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存海 周 琳
進入21 世紀以來,中國和巴西的關系加速發展。中國自2009 年起連續14 年成為巴西的第一大貿易伙伴和主要外國投資來源國。自2012 年中國和巴西建立全面戰略伙伴關系以來,雙邊關系進一步向全方位、寬領域、多層次方向發展。
中巴關系的快速發展推動文化、教育和學術諸領域的交流與合作,這些領域的互動反過來又為中巴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的深入發展提供智慧支撐。相關研究發現①郭存海:《拉丁美洲的中國研究:回顧與展望》,載《西南科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 年第5 期,第2—6 頁。,無論是從事中國學相關研究的機構數量還是學者數量,抑或是中國學研究的網絡化、組織化程度,巴西都堪稱拉美之最。有鑒于此,全面梳理和評價巴西的中國學研究,洞察其發展特點和研究取向,探索中巴學術交流和合作空間,推動形成中巴學術共同體,助力中巴全面戰略伙伴關系就變得愈益必要和迫切。
巴西中國學研究的發展體現并反映中巴關系發展的階段性,其研究內容具有鮮明的時代性。早期游記漢學和新中國游記作品見證了巴西中國學研究的萌芽。改革開放后,真正學術意義上的中國學研究落地巴西,并在21 世紀后隨著中巴關系的日益密切而蓬勃發展。
和西方漢學一樣,巴西漢學事實上也起源于游記漢學。巴西游記漢學主要是由外交官開拓的。最早的游記漢學家或可追溯至李詩圃①郭存海:《拉丁美洲的中國研究:回顧與展望》,第1 頁。(Henrique Carlos Ribeiro Lisboa,1847—1920)。他 于1880年作為巴西外交使團的一員前往中國同清政府就《中國—巴西和好通商航海條約》進行談判,前后時長近兩年?;貒螅謩e于1888 年和1894 年出版了《中國和中國人:旅行筆記》(A China e os Chins: Recorda??es de Viagem)及其續本《“地打杜士”號上的中國人》(OS CHINS DO TETARTOS: Continua??o de A China e os Chins)。這兩部早期記錄中國的游記作品構成了巴西人對當時中國的總體看法。特別是《中國和中國人:旅行筆記》一書,其價值不言而喻:它是“第一部由巴西人撰寫,且通過直接觀察、系統地建立起對中國最初印象的書。作者在書中表現出少有人及的觀察能力,以人類學的眼光看待中國,精確地描述了中國的社會、文化和政治?!雹贖enrique Carlos Ribeiro Lisboa, Os Chins do Tetartos: Continua??o de A China e os chins.Rio de Janeiro: FUNAG/CHDD,2018.當然,更加難能可貴的是作者的客觀和遠見,正如2016年巴西古斯芒基金會再版該書時,巴西外交歷史與文獻中心主任毛里西奧·科斯塔(Maurício E.Cortes Costa)大使在序言中毫不吝惜地贊揚的那樣:“作者(向巴西社會)揭示了當時中國與中國人令人尊敬的品格,認為巴西可以學習中國,與中國政府建立富有成效的商業和政治伙伴關系?!雹跦enrique Carlos Ribeiro Lisboa, A China e Os Chins: Recorda??es de viagem. Rio de Janeiro: FUNAG/CHDD, 2016, p.5.
繼李詩圃之后,同為外交官的杜善篤(Labienno Salgado dos Santos,1894—1961)繼續推動巴西游記漢學的發展。④Janaína Camara da Silveira, Vis?es da China: Uma Visita ao Passado; S?o Paulo: Instituto Confúcio na Unesp, 2020, www.institutoconfucio.com.br/visoes-da-china-uma-visita-ao-passado, accessed May 07, 2023.杜善篤曾于1918 年被巴西政府派往中國擔任臨時代辦。在華兩年多的時間里,他親歷了20 世紀初社會政治制度已經發生巨變的、民國早期的中國,觀察中國當時的社會文化生活,評論分析政治與經濟事件。然而,直到離開中國20 多年后的1944 年,他才正式出版這本名為《中國觀察》(Vis?es da China)的圖書。
1949 年新中國成立后,為打破西方的外交孤立,中國掀起了民間外交和文化外交,催生了一批介紹“新中國”的游記作品。這些作品可以說既是早期游記漢學的延續和更新,又為巴西的當代中國研究提供了基礎和條件。從1949 年到1960 年,中國邀請了1500 多名有影響力的拉美人士訪華,其中相當一部分是知識分子。⑤William E.Ratliff, “Chinese Communist Cultural Diplomacy toward Latin America, 1949—1960,”The Hispanic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49.1 (1969): 53 – 79.巴西作為拉美大國,自然在受邀之列。這批受邀來華的巴西知識分子對中國的觀察和感觸書寫的出版,留下了巴西第一批關于新中國的著作。若蘇埃·吉馬良斯(Josué Guimar?es,1921—1986)是第一批見證新中國翻天覆地變化的巴西記者之一。他于1952 年訪問中國,驚嘆于中國的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他對新中國的深刻觀察和熱情謳歌集中體現于他撰寫的《耶利哥之墻:旅行回憶錄》(As Muralhas de Jericó: Memórias de Viagem,2001),遺憾的是這部巴西最早見證新中國的圖書直到作者逝世十五年之后才得以出版。⑥Maria Luíza Ritzel Remédios, Memórias e Testemunho, Pacto Referencial e Pacto Autobiográfico: As Muralhas de Jericó de Josué Guimar?es.Porto Alegre: Nonada: Letras em Revista, 2010, pp.159 – 172.巴西法官奧斯尼·杜瓦特·佩雷拉(Osny Duarte Pereira,1912—2000)是一個民族主義者,他曾于1950 年代隨巴西法學家代表團訪華。1956 年,他的第一本關于新中國的著作《我們與中國》(Nós e a China)在巴西出版,次年又出版了《今日中國》(A China de Hoje)⑦傅一晨:《巴西及其視域中的“多個中國”:巴西學術界如何理解中國》,載《拉丁美洲研究》2019 年第4 期,第49—50 頁。??梢园l現,鑒于當時的政治環境以及巴西訪華人士自身的政治態度,從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之前,這個時期的游記作品都有鮮明的時代烙印,某種程度上都帶有意識形態色彩。
隨著中巴建交以及中國改革開放的推進,兩國人員交流日益增多,合作領域不斷擴大。與中巴關系的發展相適應,真正意義上的中國學研究隨之在巴西興起,且研究內容更具學術屬性,意識形態色彩大大減弱。“文化大革命”結束不久,巴西記者兼作家赫羅內達·斯圖達特(Heloneida Studart,1932—2007)開啟了其長達一年的中國之旅。她將當時百廢待興的中國同巴西東北部類比,于1978 年出版了《中國與巴西東北部相通》(China: O Nordeste Que Deu Certo)一書。1982 年,作家溫布托·布拉加(Humberto Braga,1927—2012)出版了《紅色東方》(O Oriente é Vermelho),記錄和描繪了中國特有的民俗文化特性。理查德·喬珀特(Ricardo Joppert)被認為是這個時期巴西最重要的漢學家,他對中國文化特別是陶瓷藝術頗有研究,著有《中國的文化根基》(O Alicerce Cultural da China,1978)、《中國瓷器》(A Porcelana Chinesa,1985)以及《青綠三昧》(Samadhi em Verde e Azul,1983)。巴西圣保羅大學東方語言系教授羅四維(Mário Bruno Sproviero)從1980 年代起就致力于中國哲學、宗教、神話等方面的研究,還第一次將《道德經》直接從古代漢語翻譯成葡萄牙語出版。1999年,巴西藝術史家若澤·羅伯托·特謝拉(José Roberto Teixeira)教授基于其博士論文出版了《中國在巴西》(A China no Brasil),以其詳實的資料系統梳理了歷史上中國文化對巴西社會和文化的影響。盡管這個時期巴西中國學的關注對象集中于社會發展和文化藝術,但對經濟的關注也開始顯露。這集中體現在卡洛斯·德拉蒙德(Carlos Drummond)的《大中華之旅》(Viagem à Grande China,1994)上。
進入21 世紀以來,中巴關系全面、快速發展,由此帶動對彼此語言和文化知識的強烈需求,漢語和葡萄牙語教學機構應運而生。在巴西,以孔子學院為代表的中文教學與文化傳播機構大受追捧。根據初步統計,截至2022 年10 月底,拉美地區共開設47 所孔子學院和17 個孔子課堂,其中僅巴西一國就有12 所孔子學院和6 個孔子課堂;而在中國,開設葡萄牙語課程的高等院校共有59 所,其中有42 所開設葡萄牙語本科專業,有17 所開設??苹蜻x修課程。①截至2022 年底的統計數據,共開設葡語課程高校數量為59 所,其中42 所為葡語專業本科,其他的是??苹蜻x修課程。與此發展相適應,兩國的相關研究機構或組織也迅速發展:在中國,從事包括巴西在內的拉美研究的機構多達65 家,而巴西的各類中國學相關研究機構或組織超過40 家。
巴西中國學研究的興起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是研究機構的快速擴張。2000 年之前,巴西盡管有少數學者研究中國,但沒有專門的中國問題研究機構。當前巴西的中國學研究機構都是進入21 世紀,特別是在第二個十年以后建立起來的。其次是研究人員的急劇增加。進入21 世紀以來,從事中國學研究的學者數量驟然增加,其中既有轉自其他研究領域的學者,也有專門致力于中國學研究的新生代。再次是中國學研究的網絡化和組織化程度高。研究人員的數量激增及其背景多元化推動著巴西中國研究的網絡化。2017 年巴西中國研究學會成立并舉辦首屆“巴西當代中國研究論壇”,該論壇迄今已舉辦六屆。這是拉美地區第一個系統地團結中國學研究學者就中國問題持續開展學術交流和對話的制度化平臺,其組織化和網絡化程度可見一斑。2023 年在巴西總統盧拉訪華前夕,巴西中國研究學會還發表公開信,就中巴關系表達集體立場,產生了重要影響。
巴西中國學研究的蓬勃發展既豐富了中巴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的內涵,又為深化這種關系提供了支撐。為全面把握巴西中國學研究概貌,了解其發展現狀、研究特點和合作訴求,幫助兩國學界發現學術交流與合作空間,為中巴全面戰略伙伴關系行穩致遠提供智慧支撐,我們組織了一次“巴西中國學研究調查”①該項調查由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院提供支持,郭存海牽頭組織實施,調查時間是2022 年9—11 月,成員包括巴西南里奧格朗德聯邦大學國際戰略研究博士、河北師范大學秘魯研究中心副研究員傅一晨(Felipe Camargo Gaiotto),河北師范大學副教授、巴西弗魯米嫩塞聯邦大學孔子課堂中方負責人、里約熱內盧天主教大學孔子學院前中方院長喬建珍(任期:2012—2020),四川外國語大學西葡語系葡萄牙語教研室主任、北京語言大學博士研究生唐思娟,以及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碩士研究生周琳等。如無特別說明,本文調查數據均來源于郭存海等人的《巴西中國學研究調查》(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院,2022 年,未出版)。。本項調查主要包括機構調查和學者調查。
根據粗略統計,巴西有關中國研究的機構有43 個。需要說明的是,列入統計范圍的并非全是具有實質性意義的研究機構,其中既包括通常在大學設立的各類研究所(中心)、研究小組,又包括獨立的民間智庫、商會、文化傳播機構,以及自媒體/自組織等,是一種廣泛意義上的涉中國“研究”機構。這樣統計旨在全面了解當前巴西的中國知識生產和傳播機構,以便中國同行與之對接,推動構建一種普遍的中巴知識生產和傳播協作體。
總體來看,巴西有關中國研究的機構大體可以分為四種類型。首先,高等院校是巴西涉中國研究機構最主要的載體。比如在納入統計的43家機構中,有一半以上(25 家)設在高等院校內,圣保羅大學、坎皮納斯州立大學、里約熱內盧天主教大學、米納斯吉拉斯聯邦大學等重點高校均建立了中國相關研究機構。其次,以民間智庫為代表的非營利性機構。巴西國際關系研究中心(CEBRI)和巴西—中國研究所(IBRACH)是兩家比較活躍和有影響力的涉中國研究民間智庫,均聚焦中國和巴西的關系,以及公共政策和創新合作等。再次,以服務中巴經貿合作為主要目的的商業協會或組織。比如巴西商業領袖組織中國區(LIDE-China)旨在建立和加強兩國之間的經貿關系,團結中巴工商界人士,為中國的投資創造更有利的條件。最后,社交媒體成為傳播中國信息和知識最活躍的陣地。一些對中國感興趣或從事中國研究的青年學生和學者積極利用Instagram、Twitter 等新媒體平臺傳播中國信息和知識。主要由留學中國的青年知識分子創辦的“觀中國”(Observa China)邀請中國學者或者研究中國問題的巴西學者舉行各種在線對話、講座或者辯論,并通過直播和錄制方式持續對巴西社會進行傳播。
機構命名規則反映出巴西中國學研究機構發展的階段性特征。在巴西,研究涉中國的智庫或機構其目標往往并非只是了解中國,中國只是其核心目標之一或是其有機組成部分。有些研究機構的主要目標是探索多元化的東亞/亞洲甚或整個東方;而鑒于中國的國際地位和影響力,中國是其繞不開的或者必然的重要研究對象。但這些機構的名稱通常都冠以“東亞”、“亞洲”或“東方”,比如米納斯吉拉斯聯邦大學東亞研究中心(CEAO-UFMG)、巴西利亞大學亞洲研究中心(NEA-UnB)和圣卡塔琳娜聯邦大學東方研究所(IEO-UFSC)。這種情況尤其發生在進入21 世紀甚至其第一個十年之前。根據調查,這類機構共有14 個,占比約三分之一。進入21 世紀第二個十年以來,巴西學術界對中國給予了特別關注。這個時期成立的中國學研究機構或組織則直接冠之以“中國”或者“中國—巴西”,比如坎皮納斯州立大學中國研究中心(CEC-UNICAMP)和中國巴西研究所(IBRACH)。這類機構或組織共有21 個,占比接近二分之一。當然,隨著“金磚”概念的提出和發展,也有4 個冠以“金磚”的機構專注于中國學研究,比如圣保羅大學金磚國家研究中心(GEBRICS-USP)和南里奧格朗德聯邦大學金磚研究中心(NEBRICS-UFRGS)。
巴西涉中國研究機構的成立時間和地理分布也反映出中巴關系的發展特點。首先,在時間分布上,反映出和中巴關系發展階段的高度一致性。根據調查,在43 個涉中國研究機構中,成立于2000 年(不含)之前的只有3 個。進入21 世紀的第一個十年,新增涉中國研究機構8 個。直至2011 年以來,涉中國研究機構才急劇增加,新增機構數量高達33 個,也就是說,巴西涉中國研究機構有近80%是進入21 世紀第二個十年后發展起來的。這充分表明,巴西涉中國研究機構發展的階段性特點同中巴關系的發展是高度一致的。其次,在地理分布上,體現出中巴交流與合作的地域性特點。統計發現,巴西涉中國研究機構(不包括7 家自媒體/自組織),位于里約熱內盧州的有14 個,圣保羅州13 個,圣卡塔琳娜州3 個,首都巴西利亞2 個,而米納斯吉拉斯等州各1 個。圣保羅州是巴西的經濟和工業中心,堪稱巴西的“經濟首都”,是中巴經貿合作的主要發生地;而里約熱內盧州是巴西的文化中心和經濟重鎮。與此同時,兩州也是巴西著名學術機構和高等院校最集中的地區,因此不難理解巴西涉中國研究機構為何高度集中于此。
為準確把握當前巴西中國學研究學者的群像和特點,調查團隊以定向和非定向兩種方式發放調查問卷。主要調查對象是巴西中國學研究學會136 名登記會員(2019),這些會員廣泛活躍于高校、智庫、政府、商會,抑或媒體和咨詢公司。本次針對學者個人的問卷調查共收回有效問卷116 份,占會員總數的85%,據此推測有效樣本的問卷結果可以反映出巴西中國學研究學者的概貌。
從學者性別分布來看,男性總體上多于女性。統計發現,在收回的116 份有效問卷中,共有男性66 名,占56.9%,女性49 名,占42.2%,第三性別1 名,占比0.9%。這說明,巴西從事中國學研究的學者中,男性數量多于女性,不過仍保持大體平衡,沒有出現嚴重的性別比例失衡現象。
從年齡分布來看,青年學者是巴西中國學研究的主要力量。統計顯示,巴西從事中國學研究的學者中,年齡為31—40 歲的最多,占比超過三分之一(34.5%),年齡為41—50 歲的中年學者次之,占27.6%。50 歲以上的中老年學者合計占比只有16.4%。值得注意的是,年齡在20—30 歲的學者占比也達到21.6%,反映出巴西中國學研究新生代的巨大潛力,尤其在利用新技術和新媒體開展中國知識生產與傳播方面。按照世界衛生組織的青年標準(15—44 歲),巴西從事中國學研究的青年學者比重超過50%,也就是說青年學者是當前巴西中國學研究的主要力量,由此不難想象中國學研究在巴西的發展潛力。
從外語掌握情況來看,盡管有44%的巴西學者懂兩種或以上外語,但不足三分之一的巴西學者可以使用中文開展研究。調查發現,英語是巴西學者開展中國學研究使用的主要語言,超過87%的巴西學者使用英語搜集葡萄牙語以外的中國研究文獻。與此同時,鑒于葡萄牙語和西班牙語同宗同源,有超過51%的巴西學者懂西班牙語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然而,令人略感意外的是,即使作為拉美地區中國學研究學者數量最多的巴西,能夠閱讀和使用中文文獻的巴西學者仍不足三分之一(28.5%)。這在相當程度上限制了巴西學者使用的文獻來源,不利于巴西學者全面、客觀、深刻地理解中國。
從學歷結構來看,有一半的中國學研究學者擁有博士學位。統計顯示,巴西從事中國學研究的學者絕大部分(79.3%)擁有碩士研究生以上學歷,其中碩士研究生學歷接近三分之一,博士研究生學歷達到50%(包括博士后研究學者17.2%)。這充分說明,在學歷層次上,巴西的中國學研究學者基本上是達標的。這為進一步開展高質量的中國學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學術基礎。
從學術背景來看,巴西中國學研究學者的專業背景多元而集中。調查發現,一方面,從事中國學研究的巴西學者,其學術背景多元,涉及不同專業領域,比如教育學、管理學、社會學、法律,甚至哲學和藝術等。另一方面,這些學者的專業背景高度集中于國際關系和經濟學。國際關系相關專業背景的學者接近40%(39.7%),經濟學專業雖略次之,但也超過20%(20.7%),兩者合計接近三分之二。而歷史學、語言學、哲學和藝術學等人文專業背景的學者比重合計僅為12.9%。這一統計數據既和現有的巴西中國學研究文獻的統計發現相一致,也符合當前中國和巴西關系發展的現實:作為全球新興大國和金磚機制成員,兩國在國際關系和全球治理諸領域存在較多的交流和合作空間,而經濟又是連接中巴最緊密、最堅實的紐帶。
從研究領域來看,巴西學者的關注議題比較廣泛,但多集中于和當前中國現實比較密切的領域。進入21 世紀以來,受全球化和中巴關系密切的影響,兩國更加注重雙邊關系發展以及在全球性問題上的溝通與協作,中巴交流合作平臺逐步擴大。與此相一致,巴西的中國學研究議題也逐漸從20 世紀后期注重社會和歷史文化研究轉向中國現實問題研究。調查數據顯示,巴西的中國學研究學者有56.9%集中于國際關系領域,有37.1%集中于經濟相關領域,政治相關領域相對次之,只有33.6%。而選擇以文化、歷史、語言、文學等人文科學為其主要研究對象的巴西學者比重從21.6%降至7.8%不等,顯示出和社會科學領域的天壤之別。
從研究方式看,合作研究是巴西學者開展中國學研究的主流方式,這是截然不同于其他拉美國家的一大特點。在受調查者中,獨立開展中國問題研究的巴西學者比重不足20%;其中67%以上的受調查者表示,合作研究是其開展中國學研究的主要方式,無論合作方是中國學者還是巴西學者。其中,選擇與中國同行開展合作研究的比重稍高,達到35.3%,而選擇與巴西同行合作研究的比重次之,但也接近三分之一(32%)。這表明,巴西學者更青睞合作開展中國學研究。
從研究經費來看,自費是巴西學者開展中國學研究的主要經費來源。調查表明,有將近60%的受調查者是自費開展學術研究的,這一發現出人意料。盡管如此,但從研究成果來看,這絲毫未減巴西學者研究中國問題的熱情和投入。研究經費來自大學和巴西政府資助的比重不足五分之一:大學提供研究經費的比重只有15.5%,政府資助中國學研究的比重略高,但也只有16.4%。相比之下,由中巴共同資助的研究比重更高一些,達到21.6%。不過值得注意的是,由中國國家留學基金委和私人企業資助的研究項目也占有不小的比重(17.2%),特別是前者資助的“理解中國”留學生項目(博士和博士后)和訪問學者項目。隨著中巴關系的深入發展和學術交流合作的擴大化,共同資助的聯合研究將越來越成為主流。
中文是巴西學者開展中國學研究的首要挑戰。調查顯示,有超過72%的受調查者表示,中文的學習和使用困難是其開展中國學研究面臨的主要障礙。與此同時,有50%左右的受調查者表示他們面臨的主要困難還包括與中國學者交流機會較少、獲取公開檔案與數據的渠道較少等。事實上,獲取公開檔案和數據問題在一定程度上是受語言障礙的影響,但有如此高比重的受調查者將與中國學者交流機會較少視作主要困難之一非常令人深思。此外,值得注意的是,有31%左右的受調查者認為他們遇到的主要困難包括與中國相關的學術會議較少、中巴人員交流項目較少等。這些某種程度上出乎意料的調查發現,非常值得中巴雙方,特別是中方采取相關措施加以調整。
擴大和中國學者的交流與合作是巴西學者最希望得到的幫助。調查發現,有超過87%的受調查者希望擴大兩國研究人員的交換和交流項目,增加與中國學者直接交流的機會(80.2%)。這一發現進一步證實了加快中巴學術交流與合作的緊迫性和必要性。有60%左右的受調查者希望其中國學研究成果能夠有更多的發布渠道,有56%的受調查者希望舉辦更多與中國相關的講座或會議,另有31%的巴西學者希望增加中文研究文獻獲取渠道或平臺。這些發現充分反映出巴西學者對擴大兩國知識生產和交流傳播充滿期待和熱望。
透過上述問卷調查,基本上可以繪制出巴西中國學研究學者的集體畫像:以中青年學者為主,擁有相當的學術功底,盡管客觀研究條件受限,仍飽含中國學研究熱情,專注于崛起的中國在國際體系中的地位以及中巴在經濟貿易和全球治理諸領域的合作,特別渴望與中國同行加強學術交流與合作。這種集體畫像大體上刻畫出巴西中國學研究學者的主要關注點及其主觀世界里的中國形象。
透過上述調查分析,可以發現巴西中國學研究的一個顯著特點,即“當代中國”取向。換言之,巴西的中國學研究以“當代中國”為研究導向,高度聚焦新中國成立以來特別是當前中國的政治、經濟、社會和對外關系等領域的政策和動態變化,而對漫漫歷史長河凝結而成的中國思想、文化、語言和藝術等關注甚少。
進入21 世紀以來,巴西的中國學研究實現跳躍式發展,作為中國學研究組成部分的傳統漢學亦有進展。然而,無論從學者數量還是成果數量來看,都“寥寥可數”,傳統漢學研究主要集中于中國的傳統文化和藝術、思想和宗教,以及中國歷史和中國典籍思想譯介等少數幾個領域。
沈友友(Giorgio Sinedino)是當代巴西最具代表性的漢學家之一,他因在中國典籍思想和文化譯介與研究方面的杰出貢獻而聲名遠播。沈友友迄今已經出版了《論語·葡語解義》(2012)、《老子道德經河上公注·葡語通釋》(2015)和《南華真經(莊子)內篇·葡語解析》(2022)等帶有詳細闡釋的譯著。其中,2012 年出版的《論語·葡語解義》是歷史上首個直接從古代漢語翻譯的葡萄牙語版本,也是目前為止西方世界唯一一個帶闡釋的版本;而2022 年出版的《南華真經(莊子)內篇·葡語解析》,也是首次直接由古代漢語翻譯成葡萄牙語。①莫成雄:《巴西漢學家沈友友:我為何熱衷翻譯中國傳統作品?》,中國新聞網,https://www.chinanews.com.cn/gn/2022/10-27/9881319.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3 年4 月26 日。此外,沈友友還發表了豐富的研究成果,廣泛涉及《詩經》《禮記》等儒家經典以及《漢書》等。
安德烈·布埃諾(André da Silva Bueno)堪稱巴西傳統漢學研究的集大成者,幾乎以一人之力撐起了巴西傳統漢學。他是里約熱內盧聯邦大學東方史學系副教授和東方主義項目主任,主要聚焦中國的當代新儒學、古典哲學、語言、歷史、文化、藝術和宗教,間或關注當代中國的移民、計劃生育政策以及中巴關系等。安德烈·布埃諾可以說是巴西漢學研究領域最勤奮、研究成果最豐碩、涉獵領域最廣泛的漢學家。截至目前,他已經出版了數部著作,60 多篇論文②詳見其個人網站:https://andrebueno.academia.edu/,最后訪問日期:2023 年4 月27 日。,其中《漢代中國與西方》(A China Han e o Ocidente,2006)、《中國歷史百篇》(Cem Textos de História Chinesa,2009)、《孫子兵法十三篇》(A Arte da Guerra: Os Treze Capítulos Originais,2011)等代表性論著是向巴西人傳介中國歷史傳統和思想文化的重要文獻。此外,安德烈·布埃諾還積極搭建傳統漢學研究平臺,創辦了“東方主義”項目網站,收集、整理并翻譯了大量中國古代文獻。③大量有關中國古代典籍的葡萄牙語文獻可見于http://chines-classico.blogspot.com/.這些豐富多元而又分類科學的中國歷史和古代典籍為葡萄牙語世界的讀者和研究者走近中國傳統思想和文化提供了關鍵指南。
盡管巴西學界較少涉獵傳統漢學,但隨著中巴教育交流與合作日益頻繁和密切,留學中國的新生代漢學家正被吸引到這一被人忽視的領域。馬德武(Matheus Oliva da Costa)可謂1990 后新生代漢學家的典型代表。他專注于中國的宗教和古代哲學思想研究,出版了兩本相關的重要著作:一部是《熱帶道教?》(Daoismo Tropical?,2019),一部是《儒學:一種跨文化的方法》(Confucionismo: Uma Abordagem Intercultural,2021)。前者著重研究道教及其傳入巴西的文化交流史,后者系統分析中國的崛起如何提升了全世界對儒家和道家文化的興趣。
和傳統漢學相反,巴西學術界高度關注當代中國問題。當代中國學研究可謂“人多勢眾”:研究人員眾多,研究議題豐富,研究方法多樣,研究成果豐碩。事實上,這一現象的生成有其堅實的基礎支撐。如前調查分析所述,巴西中國學研究學者的學術背景和研究領域比較多元化且相對聚焦于國際關系、經濟學、政治學等社會科學。和20 世紀90 年代相比,巴西中國學研究學者的關注點已經從傳統的文化藝術轉向多維度的當代中國問題。這表明巴西學術界對中國的認識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即中國必須被視為國際政治體系中的大國。換言之,中國對世界上任何地區的外交政策都可能對巴西產生影響。
巴西中國學研究的當代轉向體現于各類具體研究成果。根據研究主題,這些有代表性的成果大體可歸為三類:其一,中國的經濟發展與中巴經貿關系;其二,中國的國家與社會;其三,中國的對外關系。
1.中國的經濟發展與中巴經貿關系
巴西學者對中國經濟特性的關注似乎更多服務于中巴經濟關系研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巴西學者解讀中國經濟發展模式的核心路徑;路易斯·保利諾(Luís Antonio Paulino)認為,此種新模式試圖避免“中等收入陷阱”,這是尋求克服處在國際經濟體系邊緣的國家的典型特征。④Luís Antonio Paulino, “Padr?es Recentes de Crescimento e Desenvolvimento da China(2008—2017),”Perspectivas 52.9 (2018):119 – 136.在所有研究中國經濟的學者中,埃利亞斯·雅博爾(Elias Jabbour)教授最受矚目。他不僅發表了大量有關中國市場經濟和新發展模式的論文,而且在巴西媒體上積極宣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他的中國經濟思想集中體現在他2021 年出版的《21 世紀的社會主義》一書中。①Elias Jabbour and Alberto Gabriele, China: O Socialismo do Século XXI.S?o Paulo: Boitempo, 2021.
關于中國發展模式的分析有力支撐了中巴經濟合作研究。ABC 聯邦大學教授喬治·羅曼諾·舒特(Giorgio Romano Schutte)在《資本的綠洲》一書中分析了中國在巴西投資的特殊性,認為中國資本投資巴西合情合理,并建議巴西以中國發展模式為鑒。②Giorgio Romano Schutte, Oásis para o Capital - Solo Fértil para a “Corrida de Ouro”: A Dinamica dos Investimentos Produtivos Chineses no Brasil.Curitiba: Appris Editora, 2020, pp.89 – 92.中國投資之于巴西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生產關系的影響一直是思力傲·平冢(Célio Hiratuka)的核心研究議題。他認為,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后中國優先考慮在拉美的投資提升了對拉美國家的挑戰。③Célio Hiratuka, Mudan?as na Estratégia Chinesa de Desenvolvimento no Período Pós-Crise Global e Impactos sobre a AL.Campinas: Texto Para Discuss?o Unicamp, 2018, https://www.eco.unicamp.br/images/arquivos/artigos/3630/TD339.pdf, accessed April 28, 2023.圣地亞哥·布斯特洛(Santiago Bustelo)和馬爾科斯·雷斯(Marcos Reis)則認為,中國經濟進入“新常態”或成為中巴關系的分水嶺;巴西必須為這個新階段做好準備,以加強與中國的伙伴關系。④Santiago Bustelo and Marcos Reis, “The Economic Relationship Between Brazil and China: Recent Trends and Prospects,”International Integration of the Brazilian Economy. Ed.Elias C.Grivoyannis.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9, pp.247 – 264.
2.中國的國家與社會
和對經濟議題的高度關注形成顯著對比的是,巴西學界仍缺乏對中國的社會、歷史、文化、哲學、文學的深刻分析和理解。不過,新媒體的出現激發了巴西學者對上述領域的研究。
資深社會學家安娜·賈瓜里貝(Anna Jaguaribe,1949—2021)強調了國家在中國經濟發展中的作用。⑤Anna Jaguaribe, Capacidades Estatais em Países Emergentes: O Brasil em Perspectiva Comparada.Brasília: Ipea, 2015, https://repositorio.ipea.gov.br/bitstream/11058/4222/1/td_2085.pdf, accessed April 28, 2023.周雷和彼得拉斯·謝爾頓·尊帕諾(Petras Shelton Zumpano)通過訪談、實地調查和文獻分析,考察了中國投資巴西時面臨的政治倫理、生態保護、精英知識生產和媒體傳播方面的困難。⑥Lei Zhou and Petras Shelton Zumpano, “Chinese Involvement in Brazil’s Development: Massive Investments Bring Environmental and Cultural Challenges,”Chinese Research Perspectives on the Environment, Ed.Jianqiang Liu.Brasil: BRILL,2019, pp.176 – 186.與此類似,露西婭·達·席爾瓦(Lucia da Silva)的博士論文也注意到巴西企業家在華經商可能面臨的文化挑戰。⑦Lucia da Silva, “Executivos Brasileiros na China: Adapta??o e Dificuldades em Empresas Brasileiras,”Diss.Campinas, 2020, p.8.瑪麗安娜·德爾加多·巴爾別里(Mariana Delgado Barbieri)始終致力于研究中國的環境及相關法規,其博士論文指出中國需要轉向參與式的環境保護主義。⑧Mariana Delgado Barbieri, “Sociedade Civil, Estado e Quest?o Ambiental na China,”Diss.Unicamp, 2020, p.1.基于對中國工人日常生活的社會學分析,迭戈·阿莫里姆·沙維爾(Diego Amorim Xavier)系統而科學地考察了中國的工作道德和效率,認為中國工人的道德與其人際關系網和傳統價值觀直接相關。⑨Diego Amorim Xavier, Moral e Eficácia do Trabalho na China-Uma Análise Sociológica no Universo dos Trabalhadores Migrantes Chineses.Campinas,Seminário Pesquisar China Contemporanea, 2020, https://econtents.bc.unicamp.br/eventos/index.php/chinabrasil/article/view/3518, accessed February 28, 2010.
3.中國的對外關系
巴西學者專注于中國對外關系既與中國在國際舞臺上的崛起有關,也是觀照謀求大國地位的巴西自身?;诖耍臀鲗W者的研究聚焦“一帶一路”倡議、南南合作、中國和國際新秩序構建、全球治理、中美關系、中國與亞洲其他國家和地區的關系、中國與巴西的關系,以及中國與拉丁美洲的關系等。
“一帶一路”倡議和國際新秩序一直是巴西學者集體潛意識里的主題。奧利弗·斯特恩克爾(Oliver Stuenkel)指出,中國參與了國際機制建設,但并不想取而代之。他稱這種新現象為“后西方世界”,并稱這可能為拉美地區帶來新機遇。①Oliver Stuenkel, “New Development Banks as Horizontal International Bypasses: Towards a Parallel Order?,”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11.62 (2017): 236 – 240.卡琳·科斯塔·巴斯克斯(Karin Costa Vazquez)對此表示認可,她分析了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在可持續基礎設施融資中的作用,認為拉美可以幫助建立一個遠離以西方為中心的世界。②Karin Costa Vazquez, “The AIIB and Sustainable Infrastructure: A Hybrid Layered Approach,”Global Policy 10.4 (2019):593 – 604.哈維爾·瓦德爾(Javier Vadell)等學者一直關注“一帶一路”倡議對西方主導的新自由主義全球化可能帶來的挑戰。③Javier Vadell et al., “De la Globalización a la Interconectividad: Reconfiguración Espacial en la Iniciativa Belt & Road e Implicaciones para el Sur Global,”Revista Transporte y Territorio 21 (2019): 44 – 68.
中國與亞非拉和主要國家的關系是巴西國際關系學者關注的永恒主題。馬爾科斯·科爾代 羅·皮 雷 斯(Marcos Cordeiro Pires)和 泰斯·卡羅琳·拉塞爾達·馬托斯(Thaís Caroline Lacerda Mattos)等比較了自視例外國家的中美所塑造的不同國家形象:美國塑造了“昭昭天命”的形象,而中國則在“天下”原則下尋求建立一個悠久且和平的文明形象。④Marcos Cordeiro Pires and Thaís Caroline Lacerda Mattos, “Concep??o de Excepcionalidade na Consciência Social de Estados Unidos e China como Elemento para Reflex?o sobre Disputas Hegem?nicas,”Brazi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7.3(2018): 552 – 580.基于這種不同的形象設計,路易斯·安東尼奧·保利諾與馬爾科斯·科爾代羅·皮雷斯看到,國際秩序正歷
經一個重新調整的時期,中國的崛起遏制了美國的單邊主義。⑤Luís Antonio Pires Paulino and Marcos Cordeiro Pires, A Competi??o entre Estados Unidos e China e o Governo Biden. S?o Paulo: Projeto Editorial Praxis, 2021, http://www.criticadocapital.org/geopolitica2020.pdf#page=48, accessed April 30, 2023.但克勞迪婭·特雷維桑(Claudia Trevisan)滿心憂慮:中美爭端使拉美國家被迫選邊站隊,這不符合包括巴西在內的拉美國家的利益。⑥Claudia Trevisan, “The Risks to Latin America from the Breakdown of US-China Relations,”Asian Perspective 47.16 (2021):191 – 201.巴西學者也注意中國和其他重要國家的雙邊關系。毛里西奧·桑托羅(Maurício Santoro)在其最新著作中系統分析了中國和巴西是如何共同努力構建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的。⑦Maurício Santoro, Brazil-China Relations in the 21st Century: The Making of a Strategic Partnership.Singapore: Palgrave Macmillan, 2022.迭戈·保塔索(Diego Pautasso)等人則聚焦中國南海領土爭端,認為該爭端不僅影響中越雙邊關系,還可能影響地區一體化和美國在東南亞的力量投射。⑧Diego Pautasso et al, “As Disputas Sino-Vietnamitas no Mar do Sul: Desafios Para Além da Quest?o Regional,”Carta Internacional.18.3 (2017): 54 – 76.中日關系受到巴西學者的特別關注。若澤·弗洛里亞諾·佩雷拉·利馬·菲爾略(José Floriano Pereira Lima Filho)發現,二戰后中日雖然都從務實主義出發實現了共同的經濟利益,但沒有消除亞洲兩個最大經濟體面臨的地緣政治和環境挑戰。⑨José Floriano Pereira Lima Filho, “Quest?es Estratégicas na Rela??o Jap?o-China: Uma Análise Qualitativa sobre a Economia Política da Coopera??o, Desenvolvimento Pragmático após a Segunda Guerra Mundial e Seus Antecedentes,”Diss.University of Brasília, 2017, p.348.
巴西中國學研究的“當代中國”取向,究其根本源于巴西作為一個全球新興大國的國家身份認同。從客觀條件來看,“巴西擁有在世界強國中謀求一席之地的所有物質條件”⑩General Carlos de Meira Mattos, Brasil: Geopolitica e Destino.Rio de Janeiro: Biblioteca do Exército Editora, 1975, p.1.轉引自:周志偉:《國家身份、集體身份與激勵機制——巴西參與金磚國家的核心動機分析》,載《拉丁美洲研究》2022 年第5 期,第20—39 頁。,這種自我認知是支撐巴西謀求大國地位的基本信念。事實上,一百多年來,巴西正是基于對自身潛力的認知一直努力爭取國際社會對其“大國”地位的廣泛認同。鑒于巴西在資源、人口、經濟規模、發展潛力,以及包括氣候變化在內的全球治理問題上可能發揮的舉足輕重的作用,國際社會對這個“未來之國”謀求大國地位的努力不斷給予正向反饋。這進一步激勵了巴西追求大國身份地位的主觀意愿和客觀行動。這種追求集中體現于巴西堅定參與金磚機制并高度認同其金磚成員身份。①周志偉:《國家身份、集體身份與激勵機制——巴西參與金磚國家的核心動機分析》,第20—39 頁。金磚機制是新興國家尋求替代性合作的制度性嘗試,以推動構建更加公平公正的國際新秩序、捍衛全球南方的整體利益。作為全球新興力量的代表,巴西非??粗刈鳛榻鸫u一員的集體身份,常以同為金磚成員卻被公認為世界大國的中國作為參照。表現在學術界,巴西學者圍繞中國開展的研究,一方面是拿中國作為發展和治理的參照而對中國本身各層面的研究,另一方面是觀察中國在全球治理、區域合作中的角色以及中國同主要國家的關系對巴西和拉美的影響。因此不難理解巴西學者為何重點關注當代中國,特別是當代中國與世界的關系等。
巴西中國學研究機構和學者聚焦當代中國問題,折射出巴西對崛起的中國及其發展對華關系的高度關注。隨著中巴作為新興力量在國際舞臺上的地位進一步提升以及兩國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的深入發展,中國和巴西對彼此的關注和知識的需求將更加強烈。無疑,這不僅將助推巴西中國學研究的發展,也將給中國的巴西研究帶來更大的動力。
中國和巴西同為發展中大國,面臨著進一步發展的挑戰、肩負著推動全球南方國家聯合自強的使命。中國和巴西學術界有必要為應對共同挑戰和擔當重大使命提供智慧支撐,加強教育、科研、文化諸領域的交流與合作,推動巴西的中國研究和中國的巴西研究融合發展。聯合研究將是融合發展的主要路徑。如前所述,調查研究發現,②郭存海等:《巴西中國學研究調查》,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院,2022 年,未出版。聯合研究不僅是當前巴西學術界開展中國學研究的主要方式,更是巴西廣大中國學研究學者的熱盼和呼聲。兩國領導人似乎都聽到了這種強烈呼聲。2023 年4 月盧拉總統訪華,兩國政府共同發表聯合聲明,③外交部:《中華人民共和國和巴西聯邦共和國關于深化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的聯合聲明》,http://www1.fmprc.gov.cn/web/zyxw/202304/t20230414_11059627.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3 年4 月14 日。明確強調將繼續推動和加強科研、教育機構和留學生交流,以及在巴中文教學和在華巴西葡萄牙語教學。這些舉措無疑將為巴西的中國學研究以及兩國的學術交流與合作提供新的契機和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