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良
抗戰結束后,中國電影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作為早期中國電影創作中的一種特殊類型,動畫電影也迎來了新的契機。戰后美國電影卷土重來,對中國電影來講,既是機遇亦是挑戰。中國動畫電影的基礎本來就很薄弱,作品數量亦是寥寥。而美國迪士尼公司這時在動畫電影領域已經站穩了腳跟,出現了不少在世界范圍內影響巨大的作品。在美國動畫電影的影響和刺激下,中國電影人開始認識到發展動畫電影,只靠幾個人的單打獨斗是不行的,必須要像迪士尼那樣,不僅技術方面不斷創新,還要形成一個穩固的制作團隊,發展自己的電影教育,進行專業人才的培養。為此,他們一方面遠涉海外,積極學習美國動畫制作的先進技術,另一方面立足本土文化的傳統優勢,努力探索中國動畫電影的民族特色。這期間,“有的出國求深造,有的仍在電影公司內,再進修電影美術,有的在社教學院電專科擔任動畫講師,有的仍在畫室內練習五彩繪畫”1,創作界出現了異常活躍的景象。戰后中國社會的時局變化不定,但動畫電影事業的發展卻在曲折中前行,呈現出吐故納新,勇于開拓的明顯特征。
在早期中國電影市場中,好萊塢動畫電影一直都很受歡迎。早在1919年,美國動畫藝術家麥克斯·弗萊榭(Max Fleischer)繪制的《大力水手》《勃比小姐》《從墨水瓶里跳出來》等動畫片首次在上海的一些影院放映,直接影響了萬氏兄弟創作動畫電影的念頭。從作為正式放映故事片之前的附屬品,到真正成為一種常規的影片類型,早期動畫電影在世界各國的發展參差不齊,而以美國迪士尼公司的動畫創作最為引人關注且影響巨大。例如1938年6月,《白雪公主》在中國首次公映后,就引發了巨大的社會效應。據當時報道稱,“單只上海一埠,直到最近為止,觀過《白雪公主》的大大小小影迷,總數就有二十一萬人之多”2,足見中國觀眾對該動畫片的喜愛程度。戰后中國動畫片的創作數量極少,動畫電影的市場放映主要還是以好萊塢為主。對于好萊塢來講,它們對“戰后的海外市場相當樂觀,好萊塢制片發行商看到,1946年的海外電影票房收入,大部分來自此前在戰爭期間關閉的市場。”3因此,伴著好萊塢電影的大量涌入,動畫電影也成了中國電影市場一道景觀。據1945-1949年間的《申報》電影廣告,當時上海影院放映的好萊塢動畫電影影響較大的有以下作品(見表1):
從此表可以看出,戰后上海上映的這些動畫電影都是迪士尼出品的,既有像《白雪公主》《小鹿斑比》之類的舊片重映,亦有像《彩虹曲》《漫游仙境》這類戰后的新作,幾乎涵蓋了二戰前后迪士尼出品的主要動畫長片。值得一提的是,迪士尼動畫能取得這樣的成績,離不開早期華裔動畫影人的默默奉獻。像楊左匋(Cyrus Young)參與了《白雪公主》《小飛象》《幻想曲》等片的動畫繪制,黃齊耀(Tyrus Wong)對《小鹿斑比》畫風創作的主導性影響等,都無形中拉近了迪士尼動畫與中國觀眾的距離。當時的中國觀眾在評論迪士尼動畫電影時,不再僅僅圍繞劇情談論,對影片的技術也頗為關注。例如有一位觀眾在觀看了動畫電影《漫游仙境》之后,就指出該片“技巧方面,華特有顯著進步。彩色仍是那么美麗,而且畫面的角度具有新穎的藝術化,頗為難得。光與影的勾劃勻和也是技巧優秀之一大明證。”4好的卡通片,除了表演逼真和情節動人之外,“我們更欣賞它里面的詩意,構圖的勻稱,色彩的明亮,和線條的有力。”5戰后好萊塢動畫電影在中國的傳播,除了它的娛樂功能之外,中國觀眾從中看到中美動畫電影的差異。由于戰時的中國動畫電影,一直以宣傳抗戰為目的。期間為了配合國內形勢,萬氏兄弟當年在武漢和重慶分別創作了《抗戰標語卡通》1-5集和動畫片《抗戰歌集》1-6集,以及木偶片《上前線》、動畫片《王老五去當兵》等配合抗戰宣傳的作品,動畫電影的宣教功能,成了中國觀眾習以為常的審美習慣。因此,當戰后中國觀眾看到美國迪士尼動畫電影后,首先能產生了一種輕松與新奇之感。這些動畫電影帶給中國觀眾更多的是形式與內容上的新穎感觸。從形式上看,這時的迪士尼動畫都是采用了特藝(Technicolor)技術的五彩卡通,技術上日趨成熟,優美動聽的旋律和炫目飽滿的色彩讓中國觀眾耳目一新。在內容上,不像中國動畫帶有明顯的意識形態傾向和政治使命,迪士尼動畫的故事輕松,
更富有傳奇色彩。正是這種新穎之感,刺激了戰后中國電影人向域外尋求先進創作技法的熱望。

表1.戰后上海上映的好萊塢動畫電影統計(1945-1949)

圖1.動畫片《白雪公主》劇照
抗戰結束后,伴著中美政府間的“文化交流項目”,中國動畫電影人遠渡重洋,希望通過學習和交流,發展壯大中國的動畫電影事業。1946年7月,萬超塵經南京農教電影制片廠顧問鄭用之的介紹,去好萊塢考察和學習動畫電影創作技巧。他從東部到西部,從好萊塢制片廠到電影工業基地芝加哥,對各類影視設備、新技術以及制片管理等進行了全面的考察和學習。在紐約的動畫片廠,考察了他們的攝影機設備和動畫器材。在迪士尼公司,了解到了該公司的高等技術設備和管理方法,并在休斯頓學習了彩色染印法的工藝流程。在美期間,萬超塵把自己制作的動畫片以及動畫背景、實物拿出來,與美國動畫影人進行交流探討,得到了美國朋友的高度認可,隨被吸納為美國電影工程協會會員。萬超塵的此次美國之行,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年半時間,卻為中國動畫電影的后續發展奠定基礎。正如他在回憶文章中描述的,“我回國后,他(加拿大渥太華電影文化教育部負責人愛蒂姆)從渥太華給我寄來美國拍軍教片使用的規格板、攝影表(這些東西以后都應用于我們新中國的動畫電影制片中了)。”6另外,除萬超塵之外,農教廠當時還選派了夏同光赴美考察,夏同光不僅參觀了二十世紀福斯、派拉蒙及華納各大公司,而且還在雷電華公司進行了研究工作。通過參觀好萊塢各大公司的美術部門,學習美國制片廠的先進經驗,找到了中國電影的差距。7通過交流學習,取其精華為我所用。戰后中國動畫電影的發展,離不開這些動畫影人的辛苦付出。

圖2.電影《鐵扇公主》DVD封套
與常規劇情電影不同,動畫電影在創作方面體現出了對技術更大的依賴性。它不僅需要創作者有一定的美術功底進行前期的繪畫,也需要他們有一定的毅力和耐心對堆積如山的畫稿進行敘事組合,這兩方面的特殊要求導致了動畫電影的創作較常規電影更為艱難。新中國成立前,中國電影界制作的動畫電影雖有三十余部,但動畫長片也僅有《鐵扇公主》一部。作為中國動畫電影創作的先驅,萬氏兄弟很早就注意到了這個問題。然而,動畫電影創作的艱難卻成就了它獨特的藝術價值,尤其是它靈活的創作特性,讓故事敘事擁有了更多自由的發揮空間。“只要繪畫家一動腦筋,一舉筆尖,就能畫出隨心所欲的萬物。而畫家所創造出來的萬物,能表演人所不能為的技藝,能表演常理之外的動作。比之上天造化萬物更靈敏,更活潑。”8正是動畫電影的這種特殊魅力,吸引了一批醉心于此的動畫先驅,像楊左匋、黃文農、梅雪儔、秦立凡、裘逸葦、錢家駿、萬氏兄弟等人,他們不斷研究中國動畫電影的創作技術,為了早期動畫電影事業的發展努力耕耘著。抗戰結束后,動畫電影專業人才的培養迫在眉睫,為籌備制作更多的動畫電影,國內動畫教育開始如火如荼地進行,從蘇州美專的動畫專業到南國動畫學院,它們對中國動畫教育的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
早在抗戰期間大后方的重慶,“勵志社”就開辦過為期一年的“卡通練習生培訓班”,招收了12名初中學生,這是中國第一個動畫培訓班。在“孤島”上海,萬氏兄弟也有意創辦卡通學校,“一方面是造就中國卡通人材,另一方面,學校成立后,于繪攝卡通影片時可以便利得多”。9因此,為制作《鐵扇公主》,萬籟鳴、萬古蟾招收了七十名學生,辦了動畫訓練班。但由于當時社會動蕩、時局混亂,這些訓練班在很短的時間內無疾而終。戰后為配合動畫教育的開展,1945年7月,中國第一個動畫學會在重慶成立。發起人有錢家駿、夏同光、錢壽荃、呂敬棠、呂晉、白浪、周澤、魏波倫、梁玉龍等二十余人。學會的宗旨是:(一)團結動畫同仁;(二)交流動畫學術;(三)發展中國動畫事業;(四)擴大動畫藝術影響。10隨后,學會又在南京和廣州成了分會。雖然由于各種的原因,學會成立后基本上沒有開展具體工作,卻為中國動畫人才的培養和動畫事業的發展積累了一定的經驗。
戰后,在海外歸國人才的倡導下,蘇州美專擬創辦一個動畫專業。1946年12月20日,蘇州美術專科學校校刊《藝浪》復刊第四卷第一期(25周年校誕紀念特號)發表了錢家駿撰寫的題為《關于動畫及其學習方法》的文章。文章首先為“動畫”一詞正名,指出了“動畫”與“卡通”的稱謂之別。接著從動畫的歷史講起,闡釋了動畫的本質根源。并提出了“如果我們要學習繪制動畫,必須先具備這多方面的認識,尤其要注意的是物性。”強調了觀察物體運動的重要性,提出了“被生運動”(如機械的運動)和“自起運動”(如動物的運動)的概念和差異,為更好地讓讀者了解動畫電影的詳細制作過程,他還親自手繪了四幅圖例,闡釋拍攝前“起稿——夾繪——印線——著色”四個具體步驟。11該文對動畫藝術的講解可謂細致入微,為動畫愛好者提供了創作方面的有益指導。作為顏文梁校長的得意門生,錢家駿一直希望能在蘇州美專成立一個動畫專門學科。據他女兒回憶,“1949年冬天的時候,爸爸和范敬祥先生到顏文梁先生家里去商討在蘇州美專設立動畫專修科的事情。顏先生個人很贊同,……沒過多久,蘇州美專決定成立動畫科,顏先生要爸爸回去主持籌備。”11顏文梁創辦的蘇州美專動畫專業,開創了中國高等院校辦動畫專業的先河。1950年秋,蘇州美專動畫科正式招生,為我國培養了大批的動畫人才和創作骨干。
1947年1月,商人羅以威自籌資金,從香港到廣州開辦南國動畫藝術學院。錢家駿任學院董事,呂敬棠參加教學和協助該院半月刊《南國動畫》做編輯出版工作。學院旨在“研究動畫藝術,提倡影音教育”,擔任教學的教師大多數來自廣東省立藝術專科學校,他們是中國動畫學會的會員,是南國知名的畫家。學校設有兩年制的動畫本科,開設課程有《動畫學》《電影概論》《影音教育》《造型學》《聲光學》《色彩學》等,還有兩年制及一年制純粹研究美術的《實用美術科》。但由于儀器設備和參考資料缺乏,學院成立后的運行舉步維艱。13當時其經費來源除中國動畫協會補助之外,其余完全靠熱心藝術的教育者支持。“學校為鼓勵愛好藝術的青年從事‘動畫’藝術的深造,特在該院設了三十名免費生與三十名半費生。”14即便如此,南國動畫藝術學院由于沒有完善的電教設備,加之經費短缺,難以為繼,僅開辦一學期就結束了。中國動畫教育的這次實踐,雖以失敗告終,卻為后來動畫教育的發展留下了可貴的財富。一方面是它創辦的《南國藝訊》雜志,為動畫影人提供了一個很好的交流平臺,諸如羅以威發表的《<一個呼吁>——寫在動畫影片<農家樂>放映的前頭》、呂囘發表的《動畫認識淺說》《漫談動畫的教育性》等文章,介紹了動畫藝術的基本知識,發表了他們對動畫電影的不同見解。另一方面,南國動畫藝術學院的夭折,暴露了動畫事業在中國緩慢發展的諸多原因,為新中國動畫電影的發展提供了前車之鑒。
無論是蘇州美專的動畫專科,還是南國動畫藝術學院,都顯示了戰后中國動畫教育逐漸結束散兵游勇式的臨時培訓,開始向專業化和正規化邁進。尤其是中國動畫學會的成立,明確了中國動畫未來的努力方向,增強了動畫電影創作的凝聚力。雖然戰后國內時局動蕩,中國動畫教育事業在曲折中緩慢前行,但動畫電影的創作卻相當活躍,無論在國統區還是在解放區,甚至在南部的香港地區,呈現出了一道別樣的風貌。
抗戰剛剛結束不久,中國人民期待已久的和平建國夢想,很快被國民黨政府徹底粉碎了。隨著國內戰爭局勢的不斷演進,中國的政治格局日趨明朗。人民政府逐漸在北方建立起了穩固的政權,國民政府卻在搖搖欲墜中倉皇南撤,中國電影在創作上各自為政的陣營更加明確。作為早期中國電影的大本營,上海、南京仍是主要的娛樂、政治中心,動畫電影的創作也主要集中于此;在東北,中國共產黨人智取“滿映”,成立了東北電影公司(一年后更名為東北電影制片廠),在美術電影創作方面取得了斐然成績;戰后一批內地影人南下香港,為香港電影的繁盛作出了突出貢獻,尤其萬氏兄弟與長城公司的動畫合作可圈可點。戰后中國動畫電影的創作可謂全面開花,國統區、解放區和香港地區的創作呈現了不同的風貌。雖然因為各種原因,許多宏大的設想中途夭折,但戰后電影人對動畫電影事業的貢獻,在中國電影發展史上永遠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首先是國統區的科教動畫制作。早在抗戰期間,動畫電影就一直是電影人和政府宣傳抗日,鼓舞民心的重要手段。無論是上海創作的劇情動畫片,還是大后方的動畫宣教片,都附著了明顯的政治色彩,表達了全國人民一致抗日的共同呼聲。抗戰結束后,動畫電影的使命發生了轉移,教育民眾成了當務之急的社會問題。從類型角度看,戰后動畫電影的創作主要以教育類為主。1947年,南京市教育局為推進本市的社會教育,與教育部中華教育制片廠合作攝制卡通識字片二十部,每部包括普通用字五十個,全套共有一千字。為完成這項工作,教育局派遣工作人員六人協助制片工作,前后耗資兩千兩百四十一萬六千元。15當時,設在巴黎的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對戰后中國的文化教育事業十分關注,曾為我國的科學與發展、電影與視覺教育、受戰事之影響兒童教育問題、圖書館學、教育行政、美術及音樂教育等六個部門提供獎學金,組織學者出國考察。16受該組織委托,上海中華書局編輯所拍攝了8.75毫米的識字教育動畫片《人與雙手》(1947),該片由沈子丞負責,錢家駿任顧問;翌年蘇州國立社會教育學院電化教育系,攝制完成了8.75毫米識字教育動畫片《耕田》(1948),該片有戴公亮編輯,錢家駿設計,由呂晉、呂敬堂繪制。17當時國立社會教育學院電化教育科主任戴公亮一向熱衷動畫事業,他曾于1935年自制16毫米卡通教育短片《五十六年痛史》一本。1948年,學院建立了“電化教育制片室”,請錢家駿任教授和顧問,由卡通股呂晉、呂敬棠等負責具體繪畫,用動畫及剪紙形式攝制成教育識字片。戰后從重慶遷回南京后的“勵志社”,曾成立卡通股打算拍攝動畫片《蜜蜂國》,最終因卡通股的停辦,動畫創作也不了了之。另一部由虞哲光編導的木偶電影《長恨歌》卻有幸順利完成。據虞哲光回憶,“1948年木偶劇《長恨歌》為旅美僑商翁慶興(應為翁興慶,即翁萬戈)、黃嘉恩看中,并在他(們)所創辦的宇宙影業公司拍攝彩色紀錄片,借上海幼師禮堂拍攝。……田漢曾為我的木偶戲《長恨歌》上銀幕提供了不少電影常識和導演技藝,指導我分鏡頭。這也是我研究木偶電影導演的開始,記錄木偶片《長恨歌》,三個月完成,運往美國,配以英、法語對白,在國外放映。”18雖然該片算不上是一部完全意義上的美術電影,卻是戰后為數不多的在海外放映的中國作品,為西方社會了解中國傳統文化提供了一個便捷的窗口。

圖3.中國動畫教育事業奠基人錢家駿(1916-2011)
其次是解放區的動畫電影創作。由于受國民黨政權的打壓和排擠,解放區電影的創作一直舉步維艱。從1938年延安電影團創立,到1946年挺進東北打開新的發展局面,中國共產黨一直很重視電影的創作和宣傳工作,在十分艱苦的條件下培訓了一大批的業務骨干。東北電影制片廠成立后,為使電影能更好地教育人民,服務解放戰爭,“確立了以生產新聞紀錄片為主的方針,同時對于故事片、美術片、科教片和譯制片的試制也做了一些準備工作。”19在美術片方面,主要就是1947年由陳波兒編導的木偶片《皇帝夢》《徒勞無益》和1948年方明(日本人,原名持永只仁)導演的動畫片《甕中捉鱉》,這是東北電影制片廠在戰后中國電影發展史中最引以為豪的地方之一。從內容上講,這些影片同屬諷刺題材,嘲笑了蔣介石在美國人支持下反人民的本質和丑態,歌頌了人民反抗強權的偉大力量。主題鮮明,構思巧妙,上映后引起了很好的反響。據當時到沈陽送審人員向廠匯報《甕中捉鱉》反映:“1月22日第九號出品在沈陽大光明電影院放映的時候,三層樓很快就宣告滿座,影院里頻頻飄蕩著期待早些開演的鼓掌聲”。20今天看來,這些作品很明顯影響了后來的“十七年”電影和樣板戲電影的美學風格。首先是角色形象的臉譜化呈現,尤其是反面形象的夸張化造型,為觀眾形成了黑白分明、敵我明確的清晰界限。其次是攝影技巧和構圖方面“敵小我大、敵暗我明、敵俯我仰”的畫面造型風格,形成了傳達明顯意識形態的典型符碼,為解放戰爭取得最后的勝利,鼓舞了民心士氣。這些作品的成功,直接促使了東北電影制片廠以卡通股為基礎,成立了美術片組,為新中國動畫事業的發展儲備了力量。
再次是香港地區的動畫電影創作。戰后國內混亂的時局環境,客觀上為香港電影的發展帶來了契機。一大批內地影人為尋求穩定平和的創作環境,開始南下香港,尋找新的機會。1948年,萬古蟾接到香港長城電影公司的邀請,計劃拍攝一部彩色動畫長片。他把重新設計好的《昆蟲世界》21的劇本和畫稿拿給長城老板袁仰安看,立馬得到了對方的認可,于是馬上邀請胞兄萬籟鳴南下一起創作。經過兩人的共同努力,《昆蟲世界》更名為《蜜蜂與蝗蟲》,很快完成了初稿設計,部分內容還在公司主辦的雜志《長城畫報》上發表。然而不幸的是,由于長城公司建廠伊始資金匱乏,該片預算龐大,加之技術力量不足,導致影片最終作罷。但從今天留下來的資料看,本片從劇情敘事到結構安排,從形象設計到細節處理,都不失為一部優秀作品。影片設計了昆蟲王國、蜜蜂王國和人類三方陣營,根據不同動物的特點,塑造了蜻蜓轟炸機、烏龜航空母艦、啄木鳥驅逐機、蝸牛坦克隊、螳螂大刀隊、放屁蟲施放毒氣、螢火蟲放照明彈等典型形象。22故事的隱喻之處不言自明,以昆蟲王國的混亂象征國統區的腐敗,蜜蜂王國的和平象征解放區的美好,在對比中歌頌正義,鞭打丑惡。這部恢宏巨作的無奈了結,一直是萬氏兄弟談之感慨的憾事,折射出動畫電影在創作過程中的艱辛與不易。由于時代與環境的局限,動畫影人在當時很難施展自己的才華和抱負,直到新中國成立后,他們才真正迎來了動畫電影創作的春天。
中國電影從誕生之初起,就努力嘗試各種類型作品的拍攝。動畫電影作為一種特殊的類型,從稚嫩到成熟,更是走過了一段光輝而又曲折的發展歷程。這期間,顯現出早期中國電影人堅韌不拔、鍥而不舍的精神。為打破外國電影的技術封鎖,尋求與國際動畫電影發展接軌,從1920年代開始,中國電影人就不斷進行自我研發和技術改進。尤其像嚴鶴鳴、萬超塵、夏同光、孫明經等人,通過對美國電影制作技術的學習,結合本土優勢,促成了中國有聲電影的出現、科教電影的成長、動畫電影的成熟和彩色電影的嘗試。戰后大批電影技術人員從美學成歸國,匯入了中國電影的創作陣營,為動畫電影的發展提供了有力保證,也為早期中國電影教育的現代化奠定了基礎。
【注釋】
1 萬古蟾.談談國內研究動畫電影的情形[J].影音,1948,6(9、10):135.
2 白雪公主在中國 觀眾四十余萬突破記錄[J].電聲(上海),1939,8(29):1204.
3 Thomas Schatz.Boom andBust:American Cinema in the 1940s[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7:297.
4 梁娉.追評《漫游仙境》[N].時事新報晚刊,1948-8-2.
5 珠.論卡通片的風行[N].益世報(上海),1946-12-8.
6 《上海電影史料》編輯組.上海電影史料(第6輯)[M].上海:上海市電影局史志辦公室,1995:78-79.
7 夏同光返國 盛贊美電影事業[N].中華時報,1948-7-24.
8 同1,134.
9 吳鳴.卡通之母萬氏兄弟傳來喜訊[J].大眾影訊,1941,1(42):1.
10 同6:267.
11 錢家駿.關于動畫及其學習方法.藝浪[J].1946,4(1):13-15.
12 朱子穎 錢珊朱 唐幼幼 周玨.被隱沒的大師——回憶中國動畫先驅錢家駿先生[J].史林,2013(S1):177.
13 爾爾.南國動畫藝術學院[J].電影與播音,1946,5(8、9):213.
14 董蕩平.介紹南國動畫藝術學院[N].前線日報(1945.9-1949.4),1947-10-4.
15 推進社會教育 京教局攝卡通片[N].中華時報,1947-4-9.
16 國內時事:教育文化 聯教組織供我獎學金供留學者作考察用[N].外交部周報,1948-2-18.
17 《上海電影史料》編輯組.上海電影史料(第2、3合輯)[M].上海:上海市電影局史志辦公室,1993:238-239.
18 同6,152-153.
19 程季華.中國電影發展史(第二卷)[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63:384.
20 鮑濟貴.中國動畫電影通史)[M].北京:連環畫出版社,2010:62-63.
21 1941年《鐵扇公主》的成功,使萬籟鳴與萬古蟾深受鼓舞,新華聯合影業公司也十分支持他們創作第二部長片卡通《昆蟲世界》,兩人很快完成了該片的分鏡頭劇本和畫面設計。正在這時,日軍進占了租界,公司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銷毀了《昆蟲世界》的全部設計稿。戰后萬古蟾前往香港,為完成夢想,重新設計了《昆蟲世界》的畫面。
22 同6,5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