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霄
我在旅行的時候喜歡早起,去陌生的街頭逛逛。我喜歡看一個城市蘇醒過來的樣子,譬如說是在宋朝。
我如果在北宋的開封當然還是會早起的吧。天還沒有亮,但聽到遠處的敲擊聲,一下,一下,漸漸地來到你家門外,并沒有停下來,又漸漸地走遠了。
于是你知道是五更天了,城門打開了,城門外各路生意人正在進城。
報更的是附近寺院的行者,他們或者敲鐵牌,或者敲木魚,走街串巷報時是他們的修行功課,形成了宋代城市的一道風景線。
于是你知道該起來了,宋代的中原比較溫暖,還沒有現代北方城市的那種清冷,汴梁的早晨的氣溫就和現代華南的差不多。
你起來以后要面對的幾件事還是刷牙漱口和過早,對嗎?如果你生活在《紅樓夢》里那樣的大家庭,那么有廚房更早就運作起來了,傭人會給你端來洗面水和熱奶糕點。
但可能你只是開封的一個小市民,需要自己搞定這一切。
要知道宋代的爐灶可不是現在煤氣爐那樣容易操作的。你可能隔夜就準備好了柴禾,但仍需要打火鐮引燃木刨花和紙屑,丟到灶膛的柴堆上,再拿根吹火筒對著木刨花使勁地吹啊吹。
吹到柴禾也燒著了,再用風箱送風,爐膛燒旺了,你才算可以開鍋。前后需要十幾分鐘火才燒旺,完了才有開鍋。
作為一個大梁布衣,你也可以不自己做那么煩惱的起床儀式。
你可徑直走去街頭,找到一家洗面鋪,人家早就燒好了爐子煮好了熱水,看到你來了,就給你打好熱水,并問你想用哪種洗面藥。
宋代的洗面水用藥名目很多,最簡單的當然是皂角,我們也叫澡豆。
但根據許國楨《御藥院方》的記載,宋代街頭至少還有下列選擇:無皂角洗面藥、御前洗面藥、皇后洗面藥、冬瓜洗面藥。
《御藥院方》一書還給出了配方,都是常用的中草藥;有心人不妨試試批量生產,作為古典藥妝大概會有不少的市場。
看到現在日本街頭的藥妝店里的各種漢方化妝品,其實有點作為原產國反而落后了的略略遺憾。
洗漱完畢,你再從容走去小吃攤。
去吃饒骨頭,灌肺、炒肺;瓠羹,各色饅頭,還都可以配到粥飯點心(孟元老《東京夢華錄》)。

“饒骨頭”這個詞似乎已經走進了歷史,學者伊永文認為是吃不完還可以打包帶走的肉骨頭。當時的開封一天要殺上萬頭豬,豬多肉賤。
“饒皮骨,壯漢只吃得三十八錢,起吃不了,皮骨饒荷葉裹歸,緣物賤之故。起每袋七十,省二斤二兩肉,賣九十,省一斤。城內諸店皆如此饒皮骨。”《西湖老人繁盛錄》這樣記載。
也就是說到了南宋,杭州也一樣留存著這樣的吃法。
饒骨頭是兩宋都市肉食供應的一個確切的證據,而這一檔奢侈的早餐現在卻找不到了,歷經了饑饉和戰亂,可能已經失傳。
筆者曾經在鄭州進了一家水煎包的店鋪,角落里放著一桶小米粥是自助的。
有個老者進店來點了一個水煎包,打了一碗粥,開心地大聲說:“咱河南就這好,到哪兒都免費的粥,管夠!”
他那一個水煎包一碗粥就能獲得的幸福洋溢著,給我的印象十分深刻。而河南流行的配粥飯應該也是宋朝就開始了的吧。
中國的早餐文化是這個世界的一絕。你有機會在海外小住過就會發現,沒有一個國度的早餐會像一個華人城市那樣,這么早就開張了,還有那么豐富的選擇。
這個飲食文化起源于宋朝。建國百多年的日子里沒有戰亂,實現了儒家社會的最高理想:所謂“風不鳴條,雨不破塊”(風不會大到吹響樹上枝條,雨也不會大到打破田里的土塊),一切就在安定祥和的氣氛中發生了。
唐代還實施的宵禁,并允許臨街開店,工商業的稅收在宋朝首次超過了農業稅的兩稅,也就是說宋代成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工商業發達社會。
宋朝城市化程度達到了20%(一說40%),市民生活可以說是繁榮發達。到了北宋后期,在東京汴梁可以一天十二個時辰找到營業中的店鋪。
現代小說家李準在《黃河東流去》里寫過一個情節,讓我記憶也很深刻。面館為了經常來面鋪的食客準備了洗頭水,并且會泡著榆木刨花。
我想,這也是早已在宋代的街頭結緣的洗面藥和早點的順理成章的演化吧?所以說宋代風俗構成了現代中國人的十之八九的判斷是很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