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晗,曹成全
(樂山師范學院 a.旅游與地理科學學院;b.生命科學學院,四川 樂山 614000)
螢火蟲一般是鞘翅目螢科昆蟲的統稱,簡稱“螢”,一生分為“卵、幼蟲、蛹、成蟲”四個階段,每個階段都可以發光[1-2],是古今中外的著名夜晚景觀昆蟲。因其神奇的生物學特征,螢火蟲成了古代詩詞中經常歌詠的題材。螢火蟲文化是中國傳統蟲文化的重要部分,反映了中華民族崇尚自然、自得其樂,在對大自然的追尋中實現心靈的寧靜和精神的愉悅[3],與傳統園林文化“天人合一”思想高度契合。動物是中國古典園林造景要素中的重要組成部分[4]。研究古代園林螢景,認知螢火蟲等對園林的重要影響,可以進一步豐富和感悟螢火蟲文化內涵,借鑒古人在螢景園林設計中的經驗,為螢火蟲園林景觀設計提供新的思路。
我國古代文獻對螢火蟲的產生、生物學習性、觀賞、典故、文化等都有充分的記載,螢文化具有豐富的內涵,這些都為園林螢景的打造奠定了文化基礎,提供了文化素材。
昆蟲化生的觀念在古代極為普遍,“腐草化螢”的說法流傳久遠,“季夏之月,腐草化螢”(《爾雅翼》卷二十七引《禮記·月令》)。腐爛的植物化生螢火蟲自然不符合科學,陸生螢火蟲的幼蟲多生活在腐草環境中取食蝸牛等,羽化成蟲之前都生長在腐草中,但古人難以察覺腐草里的幼蟲和蛹,只看到了“突然”羽化后起飛發光的成蟲,所以“《周書時訓》曰:六月中氣后五日,腐草化為螢”(《太平御覽·時序部·卷七》)。朱熹對“腐草化螢”解釋為“離明之極,故幽類化為明類也”,運用物極必反的道理,腐草幽暗不見光日,久之反而化為閃閃發光的螢火蟲[2]。除了腐草,還有竹根、茅根化螢的說法,如:螢有三種,一種茅根所化。《呂氏月令》所謂腐草化為螢者是也;一種長如蛆,尾后有光,無翼不飛,乃竹根所化,其名曰蠲。《明堂月令》所謂腐草化為蠲者是也。
民間還有“尸體化螢”“魂魄化螢”“女鬼化螢”等傳說。唐朝時,登封一人久游十余年歸鄉,夜難入眠,忽然“有星火發于墻堵下,初為螢,稍稍芒起,大如彈丸,飛燭四隅,漸低,輪轉來往,去士人面才尺余”(《酉陽雜俎》)。在微光下細打量,看似一紅衣女子,用手捉住以火燒之,發現是一團皂莢一般大小的鼠糞,破開之后內有蟲首,遂認為初見的螢火乃是女鬼所化。還有一種說法是螢火乃被兵器所殺之人流的血以及死去牛馬的血化作的鬼火:“案《說文》云:(上炎下舛),兵死及牛馬之血為磷,鬼火也。”(《神農本草經》)我國傳統的中元節鬼節,正值七月中旬,是我國大部分地區螢火蟲活動的旺季,流螢紛飛,飄蕩閃爍,這也與傳統民俗認為的螢火蟲鬼化契合[5]。
1.囊螢夜讀
“胤恭勤不倦,博學多通。家貧不常得油,夏月則練囊盛數十螢火以照書,以夜繼日焉”(《晉書·車胤傳》)。后以“囊螢”形容勤學苦讀,“螢窗”也借由指讀書之所,唐朝詩人詠囊螢之征很多:“三十年前共苦辛,囊螢曾寄此煙岑”(李中《壬申歲承命之任淦陽再過廬山國學感舊寄劉鈞明府》);“昔時書案上,頻把作囊懸”(處默《螢》);“免教辛苦更囊螢”(李商隱《金燈花》)。文人常以此為詩:“尚有綀囊,露螢清夜照書卷”(周邦彥《齊天樂》),“囊螢無腐草,映雪豈霜天”(歐陽建《讀書無油詩以自嘆》),“莫嘆窮經未遇時,絹囊螢火夜光微”(陳昌《車轍囊螢》),三字經也有云“彼不教,自勤苦。如囊螢,如映雪”。當然,不“囊”,也可“飛螢玩書籍,白鳳吐文章”(崔泰之《同光祿弟冬日述懷》),還可“江海呼窮鳥,詩書問聚螢”(高適《留上李右相》)。螢火蟲和文人詩書相依相伴,不怪乎歌詠頻繁。
2.君子比德
螢火蟲獨特的生物學特性被文人不斷拓展歌詠,推及文人自身,就有了豐富的品格。螢火不似明火,是風吹不滅雨打不息的。詩人詠螢,或是為了其堅韌,自身遭遇磨難,仍然堅持初心之選,如“夜風吹不滅,秋露洗還明”(李嘉祐《詠螢》)、“微雨灑不滅,輕風吹欲燃”(周繇《詠螢》)等;或是為了其不卑不亢,如“雖緣草成質,不借月為光”(清趙執信《螢火》);亦或是發光時無火無煙的別具風骨,如“著人疑不熱,集草訝無煙”(蕭繹《詠螢火詩》)、“亂飛同曳火,成聚卻無煙”(周繇《詠螢》)等。借螢火蟲自比,無數詩人產生聯想與慰藉。
3.思鄉情切
古人心境悵然孤獨的時候好像總是在路上的,可以向往和探索遠方,而歸屬感只屬于家鄉。深夜孤坐園內,一場秋雨之后,收到兄弟的來信,念起家鄉,戎昱思緒復雜:“坐中孤燭暗,窗外數螢流。試以他鄉事,明朝問子游”(戎昱《秋館雨后得弟兄書即事呈李明府》);借住山寺,秋雨停后,“歸螢入草盡,落月映窗沉”(李端《宿山寺思歸》),仍然輾轉不能入睡,思歸情切,也只在暗處拭淚;哪怕秉燭夜游的韋應物,看到竹亭繚繞間螢光閃爍,也會心生“還思故園夜,更度一年秋”(韋應物《夜對流螢作》)的感嘆。
4.不忘久要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輕”(蕭綱《詠螢詩》),梁簡文帝蕭綱托物言志,用擬人的手法,表示只要遇到知音,便要不惜一切,奉獻出微薄的力量。無獨有偶,農活歸來,王績與老友在月下相逢“相逢秋月滿,更值夜螢飛”(王績《秋夜喜遇王處士》),有螢火蟲陪伴,與友人的相遇更值夜色。君子之交如螢光,熠耀小小一方足矣。
5.無邊寂寥
受班婕妤失寵賦詩啟發,謝朓《玉階怨》開頭便是“夕殿下珠簾,流螢飛復息”(《玉階怨·夕殿下珠簾》):螢火蟲飛至夜深才息,妃子的幽怨卻沒有盡頭。“天回北斗掛西樓,金屋無人螢火流”(李白《長門怨二首》)、“玉階聞墜葉,羅幌見飛螢”(沈佺期《長門怨》)都以長門怨為題,用螢火來渲染環境氛圍,給人寂寥之感。“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杜牧《秋夕》)里描繪孤單的宮女輕羅小扇撲打螢火蟲,也是空寂冷宮里唯一的消遣罷了。而到寫閨怨時,螢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去年離別雁初歸,今夜裁縫螢已飛”(張纮《閨怨》),“鴛鴦機上疏螢度,烏鵲橋邊一雁飛”(宋之問《明河篇》)。遠行之人久無音信,螢火蟲照亮了婦人的孤單,又成了夜里的唯一陪伴。
詩人詠螢于園,似乎總是和“寂寞”“凄楚”“冷涼”的宮苑分不開,這也無怪——冷宮中遍生腐草,自然螢飛。但細論園林螢火,宮苑放螢的君王成為了后世警醒,仙莊飛螢氤氳了仙境之氣,庭院觀螢詩化了凡人煙火。
園林螢火最著名的要數隋煬帝“于景華宮征求螢火,得數斛,夜出游山,放之,光遍巖谷”(《隋書:帝紀·卷四》)。《隋唐演義》記載了江都放螢一事:隋煬帝在江都蕪城中,建造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宮苑。時初七八里,隋煬帝攜眾宮妃夜游,但月光有限,良景不辨。隋煬帝愁道:“月已沈沒,燈又厭上,如何是好?”李夫人遂進言說狄夫人做了一種“螢鳳燈”,可以不舉火而有余光。此螢鳳燈以蟬殼做鳳之形狀,鳳口銜一空珠,抓來螢火蟲注入,似小燈,光映于外,帶在頭上,兩翅可不動自搖。眾人皆以為奇,煬帝拍手大笑道:“奇哉,螢蟲之光今宵大是有功,何不叫人多取些流螢,放入苑中,雖不能如月之明,亦可光分四野”(褚人獲《隋唐演義·第四十七回》)。于是煬帝便傳旨:“凡有營人內監,收得一囊螢火者,賞絹一匹。不一時那宮人內監以及百姓人等,收了六七十囊螢。煬帝叫人賞了他們絹匹,就叫他們亭前亭后,山間林間,放將起來。一霎時望去,恍如萬點明星,爛然碧落,光照四圍。”宮苑放螢影響深遠,唐太宗謂之“小事尚爾,況其大乎”(《貞觀政要:卷六·論慎言語》)。李商隱感嘆前朝亡國,專門提到隋宮再無螢火:“于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揚有幕鴉。”(《隋宮》)杜牧也有名句“秋風放螢苑,春草斗雞臺”(《揚州三首》)。感嘆國破家敗時,詩詞常用螢火承托,可能與此有所關聯了。
《西游記》第二十一回“護法設莊留大圣須彌靈吉定風魔”中,孫悟空被風魔吹傷雙眼,與豬八戒尋眼科與住處,日漸黃昏,遠觀山下有一莊園。漫草行至門前,“但見:紫芝翳翳,白石蒼蒼。紫芝翳翳多青草,白石蒼蒼半綠苔。數點小螢光灼灼,一林野樹密排排。香蘭馥郁,嫩竹新栽。清泉流曲澗,古柏倚深崖”,一派仙境繚繞之感。兄弟二人敲門說明情況,蒙園主搭救,安心住下,翌日醒來,孫悟空眼疾大好,莊園卻不見蹤影,二人只躺樹下草上,唯見一紙條書“莊居非是俗人居,護法伽藍點化廬。妙藥與君醫眼痛,盡心降怪莫躊躇”。原來園主人是奉菩薩法旨暗保唐僧師徒西天取經的護法。因為不能現身顯明,所以點化仙莊在此,暗助孫悟空降魔。白石青苔,還有螢火繞靈芝,似為仙莊增加不少仙氣。
七月望(俗稱的鬼節),沈復和妻子曾居蘇州滄浪亭畔,妻子備小酌,打算和沈復一起邀月暢飲。忽然陰云蔽月,妻子愀然曰:“妾能與君白頭偕老,月輪當出。”沈復聽罷也覺索然,“但見隔岸螢光,明滅萬點,梳織于柳堤蓼渚間”(《浮生六記·閨房記樂》)。此時在庭院同觀螢火,似是見證二人深情:歲月無狀,恐難共白頭。
棄官之后,飽受戰亂之苦的杜甫漂泊西南,寓居成都。他修建的浣花草堂,草木豐茂,風景秀美。在這樣的地方生活,杜甫還是沒有放下心來安心隱居,始終胸懷天下。安史之亂尚未平定,夜里,涼氣漸漸侵入臥室,庭院里“暗飛螢自照,水宿鳥相呼”。正值多難之秋,他孤棲“臥內”,輾轉反側,不能成眠。作“萬事干戈里,空悲清夜徂”(《倦夜》)以抒發感慨。庭院螢光映照他憂國憂時的感情,又襯托了他的孤寂心情。
清代富商馬曰璐,與兄長一起僑居揚州。乾隆元年,兄弟二人被薦官而不赴,名重一時。又因為慷慨好義,捐資公共建設,造福一方百姓,善名遠播。二人筑小玲瓏山館,極富藏書。“于是,東眺蕃釐觀之層樓高聳,秋螢與磷火爭光;西瞻謝安宅之雙槐猶存,華屋與山邱致嘅”(馬曰璐《小玲瓏山館圖記》)。遠古傳說的尸體化螢在此時可能已經淡去,但是螢火與磷火、道觀的組合,依舊神秘莫測,成園中一獨特之景。
古代螢景多為自然生成,人工營造少見,除隋煬帝放螢苑外再未見記載。陳從周先生主編《園綜》,書載西晉至清代名園記共322篇[6],從多角度記敘了中國古代園林營造細節,但其中園林螢景記載寥寥無幾,且所載螢景也是借景為主,可見古典造園中確實鮮有專營螢景。然而,《全唐詩》中提及“螢”有304處,其中不乏一些天然景致與宅院風景,耙梳全唐詩中含“螢”詩句,可以管窺螢景配置規律。
螢景常出現的宅院、庭院、寺院中都有植物與之匹配,最多的是竹、苔的配置。花卉類有蘭、菊較多,遠景喬木類通常是梧、松等。此外,螢景最多的植物配景其實是各類“草”——在文人的描述中,有“腐草”“煙草”“衰草”“碧草”“露草”“瑤草”“紅草”等,因為無具體植物名,故不詳述。
1.竹
因為中空而虛心,致清致雅,再加上“無竹使人俗”的推崇,竹是中國傳統園林植物配置中最常見的植物之一。詩人描寫的螢景中,與竹景配置十分豐富:“離宮散螢天似水,竹黃池冷芙蓉死”(李賀《雜曲歌辭。十二月樂辭。九月》)是秋天宮苑里竹子黃了、荷花枯萎的寂寞螢景;“月暗竹亭幽,螢光拂席流”(韋應物《夜對流螢作》)是夜月籠罩下亭邊竹林間思鄉的螢景;“螢影竹窗下,松聲茅屋頭”(于鵠《山中自述》)是靜心歸隱的山間竹居螢景;“亂林螢燭暗,零露竹風秋”(武元衡《酬嚴維秋夜見寄》)是與友人作別的蕭瑟秋風吹亂的竹林螢景。螢景與竹景結合屢見不鮮:“暗螢穿竹見,斜雨隔窗聲”(元稹《遣行十首》),“露垂庭際草,螢照竹間禽”(姚合《縣中秋宿》),如此等等,螢與竹的生動景象與詩人當時心境相映照,躍然紙上。
2.苔(蘚)
“苔蘚色既青翠,氣復幽香,花缽拳峰,頗堪清賞。”(汪憲《苔譜》)古人所謂的“苔”與現代漢語意義和物種分類上的“苔”有所不同,是包括苔蘚植物、蕨類植物、藻類植物等一大類植物的統稱。這些植物生于陰濕之所,體態雖小但生命力頑強,與文人審美契合。螢火蟲適宜生長在苔蘚類植物間,“水影入朱戶,螢光生綠苔”(薛奇童《和李起居秋夜之作》)、“螢影明苔蘚,鴻聲傍斗牛”(姚合《和膳部李郎中秋夕》)、“無風無月長門夜,偏到階前點綠苔”(羅鄴《螢二首》)、“煙破樹頭驚宿鳥,露凝苔上暗流螢”(金立之《秋夜望月》)、“壁蘚昏題記,窗螢散薜蘿”(徐夤《題南寺》),諸如此類,綠苔配螢火,是秋夜里的常見景象。
3.花卉(蘭、菊、露槿)
螢與花景搭配種類較多,除了常提到的蘭、菊,露槿(木槿)也有提及,想來是因這些花的花期于夏末秋初的緣故,這些花期和多數種類螢火蟲羽化成蟲時節相符。
國人愛蘭,凡結園林,景到隨機,在澗共修蘭芷。比如清晨的南亭“露重螢依草,風高蝶委蘭”(許渾《晨至南亭呈裴明府》)。浙江人朱慶馀寫下《和劉補闕秋園寓興之什十首》,在秋園里閑居可觀“蝶散紅蘭外,螢飛白露間”。當然也有窮居寂寞的時候,“幽蕙零落色,暗螢參差飛”甚至“淚墮月明衣”(張籍《夜懷》)。
《菊譜》云:“菊,天下堅正之木也。”菊花悅茂于風霜搖落之秋,品行高潔,花可食,花美麗,深受文人騷客喜愛。“露華明菊上,螢影滅燈前”(姚合《喜雍陶秋夜訪宿》)是友人深夜到訪的欣喜,“燕辭旅舍人空在,螢出疏籬菊正芳”(司空圖《憶中條》)是遠離朝堂后的淡泊閑情,“蟬啼覺樹冷,螢火不溫風。花生圓菊蕊,荷盡戲魚通”(李世民《秋日斅庾信體》)則反映出帝王也有秋日閑情,可以賞菊觀螢。
與木槿有關的螢景有“露槿月中落,風螢池上分”盧綸《秋夜寄馮著作》、“風螢方喜夜,露槿已傷秋”(盧綸《秋夜同暢當宿藏公院》)等。此外,還有一些花卉,如兔絲、荷、蓮等,因提及較為零散,不單獨總結。
4.喬木(梧桐、松、桂、楓、柳)
較為高大的喬木,一般不與螢火蟲直接成景,作為配景出現較多。比如“月轉碧梧移鵲影,露低紅草濕螢光”(杜牧《渡吳江》),空中有月,高處有梧桐,低處有螢飛草間,“螢”與“梧”出現在同一畫境;“秋風凜凜月依依,飛過高梧影里時”(郭震《螢》),“螢沈荒塢霧,月苦綠梧蟬”(貫休《懷方干、張為》)也是如此。有松樹配景的時候,螢火蟲似乎都是寂寥的。皮日休第三次留宿神景宮,正值夏末,石枕竹席太冷難入睡,于是在觀內閑逛,古觀岑寂,“松陰忽微照,獨見螢火芝”(皮日休《太湖詩·三宿神景宮》),或者自家園中,“夜深雨絕松堂靜,一點飛螢照寂寥”(司空圖《贈日東鑒禪師》)。此外“東堂桂欲空,猶有收螢光”(于濆《感懷》),“澗草疏疏螢火光,山月朗朗楓樹長”(曹鄴《早秋宿田舍》),“秋風螢影隨高柳,夜雨蛩聲上短墻”(李咸用《旅館秋夕》),描繪了一些與其他喬木如桂、楓、柳相輔配置的螢景。
水照螢光,可為風景增添不少意趣,又能夠映照詩人的心情。比如,在明月湖夜游時,“助照螢隨舫”(薛逢《夏夜宴明月湖》),螢火蟲和月光星光相輝映,虛虛實實,恍若夢境,夜宴里觥籌交錯,觀自己還是天下一愚人罷了。夜宿漁村時,“漁火沙邊駐小螢”(方干《于秀才小池》),漁火旁邊有小小的螢火閃爍,看到螢火蟲有如看到自己,于蒼茫天地之間是如此渺小。孤寂夜里難入眠時,觀“池雨定流螢”(吳融《西陵夜居》),螢光好像是被夜雨定住,在池上慢慢流動,看到這樣的情景,不禁更加憂愁。
掇山置石是中國傳統園林中的重要環節,石之形態在園林中可以多種多樣。《全唐詩》里記載了不少與石相成的螢景:有夜色下深深石壁前面點點的螢火光影,“樹影滿空床,螢光綴深壁”(元稹《含風夕(此后拾遺時作》);有螢光照耀下的石房,“霜覆鶴身松子落,月分螢影石房開”(賈島《送羅少府歸牛渚》);還有文人在假山上題詩“螢影夜攢疑燒起,茶煙朝出認云歸”(李中《題柴司徒亭假山》);等等。
中國螢文化歷史悠久,近年來螢火蟲人工繁育技術取得了重大突破[7],螢火蟲產業得到了很大的發展[8]。但由于螢火蟲項目所需專業性強,發展時間短,同時相對稀少等原因,多數螢火蟲景點內園林景觀營造較為粗放,主題螢景研究甚少,且前沿研究多側重螢火蟲(棲息地)景觀[9-11]、從適宜螢火蟲生長發育的角度打造景觀,鮮有從生境需求出發,結合古代園林螢景和螢文化文化的角度打造現代園林螢景的研究。
按照幼蟲生活環境等特征,從生態跨度上說,螢火蟲可以分為陸生、水生、半水生三類生態型[8]:陸生螢火蟲基本都在土表或土下表層生活,雌成蟲將卵產在泥土、落葉或者苔蘚中,幼蟲在土壤表面或者土壤下表層尋找食物(蝸牛、蛞蝓、小型昆蟲或生物尸體)[12],在土表落葉等環境中化蛹;水生螢火蟲的幼蟲喜歡在淺水塘中生活,最好有各種水草等水生植物為其遮蔭和為其食物(各類螺)[13]提供寄主,幼蟲要在水塘駁岸的土中、雜草下化蛹,成蟲生活在水上方開闊水域及水邊的植物上,卵產于水邊苔蘚上或植物葉片下面[12-14];半水生螢火蟲的喜歡溪流岸邊、瀑布崖壁尤其是假山等濕潤環境中,偶爾可以下水捕食,幼蟲用土等物質營造蛹室化蛹。適宜的植景配置既可以為螢火蟲提供優渥生境,螢火蟲又能和植物背景結合營造富有吸引力的動境。選擇富有螢景內涵的植物,還可以增添景觀的文化底蘊。
1.竹
陸生螢景營造中,可以多植竹。竹子生性喜溫暖濕潤、雨量充沛的環境,與螢火蟲的生境需求相似,這也是古代詩文中螢火蟲與竹子經常一同出現的原因之一。陸生螢火蟲喜遮蔽性較好的密林環境,能夠遮陰,溫度較為適宜,還可以減少人工光線的干擾。在園林螢景打造時,竹林密布,白天日光穿竹翠玲瓏,夜里熒光繞竹點點星,是一個全日可賞的景致;竹子具有良好的降溫和遮陰效果,夏日園林植竹可送清涼,竹林中設停留點觀竹、觀螢皆可;竹子生長迅速,特別易成景。在人工營造螢景時,比如螢火蟲文化節中,為了快速達到良好景觀效果,植竹是個非常不錯的選擇。同時,竹還是一種良好的建材,在與螢景搭配或建設養螢設施時,也可以適當考慮使用竹構建筑。
2.苔蘚類、蕨類植物
苔蘚類、蕨類植物喜歡潮濕的環境,稍微有散光就可以很好地生長,是半水生螢火蟲的理想生境。苔蘚、蕨類、藻類等植被搭配飛螢有良好的景觀效果,可以形成碧綠幽暗的大片苔蘚植物背景下熠耀的景象。苔蘚植物也十分適宜與置石一同構景,營造幽靜、質樸的園林景觀。還可以作地被種植,或者與其他植物配置比如蘭花等,達到良好的底層植景效果。另外,苔蘚植物可以在盆景、瓶園、水族箱等小范圍內生長,形成封閉或者半封閉的微觀園林,亦可用來養殖螢火蟲,用作螢火蟲科普展示。
3.蘭科植物
蘭花是各類蘭科植物的俗稱,有各種季節開花的品種,考慮到多數螢火蟲會在7-9月份起飛成蟲,可以選擇建蘭。建蘭的花期通常為6-10月。目前有廣泛的盆栽種植應用,可以營造微園林的場景,更可以與苔蘚類植物相搭配,為螢火蟲提供優渥的生境。生活在巖壁上的附生蘭,可以與喜歡巖石生活的螢火蟲相配置,營造特別的螢景。此外,春季起飛的螢火蟲,如樂山市3-4月可以有大量三葉蟲螢成蟲出現[15],則可通過人工繁育配置春蘭、墨蘭等打造螢景。“空谷幽蘭”是人品高潔之征,也是心曠神怡之景,山谷溪流,本就是特別適合螢火蟲生活的環境,再配植以蘭科花卉,可以打造一種“螢谷幽蘭”的空靈高雅意境。
4.菊
菊花原產于中國,品種類型龐大。除了春天,夏秋冬都有花期,可以與不同生長期的螢火蟲相配成景。菊花豐富的植物形態可以做地被,叢植菊花,繁茂鮮艷的花朵,白天極富觀賞性,夜間螢火點綴,又別具一格。同時盆栽菊花也非常多,菊花還可以做造型類植物雕塑,適合與螢火蟲一起打造小型造型景觀。
5.荷花、蓮花
水生螢景營造時,宜植葉片較為舒展的水生植物提供蔭蔽環境,再配置藻類等沉水植物,為螢火蟲幼蟲的食物螺類提供餌料。荷花、蓮花都是符合中國傳統花文化審美的植物,盛夏可嗅“香遠益清”,可享“荷風四面”,可觀“無窮碧與別樣紅”;即便是秋天,還可“留得殘荷聽雨聲”。園林螢景理水中種植此類水生植物,白日已經有豐富景觀體驗,而夜間螢火蟲翩翩飛舞于花朵之間,香氣襲來,花姿模糊,還可以觀螢光點點與水面倒影,生動有趣。
“漱石枕流”是傳統文化中向往無拘無束的隱逸生活的代名詞,置石水邊,可以聽水觀螢,享受世外曠奧。半水生螢火蟲需要明水,滿足潮濕環境,故半水生螢火蟲螢景營造,特別適宜配置石景。選用多空隙的石類如太湖石,石縫或石臺上還需少量配置泥土,供螢火蟲化蛹。若營造石壁、石墻,需內設小孔隙,供螢火蟲生存,石壁不宜過高,遮擋住視線即可,既分割空間,又為夜間觀螢提供暗部背景。若孤置小型假山,或疊石堆山,可以與苔、蘭等植物搭配,在微園林中豐富景致,一峰則太華千尋;若營淺溪細水,飛螢繚繞可以點亮湖光,一勺則江湖萬里。
蝴蝶適合于白天觀賞,又與蘭花、荷花等十分相襯。在生境需求上與螢火蟲十分相似,古人賞螢時,也常與蝶、蘭同賞,故在螢景營造時,可以適當設計引入蝴蝶,搭配成“螢飛蝶舞”的景象。古代詩文中,螢景常與鳴蟲聲景一起出現,“寒蟬聒梧桐,日夕長鳴悲。白露濕螢火,清霜凌兔絲”(李白《代秋情》);“一聲早蟬發,數點新螢度”(白居易《閑夕》);“虛窗度流螢,斜月啼幽蛩”(李群玉《秋怨》)。《幽夢影》有言:“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方不虛生此耳”(張潮《幽夢影》),可見鳴蟲聲景在園林置景的重要性。故可在螢景中適量置入蟬、蟋蟀等鳴蟲,營情景交融之境。
螢火蟲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蘊含了深厚內涵,深受人們喜愛,也是發展夜游經濟、鄉村旅游和鄉村振興的良好載體[1-2,8]。優質的螢景,應是在螢火蟲棲息地的保護與營造下,自然發生的螢景,原地有螢火蟲進而擴繁、復育螢火蟲的景區適宜成景。目前,螢火蟲在很多地方都受到很大程度的損害甚至消亡[8],要想發展螢火蟲產業和景觀,必須建立在人工繁育螢火蟲與打造園林螢景結合的基礎上,因此,現代園林螢景的營造在中國的螢火蟲產業發展中顯得尤為重要。
作為一種獨特的發光生物,螢火蟲極具園林美學價值,與園林要素合理構營,可造多樣化園林,滿足當代人的游園需求。故需研究螢文化及園林螢文化,在自然景區、人造景點、田園綜合體項目、鄉村風貌、私家宅院中營造神形皆備之螢景,并在藝術創作、環境設計、園林造景乃至城市規劃中善加運用,構建新型特色景觀,與此同時,還要善于將園林螢景文化注入各類文創產品,延長螢火蟲產業鏈。
此外,古代典籍所載螢景中,涉及植物配置,如詩詞中常出現的梧桐、松、桂、楓、柳等喬木,其實與螢火蟲生境需求無直接關系,僅與螢火蟲相攜入景罷了,故在現代螢景營造中,不必將這類植物照搬入景,當然,若是以此類喬木營“螢火之森”之景,則另行再述。由于古人甚至很多現代人對螢火蟲生物學特征認知的局限,都未曾注重亦能發光的螢火蟲幼蟲之園林應用,在營造現代園林螢景時,還需特別留意發光的幼蟲(甚至卵和蛹)如何成景:水生螢幼蟲在水中發光,可營“水中螢光”之景;半水生螢幼蟲在濕潤的假山石上發光,可營“立體螢光”之景;陸生螢幼蟲在地面草叢中發光,可營“地面螢光”之景……或許能造就獨特的園林螢景和螢火蟲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