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查晶芳

去唐模是在一個初秋的早晨。微雨中的古村儼然水墨,看村,便是賞畫,也是入畫。唐模在黃山市徽州區,是唐朝越國公汪華的祖輩所建。當汪華后裔回到徽州時,盛唐已逝,本著慎終追遠之意,汪氏子孫仍按盛唐風范建村,并以“唐模”名之。
寬闊潔凈的麻條石在腳下靜靜延伸,串聯起過去和現在。村口小池塘里,秋荷仍有綽約風姿。綠葉紅花,卷舒開合,清鮮明凈一如這雨后早晨的空氣。綠草如茵,中間有石,石頭上站著一頭小羊,茵茵一碧與純白一點相襯,有著寧靜的神性。走近,蹲下,輕撫羊頭,羊扭頭看我,似是故人來。草坪邊的小樹林外,有石橫臥,王蒙題寫的“風雅唐模”四個紅色大字躍然其上,瘦勁有力,卓有風范。
古村多古建筑。“尚義堂”是村中保存最完好的祠堂,重檐門坊,翹角飛檐,與其他大祠堂并無二致,可你細看,粗大的房梁立柱皆為銀杏木和樟木造就,大木全無雕飾,無游龍飛鳳,無花鳥蟲魚,只呈現出最本真的原木色,簡潔大氣,肅穆莊重,千年以降,紋理仍然緊密飽滿,撫摸有包漿的水滑。我仿佛看到歷史的絹布上,千年光陰一絲不茍,一針一線,緩緩繡入,織成眼前這幽雅的古意與低調的華麗。這種素樸的審美是自信的體現,或者設計者是老莊的擁躉。忽然想到,唐代是崇道的。
連接各種古建筑的,是與時光一樣老舊的深巷,如同幽深的河流。步入水街后,眼前霎時敞亮起來。有溪名檀干,穿村而過,兩邊是白墻黑瓦的徽派民居。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的馬頭墻,在秋日高遠的天空下一字排開,有如萬馬奔騰,為靜止的村落注入了靈動飛揚之氣。一川清溪,明澈如鏡。水中的盆栽菖蒲,支支綠劍,修長挺拔,與屋檐下掛著的大紅燈籠遙相呼應。素凈的水墨長卷上綴了這點點碧綠與鮮紅,既淡遠古雅,又不顯單調沉悶。臨河長長的美人靠為水街平添了幾分悠然閑散的氣息。有耄耋老人孤身靜坐,手里端著茶杯,一語不發,渾濁的眼里有日升月落、天地乾坤,像那河中靜靜的流水,閱盡千帆后,惟余淡然。
高陽橋建于明嘉靖年間,由來自河南高陽的許氏兄弟所建。這是一座帶屋頂的廊橋。這里曾是長亭送別之地,也是親人盼歸迎接之所。在這里,“橋”的含義就豐富了,它是實際的,又是浪漫的;它是歡喜的,又是悲傷的;它是送別的,又是團聚的。它和村中那棵有著1300 多年歷史、當初據此選定村址的銀杏樹一樣,都是古村無聲的書簡,記錄,無聲的敘說。只有民居前的籬笆墻上,絲瓜花黃得耀眼,三七果掛起了串串小紅珠,三角梅笑得紅光滿面,雞冠花身形壯碩、富貴傲人,它們是編年體的生活史,記載著一年又一年。
過許氏宗祠,有一湖碧波赫然入目。一湖水,一湖樹影,半湖陽光云天。淺水處,白鴨鳧波,悠然自得,隨著清澈的湖水自在蕩漾。湖水由水口引入。水口,其實就是村口。徽商認為水象征著財富,便在村口引水植樹,并以“水口”名之。湖稱“小西湖”,又稱“孝子湖”,是清嘉慶年間村中一許姓商人,為滿足老母的西湖夢尋,仿杭州西湖諸景而建,令人感喟。
遠望小西湖,天青水碧,亭閣翼然,更見長橋逶迤,婉然有韻,儼然是西湖的縮略版。湖中有堤,堤上有橋,有亭,有碑,有諸多楹聯。唐模自古文風淳厚,許氏一門三翰林早成千古佳話。村口,康熙親賜的“同胞翰林”坊是唐模的門戶和象征。
園子盡頭的草坪上,有棵古樟同樣引人注目。茂密的枝葉上掛滿了紅絲帶,細看每條絲帶上都寫著兩個名字。樹的根部有個大大的口子,像人張著嘴巴。這正是《天仙配》中那棵會說話的老槐樹,它幫助董永和七仙女喜結良緣。當年,導演靈機一動,以樟代槐,這棵樹便有了“天下第一媒”的美名。情侶們在它的枝條上掛滿祈愿的紅絲帶。
唐模是安靜的,尤其是在微雨中。唐模又是風雅的,尤其是你的心里塵埃落定之后,會有陽光的翅翼輕輕扇動,點染皆春雨秋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