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三年,徽州青年帥嘉謨計算徽州稅務時發現:徽州府每年要向南京承運庫繳納8780 匹絲絹稅,這筆稅并沒有全府6 縣分攤,而是完全來自歙縣,一交便是200 多年。順著這道數學題,引出了一樁百萬懸案。
近日,根據著名作家馬伯庸原著改編的電視劇《顯微鏡下的大明之絲絹案》開播,起底了一樁沉積百年的絲絹弊案。
歷史上,徽州確實有一個名叫帥嘉謨的“算術天才”,他發現了一樁價值百萬的懸案,并從家鄉一路追尋線索來到南京。徽州的案子為什么要到南京來查?這起“驚天”大案又是怎么偵辦的?
時光回溯到明代,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后,將大明分為13 個承宣布政使司,還有一南一北兩個直隸。其中,南直隸的范圍基本上包括今天的江蘇省、安徽省以及上海市。在這片富饒之地上,有著豐富的物產、昌盛的文化、發達的經濟……連賦稅總量也常排在全國第一位。
據《江蘇文庫·研究編》之《江蘇絲綢史》記載,在明代,江南的絲織業已經非常發達,每年都有絲綢、云錦之類的指標。從南直隸各地作為稅收交上來的緞匹、紗羅和布帛,有不少就貯藏在南京承運庫里。
隆慶三年(1569 年),一個名叫帥嘉謨的徽州青年突發奇想,翻開故紙堆研究徽州稅務。在龐大的數據和各種繁瑣的計算中,他發現了一個問題:徽州府每年要向南京承運庫繳納8780 匹絲絹稅,這筆稅并沒有全府6 縣分攤,而是完全來自他的家鄉歙縣。
據帥嘉謨估算,8780 匹絲絹大約價值6146 兩白銀,而歙縣獨自承擔這筆稅務已經有200 多年。這么算來,歙縣比別的縣多交了超過120 萬兩白銀。順著這道數學題,帥嘉謨開始破解懸案。
在浩如煙海的卷宗中,帥嘉謨找到了承運庫的“主管單位”——南京戶部。當時,南京作為留都,保留的六部雖然名義上與北京六部相當,可大部分官位只是虛職,只有南京戶部和兵部,一個管錢一個管軍,頗有實權。帥嘉謨想要直達戶部不大容易,他轉而寫了一封陳情狀,遞交給南京都察院的宋御史。
帥嘉謨能找都察院,顯然做了不少功課。《江蘇文庫·書目編》收錄的《南京都察院志四十卷》中記載,南京都察院職權包括“監收倉儲”。有了都察院的介入,南京戶部很快行動起來。他們給徽州府發了一份咨文,要求地方上處理一下相關事件。然而,咨文一到徽州就沒了水花。恰逢時局動蕩,此后都再沒有任何進展。
一晃到了萬歷三年(1575年),南京戶部終于記起徽州絲絹案,于是打算尋找黃冊。
何為黃冊?《江蘇文庫·研究編》之《江蘇地方文化史·常州卷》中提到,黃冊以戶為單位,詳細登記每戶人員數量、籍貫、姓名、年齡、土地、房屋、資產,是政府向民眾征發賦役的依據,無論是編制還是核查、執行都非常嚴格。在明太祖朱元璋的命令下,來自全國的黃冊都被放在后湖,就是今天的南京玄武湖。
位于后湖的黃冊庫相當于一個大型數據庫,可以根據每戶人家的人口、田地等數據清晰地了解到每戶人家該繳納多少稅,該承擔多少徭役。然而在明代,后湖是禁湖,晝夜有人巡邏,沿湖立著36 塊界碑,警告閑人免進。
黃冊庫是戶部的下屬機構,要查也得由徽州府來申請。為了公平起見,徽州府組織了一支調查團,既有想要減稅的歙縣代表,也有可能要被加稅的其他5 縣的代表。
好不容易辦妥了所有手續,但他們要找的證據得追溯到洪武十四年(1381 年)攢造的第一批黃冊,可這批文件到萬歷四年(1576 年)已經存放了快200 年。在查閱時,調查團發現文件中有很多缺損,最重要的數據也已經丟失。
線索又全斷了,接下來該怎么辦?事情的轉折還是在南京。此時,南京戶部迎來一位新尚書殷正茂,他的祖籍正是歙縣。在首輔張居正的支持下,殷正茂又重新把絲絹案翻了出來。
殷正茂給出了第一版解決方案:絲絹稅不能由歙縣獨自承擔,應該由其余5 縣分攤。5縣得知后群情激憤,都說他偏幫家鄉。于是朝廷又把分攤的均平銀降到了3000 多兩,可5縣還是不滿意。這么一來,5 縣分攤的均平銀又降到了2000兩,但5 縣要的不是降稅,而是不交稅。
沒辦法,朝廷又拿出了第四版方案,歙縣絲絹稅照舊,減免的均平銀不讓5 縣分攤了,而是由徽州府兜底,用料價銀、軍需銀填上窟窿。可窟窿年年補,這些收入每年并不固定,所以這個方案也行不通。
到了萬歷七年(1579 年),第五版方案出爐了。該方案中,絲絹稅仍由歙縣承擔,減少的均平銀用徽州府軍需銀和金衢道解池州府兵餉銀支出。方案一出,皆大歡喜。這筆200 多年的稅款,總算是得到了圓滿解決。明代程任卿所著的《絲絹全書》,也詳細記載了這樁奇案的始末。
絲絹案結案后,帥嘉謨是什么結局呢?由于所有事情都是因他而起,最終給他的處罰是“杖一百流三千里,遣邊戍軍”。但歙縣民眾沒有忘記這位幫他們減賦的英雄,在《歙縣志》里專門記載了他的事跡,并且給了一段評語:“以匹夫而塵萬乘之覽,以一朝而翻百年之案。雖遭謫戍,而歙人視若壯夫俠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