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一流私立大學的教育理念

□ 文/常珍珍 姜星海

日本的高等教育在世界高等教育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其中，日本私立大學約占日本所有大學的80%，其注冊學生約占所有大學生的80%。每所私立大學都根據辦學時期的精神遺產，促進了自己獨特的教育研究和社會活動。它們在質量和數量上都發揮了重要作用，為日本高等教育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相較而言，我國民辦高校在高等教育中的地位則較為薄弱。《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實施條例》指出，“各級人民政府應當依法支持和規范社會力量舉辦民辦教育，保障民辦學校依法辦學、自主管理，鼓勵、引導民辦學校提高質量、辦出特色，滿足多樣化教育需求。”[1]可見，民辦教育的發展受到了國家的高度重視，但如何辦出特色的民辦教育仍然是未解之難。教育理念指導著學校發展的行動方向，對于一所學校來說，發展什么、如何發展是其合理存在與發展的基礎，可以說，教育理念是引領學校發展的一面旗幟。通過研究日本一流私立大學的教育理念，為我國民辦高校的發展提供思路。

本研究中的私立大學特指日本私立高校中的四年制大學，研究選取了日本私立高校中具有影響力的早稻田大學、慶應義塾大學、明治大學、中央大學、法政大學、關西大學、立命館大學作為研究對象。選擇這些院校，主要考慮這些大學在日本國內的排名及社會影響力。早稻田大學、慶應義塾大學作為日本私立雙雄，其綜合實力在日本私立高校中最強，在2022年QS世界大學排名中，二者分別位列第203名和第201名。除此之外，還選取了東京五大名門“MARCH”中的明治大學、中央大學、法政大學和關西四大名門“關關同立”中的關西大學和立命館大學。通過對這些學校的教學、科研、社會服務等活動進行分析解讀，進而深入探析學校的教育理念及其特點，為我國民辦高校的發展提供積極參考和借鑒。

日本一流私立大學理念概述

1.教學活動：培養具有綜合能力的全球化時代勝任者

日本一流私立大學在教學活動上以培養具有思考力、創造力等多方面能力的全球化時代勝任者為主要目標，該目標主要通過課程編制和特色的高質量人才培養項目實現。在課程編制上，突出表現為兩個特點。其一，強調教養教育課程，促進教養教育與專業教育相結合。法政大學的教養教育課程涉及到人文科學、社會科學、自然科學、健康科學等多個領域，[2]立命館大學的教養教育課程提供6個科目群的課程，包含基礎素養科目、國際素養科目、社會學習科目、跨學科綜合科目、運動健康科目和立命館科目，[3]通過教養教育課程，旨在讓學生發現感興趣的領域，以廣闊的視野思考問題。其二，跨學科課程受到重視。本研究所調查的七所學校均設置了跨學科課程。慶應義塾大學設有全球跨學科課程（GIC），采用英語和其他外語授課，旨在培養學生的學術和研究技能。[4]中央大學開設了不分文理、面向全校本科生的“人工智能與數據科學”課程，旨在提高學生的應用能力。在高質量人才培養項目上，日本一流私立大學通過設置特定項目，以培養具有多方面能力的高質量人才。為應對信息化和全球化的挑戰，中央大學開展了FLP項目（Faculty-Linkage Program），該項目是一個跨院系的問題發現與解決型學習項目，旨在通過跨學科的思考框架，設立新的知識領域，使學生以項目為中心，完整、系統地學習，從而提高解決問題的能力。該項目設有“環境、社會與治理”“新聞”“國際合作”“體育與健康科學”“區域與公共管理”五個主題項目。[5]慶應義塾大學也開設了特色的創新學術人才培養項目，如經濟學系的PEARL項目采用英文授課，提供世界一流的文科和高級經濟學教育，旨在培養世界領先的經濟學家[6]。立命館大學的超創新人才培養計劃以培養社會的先驅者為使命，與產業界和全球接軌，涵蓋“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健康、醫療和管理領域”“自然科學與技術領域”“產業領域”四方面的學習內容，旨在培養具有創造力、問題解決能力和全球力的人才。[7]除此之外，在教學方式上，日本一流私立大學以小班教學、研討式學習、項目式學習為特色，注重學生的參與，旨在促進學生自主學習和提高教育質量。[8]

2.科研活動：產官學合作，以解決社會問題為導向，研究高度化

日本一流私立大學的科研活動以產官學合作為突出特點，展現了研究的高度化。產官學合作的政策，是由日本內閣府、經濟產業省、文部科學省及其他省廳等多個機構共同整合的，意在通過大學、企業及政府機關的合作，促進三方的共贏。在產官學政策的運作上：一是有專門的組織機構負責產官學合作，學校設立有產官學一體化戰略總部，總部下設有產官學一體化戰略委員會，委員會下設有產官學一體化知識產權中心、產官學聯合推進部、地區聯絡事務室、國際知識產權部等部門，通過這些部門來實現與校內外部門、國內外部門、企業單位之間的聯系和協調。二是文部科學省對于運作的過程也有一定的要求，參與產官學一體化的企業要給學校提供研究經費，這些經費分為共同研究費、委托研究費和委托研究人員研究費；文部科學省鼓勵教師主動與本地區企業聯系，開發新的研究課題；教師在參加企業的科技咨詢指導工作時要取得兼職許可，并且不能影響正常的教學工作等。具體到學校而言，慶應義塾大學認為，該大學的一項重要使命是將研究結果送回社會。慶應義塾大學積極與政府、企業和行業之間開展研究合作，促進知識產權創造和知識轉讓。例如：慶應義塾大學與日本航空有限公司合作，旨在實施與可持續發展目標（SDG）相關的聯合研究和其他活動。與通信公司合作，建立通信和信息技術領域的伙伴關系。此外，還通過與海外大學的學術研究機構的伙伴關系和各種合作戰略和活動，積極主動地參與單個研究項目的聯合研究，來加強學術研究。[9]立命館大學設立了戰略重點研究推進組織“立命館全球創新研究機構(Ritsumeikan Global Innovation Research Organization, R-GIRO)”，推進形成世界級的研究基地、產學合作基地。[10]

3.社會服務：服務學習，培養地域活性化人才

日本私立大學的社會服務體現出一種服務學習的理念。服務學習是指通過具體的實踐活動，采用大學學習與解決社會問題相結合的學習方法，通過這樣的社會貢獻活動，培養雙向的促進關系。服務學習理念通過開設課程和講座、組織實踐活動和開展項目研究三種形式進行地域活性化人才的培養。在課程開設上，早稻田大學開設了可供全校學生參與的“社會貢獻與志愿服務”輔修課程，該課程提供與解決社會問題相關的知識、信息或實際行動方法，并且提供相關的主題講座。[11]明治大學為支援日本地震后的重建工作，開設了全校性的課程“日本東部大地震志愿者工作實踐”，[12]關西大學志愿者服務中心以提高志愿者活動意識為目標，舉辦志愿者入門講座、研討會以及志愿者領導力培養講習會等，[13]立命館大學則是根據不同的服務學習項目設置不同的課程。在實踐活動上，早稻田大學開發了保護農作物、保護兒童權利等志愿者活動，關西大學組織了法律咨詢和心理臨床咨詢的活動，法律專業和心理專業的學生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免費為市民提供法律咨詢和心理服務。法政大學與多摩交流中心建立了長期的合作關系。立命館大學通過與京都、滋賀、大阪合作，形成了800多個社區組織、非營利組織和社會福利公司，推進學生投入實踐活動。[14]在項目研究方面，法政大學與地區社會合作開發了教育項目，同時開展國際合作開發了可持續性教育項目。[15]關西大學與大阪醫科藥科大學合作，進行跨學科教育研究。立命館大學通過與地區合作，開展了文化遺產研究項目、食品領域研究項目等。[16]服務學習通過將社會貢獻活動與學生的學習相結合，促進了社會的發展，同時也促進了學生對于自身公民身份的意識和認知。

日本一流私立大學理念的特點

1.獨特性

朱清時曾講到“一流大學不在于大，也不在于全，關鍵在有特色，并把特色發揮到極致”。日本一流私立大學都有其獨特的教育理念，并且學校的教育理念也是學校評價的一個重要指標。各學校根據其教育理念，制定本學校的入學方針、課程編制方針和學位授予方針。早稻田大學以“學問的獨立”“學問的活用”“造就模范國民”作為教育理念，同時其創始人提出早稻田大學的學生要具備在野精神、進取精神和庶民精神，在此指導下，早稻田大學既培養了引領社會的精英人物，又為社會輸送了活躍在各行各業的實干型人才。[17]慶應義塾大學以“獨立自尊”作為教育理念，形成了“義塾”“獨立自尊”“實學”“品格之源泉”“半學半教”“自我作古”“社中協力”的精神。明治大學以“加強個體塑造，緊密世界聯系，面向未來”作為教育理念。中央大學秉持“培養實地應用的素質”的教育理念，傳承培養出了“行動的知性”（Knowledge into Action）的大學精神。法政大學以“開放性的大學，開放性的精神”和“培育自立型人才”作為教育理念。關西大學以“學問的實化”作為教育理念，持續實踐重視實學的教育研究和社會活動。立命館大學以“自由清新”和“和平與民主主義”作為教育理念。[18]透過七所學校的教育理念，可以看出日本一流私立大學的發展各有側重，形成了多元化的學校風格。

2.務實性

日本一流私立大學的教育理念具有務實性，但這種務實性不是膚淺的實用主義，而是體現著學校的進步精神。由上述日本一流私立大學的教育理念的概述可以看出無論是在教學活動、科研活動還是在社會服務上，都體現出其崇尚務實的精神。在《科技發達時代的大學教育》中，阿什比提出大學是遺傳和環境的產物。[19]日本一流私立大學在教育理念務實性的形成上同樣受“遺傳”和“環境”的影響，除此之外，還受到辦學者思想的影響。“遺傳”因素體現在日本私立大學成長和發展的邏輯。日本許多一流私立大學的前身是私立專門學校。19世紀末，國家對私立學校采取放任的政策，既不鼓勵也不排斥。私立專門學校的發展基礎在于僅靠帝國大學為首的官立學校無法滿足數量和質量的升學需求和人才需要，這迫使私立專門學校表現出一種極高的社會敏感性，這種敏感性在法學類私立專門學校身上最為突出，這些學校以較短的年限提供“速成”掌握法律知識的機會，以接收更多的學生。20世紀初，伴隨著新中產階層的擴大，要求改變以往重點培養高級專門人才的高等教育制度，私立專門學校的學科設置從法學轉移到商學、經濟學。第二次世界大戰后（以下簡稱二戰后），政府的理工科擴充政策使得私立專門學校有了理工學科，也使私立學校對于技術革新時代的到來具有更高的敏感性。[20]從私立學校的發展可以看出，由于私立專門學校受到各方的限制，在其發展上表現出一種傾向于回應社會的積極性。“環境”因素體現在20世紀90年代以來日本的高等教育環境。一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新自由主義思潮深刻地影響了日本的教育政策。新自由主義強調自由化、私有化、市場化，受此影響，日本高等教育機構圍繞學生、教師和資金等資源獲得的競爭更加激烈。二是全球化時代的到來使得高等教育卷入其中，給高等教育帶來了機會和挑戰。三是日本國內18歲人口的減少，給高等教育系統帶來巨大沖擊。[21]受20世紀90年代以來高等教育環境的影響，日本一流私立大學必須考慮如何吸引更多的學生，如何適應國際化、信息化的變化，審視人才培養的各方面，培養適應社會各領域需要和時代發展變化的具備創新能力的人才。四是辦學者的思想也深刻地影響著教育理念的務實性。本研究所選取的7所學校均建校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正是日本封建社會向近代社會轉變的時期，這些辦學者帶著個人的理想抱負和改變社會的決心創建了學校，有傳播法律知識和民權思想的早稻田大學、明治大學、中央大學、法政大學、關西大學、立命館大學，有利用外語傳授西方近代科學知識的慶應義塾大學，在其建立初期就形成了“學問的實化”“培養實地應用的素質”等務實性的教育理念。

3.發展性

日本一流私立大學的教育理念具有發展性，意即大學的教育理念與大學的發展相伴隨，不斷提升、不斷豐富、不斷發展，與時俱進，具有時代性。[22]日本私立高等教育的發展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9世紀末至二戰前，是私立高等教育的初創期；第二階段是二戰后至20世紀90年代，是私立高等教育的發展期；第三階段是20世紀90年代至今，是私立高等教育的成熟期。在初創期，在明治政府“文明開化”政策的指導下，日本社會積極地向西方進行學習。許多開明的學者相繼創辦了法律、語言等私立專門學校，后經《專門學校令》《大學令》等法律法規的完善，一些優秀的專門學校升格為大學。這些學校以法律、政治、經濟、外語、文學為主要學科。在這一時期，教育理念表現為培養國家建設近代化社會的優秀人才。在發展期，由于二戰后日本經濟快速增長的需要，對社會各行各業人才的需求急速增長，這一時期，國家對私立高等教育的增設放寬了限制，私立高等教育規模得到擴充，為日本高等教育的大眾化作出了重要貢獻。學科設置越來越廣泛，理工學科、農學科等得到發展。同時，許多一流的私立大學的研究生院紛紛建立起來。這一時期，教育理念表現為培養社會各行各業的國民。進入20世紀90年代，伴隨18歲人口數量的下降和政治經濟大環境的變化，日本一流私立大學的理念則發展為培養具有綜合能力的全球化時代勝任者。

以明治大學為例，創建于1881年的明治大學，處在由封建社會向近代社會轉變的時期，建校之初，僅設法學院和政治學院，后增設文學院和商學院。明治大學最初的辦學目的是通過法學的傳播確立個人權利，培養自律自由的個體，實現自由社會。二戰之后，明治大學新設工、農兩個學院，塑造適應經濟發展的個體。隨著近年來全球化的進一步發展，明治大學的教育理念在這個新的時代有了新的意義。身處這樣的時代，社會需要的是著眼世界、具有擔當和合作精神的個體，因此明治大學提出了新的目標——“強化個體塑造、緊密世界聯系、面向未來”。[23]

日本一流私立大學教育理念對我國民辦高校發展的啟示

我國近代私立高等教育雖然與日本近代私立高等教育幾乎產生于同一時期，但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我國學習蘇聯的教育經驗，實施“以培養工業建設干部和師資為重點，發展專門學院和專科學校，整頓和加強綜合性大學”的方針，[24]對全國高校進行了院系大調整，使得我國私立高校全部改為公立。改革開放后，伴隨高等教育體制的改革，民辦大學重新出現在大眾面前，但我國民辦高等教育的被認可度一直不高，如何辦出特色的民辦高等教育，我們可以從日本一流私立大學的發展中得到一些啟示。

第一，我國民辦高校應該明確自己的定位，樹立獨特的教育理念，形成自己的品牌。韓延明（2003年）認為教育理念作為一種“遠見卓識”，反映了教育本質和時代特征，蘊含著教育發展的思想，是指明教育前進方向，引導和鼓舞人們為之長期奮斗的教育理想。[25]因此，一所學校必須有自己的教育理念，沒有明確的教育理念，學校的發展將是隨意的，沒有目標的。日本的一流私立大學在建立初期就會明確教育理念，同時教育理念也是學校評價的一個重要指標。在我國，一些發展較好的民辦高校也有其獨特的教育理念，如吉林外國語大學的教育理念為“一切為了學生成人、成才、成功”，大連東軟信息學院以“教育創造學生價值”為理念，在教育過程中，強調“知識的運用比知識的擁有更重要”。[26]因此，其他民辦高校也應該根據本校的特色，樹立前瞻性的教育理念。

第二，民辦高校要處理好與社會的關系，以務實的教育理念促進民辦高校的高水平建設。我國大多數民辦高校的定位基本上是應用型高校。因此，在人才培養上，應結合本校的定位和教育理念，制定合理的招生方針、教學方針、課程方針，應用型人才的培養應該重視實踐知識和實踐教學，而我國民辦高校的人才培養模式與教育理念的期待之間還存在著差距。在科研活動和社會服務上，結合本校特色和優勢，產出高質量研究成果，并應用于生產生活。我國民辦高校由于建校歷史較短，其科研平臺還沒有完全建立起來，加之師資力量的不足，導致科研成果較少，對社會的貢獻有限。總之，民辦高校在發展過程中，應該及時以教育理念審視本校的教育實踐，關照社會的需求，以務實的教育理念促進民辦高校的教育實踐。

第三，教育理念的發展性要求我們要不斷豐富教育理念的內涵。高校的發展伴隨著教育理念的發展。近年來，我國一直在探索民辦高校分類管理的舉措，在分類管理視域下，營利性高校和非營利性高校勢必在投資機制、治理方式、教育理念等方面發生重大的差異，因此也就要求民辦高校要結合外部環境和變化以及自身的發展定位對教育理念的內容進行適當調整，不斷發展和豐富其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