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汝瓷中的“現代主義”啟示*

歐陽源

(景德鎮陶瓷大學 江西 景德鎮 333000)

作為宋代極簡美學的典型代表,汝瓷產生于10世紀初,是根據當時統治階級的審美喜好發展起來的,也是我國最為優秀的傳統陶瓷品種。20世紀初,產生于歐洲的現代主義設計則是一場由精英階層領導的反精英主義的設計改革,是現代設計發展道路中最優秀的一種。其強調功能和民主思想的設計核心,使之至今仍富有活力。因此,將現代主義設計的核心與宋代汝瓷高雅素凈的韻味相結合,必將對我國當代陶瓷設計創作以及行業的傳承、發展都有所啟示。

在世界設計現代化蓬勃發展的時期,我國由于清朝實行閉關鎖國政策,錯過了世界第一次工業革命和第二次工業革命的發展契機。在設計方面,正當歐洲為了探索現代設計新模式而投入到蓬勃發展的現代設計變革運動中之時,中國的現代設計發展仍是一片空白;后來因為二戰以及新中國成立后動蕩10年的連續性打擊,使得中國在現代設計發展上一直落后于西方世界;在改革開放后,因缺失現代主義設計這一重要發展環節,而冒進地踏入后現代主義的洪流之中,造成如今國內設計忽略社會功能、形式,盲目地抄襲歐美、知識產權意識模糊等設計亂象頻生的局面。反映在當代陶瓷設計領域,面對的是同樣的設計困局,因此我國當代陶瓷設計急需尋求一條獨具特色的可持續發展道路。而這條道路應該是傳統與現代并存,即充分利用我國豐富的文化基因庫,并結合當代設計的發展趨勢。

筆者以汝瓷為例,淺析傳統陶瓷風格和現代主義設計思想有機結合的可能性。

1 汝瓷的發展及特點

1.1 汝瓷的發展

宋代的陶瓷是我國工藝美術中最杰出的品種之一,簡稱“宋瓷”。對比前朝唐代“南青北白”兩兩相對的格局,宋瓷得益于前所未有的燒造技術,且呈現出遍地開花的局面,瓷窯遍布全國各地。其中最為杰出的有:汝、定、官、哥、鈞五大名窯。對于陶瓷史上的重要性而言,宋人自言“汝窯為魁”,而汝瓷便出自于此。

汝窯是宋代宮廷最重要的御窯場之一,始燒于唐中期,盛于北宋,在公元1102年開始大規模燒制。南宋葉寘《垣齋筆衡》有載:“本朝以定州白瓷有茫不堪用,遂命汝州燒青瓷器”,概因其質量精美,便代替定白瓷被選作宮廷御用器物。

根據王光堯《從官手工制度看汝窯——兼論宋代官府窯業制度》一文敘述,宋代陶瓷設計環節包括:國君授意中央行政機構制定官樣、官樣和制作指令下達汝州地方,官窯窯工根據定式進行制作。由此可以推論出,宋代汝窯形式的發展與定式,極有可能是受到當時最高權力中心的審美喜好的影響。自此,舉國上下由皇家向民間逐步擴散,以上層階級審美為主流的陶瓷審美洗禮。

1.2 汝瓷特點

(1)“寥”是指汝瓷在數量上極為稀少,多為傳世品。目前,傳世品現也僅剩下67 件半。而這個“半”字,就足以今人體味。南宋人周煇《清波雜志》云:“汝窯宮中禁燒,內有瑪瑙為釉。唯供御撿退方賣”。因此汝瓷存于宮室間,在民間少有流傳,后經元明清三朝更迭,流傳至今的汝瓷寥寥無幾。著名收藏家馬未都就曾這般形容汝瓷:“寥若晨星,珍若拱璧?！笔仲N切。

(2)“珍”是因其“寥”而不可多得。汝瓷珍貴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其造價高昂、制作難度高。正如前文所說,宋人奢侈,以瑪瑙入釉,只為燒造出獨特的汝瓷釉面。從當代材料研究可知,瑪瑙的化學成分是二氧化硅,其硬度很大(達到莫氏7),因此很難粉碎。即便是在現代,粉碎工作也需要電力球磨機的協助才能將之磨成細粉,方可入釉。而在宋代時期,主要以人工磨粉方式制釉,所以汝瓷釉料配置難度極大。

在當時上層階級的審美主導下,工匠在其他方面亦是精益求精。胎以高嶺土作為原料,胎質勻凈細膩,胎色呈一致的香灰胎;為了不破壞整體美,從而采用芝麻痕支燒(因器體底部只有芝麻大小的燒造痕跡),還有釉上的“細開片”、“蟹爪紋”等細節,均體現出宋人對于釉色的極致追求,由此可見汝瓷的珍貴。

(3)“簡”即極簡,因宋人這對于釉色的極致追求,為了能夠更加完美的呈現它的釉色美,故在紋飾上幾乎不作過多的付綴。汝瓷以優質取勝,尤以天青為貴,粉青為上。從現存品觀察,除寶豐清涼寺出土的汝窯天青釉蓮花盞托外,其余汝瓷均無紋飾。

汝瓷造型也以簡約特點為主。按用途分為兩種:一種是仿古陳設;另一種則是生活日用品。后者較之前者,更為常見。仿古陳設品主要是受到當時金石學興起,而產生的一批造型特殊的陶瓷器皿。仿古主要側重于造型的仿古,但像商、周、春秋戰國青銅器上常見的時代紋樣,均不見蹤影。因此,不僅紋飾的造型仿古為汝瓷增添了一種歷史的厚重感,結合獨特的釉色,通體呈現出古樸、典雅、簡約的風格。而作為生活日用品大多也是以簡單的器型為主,大塊的留白與平穩規則的線條相結合,再輔以釉色特有韻味。

從藝術設計角度分析,汝瓷極其豐富的文化內涵,不僅承載了宋代上層階級獨特的審美格調,在美學上也確立了中國陶瓷藝術的美學典范。其造型簡約雅致、張弛有度;釉色溫潤清雅,彰顯中國傳統陶瓷清新淡雅的含蓄美,這對我國當代陶瓷的創作與發展有著重大的參考和借鑒意義。但由于其造價高昂、制作技術保密等,使其不能為平民百姓所享有,因此也限制了該陶瓷品種的發展。但隨著現代技術的發展和意識形態的解放,宋代汝瓷“備物致用”、“仿古適今”的設計思想,似乎也能沿用于當代陶瓷設計之中。

2 宋代汝瓷蘊含中的“現代主義設計”啟示

2.1 現代主義設計

現代主義是一種民主的意識形態,在設計領域之中也是一種風格,代表簡約的幾何美?，F代主義設計風格是在工業革命后設計問題叢生的社會背景下應運而生的,它連接了現代生產技術與藝術這兩個十分重要的命題,也對傳統的意識形態進行了革命,是對設計長期服務權貴的一種反對,即設計是為“大眾”服務的。它的原則方法是:功能第一,形式第二;提倡機械美學;實行批量化生產。就是在實現產品功能的前提下,為了方便產品批量化和機械化的生產,其產品最終呈現出的風格形式具有造型簡約、幾何形式的特點。

2.2 宋代汝瓷蘊含中的“現代主義”啟示

結合上文對汝瓷特點的描寫可知,汝瓷和現代主義設計的產品在外觀形式上都呈現出一種簡單的幾何美,但究其本質是兩套完全不同的設計體系與思想。

如果說汝窯代表的宋氏美學風格被視作權貴藝術的標桿,那么現代主義風格則是以大眾為標榜的。與汝瓷所代表的手工制生產體系和為上層階級服務的設計思想不同,現代主義設計風格是在工業革命后設計問題叢生的社會背景下應運而生的,確立了工業生產的機械美學形式。同時,現代主義設計運動也是一場由精英階層領導的反精英主義革命,改變了傳統設計的意識形態,是對設計長期服務權貴的一種反對,即“設計是為無產階級大眾服務”。在這樣的思想動機指引下,現代主義設計格外重視設計對象的費用與開支。對此,西歐的精英階層在功能的基礎上,為了擺脫傳統裝飾,針對現代設計開展了一系列形式的探索。如在1914年,德國通過“克隆論戰”確立了工業生產中的“標準化”,以實現產品的批量化生產;除此之外還受到20世紀初荷蘭風格派、俄國構成主義的影響,將傳統的所有裝飾因素完全拔除。這一系列的探索確立了現代主義設計風格簡單、反裝飾性、強調功能、高度理性化、系統化的特點。這對世界現代設計產生了絕對性的影響。由此可見,現代主義設計簡約的風格形式,最初是為了“讓設計為平民大眾所享有”而確立的。

人類的一切設計活動都是為了使生活更美好、更舒適、更愜意。設計只有緊跟人們生活才能使之具有強大的生命力,脫離實用講形式,或是注重實用而忽略美的感受,在當代陶瓷設計領域來看,都是片面、不負責任的,且注定會被淘汰。因為設計產生的藝術性,使我們的生活充滿快樂享受,而這種藝術性來源于生活的基本要求,所以實用與形式相互依存、相互作用,二者缺一不可。汝瓷作為我國傳統陶瓷藝術領域最高成就之一,不應該僅作為象牙塔式的工藝品而束之高閣,而應當將其普及化,融入到人們日常生活之中。因此,將現代主義設計的核心與汝瓷的設計形式互補式結合,將會對當代中國陶瓷的傳承與發展有所幫助。然而這種結合是有機的,而不是死板的盲從。

從歷史根源分析,歐洲的現代主義設計實現了技術與藝術的統一,但拋卻自身傳統而直接照搬西方的現代主義設計,這在陶瓷設計理論研究與創作實踐中,也是不理智且行不通的。根據《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一書中分析,現代主義作為文化邏輯的一種,也會根據經濟基礎與意識形態的改變而進行不斷的更替。20世紀30年代歐洲提倡實用的現代主義設計,到美國就變成了拋卻實用功能而趨向于減少主義的國際主義設計。在20世紀70年代左右,成為只強調形式的簡單而忽視了人們精神追求的形式主義設計。顯然這不是我國當代陶瓷設計理論研究和創作所追求的,需要引以為鑒。

要運用聯系、發展的目光看問題,面對我國當前的嚴峻形勢,可以將獨具特色的本國民族傳統形式與現代主義設計的核心思想相結合,即創作形式回顧歷史,技藝制作和設計思想放眼現代,取精去糟后再創作,最后將之重新投放市場。仍以汝瓷為例,主張以低成本和高藝術形式投入市場。首先,利用當代先進的科學技術,即使不使用昂貴的材料,也能制作出高水準、普及大眾的產品。早在20世紀80年代,汝窯天青釉瓷器復仿制技藝取得了重大研究成果:仿制瓷器從宏觀上與宋代汝瓷色調一致,化學成分與物理性質基本一致。具體體現在入釉的瑪瑙,經過科學檢驗其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長石、方解石等,這些原料都是現在陶瓷工藝中常見的制釉原料。由此可見,只要運籌好現代科技,昔日昂貴的汝瓷也可以作為日用品為百姓所享用。其次,保留自身民族的氣韻。在后現代主義入侵的混亂創作環境中,一定要找準自身定位。在當代設計中西方社會一直占主流,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抽象主義、結構主義等設計風格、理論學說以及實踐研究都是以西方標準為權威。因此,我們亟需尋求出一條獨具中國風格特色的藝術道路?？梢越柚^去的傳統美學,重新應用到當代的陶瓷設計當中,這是最簡便也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當代陶瓷蓬勃發展在西方設計意識主導的情況下,中國陶瓷設計也處于一個新舊交替的驟變時期,即現代與傳統相互博弈又相互融合。在大千的世界中,我們應該對外來的新事物有所選擇;對待本身固有的文化,也不應使明珠蒙塵,這是我們的義務和責任。上升到藝術層面,藝術不分國界、不分民族,而且在當代藝術家地位也大幅提高的今天,每個人都可以借助任何材料、題材、藝術語言表達自己的思想。但作為一個優秀的陶瓷設計師,不僅設計從功能出發,而且還要肩負一種社會責任,即從人民中來,到人民生活中去。優秀的設計亦是如此,只有跟上時代潮流,為大眾所贊賞,當代的陶瓷才能獲取不斷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