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艷霞 潘星瑤 王潤秋 張 瑩
(1.南京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南京 210095;2.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南京 210023)
中華思想文化術語是體現中華民族傳統文化、認知思維和核心價值的重要載體。文化術語的翻譯對于推動中國傳統文化的對外傳播具有重要意義。然而,在跨文化交際實踐中,術語翻譯并非僅是概念意義上的語言形式轉換,文化術語的抽象性、歷史性和語境性等特征決定了其翻譯的復雜性與難度[1]。文化術語的翻譯問題一直受到國內外學者的普遍關注。如Ayyad和Mahadi基于《古蘭經》中的文化術語,提出腳注、直譯、添加、音譯和定義等術語翻譯方法[2];Neupane則以小說《穆格蘭》中的文化術語為對象,發現“文化替代”(cultural substitution)是文化術語翻譯中應用較多的策略[3]。我國學者一直較為關注文化術語的英譯原則與策略,提出文化術語的翻譯應追根溯源[4],體現語境,譯文不唯一[5],理解意圖,允許變通[6],從語符、概念和語境等多維層面進行考量[7]。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已有研究大多集中于文化術語在文本層面的翻譯策略。隨著數字媒介的不斷發展,文化信息逐漸由單一文本轉向多模態與多符號的融合。文化信息逐漸表現為文本、畫面、聲音與其他符號的結合體,呈多模態樣式[8]。基于此,本文基于數字媒介中的文化術語,從多模態翻譯視角出發,分析多模態語境下的文化術語翻譯策略,以期為文化術語翻譯提供新思路,促進數字媒體時代下的中華思想文化傳播。
模態是同步實現話語和交際類別的符號資源[9],包括語言、技術、圖像、顏色、音樂等符號系統[10]。多模態則是不同符號系統意義的結合,表現為視、聽覺等與外部環境的互動[11]。多模態交際是聽覺、視覺、觸覺等多重感官與語言、圖像、聲音、動作等符號資源進行信息交換的過程[12]。多模態分析應將各符號資源納入統一范疇探討其意義表達[13]。隨著數字傳播技術的發展,多模態表意資源的跨學科系統闡釋與實證研究逐漸受到關注[14]。文本、圖像、聲音等各種符號元素深度融合,基于數字化傳播技術的全新話語模式正在形塑,多模態在意義構建中扮演的角色日趨重要[15]。
發軔于語言學領域的多模態理論引發了翻譯界對符號意義的重新思考。如張德祿于2009年首次提出多模態話語分析框架[12],并于2018年進行了修改[16],該框架為影視字幕翻譯中的文化、語境、內容和表達考量提供了參考[17-18];李小華和唐青葉認為多模態翻譯是實現意義重構的跨模態轉換活動[19];多模態語境下的文本翻譯需要將文本與各模態特征相結合,例如影視字幕翻譯應結合多模態元素,在分析畫面元素的基礎上提出字幕翻譯方法[20],漫畫翻譯則應將文本語言與視覺模態相結合[21];Kaindle認為多模態翻譯既有模態間的轉換,也有文化間的轉換[22];武建國等基于《美麗中國》紀錄片解說詞的翻譯,提出中國形象的重構分析[23];牟宜武和吳赟基于超文本的企業外宣翻譯提出如何重構中國企業形象[24]。近幾年,在服務視聽障礙人群的“口述影像”領域,多模態信息也受到廣泛關注。口述者應整合多模態信息,以整體傳達、適當解釋、刪減提煉的方式促進觀眾對口述影像語篇的感知和理解[25]。可見,數字媒體的發展使翻譯不再局限于文本信息的轉換。多模態語境要求譯者既要關照文化元素的呈現,又要顧及受眾對文化信息的加工[26],突破了文本設計的文化障礙[27]。
術語是標記社會生活專門領域事物的用語[28]。術語翻譯應遵循準確性、可讀性和透明性原則[29],還應考慮其理據性、專用性和系統性[30]。魏向清認為文化術語是表征文化概念的語言符號,彰顯民族文化特色,其翻譯的復雜性和挑戰性不言而喻[1]。國內關于文化術語的研究始于20世紀90年代,文化術語來源多以漢英詞典、中國優秀傳統著作和名勝古跡為主。2013年,“中華思想文化術語傳播工程”啟動,進一步推動了中華傳統思想文化術語的翻譯與中國特色話語中的術語翻譯研究,如敦煌文化術語[31],民俗文化術語[32]和紅色文化術語[33]等。相關研究主要集中于術語翻譯的文化特征[34]、翻譯標準[1]與有效性原則[35]、翻譯難點[36]、英譯原則[5]和翻譯策略與方法[37]等。文化術語翻譯涉及符號轉換、概念闡釋、語境關聯等層面[7],其外譯肩負著中國文化對外傳播的重要使命。音譯加括注是文化術語翻譯的常用策略,有利于保持中國文化的個性與特色,避免文化扭曲與失真[38]。文化術語外譯時還應提供具體的概念化解釋,對文化內涵進行全面解讀,推動國家文化形象建構。諸如,韓志華以中國文化術語“德”為例,采用“多元一體翻譯法”,闡釋了中國文化術語“德”的多重文化內涵[39]。此外,語境也是影響術語翻譯策略的重要因素。作為文化傳播的載體,術語翻譯受語境影響的同時又為其所在語境的表意服務。因而,術語翻譯還應考慮術語與語境的融合,降低讀者的認知負荷,幫助理解語境要旨等[7]。
前人的研究系統、多角度地探討了中華思想文化術語的翻譯,為文化術語的翻譯實踐提供了寶貴經驗。隨著數字媒體的迅速發展,文化術語的呈現不再拘泥于單一的文本語境,視、聽等多模態要素突破了文本限制,在術語翻譯中具有不可忽視的影響。基于此,多模態語境下的文化術語翻譯策略值得進一步深入分析和研究。
本研究以CCTV和CGTN等知名媒體推出的紀錄片為數據來源,以《美麗中國》《做客中國》《四季中國》《中國改革開放的故事》《見證中國變革時代》等紀錄片中的視頻字幕為文化術語來源。研究以視聽文本四要素為分析框架[40],即視覺、聽覺兩種感官和語言、非語言兩種交際維度組合成的視聽文本四要素。為了選取多模態語境下具有典型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特征的術語,我們對初步收集的文化術語進行了篩選。數據篩選以不同模態間的互補與非互補關系為主要原則[12],關注媒體中呈現的模態及相互關系,篩選存在模態空缺、模態互補或存在其他模態關系的文化術語。依據文化術語含義及其語境需求,結合畫面和譯文,通過人工提取、音頻聽錄、語音轉寫等共收集術語265條,并經進一步篩選,最終保留文化術語179條。案例分析框架見表1。

表1 文化術語案例分析樣式框架
例1:全家福
“全家福”為民俗文化術語,其譯文為“family portrait”。所處畫面描繪了海外中華子女給國內的父母送去新年禮物的場景,視覺元素包含中英字幕和一家人繪制全家福的場景。在此場景中,“全家福”被簡譯為“portrait”。數字媒體中的信息傳達并非要求文本信息完整,而是通過簡單的句型和詞語配合畫面來表達意義[41]。該譯文從文本語義層面并不能準確傳達“全家福”這一文化術語的內涵,但因視覺模態提供了較為全面的信息,觀眾并不會就此產生誤解。在多模態場景下,觀眾通過調動視、聽等多重感官獲取信息。模態間常存在信息互補,某一模態在信息傳遞中的主導地位往往來源于其他模態對其的強化和補充。張德祿[12]認為模態間的互補關系分為強化與非強化關系,而非互補關系則包括交疊、內包和語境交互。當視覺模態作為主導給觀眾提供了相關的認知信息時,譯者應當考慮譯文的縮減,進而減少觀眾的信息加工認知負擔,提升信息傳播的接受度[42]。

圖1 《中國春節——全球最大的節日》
例2:云錦
“云錦”為織有云紋圖案的絲織品,是一種品級較高的提花絲織物,其廣為接受的譯文為“Cloud-pattern Brocade”。莫愛屏認為要理解模態符號的深層含義,需要了解“語言-語境-交互者”之間構成的語用關系,這對于話語意義的生成與解讀、意圖的表達與傳遞具有重要作用[43]。畫面中,設計師將手指向一旁用云錦制作的旗袍,面朝記者提出問題。設計師提出問題卻并非尋求記者的回答,而是在向記者和觀眾提供信息——一旁是云錦制成的衣服,并通過手勢引導記者和觀眾將注意力轉向右側紫色的云錦服飾。“云錦”的視覺圖案比單一文本更能傳達文化信息,實現了觀眾對美的共鳴。此處,云錦采用了音譯法“Yunjin”,而非“Cloud-pattern Brocade”,譯文直觀、簡潔。在視覺模態主導的語境中,語言、手勢及語境的配合成功地實現了話語交際,文本在此時則只起強化主題的作用。因而,譯者應結合文化術語與其在視頻中所處的交際語境,深刻理解其在語境中的語用意義,調整譯文以適應語境交互的需要。

圖 2 《閃耀的平凡——傳承者》
例3:集體耕作,分田到戶
“集體耕作”和“分田到戶”分別代表中國改革開放土地制度改革前后的農村經濟政策,其采納較多的譯文分別為“collective farming”和“entrust the farmland owned by the village collective to individual households”。所處畫面中,記者講述中國農民自發打破集體耕作、開展分田到戶的歷史,視覺元素包含中英字幕和記者探訪安徽省小崗村遺址的場景,但缺失“集體耕作”和“分田到戶”對應的畫面。在數字視頻中,視覺畫面的缺失意味著文本表現出情景獨立性,畫面情景無法主動參與到話語交際中,因而語篇呈現單模態[12]。畫面中由于術語的視覺元素缺失,文本信息成為主導模態,承擔文化信息傳遞的主要責任。此處譯文“collective agricultural system”和“go back to family farms”采用了“套譯法”[44],借鑒目的語文化中的近似表達,引導觀眾聯系自身文化背景認知理解中國的傳統文化。在視覺畫面缺失的語境中,采用套譯法生成的詳細文本獨立完成了話語交際,既避免了譯文過度復雜,又實現了文化信息交互,促進跨文化理解。


圖3 《中國改革開放的故事——人心所向》
例4:天府之國
依據《周禮·春官·天府》,“天府”一詞原為周官名,掌祖廟之守藏,后得其引申義“富饒,珍貴”,謂土地肥沃、物產富饒之域。“天府之國”是對中國四川省的美稱,其譯文為“The Land of Abundance”。視頻以四川成都為例講述中國雨水時節的氣候特征,畫面中的潺潺溪水、綠葉滴翠凸顯生機盎然之景。辛紅娟和陳可欣認為需要系統分析多模態語篇中各模態的共用特征、模態間的關系,才可確保充分傳達語篇意義[45]。此場景中,雖然文本與畫面信息有所交疊,但畫面中的直觀視覺信息不足以展現“天府之國”的“富饒”形象。此處,“天府之國”(The Land of Abundance),將畫面所建構的抽象視覺形象用文字表達,補充視覺畫面缺失的“天府”意象。文本作為主導模態,將情景“拉”入譯文的表意中[12],傳達“天府之國”的文化內涵,補充了畫面表意的缺失,實現了多模態語篇的有效配合。


圖4 《四季中國——雨水》視頻截圖(01:20—01:22)④
例5:圍屋
“圍屋”是一種封閉式的具有防衛特征的客家民居,是中華文化中的特色民居建筑,此處譯為“Enclosed Houses”。該視頻介紹了客家人在驚蟄時節的生活與生產狀況,視覺畫面呈現了航拍視角下民居“圍屋”的中英字幕。得益于高空拍攝視角,畫面中“圍”這一視覺特點得到恰當呈現。譯文中“enclosed”進一步強化了客家民居“圍屋”建筑的最大特色,并補充了“民居房屋圍成封閉式建筑群”的信息。視覺模態與文本模態指向同一文化事物,且共同體現客家民居建筑“圍”的特色。在視覺畫面的輔助下,即使譯語讓觀眾感到陌生,也只需照直譯出[46]。即使此處通過直譯實現的譯文概念模糊,但在配合視覺畫面模態的基礎上,觀眾易理解“Enclosed House”所強調建筑“圍”的特征,減少了文化理解過程中的認知負擔。因此,當各模態指向同一文化事物或概念時,譯者可通過直譯呈現文化事物的直觀特色,增進文化理解,強化文化沖擊,加深譯入語觀眾對這一文化事物的形象理解和記憶。


圖5 《四季中國——驚蟄》視頻截圖(16: 28—16: 31)⑤
例6:把脈
“把脈”是中醫文化中的術語,此處譯為“Feeling the pulse”。畫面中,主持人與一名中醫圍繞“望聞問切”中“切”的含義展開討論,視覺模態包含中英字幕及中醫演示“把脈”的場景。在多模態數字視頻中,若某一模態對整體意義的表達沒有新的貢獻,但能夠給予更加具體的信息,此時模態間就呈現“內包”關系[12]。此處傳統中醫文化術語“切”和“把脈”同譯為“Feeling the pulse”,而視覺畫面展現中醫將其三指搭至手腕脈搏處,展現了“將手放至手腕處”這一把脈動作“感受脈搏”,進一步解釋了文化活動的目標,同文本共同表達“把脈”的文化內涵。畫面和手勢補充加強了文本信息的內容,并可作為進一步表達同一事物的手段[47]。單一模態往往不能獨立傳達完整意義。可見,在多模態場景中,通過調整視覺文本模態,補充文化信息,加強文化表意,配合其他模態從而可以呈現完整的文化元素。


圖6 《四季中國——春分》
文化術語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文化術語英譯對于推動我國傳統文化的對外傳播起著重要作用。在傳統的單模態文本語境中,語符轉換、內涵闡釋與語境關聯是文化術語翻譯的常用策略。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數字媒體成為文化信息傳播的重要載體。多模態語境下的文化術語呈現出多模態的表意形式,其翻譯與單一文本模態下的文化術語翻譯既有共性特征,又具有其獨特性。本研究通過收集《美麗中國》《四季中國》《中國改革開放的故事》等紀錄片中的文化術語,探討多模態語境下文化術語的英譯策略,依據多模態話語關系框架,從互補強化、非互補語境交互、非互補內包角度,總結出多模態場景下的文化術語英譯策略:視覺主導,譯文從簡;視覺缺失,譯文從詳;視覺伴隨,譯文加強。多模態語境突破了單一文本的局限,從視、聽等角度多維呈現出文化術語的內涵,有助于進一步增強目標語觀眾對異域文化的理解,促進中國特色文化的對外傳播。然而,由于研究中收集的語料規模與文本特征有限,基于案例分析得出的多模態語境中的文化術語翻譯策略結論尚存在局限性。因此,在未來的研究中我們將進一步擴大語料規模與素材來源,深入探索多模態語境下的術語翻譯研究。
注釋
① http://www.videochina.org.cn/2016/1229/4514.shtml
② https://www.mgtv.com/b/333876/8311378.html
③ http://www.videochina.org.cn/2020/0116/6721.shtml
④ http://www.news.cn/2022-02/19/c_1128394742.htm
⑤ http://www.news.cn/2022-03/05/c_1128440526.htm
⑥ http://www.news.cn/2022-03/20/c_1128486348.htm