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孝雨, 眭道順, 謝佳芯, 冼麗檸, 汪夢情, 楊澤琳, 崔鈺桐
(1.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學院,廣東廣州 510006;2.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廣東廣州 510405)
黃褐斑以面頰部淡褐色或深褐色斑片為主要表現,中醫稱之為“黧黑斑”“面塵”。該病易復發,難治愈,影響患者美觀,給患者的社交、生活和心理健康帶來較大影響。黃褐斑的病因較為復雜,目前普遍認為其發病與遺傳易感性、日光照射、激素水平變化、皮膚屏障受損等有關[1]。黃褐斑好發于中青年女性,在妊娠期與圍絕經期女性中較為多見。黃褐斑的出現除了紫外線照射外,還與女性體內性激素水平的變化密切相關。內分泌失調是圍絕經期女性黃褐斑發生的主要原因。圍絕經期女性體內雌激素與孕激素水平失衡,月經周期紊亂,黑色素細胞分布不均,易導致面部色斑的形成。
中醫認為,情志內傷致肝氣郁結,脾胃受損而失于健運,以及腎陰不足而虛火熏蒸于面,均會導致黃褐斑的形成。圍絕經期女性通常肝腎不足,精血虧虛,遭遇情志抑郁、痰飲、勞倦后更易導致氣血失和,造成顏面肌膚不榮,黃褐斑由此而生。
中醫治療黃褐斑以補益肝腎為治療總則,肝腎同治是該病的治療要點。以下基于“肝腎同源”探討圍絕經期黃褐斑的證治。
圍絕經期是指婦女絕經前后的一段時期,通常指女性40 ~50 歲左右這段時期。圍絕經期女性由于卵巢功能的減退,體內激素水平發生顯著改變,出現月經紊亂、情緒不寧、皮膚微生態失衡、睡眠質量下降等情況。雌激素能夠刺激黑素細胞的增殖和酪氨酸酶的活性[2],孕激素可促進黑素小體的傳導和擴散,圍絕經期女性雌激素與孕激素處于失衡狀態,故容易導致色斑形成[3]。
中醫認為,黃褐斑因肝、脾、腎三臟功能失調,氣機不暢,氣血失和,氣血不能上榮于面所致[4]。《諸病源候論》[5]認為,黃褐斑因“陰精虧虛,肝腎不足,頭面失榮,或陰不制陽,虛火上炎,熏灼面部”所致,提示黃褐斑與肝腎不足,顏面失榮有關。肝腎陰虛,陰不制陽,虛火上炎,導致顏面生斑。圍絕經期女性多為40 ~50 歲的女性,此階段的女性腎精已衰,腎氣不足,天癸將絕,沖任空虛,精血不足,加之前期經歷過的經、帶、胎、產,導致氣血耗傷嚴重。圍絕經期女性本已肝腎不足,一旦情志內傷,易肝郁氣滯,若再感受風邪,停滯面部,氣機受阻,血液停聚,則生色斑。可見,圍絕經期女性黃褐斑的病機在臟因肝腎不足,肝、脾、腎功能失調,在氣血則因氣血虧虛,無以濡養,或血行滯澀,瘀阻肌膚。情志失調、外感風邪、內生痰飲及其他原因,均可引起氣血失和,氣滯血瘀,甚至氣血失養,致氣、血、精不能上榮顏面,變生黃褐斑。故黃褐斑的治療總體以疏肝健脾補腎、理氣活血化瘀為原則[6]。
2.1 “肝腎同源”理論 “肝腎同源”理論源于《黃帝內經·素問》[7]“五運行大論篇”中有關“腎生骨髓,髓生肝”的論述,之后由明代醫家李中梓提出,是中醫臟象經典理論之一,又稱“乙癸同源”。“肝腎同源”包括精血同源、肝腎藏瀉互用、陰陽互資互生3個方面的內容。
腎藏精,肝藏血,肝與腎在物質上同宗同源。五行之中,肝屬木,腎屬水,水為木之母,水生木,精亦可生血。精聚為髓,精髓化生為血。腎為先天之本,主藏精,主生髓,腎之精入心,赤化為血,儲藏于肝;血液乃水谷之精,和調五臟,灑陳六腑,又可化生后天之精儲藏于腎臟之中。精血均源于水谷精微,肝血滋養腎精,腎精化生肝血,精血互生互化[8]。腎精與肝血,相互資生,相互轉化,故肝腎同源又稱“精血同源”。
腎主閉藏,肝主疏泄,肝與腎在功能上相互協同為用。朱丹溪在《格致余論》[9]中指出:“主閉藏者腎也,司疏泄者肝也”。肝調達氣機,腎開闔有序,精、氣、血、津液等物質得以儲存與正常排泄;“腎者,精之處也”,腎受五臟六腑之精而藏之,五臟盛,乃能瀉[10]。此即為肝腎藏瀉互用。
腎水為命門氣化所蒸,化氣上升,肝先受其益[11]。肝屬木,喜調達,腎中真陽溫煦肝臟,肝氣得升,肝木得榮;肝主藏血,有賴于腎陰的滋養,腎陰滋養肝木,血充則氣暢。朱丹溪提出:“肝腎之陰,悉具相火”。肝木的升發和肝氣的疏泄依賴于命門之火的溫煦。肝主疏泄氣機,屬陽;腎主藏精,屬陰。氣機調達是精、血、津液等基礎物質運動的前提,精、血、津液是氣機變化的物質基礎,肝腎二者的功能屬陰陽互資互生關系。
肝與腎在生理上相互聯系,病理上相互影響。腎精虛耗,血液化生無源,將導致肝血不充,肝陽上亢,甚至“水不涵木”;命門火衰,肝木失于溫煦,升發無力,疏泄不及,氣機不暢,可見津液停聚、經脈阻塞、氣血失和;肝木郁而不發,氣機失于調達,導致腎精失于封藏,出現遺精、滑泄、閉經等。總之,肝、腎一方失調,易導致肝腎同病。
2.2 基于“肝腎同源”探討圍絕經期黃褐斑的病癥特點
2.2.1 肝郁腎虛,血瘀生斑 《難經》[12]提出了黃褐斑瘀血致病的觀點,認為肝郁氣滯是瘀血的主要誘因。肝氣調達,則氣機疏泄正常,血行通暢,情志內傷,肝氣郁結,致顏面氣血不和。正如《諸病源候論》所謂:“氣血不和,或澀或濁,不能榮于皮膚,故變生黑皯”[5]。圍絕經期女性情志波動較大,悲喜無常,肝氣失司,氣滯血瘀,絡脈瘀滯,可引發黃褐斑;氣郁化火,灼傷腎陰,風濁熱灼之邪停滯于面,氣血悖逆,上結于面,亦生色斑。臨床上,此類黃褐斑皮疹主要分布在顴部,或者面頰、眼周,顏色呈青褐色。由于氣機不暢,腎精難以上達頭面,可見質地偏干,缺少光澤;肝氣郁結,多伴情志抑郁、煩躁易怒、月經紊亂、經前乳房脹痛等不適;舌暗紅,苔白,脈弦。
2.2.2 血虛精虧,顏面失榮 婦人面色黧黑乃勞損致精氣不足,不能上榮于面所致。“女子五七,陽明脈衰,面始焦,發始墮”[7]。陽明之經,多氣多血,經肝氣升發及腎陽的蒸騰作用,將氣血輸注至頭面。女性約35 歲之后,陽明脈漸弱,氣血漸虧。肝藏血,主升發,肝血虧虛,升發受限,不能上榮頭面,易生黃褐斑。另一方面,腎精不足,無以滋生肝血,血虛難以濡養顏面肌腠,導致氣血失和,血瘀生斑。腎藏精,肝藏血。精者,血之所成也;血者,精之所化。精血相互滋生,相互轉化。腎精充足,肝血生化有源。腎精不足,肝血虧虛,肝腎不足,陰虛化火,灼傷陰液,不能上榮頭面,顏面失養,易生色斑。由于氣血虧虛,此類黃褐斑皮疹多顏色偏淺,分布松散;氣血難以濡養顏面肌膚,腎精失于濡養,可見面色晦暗;氣虛則易倦怠乏力,心血虧虛則失眠多夢,肝血虛則月經量少,經血色淡,經期推遲;舌淡,苔白,脈細,亦是血虛精虧之佐證。
2.2.3 肝腎陰虛,虛火上炎 圍絕經期女性腎陰虧損,水不涵木,則肝失所養,易出現肝腎陰虛的表現。明代的陳實功在《外科正宗》[13]中將黧黑斑責之于“水虧不能制火,血弱不能華肉,以致火熱燥結成黑斑,色枯不澤”。陳實功認為,女性更年期黃褐斑多發,與肝腎不足、陰虛化火有密切關系。更年期女性經歷了經、帶、胎、產,本已精氣虧損,榮血不足,加之“女子七七……天癸竭”[7],腎精虛耗,無以滋生肝血,加重肝腎虧虛。在陰陽理論中,精與血皆屬陰。血虛精少導致虛火上炎,熏蒸于面,易生黃褐斑。此類黃褐斑患者面部黑褐色斑片多分布于兩顴、耳前和顳部,大小不等,形狀不規則;腎精不足多伴有腰膝酸軟、耳鳴眼澀;肝腎陰虛,不能制陽,肝陽上亢,可見頭暈頭痛;肝失疏泄可見月經不調,陰虛火旺可見五心煩熱;舌紅少苔,脈細數,亦是虛火上炎之象。
由此可見,圍絕經期黃褐斑的發病具有本虛標實的特點,肝郁血虛,腎精不足,氣血失和,津液虧損是發病之本;肝氣郁結,氣滯血瘀是其標。而肝腎同治,是圍絕經期黃褐斑的治本之法。
2.3 “肝腎同治”的臨床運用
2.3.1 疏肝理氣,益腎活血 對于圍絕經期肝郁腎虛型黃褐斑,治療上應以疏肝理氣、益腎活血為法,以逍遙散合二至丸為代表方劑,藥物組成主要為柴胡、茯苓、白術、甘草、薄荷、當歸、白芍、女貞子、墨旱蓮等。方中的柴胡、當歸、薄荷疏肝行氣,白芍柔肝斂陰;白術、茯苓健脾益氣,化生氣血,使后天得以補充;女貞子、墨旱蓮補肝腎之陰,滋生先天,使腎精化血有余,配合當歸補血活血,使氣血充足,血行調暢。在運用理氣藥、行氣疏肝藥時,要注意理氣藥辛香溫燥易耗氣傷陰,從而加重氣血停滯的特性,故用藥過程中應稍佐以養陰藥以防止耗散太過。臨證加減,血瘀明顯者可加用川芎、赤芍,二者與當歸合用,養血調血;脾虛明顯者可加黨參、黃芪補氣健脾,因氣虛亦可造成血行瘀滯,氣行則血行;肝郁化火者加黃柏、梔子;挾濕者可去白芍加陳皮、薏苡仁、絲瓜絡。肝氣不舒,則津液停滯,易生濕邪,宜行氣祛濕。陳明嶺論治黃褐斑圍絕經期患者肝郁氣滯證,除了疏肝之外,還注重溫補腎陽,認為腎陰之水遇陽則化,得溫則行,化行則活,水活則能上走以濡養肌膚,臨床可選用菟絲子、淫羊藿、杜仲、牛膝等藥物以溫陽化濕、行氣利水,療效顯著[14]。
2.3.2 健脾養肝,生血調精 對于圍絕經期血虛精虧型黃褐斑,治療上應以健脾養肝、生血調精為法,以歸脾湯加菟絲子、鹿角霜為代表方,藥物組成主要為白術、黨參、黃芪、當歸、甘草、茯苓、酸棗仁、木香、遠志、龍眼肉、菟絲子、鹿角霜等。方中的黃芪、白術、茯苓、黨參益氣健脾,益生血之源;當歸、酸棗仁養血補肝,壯藏血之臟;木香行中焦之氣,防止壅滯;龍眼肉、遠志交通心神,緩解失眠焦慮;菟絲子補腎精,精可化血;鹿角霜溫補腎陽,陽中求陰,壯水之主,使氣血得以蒸騰至面部,濡養肌膚。菟絲子與鹿角霜配伍可使腎精得化,肝血得充。全方共奏健脾養肝、生血調精之效。臨證時,若患者挾瘀可加川芎、雞血藤以養血活血;腰膝酸軟可加牛膝、杜仲以補腎益精。艾儒棣治療血虛精虧型黃褐斑,以圣愈湯為主方,藥用黃芪、南沙參、制何首烏、當歸、川芎、白芍、菟絲子、澤瀉等以益氣養血、活血化瘀、滋補肝腎,益腎精以生肝血,臨床療效顯著[15]。
2.3.3 補益肝腎,滋陰降火 對于肝腎陰虛型黃褐斑,應以補益肝腎、滋陰降火為法,以六味地黃丸為代表方,藥物組成主要為山茱萸、山藥、熟地黃、牡丹皮、澤瀉、茯苓等。方中的熟地黃可補腎養肝,益精填髓;山藥健脾益氣固精;山茱萸味酸澀,滋補肝腎。熟地黃、山藥、山茱萸三藥相配,補腎之陰,填腎之精。澤瀉性甘寒,瀉腎利濕之余又防熟地黃滋膩太過;牡丹皮味苦辛性微寒,清瀉肝火,同時制約山茱萸收斂之性;茯苓味甘淡,健脾滲濕,協助山藥運化脾胃。牡丹皮、澤瀉、茯苓三味藥可瀉腎濁,平其盛,為佐藥。陰虛火旺者可加知母、黃柏。知母味苦甘性寒,清熱瀉火,滋陰潤燥,與苦寒之黃柏相須為用,共同發揮滋腎陰、清相火的功用[16]。魏躍鋼治療黃褐斑患者屬肝腎陰虛者,以六味地黃丸合二至丸為主方,藥用生地黃、熟地黃、淮山藥、山茱萸肉、澤蘭、澤瀉、茯苓、丹參、女貞子、旱蓮草、菟絲子等益腎精、清虛火,加白芍、當歸、雞血藤、枸杞子、桑寄生、續斷等滋陰血、養肝陰[17]。
患者熊某,女,47 歲,2021 年 10 月 22 日因“面部散在褐色斑疹5 年余”初診。患者曾間斷于外院就診,予中藥、氨甲環酸內服及激光療法治療后均未見明顯好轉。刻下癥見:患者面頰、顴部、下頜部黃褐色斑片,以面頰部為主,色暗淡,無光澤,斑塊局限無疼痛,境界欠清,未見瘙癢、脫屑等;情緒敏感低落,時有太息,平素神疲乏力,厭坐喜久臥,行經時腰膝酸軟;食納一般,眠可,時有盜汗;近兩個月的月經未來潮,平素月經量少,色暗;舌淡紅,苔少,脈弦細。西醫診斷:黃褐斑;中醫診斷:黧黑斑(肝郁腎虛證)。治療以疏肝理氣、益腎活血為法,方擬柴胡疏肝散合二至丸加減。具體用藥如下:柴胡10 g,郁金15 g,枳殼10 g,陳皮10 g,合歡皮10 g,墨旱蓮15 g,女貞子15 g,山茱萸15 g,赤芍10 g,薄樹芝10 g,菟絲子15 g,桑椹15 g,甘草6 g。共14劑,每日1劑,水煎至200 mL,飯后溫服。
2021 年11 月7 日二診。患者的斑塊稍淡,盜汗、腰膝酸軟較前好轉,仍有乏力,舌紅,苔稍膩。用藥于前方基礎上去合歡皮,加白術、益母草以健脾祛濕。處方14劑,煎服法同前。
2021年11月22日患者三診。下頜部斑塊基本消退,遺留面頰部、顴部淡褐色斑,偶見失眠。用藥以前方基礎上加茯神10 g 安神助眠。處方14 劑,煎服法同前。
2022 年12 月7 日患者四診。面部隱約見淡黃色斑,邊界欠清,未見神疲乏力,月經色鮮紅,質地正常,量可。繼續予前方15 劑以鞏固療效,煎服法同前。
按:患者為47 歲中年女性,月經未來潮兩個月,可知患者已處于圍絕經期;黃褐斑診斷明確,病程纏綿。患者情緒敏感低落,肝氣郁結,氣機不暢,津液無法上行至面部,斑塊色暗,無光澤;腎氣不足,腎精虧虛則腰膝酸軟、盜汗;腎精不足,無法化生血液,導致肝血虧虛,則月經量少,色暗;患者平素神疲乏力,可見兼有脾氣不足。辨證為肝郁腎虛證,治以疏肝理氣、益腎活血之法,用藥以柴胡疏肝散合二至丸加減。方中柴胡、郁金、合歡皮疏肝理氣,薄樹芝、陳皮、枳殼健脾運氣,補而不滯,赤芍疏肝養血,女貞子、墨旱蓮、山茱萸、菟絲子、桑椹益腎養陰,甘草調和諸藥。諸藥合用,共奏疏肝理氣、益腎活血之效。復診時根據患者癥狀加減,酌加健脾益氣之品,使肝和氣順,精充血足,肝腎同治,則黑斑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