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倩 楊 陽
(中國盲文出版社 北京 100050)
書籍是人類文明的主要載體,閱讀書籍是獲取知識的最佳途徑,也是實現個人發展的重要基礎。每年,全世界有數以百萬計的圖書出版,但其中僅有1%~7%的出版物被制作成能夠為盲人和視力障礙者獲取的無障礙格式版。目前全球視障人士總數約3.14億,他們中90%屬于發展中國家的低收入階層[1],我國目前約有1 700多萬視障人士,其中盲人數量超過800萬,這使得我國成為了世界上盲人最多的國家。多年來,視障人士面臨著嚴重的書荒,限制了他們接受教育的機會、融入社會的能力以及實現個人發展的權利,降低了他們的生活幸福感,影響了社會平等,給完成全球可持續發展目標造成了阻礙。
為了消除全球書荒,保障視力障礙者和其他印刷品閱讀障礙者學習文化和接受教育的權利,2013年6月27日,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orld Intellectual Property Organization, WIPO)成員國通過了《關于為盲人、視力障礙者或其他印刷品閱讀障礙者獲得已出版作品提供便利的馬拉喀什條約》(以下簡稱《馬拉喀什條約》),條約于2016年正式生效,是全球版權領域的首部人權條約。目前已有80余個國家和地區批準加入了該條約。該條約由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負責管理,并通過其牽頭建立的無障礙圖書聯合會(Accessible Books Consortium, ABC)與多個組織進行協作。我國于2013年簽署該條約。2021年10月23日,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三十一次會議表決通過了關于批準《馬拉喀什條約》的決定。2022年5月5日,《馬拉喀什條約》對中國正式生效。
《馬拉喀什條約》規定了“受益人”①和“作品”②范圍,明確了“無障礙格式版”③和“被授權實體”④的定義,要求締約方在國家層面實施條約時履行兩項主要義務,第一項義務是提供一個版權的限制與例外,以便使“受益人”和“被授權實體”能夠進行必要的修改,將作品的復制件制作成無障礙格式提供給印刷品閱讀障礙者。第二項義務是允許這些依據《馬拉喀什條約》規定的限制與例外或依法制作的無障礙格式版“跨境交換”[1]。根據《馬拉喀什條約》第五條,一國的“被授權實體”可以向另一國的“受益人”和“被授權實體”合法地提供其依法制作的無障礙格式版作品。為了便于開展跨境交換,“被授權實體”一般應申請加入無障礙圖書聯合會全球圖書服務(Global Book Service),并將其無障礙數字圖書資源目錄添加到該服務的數據庫中。該在線數據庫匯總了“被授權實體”上傳的圖書目錄。在跨境交換中,每個“被授權實體”既是接收者也是傳遞者:既可以根據本國“受益人”的需要在全球圖書服務數據庫中進行檢索,并請求獲取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無障礙數字圖書,以補充其館藏資源;也可將其無障礙數字圖書資源傳輸給其他提出請求的“被授權實體”或“受益人”。如果跨境交換的雙方均為已經批準和實施該條約的國家,交換無需征得著作權人的授權;但只要有一方未批準并實施該條約,那么無障礙圖書聯合會就需要在交換之前向圖書的著作權人尋求授權。截止到目前,已有109個被授權實體加入了無障礙圖書聯合會全球圖書服務,全球圖書服務數據庫中有超過75萬多種無障礙格式圖書,8千余種盲文樂譜,涵蓋了80個語種[2]。
2016年,為了慶祝《馬拉喀什條約》生效,加拿大國家盲人協會(Canadian National Institute for the Blind, CNIB)通過無障礙圖書聯合會向澳大利亞視覺障礙協會(Vision Australia)傳輸無障礙閱讀音頻文本[3]。此后,《馬拉喀什條約》的各締約國開始針對跨境交換修改國內法律,創設工作標準,建立工作流程,積極開展實踐。跨境交換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牽涉大量的國際合作,需要圖書情報、知識產權、信息技術、外語、編輯等多個領域專業人才的參與,存在一定的法律風險,加之各締約國的具體國情和國家利益各不相同,因此這項工作面臨多方面的挑戰,各締約國的工作進展參差不齊,總體而言,跨境交換工作還處于起步階段。以下列舉幾個主要締約國目前對跨境交換義務的規定和實踐情況。
作為美國的被授權實體之一,美國國會圖書館全國盲人及殘疾人圖書館服務部(National Library Service for the Blind and Print Disabled,NLS)采用了雙管齊下的跨境交換方式:一是使用無障礙圖書聯合會全球圖書服務與其他國家和地區分享無障礙格式版本圖書,目前已將存儲有太字節的可共享無障礙格式版本圖書的驅動器發送至無障礙圖書聯合會;二是與加拿大公平利用圖書館訪問中心等其他被授權實體直接建立合作關系,進行大規模圖書交換。由于NLS的有聲讀物采用一種特殊格式,不完全與美國以外使用的閱讀設備兼容,因此加拿大公平利用圖書館訪問中心和加拿大國家盲人協會正在將NLS的有聲讀物轉換為DAISY2.02格式,便于加拿大受益人在各種閱讀設備上閱讀[4]。NLS不向非本機構借閱者的個人提供服務,其他國家和地區有需求的讀者需要聯系其所在地或本國相關機構協助獲取圖書。
作為日本的無障礙格式圖書跨境交換主要執行機構,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也采取了與NLS相似的做法。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的無障礙圖書數據跨境傳輸包括兩種路徑:“視力障礙者/被授權實體—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無障礙圖書聯合會—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視力障礙者/被授權實體”和“視力障礙者/授權主體—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海外被授權實體—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視力障礙者/授權主體”[3]。
英國已有的立法對殘障人士的保護水準較高。為了充分保護著作權人和出版業界的利益,英國創設了“雙重標準”以限制用于跨境交換的無障礙格式作品類型和國外受益對象。適用《馬拉喀什條約》規定的其他締約國從英國引進無障礙格式作品時,受益人僅限于盲人和其他因為殘疾而患有閱讀障礙的人群,實施主體僅限于指定實體;而在英國國內則對所有的殘障人士無歧視對待,沿用同時允許受益人和指定實體實施著作權例外的高覆蓋做法。同樣地,英國國內的著作權例外適用于所有作品類型,但用于跨境交換和出口的無障礙格式作品僅限于條約中列出的具體類型[5]。
加拿大于2016年根據《馬拉喀什條約》的規定修改了本國的《版權法》,允許加拿大的非營利機構將作品的無障礙格式版出口到境外的非營利機構,刪除了對作品作者國籍的限制,即不再要求作品的作者必須為加拿大居民或《加拿大移民和難民保護法》所指的“永久居民”或是出口國的居民或永久居民,有力地擴展了跨境交換作品的范圍。此外,加拿大《版權法修正案》新增的規定與NLS的做法類似,加拿大的非營利機構可以向其他國家的知覺障礙者提供無障礙格式圖書,但個人應當通過非營利機構提交申請[6]。
俄羅斯國立盲文圖書館是俄羅斯的被授權實體之一,該圖書館已經在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的主持下與無障礙圖書聯合會達成一項協議,計劃以MP3無障礙格式向無障礙圖書聯合會發送部分圖書的簡介。但是截至目前,這些圖書還不具備完全兼容的目錄格式,因此尚未被列入無障礙圖書聯合會全球圖書服務的總目錄中。該機構雖然尚未開展實質性的跨境交換,但也已邁出了有益的第一步。
《馬拉喀什條約》在我國正式生效不久,具體實施細則正在制訂當中。中國盲文圖書館是我國唯一一家為廣大盲人群體提供公益性借閱服務的專業圖書館,將在我國實施《馬拉喀什條約》的具體工作中扮演重要的角色。經過多年的發展,中國盲文圖書館已經積累了豐富的閱讀障礙文化服務經驗,具備一定的履行跨境交換義務的工作基礎。
目前,中國盲文圖書館為全國盲人和盲人服務組織提供到館借閱、郵寄借閱、文獻查詢、教育培訓、信息化產品等多種文化服務,依托在線閱讀、數字圖書館、遠程教育培訓、盲人社區等八大服務平臺,通過互聯網、閱聽終端等傳播渠道,使全國城鄉盲人能夠便捷地借還盲人讀物,參加遠程教育培訓,在線聽賞文化講座和口述影像等。
“十三五”期間,中國盲文圖書館數字圖書館資源總量已超過20T,覆蓋中國圖書館分類法20個大類,114個子類,包含5 755種電子盲文,15.7萬種電子圖書,6萬小時有聲讀物,5 500小時視頻資源等。中國盲文圖書館在全國建設了132家分支館,累計與208家圖書館簽訂分支館協議;累計個人會員55 223人,集體會員186家。
中國盲文圖書館的實體館藏及數字資源與我國大部分視障人士的普通需求相匹配,盲文出版物主要包含時事政治類、教材教輔類、文學經典類、社會讀物類、音樂藝術類、醫藥保健類等;大字讀物主要為義務教育教材和教輔,低視力人群就業需要的按摩、鋼琴調律、心理咨詢等方面的自學教材和輔導材料,法律、醫學、計算機普及讀物,保健養生類讀物以及名家名著;有聲讀物則涵蓋醫學、心理學、音樂、文學、社會科學、計算機等領域,無障礙影視題材包括主題教育、少兒動漫、動作戰爭、現代都市情感、歐美經典、喜劇、古裝歷史等。
中國盲文圖書館通過線下、線上兩種渠道傳播實體館藏和數字資源:線下面向全國盲人和盲人服務組織開展文獻閱覽、外借、查詢、復制及專題咨詢服務,為各級各地公共圖書館盲人閱覽室提供免費循環借閱;線上通過聽海網和中國盲文圖書館數字圖書館網站、移動應用等五類渠道傳播數字資源,服務盲人等相關人員和機構。
履行《馬拉喀什條約》跨境交換義務將有助于我國閱讀障礙者文化服務機構提供更多優質的海外無障礙格式作品,更好地滿足視障人士的閱讀需求。同時,這項工作也將促進我國在閱讀障礙文化服務領域的國際交流與合作,助力中華文化“走出去”,增強我國在殘疾人服務領域的文化軟實力。
如前文所述,美國和日本的被授權實體都采用了雙管齊下的跨境交換方式,兩種方式互為補充,有利于提高跨境交換的效率。我國的閱讀障礙者文化服務機構在無障礙格式圖書國際合作方面的經驗比較欠缺,在實踐初期可以借鑒西方發達國家的這種方案,一方面,應盡快加入無障礙圖書聯合會全球圖書服務,將本館的無障礙圖書目錄及時按照要求上傳至全球圖書服務數據庫;另一方面,應針對我國閱讀障礙者的閱讀需求,與海外的重點被授權實體直接建立合作,以便大規模引進我國閱讀障礙者所需的讀物。也可參考國際館際互借的做法,通過國家圖書館或地區性公共圖書館等完成無障礙格式圖書的交換和域內統籌[7]。跨境交換是發達國家幫助發展中國家緩解印刷品閱讀障礙者面臨的“書荒”問題的最佳措施,我國閱讀障礙者文化服務機構應當把握時機,積極與國際組織和其他國家相關機構合作,暢通跨境交換的渠道,從而提升服務的質量。
中國盲文圖書館目前的館藏資源雖然可以解決大部分視障人士的一般閱讀需求,但相較于發達國家而言,供給總量還遠遠不足。隨著科技進步、經濟發展以及社會文明水平提高,視障人士的受教育程度和文化知識水平得到了提升,在學業和就業中面臨更加多樣的選擇,對生活的質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們對圖書的種類、格式、語種等方面的需求變得更加個性化,但多年來,因為受到版權、資金、人員等方面的限制,我國的閱讀障礙者文化服務機構為閱讀障礙者提供海外出版物的能力較為有限,中國盲文圖書館的館藏資源中外文圖書占總資源數的比例較低,種類有限,無法充分滿足多樣化的閱讀需求。筆者在調研中發現,近年來閱讀障礙者對于海外圖書的需求逐漸旺盛,這一點在視障學生群體中體現得尤為明顯,他們或對外國語言和作品有濃厚興趣,或因學業和深造的需要產生了相應的需求,需求領域包括音樂、社會學、文學等。隨著《馬拉喀什條約》生效,我國閱讀障礙者對海外出版物的新老需求將得到釋放,相關機構應當盡快對我國視障讀者對于海外無障礙格式作品的需求進行全面、深入的專項調研,為跨境交換中的圖書進口工作提供現實依據。同時,考慮到不同的無障礙格式作品特點不同,閱讀障礙者文化服務機構應當有重點地、分步驟地進口無障礙格式作品。例如盲文讀物制作專業性強、成本高、周期長,各國使用的盲文體系不同,但盲文是盲人的專用文字,尤其適合各年齡段的在校盲人學生學習使用,而且我國相關機構已經能夠提供英語二級盲文(目前國際出版物最常用的英語盲文形式)培訓課程,因此可以優先安排進口學生急需的、優質的盲文版學習材料。有聲讀物則是一種無需專門學習且有趣味的閱讀方式,既適合一般的學習,也適合娛樂消遣,適用人群和場景比較廣泛,可以適當擴大進口規模和范圍。無障礙影視能夠滿足廣大視障人士的文化娛樂需求,在進口時應當注意影視作品的上映時間,使我國視障人士有機會享受更具時效性的影視作品。
跨境交換包含無障礙格式作品的進口和出口。出版物出口是我國塑造國家形象,提高文化軟實力和文化影響力的一種途徑。我國閱讀障礙者文化服務機構在出口無障礙格式作品時應當確保作品在內容上能夠充分體現我國的優秀文化,在制作標準方面與國際接軌。目前,我國閱讀障礙者文化服務機構的某些無障礙格式圖書的制作標準與其他國家存在一定的差距,例如,有聲書制作中的圖像描述是一項重要且難以避免的工作。英美等國的相關機構對無障礙圖像描述進行了深入的研究,發布了訓練工具和最佳實踐指南等。羅斯于2017年通過了相關國家標準。細致且規范化的圖像描述能有效地提升有聲讀物的可理解性,便于視障人群形象、直觀地了解信息、學習知識。但我國的閱讀障礙者文化服務機構目前對這方面的關注不足,尚未形成相應的規范,影響了有聲讀物的質量和視障讀者的閱讀體驗。為了改善此類狀況,我國的閱讀障礙者文化服務機構應對無障礙格式作品的質量予以高度重視,推動制作機構建立相應的制作規范,生產符合國際標準的無障礙格式作品,使我國能夠通過履行跨境交換出口義務在海外殘疾人群體中樹立積極的形象。
目前,西方發達國家,尤其是英語國家的無障礙格式圖書資源較為豐富,他們在履行跨境交換義務中掌握更多的主動權。跨境交換要求我國與國際組織和其他國家相關機構開展合作與交流,對工作人員的外語水平和專業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例如在圖書編目環節,工作人員應當擁有圖書情報專業背景和良好的外語能力,能根據相關要求編寫外文版圖書元數據;在進口各類無障礙格式圖書時,工作人員應當熟練掌握外語和編輯相關知識,能對圖書的意識形態和質量進行嚴格把控,因為世界知識產權組織不為無障礙圖書聯合會圖書目錄中的圖書做背書,目錄中的圖書也不代表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的任何觀點[2]。建議閱讀障礙者文化服務機構在必要時建立多語種專項審核小組,以便準確、及時地完成審核工作。此外,由于各國的盲文體系存在較大差異,進口外文版盲文作品是一項更為復雜的工作,掌握中外雙語以及雙語盲文的專業人才是完成這項工作的理想人員。由此可見,閱讀障礙者文化服務機構應強化建設復合型外語人才隊伍,為順利開展跨境交換各環節工作奠定良好的基礎。
根據無障礙圖書聯合會的要求,各締約國的被授權實體在使用全球圖書服務時,應向無障礙圖書聯合會提交館藏資源的相關信息,即圖書的元數據,包括作者姓名、出版機構、出版年份等,向請求跨境交換的其他被授權實體傳輸圖書的電子文件,并且需要統計為本機構讀者提供的全球圖書服務數據庫中的圖書的數量,在此過程中應充分注意圖書管理的方法和流程,并留存相關圖書管理工作的記錄[2]。這就要求我國閱讀障礙者文化服務機構進一步提高數字化管理水平,建立統一的無障礙格式資源數字化管理平臺,同時完善館藏資源及相關信息的數字化管理流程,設置專人負責對跨境交換工作相關資料予以妥善記錄和保存;對跨境交換的圖書資源采取有效的技術保護措施,利用數字化手段建立一個高效的版權管理機制,防范無障礙格式作品在跨境傳播過程中產生的侵權風險[7]。
對于一個國家來說,閱讀是提高國民素質、促進教育公平的重要途徑。對于印刷品閱讀障礙者來說,書籍不僅是進步的階梯,更是黑暗中的一絲光明,絕望處的一縷希望。批準加入《馬拉喀什條約》是中國人權保障事業和版權事業中的里程碑事件。通過履行跨境交換義務,我國的閱讀障礙者文化服務機構不僅能將優質的海外讀物“引進來”,幫助印刷品閱讀障礙者獲得更加多樣化的閱讀資源,共享人類文明的豐碩成果,還可以向世界各地的印刷品閱讀障礙者輸送展現優秀中華文化的作品,以圖書為橋梁促進中外文化交流。我國的閱讀障礙者文化服務機構應當把握契機,應對挑戰,積極提升服務和管理水平,促進國際文化交流,增強我國的文化軟實力。
注釋:
① “受益人”是《馬拉喀什條約》規定的服務對象,包括盲人、視力障礙者、有閱讀障礙的人或者因身體殘疾而不能持書或翻書的人。
② “作品”指《馬拉喀什條約》規定可供“受益人”使用的內容,包括文學、科學和藝術領域內的一切成果,不論其表現形式或方式如何。
③ “無障礙格式版”是《馬拉喀什條約》規定的作品向“受益人”服務的形式,包括盲文版、大字版、有聲讀物、無障礙影視等。
④ “被授權實體”是得到政府授權或承認、以非營利方式向“受益人”提供教育、指導培訓、適應性閱讀或信息渠道的實體,以及主要活動或機構義務之一是向“受益人”提供相同服務的政府機構或非營利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