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琳琳
(綏化學院外國語學院 黑龍江綏化 152061)
芥川早期接觸了《西游記》《水滸傳》等許多中國文學作品,中國文學作品對芥川的影響十分深遠。以童年時代閱讀的中國作品為基礎,芥川對中國文學越來越感興趣,之后創作了大量與中國相關的作品(如《杜子春》),其中包括取材于中國古典文學的作品和以中國為背景的作品(如《湖南的扇子》)。
(一)無私奉獻的傳統女性。芥川的童話作品《杜子春》發表于1920年,取材于中國唐代傳奇小說《杜子春傳》,講述了從富裕到貧窮經歷了人生大起大落的主人公杜子春厭倦人生,想要成仙的故事,從主題上看兩部作品,原著《杜子春傳》強調的是道教的舍棄塵緣的成仙思想;而芥川的《杜子春》則由于他對母愛的渴望,置換成歌頌母愛的偉大。
《杜子春》中有這樣一個場景,杜子春的父母已成為兩匹瘦弱的老馬,閻王下令鞭打他的父母。杜子春心中記著鐵冠子的吩咐,拼命忍耐,緊閉雙眼,父母被打得骨頭碎裂,奄奄一息。這樣的情境下,耳邊傳來母親那熟悉的、極其微弱的聲音:“別擔心,不論我們怎樣也不要擔心。不論我們怎樣,你平安無事我們就放心了,別管閻王怎么說,只要你不想開口,千萬別出聲。”[1]聽到母親聲音的杜子春再也忍耐不住,睜開了雙眼,看到的是成為一匹老馬的母親,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仍然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神情悲切……在此,母親對杜子春的關切之情,咬牙忍耐痛苦之態被表現得淋漓盡致,這就是芥川筆下的“母親”這一偉大中國女性形象特殊設計。
(二)堅強勇敢的新時代女性。《湖南的扇子》發表于1926年,記錄日本游客“我”1926年5月游覽湖南的經歷,屬于一部紀傳體小說。這是芥川晚期與中國有關的一部重要作品。作品站在“我”的視角描寫了麻木冷漠的譚永年,以及帶有不服輸氣質和滿腹熱情的玉蘭及現實并帶有某種政治性的含芳等新時代的年輕女性形象。作品中芥川的中國旅行經歷恰恰與當時中國的革命運動形成呼應,應該以更加客觀的視角對芥川的寫作意圖進行分析,他在開篇有這樣一段前言:“除了廣州的孫逸仙,著名的中國革命家—黃興、蔡鍔、宋教仁都是湖南出生的。這一定是受到了曾國藩、張之洞的感化吧。”[2]由此可以看出芥川對中國以及中國革命的關注。
1.不服輸的玉蘭。主人公“我”參觀長沙的過程中,在妓館遇到了剛被斬首的土匪黃留意的情婦玉蘭。玉蘭當眾吃下了沾著黃六一血的餅干說道:“我非常高興地品嘗我深愛的……黃老爺的血……”[3]玉蘭在眾人面前通過品嘗沾有愛人鮮血的餅來表達自己的愛意,以及其作為弱勢群體的妓女沒有被譚永年的嘲笑和譏諷的態度壓垮的堅毅形象。
2.古典美人含芳。作品中對含芳有這樣一段描寫:“她水色的衣服上佩戴著獎章還是什么,宛如一個小孩,我因此被她吸引。她抬頭仰望甲板的時候,紅紅的唇邊露出了微笑,像是給誰發信號似的用扇子遮住了半邊臉。”[3]此時的含芳給主人公“我”的印象是孩子氣;妓館再會后,坐在“我”旁邊的含芳則帶給“我”一種“雖有著病態般的柔弱,卻沒有那種未經世事的純真”[3]的完全不同的印象。
具有古典美的含芳可以理解為芥川所憧憬的中國優秀的古典文化,含芳面對一切沉著冷靜的性格體現出她成熟的、具有先進的和革命的思想意識的內心。含芳手中的扇子正應和作品標題“湖南的扇子”,扇子象征著中國女性的古典美,在此,芥川借扇子象征有反抗精神、革命精神的堅毅的中國女性。
(一)慈母形象的塑造。表面上看,芥川為了配合鈴木三重吉的童話運動創作了《杜子春》這部描寫母愛及感謝母愛的作品,但實際上促使芥川創作這部作品的原因應該是他生命中的兩件大事:第一是他出生8個月后,母親精神失常,導致他童年母愛的缺失;另外一件則是與吉田彌生初戀的失敗。芥川與吉田的戀愛僅持續了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由于養父母的反對最終失敗,原因是養父母看不起出身不是士族的吉田而強烈反對。這段戀愛經歷讓芥川看到了人性的丑陋和利己主義,給他的精神強烈的沖擊,這次戀愛可以說對他的一生都起到了消極的影響。童年母愛的缺失,以及對養父母家庭的失望導致芥川開始逃避現實,他對周圍的人和事抱有反抗的態度以及無意識的恨意恰恰體現在失戀不久創作的作品《杜子春》中。
如前所述,芥川自小學時代就開始閱讀大量的中國傳統文學作品,因此芥川受到了中國古代傳統文化中的孝道影響。在我國古代的傳統文化中,母親的慈愛、保護,甚至是自我犧牲,形成子女對母親的依賴、敬愛的感情。結合芥川兒童時代缺失母愛的經歷,《杜子春》中的慈母形象可以說是芥川對偉大母愛的憧憬,同時也與芥川一直憧憬的中國傳統文化有一定關聯。杜子春母親隱忍、犧牲的堅強性格與瘦弱的老馬的弱小形象相對比,象征了中國母親柔弱卻勇敢、為子女不惜犧牲一切的優良品質。
芥川筆下的慈母形象,正是中國傳統女性,偉大母親的形象:即使被打入地獄,受盡折磨,內心中牽掛的還是自己的兒子,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做出任何犧牲。母親在任何苦難和挫折面前對孩子都充滿不變的關懷和愛意。文中的母親不論因為杜子春受到怎樣的折磨也不會心生怨恨,這樣慈母形象,除了能看到守護孩子的無私母愛,還飽含中國傳統女性努力不服輸等特點。
(二)新時代女性的塑造。芥川在長沙時被特許參觀女子學校,在女子學校,讓芥川驚訝的是女學生強烈的反日、抗日的氣氛和精神。女學生忍受著各種不便,以抵制日貨的方式表現自己的反日態度,目睹這一切的芥川實際上被感動得差點熱淚盈眶。
《湖南的扇子》中,玉蘭在眾人面前吃掉了情人的人血餅干,她的勇氣和勇于抗爭的態度都給讀者一種強烈的不服輸的印象。拿著扇子的含芳,一方面具有古典美和柔弱的外表,另一方面又有著成熟冷靜的內心,讓人不禁推測這樣的含芳其實是正在開展革命活動的革命者。另外,玉蘭這一女性形象是否與當時反日女學生有直接關聯還不能確定,但是芥川確實借筆下的柔弱的妓女玉芳,表現了中國女性具有堅強的意志,具有反抗精神的一面。
玉蘭和含芳的身上保持著中國傳統女性的堅強、勇敢等高貴品質,但是又區別于傳統女性,不具備隱忍、逆來順受等特點,不服輸、勇于抗爭的新時代女性形象正象征著堅強勇敢、投身于革命的中國女性革命者的形象。
(三)芥川筆下中國女性形象的差異性。《杜子春》中母親的形象符合中國自古以來的無私偉大的母親形象,為了孩子犧牲自己卻毫無怨言,堅強、不服輸。另外,文章最后,杜子春最終決定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本本分分過日子也是受到了母親的影響,所以在某種意義上母親具有一種追求理想主義、浪漫主義的執著。
《湖南的扇子》中含芳和玉蘭的追求絕不是安于現狀、本本分分過日子,她們具有積極的革命精神,不畏強權的反抗精神,同時在玉蘭的故事中又包含著悲情主義色彩。
可以說,芥川筆下的中國女性形象以其中國旅行為契機發生了改變。旅行以前作品(《杜子春》)中的女性形象是純潔的、善良的,具有傳統中國女性自我犧牲和隱忍的高貴品質。而旅行后的作品(《湖南的扇子》)則去掉了浪漫主義色彩,更貼近當時的社會性和時代性,形成了具有反抗精神、斗爭精神的更加堅強、勇敢的新時代革命女性形象。
(四)芥川對中國印象的變化。兩部作品中中國女性的塑造正是因為芥川的中國印象使然。芥川從小熱愛漢文古籍,通過漢文的閱讀培養了較高的文化素養,使得芥川對擁有悠久歷史的中國十分向往。《杜子春》的創作和發表源于中國古典文學,人物形象的塑造也是以古典文學為標準的,女性形象多為具有純潔、善良、無私奉獻精神的偉大中國女性。
《湖南的扇子》則是芥川中國旅行4年后的作品,通過旅行芥川發現親眼所見的中國跟古典古籍中的中國大相徑庭,親眼看到的女性不單單是具有無私奉獻精神的女性,她們的人物形象更加豐富、真實,她們具有柔弱的外表和堅毅的內心。另外,在探尋一直向往的古典古籍中描寫的古典風景、傳統建筑的過程中,芥川看到的卻是現實中的內憂外患的中國,這些促進了芥川對中國印象的一個重構,使其作品中飽含了對帝國主義戰爭和破壞中國傳統文化、古典文化的日本殖民政策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