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欣
(湖南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0)
《說文》中將“榷”解釋為“水上橫木,所以渡者也”[1],宋人王觀國的解釋更為清晰,“以木渡水曰榷,謂禁民酤釀,獨官開置,如道路設木為榷,獨取利也”[2]。榷酒制度,就是朝廷實施的管理酒類產銷和征稅的制度。四川是我國的名酒之鄉,四川酒業更是宋代酒業經濟發展的重要支柱。關于宋代榷酒制度的相關問題,已有不少學者進行了研究,如專門研究宋代酒業的專著有,李華瑞《宋代酒的生產和征榷》[3],該書將宋代榷酒制度分為官榷酒制度,買撲制度和萬戶酒制,指出至南宋趙開行隔槽法,成都府的坊場變化是官監——買撲——隔槽。涉及到宋代四川地區酒業經濟的論著有,賈大全《宋代四川經濟述論》[4]、林文勛《宋代四川商品經濟史研究》[5]等;其他關于宋代榷酒制度的論文數量豐富,但專論宋代四川地區榷酒制度的論文較少。總體看來,研究宋代四川榷酒制度的論文較少,對四川榷酒制度的主要形式和榷酒制度的特點等問題缺乏進一步的研究。①本文在吸收學界已有成果的基礎上,試對宋代四川地區的榷酒制度作一具體論述,以補充某些研究之不足,如有不足之處,敬請方家指正。
四川地區釀酒歷史悠久,《華陽國志》即寫道:“川崖惟平,其稼多黍。旨酒嘉谷,可以養父。野惟阜丘,彼稷多有。嘉谷旨酒,可以養母。”[6]發展到宋代,四川地區的酒業更為繁榮。鑒于酒的生產需要消耗大量糧食,酒利又頗高,所以歷代王朝對酒多實行官榷,宋代也不例外。宋代四川地區的榷酒制度較為復雜,形式多樣,其形式主要有四種。
其一是榷曲制,所謂榷曲,官府壟斷造曲而不禁民釀酒和售賣。即由官府設“曲院”造曲,酒戶再從曲院買曲釀酒,有學者稱之為“官曲民釀制”[7]。宋初沿襲后周的榷曲制,主要在四京和四川地區實行榷曲制,設官曲院釀曲。其中都曲院隸屬于司農寺,東京都曲院是當時全國最大的造曲機構,“都曲院,掌造曲,以供內酒庫酒醴之用,及出鬻以收其直”[8]3905。宋代榷曲和榷酒疆界有著嚴格劃分,天圣以后,“戒相侵越,犯皆有法”[8]4516。
后蜀實行榷曲制,乾德三年(965),宋平蜀,為穩定統治和安定人心,乾德四年(966),太祖下詔川峽諸州:“偽蜀政令有煩苛刻削害及民者,累詔禁止蠲除之。”[9]170起初,宋太祖在四川地區實施的各項政策都較為寬松。宋初沿襲后蜀制度,在四川地區實行榷曲,但曲價較高,與民頗多不便,為了便宜蜀民,開寶二年(969),下詔西川諸州可在十分中減放二分。由于酒糟可用于制醋,因此朝廷也將酒糟售賣百姓獲取余利,開寶六年(973),太祖詔許“諸道州府縣鎮、鄉村人戶自買糟造醋供食”[10]6418。隨著社會經濟的恢復與中央集權的加強,太宗朝開始加強對酒業經濟的管控。宋太宗在太平興國初嘗試在全國實行榷酒制,官置酒酤,曲價上調,“諸州官榷酒酤,官物不足以充用,多賦于民”[9]526。太平興國七年(982),“民庶頗極怨咨”,官榷酒頗是擾民,百姓異議紛紛,于是詔令“先是諸州官置酒酤并從除放,依舊造曲市與民”[10]6419,恢復榷曲制,并免除益州增加的六萬貫曲錢。真宗朝以后,朝廷進一步加強對榷酒的管控,景德四年(1007),真宗令計司將榷酤之法“立為永式,自今中外不得更議增課。”[11]完善榷酒法令制度。至政和八年(1118),榷曲有了新的變化,百姓需要納錢買引于臨近酒戶造曲,“今后人戶依法納錢買引,于臨近酒戶寄造酒曲,不得非理抑配科買,其錢并依朝廷封樁”[10]6430。
趙宋立國之初,并沒有不加區分地把官榷酒制度推行于全國,對于經濟落后、漢夷雜居之處,“弛其榷禁,以惠安邊人”[8]11154,許民自釀,萬戶酒制就帶有這種性質。具體而言,萬戶酒制具有三種形態:一為不榷、不禁也不稅,二是由民間均攤榷酒錢,三是帶有稅酒性質。②就四川地區而言,有兩種形態:一是不榷、不禁也不稅,二是宋人曾鞏所說“閩蜀之地,則取其稅而不禁其私”[12],即帶有稅酒性質。
四川的一些偏遠地區,大概是從宋太宗時期開始,實行萬戶酒制,如川東夔州路“官不榷酒,不禁茶鹽”[13]。太平興國七年后,在四川的夔、達、開、施、瀘、黔、涪、黎、威州、梁山、云安軍等地不禁[8]4514。天圣以后,其不禁之地,大概與宋初一致,“唯增永興軍、大通監、川峽之茂州、富順監”[8]4516,可知四川地區增加了茂州、富順監兩地。在這些不禁之地,朝廷開始采取的是萬戶酒制,“以所利而輸租,既又限其酒價,使不得厚取民財,猶后世所謂萬戶酒也”[14]。據此可知,萬戶酒之名雖出現于嘉祐末年,但早在太平興國年間,四川地區就已實行萬戶酒之制。后來有人上言,乞求在四川地區推行第二種形態,即將“坊場錢均于畝頭均納”,不過,這一做法因遭到一些士人的強烈反對,并未在四川地區實施,如李蘩就認為,“萬戶酒之說則習俗各異,如成都十縣,歲為酒息八十三萬緡,若敷在民間,其為害甚于官榷也”[15]。很顯然,不管是官榷酒制還是萬戶酒制,都各有其利弊,甚至萬戶酒所造成的危害有時還超過官榷酒。
買撲指戶民以競爭方式承買官府的各種經營性企業和稅場的經營權、收稅權,大抵類似于近代的租賃承包經營模式。③宋代買撲適用范圍非常廣,針對盈利高的行業,大多都采取買撲制,酒業更在其中。為了最大程度攫取酒利,同時平衡禁榷制度對百姓的影響,朝廷在酒務獲利少的地方,實行的是買撲制,以買撲取代官設酒務。
北宋買撲始于宋太祖開寶九年(976),“其坊場課利者,自開寶九年冬,詔承買以三年為限,仍戒當職官吏毋得信任小民,一時貪利,妄增課額”[16]307。名義上是人人皆有買撲資格,但普通百姓沒有充足的資金和能力參與競爭,通常選擇與豪戶合作買撲,由百姓出家產抵當,豪戶繳納一年課利,結果往往是百姓破以無家,豪戶與地方官府獲利頗巨。北宋四川地區的撲戶多為役吏,主要是衙前這種職役。景德三年(1006),任中正知益州,“酒務舊委牙校,而三司許州豪增課奪之,中正為論于朝,詔復委牙校如故”[9]1409。衙前地位雖低,但如果“曾主持重難事務”,便極大可能買撲酒曲坊場。如天圣三年(1025)十一月,“西川州軍酒曲場,自來依敕于衙前中取曾主持重難事務者,令買撲勾當”,且仁宗也認為百姓參與買撲是與官府爭奪酒利,煩擾官司,因此下詔“望下益、梓、利、夔四路轉運司,據轄下州軍酒曲場務,依舊額出辨,不許加增劃撲”[10]6423。由此可知,四川地區豪強和百姓雖均參與買撲,但官府更加認可衙前,這就使得衙前的買撲機會更多,買撲成功的幾率也最大,衙前無疑是四川地區最主要的買撲主體。
顯而易見,朝廷實行買撲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增加酒課。景祐元年(1034)正月二十七日,有臣僚奏言:“諸道州、府、軍、監、縣、鎮等酒務,自來差官監處,乞不以課利一萬貫以上,并許衙前及諸色不該罰贖人一戶以上、十戶已來同入狀,依元敕將城郭草市、重要道店產業充抵當,預納一年課利買撲。”[10]6424熙寧新法時,由衙前買撲的酒坊“從官自賣”,以免役錢代替酬獎坊場,“衙前既用重難分數,凡買撲酒稅坊場,舊以酬衙前者,從官自賣,以其錢同役錢隨分數給之”[8]4299。由于衙前買撲坊場待遇優厚,獲利又多,因而變法后,有不少人自愿到官府投充衙前這樣的役吏,四川諸路衙前多雇長名衙前充役,“川蜀、京東、淮浙等路,舊來坊場優厚,人人愿為長名”[17]806。至熙寧三年(1070),“凡州縣之役,無不可募人之理。今投名衙前半天下,未嘗不典主倉庫、場務、綱運”[8]4304。諸路買撲所獲酒稅,一部分用來補貼地方經費,一部分上交以充國庫,衙校經營買撲酒坊,酒坊錢可以用來接待官員和經營驛站,“牙校歲輸酒坊錢以供廚傳”[8]10404。如王素出知成都府,“會府宴設歲費為錢數千萬,取給牙校,習以為常”[18],所設府宴開支數千萬就是用的酒坊錢。由此可知,地方州、縣經營酒坊權力較大,經營驛站利潤之高,但地方吏治腐敗,牙校經營廚傳,通過削奪民膏民脂滿足宴飲,“兩蜀地遠而民弱,吏恣為不法,州郡以酒食相饋餉,衙前治廚傳,破家相屬也”[19],蜀姓也苦于廚傳之擾。
第二類買撲主體是豪戶,豪戶勾結地方官府,通過錢權交易,獲得買撲權。豪戶獲得買撲權后,為了獲得更大酒利,往往侵奪民利,如元祐元年(1086),成都買撲酒坊豪戶李安在茶場“典糯米一萬貫,每斗出息八錢”[17]。可見,撲戶獲得高額酒利后往往進行投資,以獲取更大利潤。舊例多是百姓出名產,豪戶出財本相合,為了防止豪強與地方官府勾結,形成酒業壟斷,宣和年間朝廷下令,“止與出名產之家,而豪戶有官者不許相合買撲”[10]6454。買撲制也存在不少弊端,成都府路諸州縣酒務多有虧敗,就是緣于四川豪戶以多種方式隱藏家產,或偽裝破產,不繳納酒稅,亦或者豪戶將虧敗的風險轉接給委保人,最終導致委保人傾家蕩產。
第三類買撲主體是地方軍隊。南渡后,重兵駐扎在蜀口及長江沿線,四川的地位不言而喻,軍費開支隨之劇增,為了便宜地方軍隊籌措經費,允許軍隊買撲坊場,尤其是四川地區,軍隊成為買撲坊場的特殊主體。紹興二十九年(1159)二月,四川總領所、夔州路轉運司言:“乞廢罷官監場務,改為坊場”,接著閏六月二十一日,利州路安撫使、判興州吳璘言:“欲乞將興州長舉縣魚關酒場依舊令本司抱認,每月除課利合納凈外錢,將余剩息錢補都統司,官犒將兵支用。”[10]6439-6440據“依舊”二字可以推測,至少在紹興二十九年之前,四川地區軍隊就早已開始買撲酒坊。買撲坊場按政策規定,期限為三年,但是軍隊買撲卻可以依舊抱認,顯然軍隊在買撲中更具優勢。
南宋初,朝廷為了解決京師錢帛和邊防軍糧的急需,緩解財政壓力,“隨時增課,名目雜出”[8]4520,打破了北宋以來“川峽不榷酒,河北不禁鹽”[8]9911的局面。榷酒制度也日趨完善,四川出現了不少新形式,最突出的是隔槽法,即廢除買撲制和官賣制度,改由官府設立隔槽釀酒,并提供酒坊、酒曲及釀酒工具,釀戶納米釀酒,釀酒的數量,并無限額,官府只需按釀戶所輸米征稅,比例大約是一石米收稅三千錢,及頭子雜用錢二十二文。
建炎三年(1129),張浚知樞密院宣撫川蜀,知趙開善于理財,于是重用趙開,令其總領四川財賦。十月,趙開開始在成都實施“隔釀法”,“先罷公使賣供給酒,即舊撲買坊場所置隔槽,設官主之,曲與釀具官悉自買,聽釀戶各以米赴官場自釀,凡一石米輸三千,并頭子雜用等二十二”,第二年,隔槽法在四川地區推廣開來,“遂遍四路行其法”[8]11598。四川宣撫司曾言:“夔州務緣系萬戶酒地分,舊額酒店止有一百四十五處”[10]64367,建炎三年增至六百余所,四川酒課總為緡錢“百四十萬”,建炎四年隔槽法推及川蜀四路,遂“增至六百九十余萬緡”[16]308-309,一年酒課就增加五百萬余緡,可見隔槽法一時效用非常。同時也從側面反映了隔槽法行之過急,不僅大幅擴張官監酒店,而且累增酒課,加之官府不限制釀造數量,“其釀之多寡,惟錢是視,不限數也”[8]11598,以致弊端叢生。
當糧食價格上漲亦或是供過于求時,釀戶就出現虧欠,不愿再去釀酒,為了有利可圖,官府“醞賣虧欠,則責入米之家認輸,不復核其米而第取其錢,民始病矣”[8]4521。這種強制性的作法,滋生弊端,必然會釀成不可挽回的失敗,朝廷酒課來自百姓,酒課越高,百姓的負擔越重,隔槽法的弊端也日益顯現,如趙開言:“蜀之民力盡矣,錙銖不可加,獨榷貨稍存贏余,而貪滑認為己有,互相隱匿。惟不恤怨詈,斷而敢行,庶可救一時之急”[8]11598。紹興八年(1138),四川制置使胡世將嘗試用新的方式解決問題,在“成都、潼川、資、普、廣安軍立清酒務,許民買撲”[8]4520,但仍不能解決隔槽法的弊端。紹興二十七年(1157),潼川府轉運司上言“準詔措置四川隔槽酒務,有敗壞去處,改作監官,以便槽戶”[10]6439,也無法改變蜀民困于酒稅之重的情況。到紹興二十九年(1159),四川總領所、夔州路轉運司又再次上言:“乞廢罷官監場務,改為坊場,合省罷監官三十一員,各是積年敗壞及槽戶先行抱認去處。”[10]6439隔槽法從實施之日起,就一直遭到朝廷反對派的攻擊,在趙開卸任后,朝堂之中反對隔槽法的呼聲越來越大,隔槽法的弊端也越發突顯,隔槽法不斷加深槽戶與官府之間的矛盾,為了防止矛盾的進一步惡化,六月閏月,朝廷最終下詔“罷成都府路隔槽酒務監官七十一員,令民承買”[8]592,至此,實行了三十年的隔槽法終廢。
從建炎三年一直到紹興二十九年,隔槽法在川蜀四路推行了三十余年才被廢除。與榷曲制和萬戶酒制一樣,隔槽法也并不完備。于官府而言,隔槽實行官監為利,于槽戶而言,廢除官監,允許酒戶買撲為益。雖然隔槽法在前期發揮了一定的積極作用,但也只能“蓋以紓一時之”[8]4523,而非長久之計。
地方州縣設酒務,由酒監官具體負責榷酒事宜。據《宋史·職官志》記載:“監當官,掌茶、鹽、酒稅場務征輸及冶鑄之事。諸州軍隨事置官,其征榷場務歲有定額,歲終課其額之登耗以為舉刺。”[8]3983北宋時,四川酒課與軍費并無直接關聯,酒監官的任免也不值得朝廷關注,有關四川地區酒監官的史料記載并不多,直到南宋,趙宋王朝南渡,四川的戰略地位和酒課對朝廷都相當重要,有關四川酒監官的記載驟然增加。酒監官作為地方的基層職官,直接掌管榷酒事宜,在某種程度上深刻地影響著酒課征收的數額,因而南宋朝廷亦非常重視對酒監官的任免。
南宋時,酒監官被罷免更為頻繁,四川酒監官不斷削減。紹興以后,四川酒監官的罷免異常頻繁,四川酒監官常有削減。第一次大量裁剪酒監官是在紹興六年(1136)十月七日,成都府、潼川府、夔州、利州等路安撫制置大使席益頒布了具體標準:“奉詔令益相度減罷四川酒務監官,今相度下項:一、裁四川州軍縣鎮酒官共一百七員。一、鎮市酒務,系收息微細去處,已行廢罷,潼川府路資州、資陽縣、三江鎮各裁減一員,渠州、夔州各減二員”[10]6434。大約十年后,紹興十七年(1147),朝廷繼續裁剪成都府路的清酒務監官,具體有“成都府二員、興元、遂寧府、漢、綿、邛、蜀、彭、簡、果州、富順監并漢州、綿竹縣各一員”[10]6437,聽從總領司措置裁減。
同時,朝廷也曾先后多次下詔四川地區,對酒監官進行賞格和處罰,起初針對酒課虧損,朝廷采取罰俸和罷免官職。康定元年(1040),宋廷下詔三司“天下州縣課利場務,自今逐處總計,大數十分虧五厘以下,其知州、通判、募職、知縣各罰一月俸;一分以下,兩月俸;二分以上,降差遣。其增二分以上,升陟之。”[9]3022但效果不佳,反向行之,大力推行減年推賞法。紹興二十四年(1154)正月三十日,下詔“四川酒務監官,今后四萬、三萬貫以上場務增及一倍,減一年磨勘;二倍,減二年磨勘;三倍,減三年磨勘;四倍,減四年磨勘”[10]6438。由此可知,酒稅的數額直接影響酒監官的升遷。四川地區酒監官冗員較多,紹興三十二年(1162),四川安撫制置使司言:“永康軍青城縣管下陶壩鎮,見管酒官一員。以一小鎮課額微細,卻置酒、稅兩監官,委是冗員。”[10]6445地方冗官增加了州、縣財政支出,這也是酒監官減少的重要原因之一。
朝廷不斷減少酒監官的數量,并且削減的力度越來越大,削減的范圍也不斷擴大。乾道元年(1165)二月二十日,四川總領所、夔州路轉運司言:“今相度廢罷忠州豐都縣酒稅官,乞令知縣兼監。所減監官請受,并與槽戶減免,庶使優潤。”[10]6447再次于乾道四年(1168),在四川推行減年推賞法,詔“四川酒務,十萬貫以上場務,酒官任滿,與減四年磨勘”[10]6449。以此類推,更是優厚。由此可知,朝廷在減少四川地區酒監官數量的同時,還減少酒監官磨勘時間。朝廷對酒監官進行賞格,減少磨勘期限許以官員升職,旨在激勵酒監官,獲得穩定的酒課收入,但地方榷酒機構相當腐敗且缺乏秩序,酒監官數量頗多,又趁機削奪朝廷課利,因而朝廷只得不斷削減酒監官,這種削減表面上是因朝臣上言,實際上是源于朝廷無暇管控地方,只得采用賞格和處罰并行的方式。然而恩威并用的方法也并未起到多大作用,知成都府張震就指出:“四川州郡酒庫無一不敗壞,在法雖有酒賞,類皆不可及格,亦無有能應之者。”[10]6452
北宋榷酒政策較為嚴格,宋太祖建隆二年(961)頒布《禁私造買賣酒曲詔》,規定“犯私曲至十五斤、以私酒入城至三斗者始處極刑,余論罪有差;私市酒、曲者減造人罪之半”,次年,又再一次重申禁令,規定“凡私造差定其罪:城郭二十斤、鄉閭三十斤,棄市;民持私酒入京城五十里、西京及諸州城二十里者,至五斗處死;所定里數外,有官署酤酒而私酒入其地一石,棄市。”[8]4515宋初雖有所放寬,但就整個宋朝而言,朝廷對地方榷酒的管理一直都很嚴格,不過,相對于同樣酒業經濟發達的江浙地區而言,四川地區的榷酒管理從形式上看來較為寬松,主要體現在朝廷對四川酒課的蠲免。
宋太祖于乾德四年(966)下詔川峽諸州:“偽蜀政令有煩苛刻削害及民者,累詔禁止蠲除之,吏或不能遵守奉行,未忍悉置于罪。自今其勿復令部曲主掌事物,及于部內貿易,與民爭利,違者論如律。”[9]170因四川沿襲后蜀榷曲制,賣曲價重,開寶二年(969),“詔減十之二”[20]486。太平興國七年(982),下詔減免益州歲增曲錢六萬貫[10]6419。夔州路鄉村荒僻,人煙稀少,多開場店頗為擾民,紹興十五年(1145),四川宣撫使鄭剛中奏言,“人不以為便”,請求“罷夔路軍興以來所置酒店,以寬民力”[21]2903。此外,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針對四川酒課的蠲免,朝廷許以發放度牒來補足,淳熙三年(1176),“減四川酒課錢四十七萬三千五百余貫,令禮部給降度牒六百六十一道,補還今歲減數;自來年以后,于四川合應副湖廣總所錢內,截上件錢補足”[20]495。南宋以發放度牒來籌措酒課,其實質還是緣于軍旅之急,“紹興中,軍旅之興,急於用度,度牒之出無節;上戶和糴所得,減價至三二十千。時有‘無路不逢僧’之語”[22]。因此,就地域空間上的比較而言,四川地區與江浙地區同樣酒業經濟繁榮,但四川地區屢次蠲免酒課,可知四川地區的榷酒政策表面寬松。
在寬松的榷酒政策下,四川的榷酒制度仍然存在著地區差異,形式也反復變換。宋人曾鞏認為北宋榷酒有三種方式,“王城之中,則征其蘗而不征其市;閩蜀之地,則取其稅而不禁其私;四方郡國,則各有常榷”[12]。但具體而言,宋代四川地區榷酒方式多樣,復雜又變化多端,在不同地區,由于經濟發展水平、地域特征、社會矛盾等因素,榷酒的方式也大有不同。
宋平蜀之后,趙宋政權尚未穩固,四川地區沿襲后蜀實行榷曲制。隨著社會經濟的恢復與中央集權的加強,太宗太平興國年間,開始在全國范圍內推行榷酒制,四川地區也短暫實行榷酒制,但由于朝廷“聞民庶頗極怨咨”,太平興國七年詔令“先是諸州官置酒酤并從除放,依舊造曲市與民”[10]6419。太平興國七年(982)后,“惟夔、達、開、施、瀘、黔、涪、黎、威州、梁山、云安軍,及河東之麟、府州,荊湖之辰州、福建之福、泉、汀、漳州、興化軍,廣南東、西路不禁”[8]4514。同時,在四川一些偏遠地區,由于經濟較為落后,且為鞏固與少數民族的和平局勢,便推行的是萬戶酒制度。熙寧十年(1077),朝廷重新調整四川地區榷酒額,成都府路就有黎州、茂州、威州、永康軍無定額;梓州路有戎州無定額;利州路有劍南關、集州、壁州無額,利州路其余地方路酒務全部買撲;夔州路有忠州、渝州、大寧監無額,夔州、黔州、達州、開州、施州、涪州、云安軍、梁山軍不榷[10]6411-6414。建炎二年后,在四川實行隔槽法,隔槽法之外,出現了贍軍酒庫、清酒務等新形式,隔槽法廢止后,又改為買撲制。在四川地區官酒務獲利不高的地區,就實行令民承買的買撲制,“先是,四川酒務系人買撲,紹興元年,改作官監,權以建炎二年人戶舊買撲凈利錢數立額”[10]6438。南渡后,朝廷面臨內憂外患的國家局勢,為了解決地方軍費開支,不禁酒的夔州路也一度實行榷酒制。紹興十五年(1145),重新“馳夔路酒禁”[8]4521。乾道五年(1169)將“利州系本所置司去處,其在城清酒務措置收息贍軍,乞以四川總領所贍軍酒庫為名。”[10]6450
綜上可知,四川各州縣不同時間推行的榷酒形式更是變化多端,主要有榷曲制、買撲制、萬戶酒制以及榷酒制四大形式。四川地區同一時間段推行的榷酒制度的形式不止一種,北宋時,部分地區榷曲制、萬戶酒制與買撲制度同時并存,部分地區時禁時榷。南宋時,由于軍費問題,四川地區出現了隔槽法、贍軍酒庫、清酒務等新形式,最主要的依舊是買撲制。朝廷對四川地區的榷酒管控,均是根據川蜀四路州縣的實際狀況,因地制宜、因時而論的推行不同的榷酒形式,有彈性地調控禁榷力度。
四川地域間經濟發展水平不一,地域特征也不同,朝廷針對各地不同的實際狀況,因地制宜的實施榷酒制度和調控禁榷力度。宋代四川地區榷酒形式的變化多端值得關注,宋初,沿襲后蜀,實行榷曲制,后隨著社會趨于穩定,對酒業經濟的管控逐漸加強,于偏遠地區實行萬戶酒制度,四川地區的榷酒制度以買撲制為主要形式。
為了增加收入,朝廷只有不停變換榷酒形式,正如李心傳所言:“然東南三總領皆仰朝廷科撥,獨四川總領專制利源,即有軍興,朝廷亦不問,故趙應祥榷鹽酒,而王瞻叔括白契,以佐軍需云。”[17]226但是如果朝廷只顧及酒課利益,而罔顧百姓生計,就會造成酒業混亂,影響社會穩定,因此,在有識之士的建議下,朝廷為了“守內”,不得不改變榷酒形式,對四川部分地區馳禁,或是改為買撲等。這種不斷變化的政策背后,也折射了南宋在嚴峻的外部形勢面前,并非一味“虛外”,為佐軍需而出現的龐大的酒課收入,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南宋朝廷攫取酒利的根本原因在于“防外”,即四川榷酒制度反復變換的原因就在于朝廷“守內防外”的基本國策。
此外,由于南宋管轄范圍的縮小,財政來源下降,但與北方政權的長期對峙導致軍費開支極大,四川酒課用于軍需,使其對南宋財政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為了解決軍費問題,趙開在四川地區推行隔槽法以紓燃眉之急,但非長久之計。為了最大程度地攫取酒利和減少財政支出,朝廷一邊對酒監官實行賞格,一邊不停地罷免酒監官。南宋朝廷為減少地方財政開支,極為頻繁地削減地方酒監官,然而由于趙宋政權本身固有的缺陷,地方不斷滋生腐敗,中央難以管控地方,因此不管實行何種榷酒形式,總是會有弊端難以消除。就政策形式上的比較而言,與江浙地區相比,四川地區的榷酒政策較為寬松,主要表現為酒課的蠲減;就酒課數額的比較而言,與北宋相比,南宋時四川地區的酒課劇增,一躍成為軍需的重要來源。
注 釋:
①涉及宋代四川榷酒制度的論文,主要有楊倩苗《趙開酒法述評》,認為趙開的隔釀法,是輕重論在南宋酒業中的一次實踐。楊師群《也評趙開酒法——與楊倩描同志商榷》,認為將趙開酒法分為進步、落后性質的觀點,是無法使人接受的,沒必要抬高趙開酒法在當時酒業經營史中的地位。賈大全《宋代四川的酒政》,認為宋代酒的專賣分為官釀官賣和民釀民賣兩種,對四川酒課進行了詳細考察。
②參見李華瑞:《宋代榷曲、特許酒戶和萬戶酒制度簡論》[J],《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0年第3期。
③本文對買撲的定義,參見楊師群:《宋代官營酒務》,《中州學刊》199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