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晨 劉慧敏
(廣州大學,廣東廣州 510006)
學者們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以下簡稱“非遺”)保護主體認定標準的觀點有所不同。趙德利《主導·主腦·主體》一文中認為:“在非遺保護中,政府起主導性作用。學者作為非遺保護的重要角色,能夠為非遺保護提供理論支撐、學術性和少功利性的建議,民間活動則是作為非遺保護的主體。”[1]文章認為非遺必須依靠政府的支持和資金扶助才得以傳承下去,民眾雖然作為非遺主體但是仍需依靠官方為主導。苑利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主體研究》一文中提出:“非遺傳世過程中存在兩個主體,一個是非遺傳承主體,一個是非遺保護主體。”[2]此觀點認為非遺主體應該從遺產傳承和有效保護兩個角度思考:一是以非遺項目本身為主體,對非遺持有者、實踐者、傳承者等非遺相關的社區、群體或者個人的關注;二是對非遺的主體保護,指政府部門、專家團隊、數字技術人員等各方勢力的合力保護謹防其技藝的消亡。祁慶富《論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的傳承及傳承人》一文中表明“非遺傳承人應是指代表了某幾項地區具有一定重要經濟價值意義的優秀民間文化傳統并掌握該項杰出手工技藝,且為該社區村民公認的人物”[3]本文認為,在非遺保護工作中,無論是配合政府、學者等各方的非遺實踐,還是組織社區非遺傳承活動等措施,都需要由符合該地區非遺傳承條件且群眾共同認可的具有影響力的人物作為代表,擔任非遺保護的主體,即非遺傳承人。吳光讓、吳聞鑫、吳維清等作為潮州“大吳泥塑”的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均具備熟練的泥塑技藝、掌握傳統泥塑文化知識、能夠積極配合政府和組織文化傳承活動,應當占據主導位置參與大吳泥塑的傳承和保護工作。
數字時代背景下,除政府部門組織與推動之外,專家組在數字化保護的理論探究和實踐方面進行了一些探索。王文慧在《論三維數字化技術在傳統手工藝品設計應用中的策略研究》一文中論述了運用三維技術進行傳統“鳳翔彩繪泥塑”的再創造,通過技術人員掌握的技術手段,實現了傳統民間手工藝品和現代設計產業的結合。[4]文中通過將三維技術手段與傳統造型文化藝術的有效結合,為非遺技藝保護與現代技術的融合提供了新思路。但對于注重造型技藝的“大吳泥塑”而言,三維技術并不能全方位的展現它的地方文化特性和屬性,因此,找到更加適配的數字傳承形式,同時清晰多主體合作關系以及劃定權限,才能真正地實現活態化傳承。
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中提出的包括“傳承”的系列保護措施均是以政府作為實施的主體,雖然第十五條中有對社區參與加以說明,但對于民眾管理只是簡單提及,并未做具體的規定,從而導致在非遺保護中存在社區或傳承人參與過少,甚至失去主體性的現象。2005年發布的《關于加強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文件中明確提出“政府主導”這一原則。以上兩項文件都主張以政府為主導。
非遺作為一種“活態文化”,傳承人通常會隨著時空、環境等因素的變化而不斷進行調整。這一特性進一步表明了傳承人語義表達的重要性,王明月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數字化風險與路徑反思》一文中,就語義和數字化評價體系兩個問題上提出:學者和設計者在非遺保護中掌握著主要話語權的現象,忽視了傳承人和社區群體的地方性解讀。[5]龔浩群、姚暢認為:由政府主導、學者們參與并建構的權威化遺產話語體系的基本局面并未改變,變化在于更加重視國家層面的遺產對于民族認同的價值和地方層面的遺產對于社會經濟發展的價值,而遺產與地方民眾的互動關系以及情感聯系可能被弱化。[6]這說明,我國非遺的保護和傳承在政府主導下,依然是以地方發展為主要目的,實際上缺乏對非遺文化本質屬性的重視,以及忽視了傳承人的地方性語義表達,從而容易導致非遺喪失本身的意義和價值。
在潮州“大吳泥塑”的實地考察中,國家級非遺傳承人吳維清先生認為自己不僅僅是“大吳泥塑”這一百年技藝的實踐者,同時也肩負著延傳該技藝的使命。他的兒子吳漫作為新生代傳承人也在用現代理念革新作品。但站在非遺保護宏觀的層面去看待“大吳泥塑”的傳承問題,在傳承過程仍處于艱難境地,主要是因為社會缺乏普遍關注,過于依靠政府“包辦傳承”,傳播與弘揚方式較為單一,傳承人對個人身份認同存在差異等,導致傳承人很難從意識形態上自發且廣泛的推動技藝的傳承,以至于陷入被動的傳承狀態。
對于非遺主體權限失衡的現象,只有清楚其內在發展規律,對主體性問題加以解決,才能推動非遺文化的創新與發展。非遺的傳承與保護在多元主體共同合作的基礎上,傳承人作為非遺藝術的核心力量,必須發揮主體作用,深度參與非遺傳承和保護。
首先,非遺是一種文化的遺產,在整個社會文化體系中具有特定的結構意義。數字時代背景下傳播非遺文化的有效手段可以依靠現代數字技術,在遵循非遺文化屬性的前提下可以尋找非遺傳承與現代技術結合的契機。其次,活態性是非遺最核心的特征,數字化保護能夠充分利用其技術優勢更好地適應非遺不斷變化的活態屬性。第三,非遺的本質在于傳承,核心是傳承人,而傳承人作為非遺屬性的載體,了解其背后的地方性文化意義,并能夠不斷進行調整保持活力,對于非遺文化屬性和活態屬性的呈現至關重要。
非遺的產生離不開地區民眾獨特的生活和生產方式,是植根于地方社會特定人群的文化傳統,因此,地域性是非遺的本質屬性之一,也是不同于其他地方文化的特殊性質。“大吳泥塑”是潮州民眾在長期歷史發展中通過不斷實踐繁衍而成的,凝聚著當地民眾的世界觀與認知觀。例如在人物的捏塑上,大吳泥塑采用五個半頭的比例,人物稍做矮化處理,看起來更為夸張、幽默。其根據是舊時潮州人身材較為矮小,從遺傳學角度看,潮州人有七成為北方民族,三成屬于與馬來人關系密切的南方百越民族。[7]這種地方特征往往體現出當地歷史和現實的融合,具有特殊的文化意義。如果借助數字化保護手段,需要充分的考慮非遺的地域性特征,特別是關注傳承人的文化邏輯和自我表達。對于大吳村村民而言,泥塑不僅僅只是用于收藏的展覽品和一門技藝,而是生活方式和生存技能。大吳泥塑作為文化產品展示不過是非遺傳承的一部分,關注傳承人對地方性文化的原初評價,更深層次的思考大吳泥塑與生活世界相關聯的意義。
非遺的價值在于它的活態性,在傳承的過程中會出現時間、環境、社會結構甚至民眾審美等的變化,而傳承人在其中的作用就是根據自己掌握的文化邏輯和本土經驗對該變化做出調整,以適應不斷發展的社會文化語境,使非遺時刻保持活力。“大吳泥塑”的傳承保護,其主要行動方應是以吳聞鑫、吳維清等傳承人為代表的相關地方人員;在具體操作層面上,是由處于特定社區文化語境下的傳承人參與制訂和實施特定保護計劃。
非遺保護的意義就在于“活態傳承”,以它為基礎的一切文化活動皆離不開傳承人。因此,對非遺主體權限做科學的界定必須強調傳承人深度參與的原則,保證非遺活態性的充分發揮。數字化作為目前非遺保護主要策略之一,可以為非遺保護提供一定的技術支持,對于“大吳泥塑”這類傳統手工技藝的非遺,需有針對性的采集其理念和技術,找到適配的數字化方案,提高數字化產品的深度與廣度。
201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提出了代表性傳承人相關制度性保障和實際措施。現行非遺保護政策頗有成效,卻也存在諸多問題。近年來隨著國內外專家學者們對非遺擁有者群體性特點和社區性特征的持續關注,現階段非遺保護工作未有突破性進展,仍停留于只重視個體傳承人的層面。我國非遺種類極其豐富,相應的傳承人群體也具有豐富性和復雜性。因此,對非遺的認定標準應該更加具有包容性,對于一批掌握豐富知識和高超技藝的民間工藝人來說,需得到國家重視,傳承人和實踐者在非遺多種形式的保護過程中能得到最大程度的話語權或決策權,這有利于非遺的保護和傳承。結合現行非遺政策,深刻反思傳承人的法律政策保護存在的問題,并在現有的法規體系上進一步完善非遺傳承人保護的對策和措施,同時在多方合作研究的過程中給予傳承人充分的主體權限,使其承擔主要引導非遺項目保護和傳承的重要角色。
文化自覺是文化生存發展中強烈穩固的自意識,只有相應的文化自覺,文化才具有強大的內在動力保證主體的文化傳承意愿。大吳泥塑是以“口傳身授、帶徒授藝”的方式完成歷代延續,傳承人吳維清雖然試圖打破“家族傳承,傳內不傳外”的規矩,但傳統手工泥塑學習需要學徒花費幾年的時間和精力,以至后繼乏人,“大吳泥塑”的發展困境已是不爭的事實。保持非遺活力不僅需要外部的社會支持,更需要文化持有者的“自我救贖”。當地政府、傳承人共同講學,培養村民真正從意識上對“大吳泥塑”的認同感,理解非遺保護對地方文化延續發展的重要意義,參與到保護與傳承“大吳泥塑”的活動中。傳承人首先應該明確自己是非遺的創造者和實踐者,樹立積極參與非遺項目的意識,作為地區代表性人物,更應該激發民眾參與非遺文化建設的熱情,緊密聯系當地文化工作者,形成保護與傳承的合力。
“大吳泥塑”屬于造型文化類非遺,這類非遺以技術為核心,最終以可視化的產品形式為目標,通過創造有形載體的方式賦予其意義和價值的產品進行呈現。大吳泥塑的傳承面臨較困難的境地,主要依靠當地政府文化推廣、文旅展覽品、大吳村實體展廳展示、中小學課程普及、傳承人線上短視頻傳播等手段,但社會反饋效果并不顯著,形式局限,趣味性、時代感不強,對于年輕一代缺乏吸引力,需要進一步找到適配的數字化形式。
在數字媒體時代,非遺保護更要注重其文化意蘊、工藝傳統的傳承。數字技術的參與也使得非遺傳承途徑更加多元化,出現了短視頻、在線講座、線上教學平臺等傳播途徑。就大吳泥塑而言,利用互聯網技術建立跨學科的溝通渠道,使用抖音短視頻和微信公眾號等平臺實現在線文化傳播。不過零散的短視頻展示以及碎片化、雷同化的文案宣傳,不但起不到實際非遺文化傳播效果,甚至會降低“大吳泥塑”自身的文化底蘊。元宇宙概念的提出,為這類非遺的存續提供了新的思路。元宇宙最大的特點之一體現為極度擬真化、去中心化、多元主體協同化、多感官沉浸化。大吳泥塑數字化可以從傳承人的角度出發,把傳承人視作數字化保護的主體,運用元宇宙概念,通過傳承人生動的神情肢體語言與聲音的同步演述,以傳承人獨有的語義表達和文化解釋為基礎,構建聲形結合的沉浸式演述場景。[8]依托于交互與腦機接口技術,元宇宙可以真正實現用戶的具身互動。用戶屆時可自由體驗在虛擬空間場景中以自己的第一視角觀察環境并實時完成與傳承人的交流。疫情常態化后“在場”已突破物理邊界,人類逐漸習慣和認同基于互聯網的精神“在場”社交行為;元宇宙的運用,打破了疫情期間地域與時空的限制,既可以解決大吳泥塑傳承困境,同時也使得大吳泥塑技藝的本真性得以保障。
非遺數字化不可避免地需要發揮傳承人的主體性。只有讓傳承人參與到非遺保護工作中并以自身的文化邏輯進行數字化的表達,才能確保非遺與傳承人之間的持續共生關系。
當前在非遺保護與傳承過程中的多元主體權限失衡的局面仍未改變。在現有的非遺保護政策下,進一步完善法規體系,從政策上明確界定非遺傳承主體權限,確立傳承人的重要地位,是我國非遺保護工作中需要迫切關注的問題。對于傳統手工藝非遺項目“大吳泥塑”而言,尋找科學有效的數字化保護和傳承策略的前提是要理清思路,讓技藝傳承人成為主要的執行者,最大限度地發揮出承載者和傳遞者的作用。構建元宇宙虛擬場景,以傳承人的語義表達為基礎,通過傳承人聲形的表達,實現非遺文化的傳承。元宇宙的運用使現代技術與非遺文化的融合達到一種平衡,也為多方主體建立了一個新的平臺,使各方優勢互補,為非遺傳承提供新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