺,在跨境數據法治、國際投資仲裁業務、國際體育競技、國際環境法治等領域有專業法律能力的人才偏少,在“后疫情時代”需要重點加以培養。第三,國家間綜合國力的較量在很大程序上可具體化為法治思想、法治理念和法律文化的競爭。不同國家由于歷史傳統、現實國情和思想積淀存在不同,所體現的法治樣態雖有所差異,但并不存在高低優劣的價值位階。向世界發出中國聲音、弘揚具有中國氣質的法治文化、在全球法治輿論中取得更強的話語權,則是在全球法治舞臺上提高國家影響力的重要途徑。而培養通曉國內法律、外國法律和國際法原則,同時熟練運用外語的高端涉外法治人才,則既能夠準確地向世界介紹中國法文化,同時又能夠與外國學者和法律實務工作者進行溝通對話,讓外部世界了解中國法文明,并能以立足本土、兼收并蓄的態度對待世界先進的法治文明成果。
如前所述,自2021年起,為適應高端涉外法律服務的現實需要,加強此類緊缺人才的培養,教育部統籌考慮并決定在部分高校實施涉外律師項目的法律專業碩士類招生,力求培養出通曉國際法律規制、善于處理涉外法律業務的高水平人才。然而,現實情況是,我國的涉外法治人才存在著國別法知識缺乏、專業能力和外語能力不強、涉外實踐經驗不足等問題,且大部分法學院校沒有一套系統的、切合實際的培養方案,專業師資力量也有所薄弱,培養模式并不成熟。具體而言,首先,從招生籌備工作來看,這一類人才往往是從碩士階段才開始培養,且學制一般以2—3年為主,不利于學生系統地學習涉外法律知識和技能。原因在于,碩士階段面臨著就業的現實壓力,學制過短難以呈現效果,而且涉外法治能力和外語交流溝通的技能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習得。其次,缺乏培養精通國別法的人才方案和系統課程。一元化的課程設置,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中國法科學生的全球化視野①。觀察相關冠以“涉外法律人才培養”的相關方案可知,大部分課程還是以國際公法、國際私法、國際經濟法等傳統國際法內容為主導,輔之以法律外語的講授,對于國別法的學習研究則非常稀缺,例如美國公司法、德國刑事訴訟程序、日本信托法等都沒有專門的課程開放。再次,學校為此類學生提供的涉外法律業務的實習實踐活動也顯不足,沒有搭建起培養高端實務人才的優勢平臺。最后,部分高校將教學資源向外國法、國際法方向傾斜,而忽視了中國法的知識基礎。應當認識到,中國法的學習是首要前提和基礎任務,涉外法律人才的培養最終還是要為本國的法治發展服務。
(三)高校與司法實務部門之間體制鴻溝的阻卻
一般高校為法科學生提供的實踐機會通常由專業實習和社會調查兩個部分構成②。專業實習針對不同階段的學生,設置不同的實習方案。通常來說,低年級學生實習的內容主要限于與日常生活關系較為緊密的法律事務,而高年級學生的實習內容相對更具有綜合性。社會調查則分為暑期社會調研以及依托于學校創新創業項目所發起的自主型社會實踐。所有這些實踐活動的開展,都離不開公檢法以及律所等司法實務和實踐部門的協調配合。實踐中,司法實務部門往往和鄰近的地方高校簽訂實踐基地協議,為該高校法學學生提供司法實務教育平臺,每年在特定時段為實習生的崗位預留足夠的名額。然而,不可否認的是,也存在著高校與實務部門所簽書面協議,僅作為學校標榜自身聲譽的一種手段的情況。司法實務部門在自身工作業務之外,也無法投入更多的資源為學生的實踐提供相應的指導。加之學生實踐的時間通常較短,且并不連續,實習生難以獲得全面的實踐鍛煉。
除了專業實習、社會調查這兩種途徑,前文還提到法律診所教育這種教學方法。這一方法緣起于美國,但鑒于國情的差異,導致此種教學方式難以在我國落地生根。就美國的法律診所教育的發展而言,20世紀60年代,法學畢業生的執業水平受到了美國法律職業界的質疑,學生經常被批評“不會寫法律文書”“從沒見過真正的傳票”等①。而案例教學法拘泥于針對書本案例的“紙上訓練法”,在孤立的情況下進行“無客戶分析”②,使之與不斷發展變化的現實社會逐漸脫節。正是基于改變原有的法學教育模式的需要,“法律診所”教育應運而生,承擔起了培養學生法律執業技能的重任。美國律師協會于1980年發布相關文件,要求法學院對法律診所教師和其他在職教師一視同仁,表明其對于“完全整合法律診所課程和法學院課程”做法持支持態度③。美國的法學院為了更好地落實美國律師協會對于法律診所教育的規定,制定了適用于本學校診所課程的具體規范,為診所教育的開展提供了明確的指引。例如,哈佛大學法學院為其開設的“實習期診所”和“獨立診所”項目制定了相應的指南,包括診所目標、診所日歷表、教師職業責任和診所課程評價標準等內容④。美國一些法院對法律診所學生的出庭作出了應允,并為此制定了相應的規則。這些法院認為,允許診所學生出庭是一舉兩得的舉措,既有利于法律診所教育的可持續發展,也可以將法律診所的學生納入提供法律援助的人員范圍,并以此改善法律援助人力資源不足的狀況⑤。在這種想法的指導下,馬薩諸塞州最高法院在1957年第一次發布了用來規范診所學生出庭的專門規則⑥。為了有效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減輕診所學生及其指導教師在法律賠償方面可能承擔的責任,美國法院一般都會在允許診所學生出庭前督促并確認學生所屬的法學院為其購買出庭責任保險。譬如,新罕布什爾州最高法院要求,診所的指導教師以書面形式聲明其對所指導的診所學生的不當行為承擔法律責任并為之購買責任保險,該責任保險不但要覆蓋診所學生,而且還要覆蓋到該指導教師本人⑦。另外,美國福特基金會宣布資助將“持續十年……并會投入資金約1200萬美元”,以為法學院提供充足的資金開展診所實驗。基金會還聲明,資助的目的是“使法律診所教育成為法學院課程中完整且受重視的一個部分”⑧。有觀點認為,福特基金會對于法律診所的興趣和資金投入實際上“并不是因為注意到對于法學教育最佳形式的熱烈爭論,而是產生于對法院保護窮人權利的關注”①。以比較法的視野觀之,美國的法律診所這種教學方式是通過內部保障和外部協作機制而共同推動的。這種理想的教學形式卻難以在中國本土落地生根。原因在于,其一,中國的法律診所師資較為緊俏,高校教師的晉升標準往往是以學術科研成果作為依據,診所教師很難從科研任務中剝離出來。其二,我國有自身的法律援助機構,能夠滿足法律援助的基本需要。如此,案源的緊缺使得學生的診所實踐缺乏用武之地。其三,如果高校與司法實務部門就法律診所實踐達成合作意向,學生依然難以真正地有所收獲。試想,若司法實務部門允許學生參與診所實踐,為公民提供法律援助服務,一旦給當事人造成損失,并無相應的政策能夠為學生提供兜底保障。學生作為自然人個體,難以承擔重大的損失和不利后果。正是高校與司法實務部門之間在實踐的協調中存在體制上的鴻溝,才造成法科學生的理論學習與法律實踐相脫節的無奈狀況。
四、法學教育模式在新文科視域下的調適與重塑
(一)傳統法學教育與交叉知識平臺的互通共融
固化的傳統法學教育模式強調理論積累與知識灌輸,對教學方法似乎已經形成了較為穩定的體系性安排。而“新文科”求變、創新的發展理念回應了學科培養體系變革的時代呼聲。傳統法學教育模式和理念已經無法與數字化、人工智能高速發展背景下的法治需求相匹配。因此,未來法學教育發展的趨向是:“技術強化學習和強化技術學習”②。前者是指利用高科技為法學學習提供助推,促進學習資源的革新和優化;后者指法學學生也要掌握計算機技術等知識,包括區塊鏈、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等技術手段,以便將理工科知識與法學理論有機地結合起來。
基于目前各大高校的法學教育以及資源配置情況,應當從目標和具體策略兩個維度進行法學人才培養方式的調整。從目標來看,交叉復合型法律人才培養應以實踐為導向,以問題為抓手。換言之,所培養的法學人才能夠應對科技發展所面臨的新挑戰。如果說,數字法學的基本定位是文理跨學科交叉融合之后形成的樣態,則數字法學生就應該具備大數據分析和算法操作的基本能力,并能運用法學知識解釋技術進步帶來的一系列法律問題③。再以醫事法為例,其基本定位也應該是培養能夠掌握醫療技術的基礎知識、能夠利用法學原理解決醫事案件、化解醫療糾紛的高素質人才。因此,法學院的課程設置就應該圍繞培養目標展開,在法學基本課程之外,增加醫事案件中與法律問題緊密相關的醫療專業知識,摒棄關聯度不大的課程設置。而在法律基本課程的培養方案設計中,也應當考慮到醫事法應用的特殊性,讓課程的設置更加精細化,以此緩解學生的學業負擔。在太空、極地、大氣、海洋等新興小眾學科的發展上,也需要提供相應的資金扶持。倘若學校在這些理工類領域特色明顯,完全可以通過學科交叉,創造新的學術平臺,進行法學交叉人才培養。
至于具體的培養路徑安排,可以從學位設置、學制改變、師資配置、課程體系規劃以及跨學科平臺打造等多個方面展開。隨著社會對高學歷畢業生的需求的增加,高校在本科招生時,可以積極探索高端復合型法律人才培養的實驗班模式,將本科與碩士階段打通。本科可以先以通識教育和交叉二級學科培養為主,在大三時再予以分流。成績優異且有意向繼續從事法學研究者,可轉入法學院進行法學理論知識學習,以利用前期所學的交叉學科這一知識鋪墊,為進一步進行專業化的法學研究夯實基礎。碩士階段可以延續修習本科所學的“法學+其他學科”這一領域,力求成為這一特殊領域的專精人才。原有的學制可以結合實際情況,統籌考慮增加抑或減少修業年限。至于師資力量的安排,學院應該盡可能地選取具有特定背景的教師進行教學。如醫事法方向,可以選取具有醫學背景的教師;而數字法學方向,可以選取帶有計算機背景的理工科人才。在課程體系層面,要統籌考慮法學學科內部交叉和外部交叉。根據司法實踐中的熱點以及“領域法學”的問題,可以開辟專題課程,選聘法學內部不同分支的教師進行解讀。如企業合規問題,可以讓刑法、刑事訴訟法、行政法、經濟法等多科教師分別從自身的專業角度進行全面的解讀。而對于外部交叉學科,要規劃好學生的法學學科和外部交叉學科的授課時間、方式以及內容,盡可能地做好課程的銜接,防止因知識內容跟不上而脫節。學院也應該盡可能地協調學校的線下以及線上平臺,為學科的交叉融合培養做出努力。當然,也可參照美國的做法,為不同學科背景的學生建立溝通的渠道和平臺。法學院和醫學院、計算機學院、工程學院等可以進行聯合培養,在特定的平臺上實現資源共享、信息互通以及人才的互相溝通,以期利用學科平臺的搭建,真正實現跨學科法律人才的多元塑造。
(二)基于域外法研究重新定位下的法學教育模式革新
在“統籌”觀的系統指導下,應立足實際,在涉外法治人才培養的既有模式下進一步予以優化。其一,教育部門可以嘗試采用法律+外語的雙重培養模式,在本科期間就選拔精通英語或小語種的學生予以培養,畢業生授予雙學位;其二,可以在本科期間進行中外聯合培養,讓部分高校試點中外法律合作辦學模式,并搭建涉外法律實習平臺,培養實踐經驗,同時可考慮適當延長本科學制;其三,就涉外律師的專業碩士而言,在碩士研究生的招生過程中,本科為外語專業或中外雙學位的學生,在同等條件下可以優先錄取。其培養方案也應增加國別法課程,并用外語講授外國法,讓學生感受外國法的思維模式和話語邏輯;考慮到語言翻譯的準確性,培養知己知彼的涉外法治人才,“雙語雙法”“多語多法”應成為重要的追求目標。學生在特定的語言環境中,以能夠自我感知的形態學習外國法律知識,而不能以翻譯者的理解代替自身的理解。另外,法學院應高度重視中國法的基礎問題,從本科階段起就應重視學生有關中國法的專業基礎知識培養。
最為重要的是,在當下的學術研究中,如何定位域外法和比較法的研究。似乎存在著一種套路,凡是針對域外法的相關研究,總是要在最后提出對中國的啟示與借鑒的話題。這種研究范式將外國的制度當作普遍真理予以借鑒。很顯然,這是完全錯誤的。因為,任何制度的形成都需要漫長的時間,我們所觀察到的形態不過是多重利益相互博弈在歷史的某個橫切面所形成的一種耦合①。因此,在對域外法的學科定位上,應將其視作一種知識上的供給,未必一定要通過功能主義的比較得出中國必然要適用的對策路徑。比較法也應該積極地追求與法理學、國際法以及其他人文社會科學交相融合,這種合作的趨勢需要不斷地被推進①。因此,對國別法研究的人才培養,要以能夠讓學生對域外法律知識獲得準確、充分的認識為追求,減少比較法中對策研究的固有范式,推動域外法研究進路的多元化發展。這種外國法教育模式的策略革新,應當立足于域外法研究轉向“知識供給”這一基本定位之上。
(三)實踐導向下法學教育模式的突破
法學教育培養的人才最終要走向社會,其在取得相應法律職業資格之后,應當服務于司法實務。在目前的就業市場上,法學專業的學生就業率一直偏低,就業形勢較為嚴峻。造成此種狀況的原因,除了市場需求有限、法律人才飽和以及政策因素以外,更為重要的是學生的知識結構與市場對法學人才的職業需求相脫節。法學院的實踐課程往往要服務于課程中所學的理論知識,與司法實務依然存在差異。為擺脫教學與實踐相去甚遠的局面,應當采取循序漸進的策略,逐漸調整原有的實踐資源配置和管理體系。正如前文所述,實踐形式單一、實踐教學不充分的原因是,高校與司法實務之間存在鴻溝,高校的管理體制與司法實務的運行機制之間不相銜接、難以協調。司法實務不可能為法學院的學生實踐活動提供更多的制度保障,僅能在政策框架允許的范圍內為學生的實踐學習提供適當的便利條件。在此種狀況之下,較為妥當的辦法則是,法學院與實務部門簽署合作協議,吸納實踐經驗豐富的檢察官、法官和律師來學院授課。在學生的理論學分修滿之后,選擇某一相對集中的時間段進行統一的實踐培訓,著重傳授實務中的技巧,并闡明實踐與理論對同一個問題的不同思考。學院教師和實務導師聯合監督,確保學生的實踐活動效果。另外,還應針對實踐能力提升,進行相應的測試與考評,考評宜重在考察學生的實踐案例的處理能力,避免紙上談兵。對于法律診所等特殊實踐形式來說,可以嘗試與當地法律援助中心進行溝通,按照法律援助的規定來處理相關法律文書。同時,可以由診所教師所在的律師事務所出具相關文書,保障學生參與訴訟的過程得以順利推進。另外,可以嘗試適當參照美國法院的相關規章制度,教育部門和各大法學院加強與立法部門的溝通,賦予診所學生以訴訟代理人的身份參與出庭訴訟的權利,進而讓學生得以在實踐中運用所學的理論知識。
五、結 語
“新文科”建設是國家為適應中國式現代化發展所作出的關鍵抉擇,也是對傳統文科社會性不足的一種積極回應,具有本土性、技術性與開放性特征②,契合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建設的時代背景。在“新文科”視域下,法學教育也應當進行現代化轉型,去除傳統教育模式、培養體系與當下法學人才培養理念相背離的部分。觀察法學教育模式發展流變的過程可以發現,法學學科的內部交叉、法學與理工科的外部交叉、涉外法治的人才培養和以實踐為導向的新型人才培養理念,在各大高校教學實踐的過程中被穩步推進并不斷優化。特別是,以全球化為背景,人類社會邁入智能化、信息化的數字時代,為當下復合式法律人才的培養提出了新的挑戰。積極推進“新文科”視域下法學教育模式的變革,打破理論研究與司法實踐的隔閡,是培養“以問題為抓手”的法律職業群體所必選之途。法學教育方式的變革是對現實需求的深切回應,也是擺脫傳統法學教育模式固有弊端的重要舉措。在新時代,法學教育需要促進法學理論體系與交叉知識平臺的融合發展,培養通曉國別法、國際法且能夠從事跨國法律事務的涉外高端法律人才,也需要培育面向職業教育的法律實踐型人才。只有立足于本國國情,結合“新文科”建設的大環境,在原有法學教育模式中注入新的元素,使其適應于實踐對法律人才的需求,法學教育才能有效地滿足社會轉型所帶來的客觀需求。
[責任編輯 向 哲]
① 劉坤輪:《〈新文科建設宣言〉語境中的新法科建設》,《新文科教育研究》2021年第2期,第70頁。
② 徐顯明:《新文科與新法學》,《新文科理論與實踐》2022年第1期,第20頁。
① 韓大元、杜煥芳、路磊等:《跨學科教育與研究:新時代法學學科建設的實現路徑》,《中國大學教學》2018年第4期,第19頁。
② 陳瑞華:《論法學研究方法》,北京:法律出版社,2017年,第187頁。
① 陳海嵩:《 中國環境法治發展總體結構與環境法典編纂指引——以“生態文明入憲”為中心的分析》,《法學論壇》2022年第4期,第127-128頁。
② 劉艷紅:《從學科交叉到交叉學科:法學教育的新文科發展之路》,《中國高教研究》2022年第10期,第10頁。
③ 陳瑞華:《企業合規基本理論》,北京:法律出版社,2022年,第56頁。
④ 丁曉東:《個人信息公私法融合保護的多維解讀》,《法治研究》2022年第5期,第24頁。
① 黃文藝:《論構建中國特色、世界一流的法學學科體系》,《法學家》2023年第2期,第24頁。
② 徐顯明:《新文科建設與“新法學”教育的挑戰和應對》,《新文科教育研究》2021年第1期,第15頁。
③ 中國人民大學未來法治研究院:《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成立未來法治研究院 致力打造世界一流科技與法律交叉學術平臺》,2017年9月11日,http://lti.ruc.edu.cn/sy/yjyjj/index.htm,2023年6月5日。
④ 胡銘:《數字法學:定位、范疇與方法——兼論面向數智未來的法學教育》,《政法論壇》2022年第3期,第130頁。
⑤ 馬長山:《數字時代的法學教育轉型》,《上海政法學院學報(法治論叢)》2023年第1期,第106頁。
⑥ 所謂“統籌”,從表面來看,也即通盤籌劃、全局考慮;而從深層次的角度來看,則是用全面、系統、聯系的觀點看問題,摒棄孤立、片面、靜止的眼光,這也是唯物辯證法的深層邏輯。這要求在推進國內法治和涉外法治的過程中,應當宏觀布局、總體把控、系統建設、穩步推進。黃進:《論統籌推進國內法治和涉外法治》,《中國社會科學》2022年第12期,第86頁。
① 教育部:《關于實施法律碩士專業學位(涉外律師)研究生培養項目的通知》,2021年2月2日,http://www.moe.gov.cn/s78/ A22/tongzhi/202102/t20210226_515055.html,2023年6月6日。
② 中國海洋大學法學院:《中國海洋大學與亞利桑那大學 法學(中外合作辦學)項目2022年招生簡章》,2022年6月10日,http://law.ouc.edu.cn/2022/0610/c17233a372337/page.htm,2023年6月6日。
③ 法治網:《“新時代涉外法治人才培養”專題研討會舉行》,2023年6月25日,http://www.legaldaily.com.cn/fxjy/content/ 2023-06/25/content_8868122.html ,2023年6月28日。
④ 魏建新:《法學教育中的實踐與法律實踐中的教育》,《中國法學教育研究》2021年第4期,第9頁。
⑤ 章程:《繼受法域的案例教學:為何而又如何?》,《南大法學》2020年第4期,第28頁。
⑥ 于程遠:《論鑒定式案例分析方法的本土化價值》,《中國法學教育研究》2021年第1期,第95-96頁。
① 張濤、劉聰:《司法改革視閾下法律職業倫理教育之路徑研究——以大學生法律援助“課程化”為視角》,《交大法學》2017年第2期,第118頁。
② 易軍:《法學教育的“田野”——法學田野教學的意義、實踐及課程預設》,《法學教育研究》2022年第1期,第256頁。
③ 危紅波:《數字社會的法學教育因應——基于新文科建設視角的理論考察》,《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22年第3期,第171頁。
④ 東南大學法學院依托學校理工類學科優勢,建立了“法學+工程”“法學+交通”“法學+醫學”“法學+計算機”的“人權法”“工程法”“交通法”“醫事法”“司法大數據”等五大新興特色專業方向群,實現了法科與理工醫科的深度交叉融合。劉艷紅、單平基:《以專業深度交叉融合助推新法科建設》,《民主與法制時報》2021年2月4日,第5版。
① Lisa R. Lattuca, Lois J. Voight, Kimberly Q. Path, “Does interdisciplinarity promote learning? theoretical support and re? searchable questions,” The Review of Higher Education 28(2004):23-48.
② Derrick E G, et al, “Facilitating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and education: A practical guide,” in report from the “Science on FIRE: Facilitating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and Education” workshop of the American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Science, 2011:28.
③ Bililign S., “The need for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and education for sustainable human development to deal with global chal? lenge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frican Development (2013):82-90.
④ 何振海、楊桂梅:《MIT本科教育特色及其啟示》,《比較教育研究》2003年第7期,第20頁。
⑤ Weinstein and Janet. “Coming of age: Recognizing the importance of interdisciplinary education in law practice.” Washington Law Review74(1999):319.
① 丁相順:《“一帶一路”倡議與多元法律文化》,《蘇州大學學報(法學版)》2017年第3期,第10頁。
② 吳英姿、李華:《法學教育實踐基地建設探索》,《法學教育研究》2013年第8期,第101頁。
① American Bar Association, “Task Force on Lawyer Competency: the Role of the Law Schools,” in Report and Recommenda? tions of the Task Force on Lawyer Competency, the Role of the Law Schools, ABA Section of Legal Education and Admissions to the Bar, 1979:9.
② Murray and Victoria, “Clinical Legal Education in Asia:Accessing Justice for the Underprivileged,”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linical legal education 23, no.2 (2016): 79.
③ Joy, Peter A. and Robert R. Kuehn, “The Evolution of ABA Standards for Clinical Faculty,” Tennessee Law Review 75(2008).
④ Harvard Law School, “Clinical Programs,” , July 15, 2023, https://hls.harvard.edu/clinics/.
⑤ Wicks and Albert J., “Student Practice as a Method of Legal Education and a Means of Providing Legal Assistance to Indi? gents: An Empirical Study,” William & Mary Law Review 15(1973):353.
⑥ 該出庭規則即 《馬薩諸塞州最高法院1957年法庭規則》第3章第11條(Mass. Sup. Jud. CT. R. 3:11 ,1957)。在此之前,法律診所的學生如果確有出庭需要,只能向當地律師協會申請“準律師”身份,學生憑借 “準律師”身份向該州法院提交出庭申請。但即使申請得到批準,也只能適用與執業律師相同的出庭規則。
⑦ 劉曉兵:《美國法院如何參與診所法律教育》,《中國法學教育研究》2012年第4期,第43頁。
⑧ Council on Legal Education for Professional Responsibility, Fifth Biennial Report, 1977-1978, 19.
① Spring and Raymond L., “Realism Revisited: Clinical Education and Conflict of Goals in Legal Education,” Washburn Law Journal 13(1974).
② 楊學科:《論人工智能時代的法學教育新挑戰、新機遇和新模式》,《法學教育研究》2018年第4期,第148頁。
③ 胡銘、周翔等:《數字法治 實踐與變革》,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22年,第39-40頁。
① 田雷:《第二次的相逢——論外國法研究的歷史轉向及其中國問題意識》,《探索與爭鳴》2017年第4期,第54頁。
① 高鴻鈞:《比較法研究的反思:當代挑戰與范式轉換》,《中國社會科學》2009年第6期,第170頁。
② 黃錫生、王中政:《新文科與法學教育的現代化轉型》,《法學教育研究》2022年第1期,第21-2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